酪梨樹下談養生（上）


六、酪梨樹下談養生（上）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「酪梨」是水果，再加上「養生」兩個字，你必然受到傳聞影響，「酪梨營養豐富又健康」，「酪梨的脂肪多是單元不飽和脂肪，可預防心血管疾病和某些癌症」，「酪梨也富含維生素、礦物質、纖維、蛋白質，多吃有益健康」，馬上聯想到「飲食養生」，很可惜，很遺憾，以醫師的專業，我很不屑此種飲食養生，除了不信外，本著人飢己飢仁道立場，民有饑色，野有餓殍，不少人三餐不繼，在飢餓中度日，竟然有人挑三揀四，拿食物搞啥養生？簡直暴殄天物。養啥生？食物是用來吃的，維繫生命的，豈容你挑東揀西？你不屑吃，億萬人還搶著吃呢。
聯合國糧農組織、國際農業發展基金會、世界糧食計畫署、聯合國兒童基金會，共同發布「2019年世界糧食安全和營養狀況」，報告指出2018年全球超過8.2億人口，活在飢餓當中，相當於台灣總人口35倍，其中以非洲、亞洲地區人數最多。此兩地區發生的飢餓問題，兒童族群首當其衝，光南亞與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，就有1/3兒童，因營養不良而發育遲緩。同是人類，同是父母生，為何有如此大差別？你聰明？你能幹？你會賺錢？你是天之驕子？你命好？答案是你運氣好，剛好出生在台灣，如果你出生在非洲和南亞，你算啥東西？你會撿垃圾吃啦！
此外，啥飲食養生？如果，你每天在股市浮沉，7月24日，上午9點，台積電開盤390元，隨著分秒消逝，最高盤395元，最低盤382元，下午2點來到386元，這種風起雲湧、上洗下沖，如坐雲霄飛車，如履薄冰，如臨深淵的情境下，絕不可能手中有股票，心中無股價，千百倍的飲食養生也沒用。
如果，你欲望無窮，所求不遂，心境不寧，每晚睡不著覺，全心全力擔心怎還沒睡著，數了百萬隻羊，也服了安眠藥：Xanax 0.5mg，一顆沒效，改吃兩顆；沒效，吵醫師要，換Halcion 0.25mg，一顆沒效，改吃兩顆；沒效，鬧醫師要，換Stilnox 10mg，一顆沒效，改吃兩顆；仍不行，罵醫師要，換Rohypnol 1mg，此藥甚強，所謂的強姦丸，醫師不給，就在候診室，把醫師罵得狗血淋頭，最後拿到藥，然後每夜昏昏沉沉睡去，此種生活情況下，千萬倍的飲食養生也徒然。
如果，你每日養尊處優，以貴婦闊少自居，穿得漂漂亮亮的，不是路易威登Louis Vuitton，就是香奈兒Chanel，至少也是三宅一生Issey Miyake，上街逛百貨，或四肢不動，吹冷氣、坐電動按摩椅、看電視、玩手機，捨不得流半滴汗，受不了片刻烈陽高照，連打掃、煮三餐、帶小孩都喊累，這種生活態度，億萬倍的飲食養生為何用？
我瞧不上眼飲食養生，也包括所謂健康食品養生。每回遇到急性膀胱尿道炎的患者，因天氣炎熱，氣溫幾乎每日飆到38度，喝水少，流汗多，小便少，尿路感染患者多，驗尿、給藥後，我都會交代三件事：第一件事，抗生素必須按時服用，每6小時一顆或每12小時一顆，不能自行減藥，或隨自己高興胡亂服藥，免產生抗藥性。第二件事，必須服藥一至二週，完成整個療程，不可中途自行停藥，免成慢性尿路感染。第三件事，多喝水，讓小便多，可沖刷膀胱尿道等細菌菌落群，不給細菌滋長機會，往後也記得多喝水和不憋尿。
我三件事尚未交代完，常得到患者的回應：「我是否去買生鮮蔓越莓來吃？平時也吃蔓越莓錠來預防尿路感染？」這種沒有食藥署健康食品查驗登記，所謂小綠人標章，不是健康食品的健康食品，市面上品牌可多，不勝枚舉，具很大商業利益，每家廠商也幾乎大發利市，賺得不亦樂乎。
此類商品，號稱能預防泌尿道感染、有益於血糖控制、有助提高幽門螺旋桿菌根除率、有助於改善胃食道逆流和胃潰瘍、有助於提高免疫力、有助於膀胱炎、有助於眼睛疲勞、有助於抗氧化、養顏美容等，說得天花亂墜，有如神丹妙藥，有病治病，無病強身，你相信嗎？打死我也不相信！簡直如西王母娘娘的蟠桃，吃了成仙得道、長生不老、天地齊壽、日月同庚。你知道西王母娘娘的蟠桃是神話，怎不相信蔓越莓也是神話，還加上人講鬼話。
把蔓越莓說得這麼神，不就是人講鬼話？食品安全衛生管理法、健康食品管理法，對食品廣告涉及療效和誇大不實，是有管理辦法的。多年來，食品業者或個人，運用網路平台商城、臉書粉絲專頁、Line等網路軟體或網路直播，宣稱食品有醫療效能、抗癌、減肥、瘦身、增加免疫力等，是可以裁罰的。
食藥署統計，106年，共有4647件食品廣告違規，裁罰金額1.28億元，平均每件2萬7千多元，但對收入百萬、千萬之業者來說，每次幾萬元的罰款，不看在眼裡，早已視之為成本，屢罰不怕，因罰金太低，對業者來說，是九牛一毛，無關緊要，不痛不癢。
患者問我服用蔓越莓，我如何回答？「吃了，沒有壞處，但有用嗎？價錢相當貴，縱然免費送我，我也不會吃！」價錢真的不便宜，一小瓶裝，不是兩千元起跳，就是三千、四千地賣，跟銀行搶匪差可比擬。業者抓住人們心裡，越貴的東西，越有人買。我在擋人財路，包括廠商、通銷商、藥局藥師、醫療院所醫師，都會詛咒我，恨不得我早死，因我說了良心話。
一分不到的功效，說成百分功效；沒有半絲醫療作用，說成可治百病，尤其吹噓增強免疫力，治療癌症，這種唯利是圖，利益擺中間，道義擺兩旁，誇大膨風的話，有良心嗎？當醫師推薦一項健康食品，甚至非健康食品的健康食品，每瓶可回扣三百、四百、五百元時，你想，醫師的良心會擺在哪兒？人之將死，其言也善；若醫師不收回扣，其言也真。我沒有利益糾葛，我才能說出真心話，不是嗎？我絕不會當廠商的幫兇，也希望你不要當廠商的幫兇。
不僅飲食養生、健康食品養生，我也照樣看不入眼，所謂的中國的健康操養生，例如氣功、內功、外功、甩手功、拍打功、八段錦，等老祖宗流傳下來的武功或秘技，但我不排斥來自西方的、國外的，有氧健身操、搏擊健身操、拉丁健身操、瑜伽、肚皮舞等；當然，更擁護各類的競技運動，所謂的運動養生，如田徑、游泳、射擊、射箭、足球、籃球、棒球、排球、桌球、羽毛球、高爾夫球等。
我不崇洋，也不媚洋，我為何看不起老祖宗的健康操養生，所謂這個功，那個功的，卻瞧得起外國的健身操養生、運動養生？原因無他，別人真實，咱們虛偽罷了！你知道多少人吹噓，老祖宗的武功秘技有哪些功效或療效嗎？不分東西南北功，全羅織在一塊，個個可適用，簡單表列如下：愛肝顧肺解鬱悶、調理脾胃、增強免疫力、加強精氣神、疏通氣血、打通經絡、抗腫瘤、抗癌細胞、排廢氣、改善腰酸背痛、治陽痿、失眠、高血壓、神經衰弱、胃病、十二指腸潰瘍、退化性關節炎、心絞痛等。
總之，凡是你想得到的毛病，只要你提出來，通通可以治療，易如反掌，探囊取物，保證可以治癒，不怕沒功效，只怕不堅持，單怕沒恆心。你有沒有發現，老祖宗的武功秘技，其功效、療效與和蔓越莓，是否幾乎雷同？簡直研究所論文互相抄襲，不是部分雷同，而是極大部分相同。一樣不輸給西王母娘娘的蟠桃，人說神話，也講鬼話，信口開河，信口雌黃，胡言亂語，胡說八道！
不要揶揄我，說我外國月亮比較圓；更不要罵我，說我不肖子、背祖忘宗、背祖忘典、數典忘祖，這是冤枉，更是挑撥，無緣無故的，讓人生氣，我完全一視同仁，只要是運動，運動就是運動，不管是外國的健身操，或是國健局的上班族健康操，還是老祖宗的各類啥功，對身體都是有益的，強壯身體，保證健康的、正向的、舒適的、怡情的、快樂的，沒有差別心或分等心。
我看不順眼的，我厭惡的，是有人假借老祖宗的啥功，沽名釣譽、欺世盜名、故作神秘、裝神弄鬼、哄騙唬弄，把有益健康的運動，說成蓋世神功、絕世武功，功效、療效説不完，也述不盡，不就跟蔓越莓很相似？也跟酪梨很類似？有如秦始皇的「車同軌，書同文」，統一思維，同一論調，相同說法，說得天女散花、天花亂墜，不吃蔓越莓，就是無知？不吃酪梨，等同落伍？不練功，等同自宮？
我退休前3、4年，民國102年，配合行政院組織改造，衛生福利部統合衛生署原有業務和內政部社政業務，於7月23日，正式掛牌成立。衛生署原有的國民健康局，升格為國民健康署，當年，大力推動上班族健康操。每到下午上班時間，打完上班卡後，局裡廣播響起音樂，各科室同仁，在各自辦公室，一邊聽著音樂，一邊看著電腦網路影帶，當然，保健科也多次派人指導，保健科甚至有健康操業務主辦人，做起上班族健康操。有益健康，何樂不為？為起帶頭作用，當科長的我，可認真和誇張地，大動作做上班族健康操呢。
其實，不必我帶動，為了健康，為了苗條身材，疾管科同仁做得比我用心，每位同仁都香汗淋漓呢。沒錯，全都是香汗，因疾管科十幾位同仁，清一色都是女生，只有科長是男生，我流的是噁心的臭汗。說香汗、臭汗的，有性別歧視之嫌，公家機關重視性別平等，性別工作平等法、性騷擾防治法隨時扣在頭上，沒人敢輕舉妄動或非份之想。我對同仁挺客氣和尊重，若沒有同仁的力挺和配合，孤掌難鳴，我當不了科長，隨時會倒台。
請不要誤會，性別工作平等法或性騷擾防治法，不再僅保護女性，也保護男性，時代趨勢，女強男弱，女性出頭天，不僅台灣有女總統，紐西蘭、芬蘭、德國、丹麥、冰島、挪威也都是出色的女元首。這股趨勢，已從公家機關帶往私人機構，109年7月起，除了某大醫療體系人體試驗委員會委員，亦受聘為醫學倫理委員會委員，專責醫學倫理案件及活體器官移植之審核及探討，其組織章程特別強調「任一性別委員不得低於1/3」，女性、男性委員都有保障名額，可不是嗎？
運動就是運動，不管是活動、勞動或運動；不管是健身操、健康操或體育活動；還是老祖宗的氣功、內功、外功、甩手功...，都是一樣好的，要活就是要動，才能活得健康，健康地活著。我刪除飲食養生，也去除健康食品養生，我僅推崇運動養生，尤其勞動養生，把養生跟生活、工作、職場結合在一起，下面將舉實際的例子。在各Line群組，凡是有人張貼，養生類、保健類、救命類的文章或影音，我不屑一顧，悉數刪除，省得耗損眼力和時間。有不少朋友問我：「你是醫師，應該懂得養生。」反問我如何養生？簡單一句話「我不養生」，或許該說勞動養生，趁此機會，在這裡，我一併回答。
我公職屆齡退休後，重回職場，走回臨床醫療，我目前看診的地方，彰化偏鄉農業小鎮，門診病患90歲的，如過江之鯽，見怪不怪，幾乎每天遇到，近百歲或滿百歲的，亦不乏其人，他（她）們不僅長壽，還相當健康，大半的長者，雖不至於健步如飛，卻也行動自如，有人連拐杖都不拿，更不用説輪椅了。更厲害的，我已多年重聽了，退休前三、四年，開始耳背，但不少大我20足歲的長者，竟然耳聰目明，沒半絲老年癡呆跡象，問診時，口齒清晰地，能清楚地與我對答。
為何能如此長壽和健康？不用懷疑，絕不是養尊處優的老人家，而是終生操勞，一刻不停歇的農村老阿公和老阿嬤，滿臉皺紋，整臉黎黑，皮膚粗糙，胼手胝足，手指關節嶙峋，飽經風霜的雙手。對老人家來說，啥為養生？不知道何為養生，只知道勞動才有飯吃，這就是勞動養生。有勞動，才有食慾，吃飯才香甜，吃飯才心安理得。如果，你罵我死腦筋，天生賤骨頭，人生數十寒暑，人活著就是要享受，滿足物慾，滿足享樂，活著那麼苦幹嘛！你若這樣說，我倆沒啥好談的，道不同不相為謀，志不同不相為友啦，算我熱臉貼冷屁股，自討沒趣！
診間裡，陪同的家屬常向我抱怨；「老人家固執，告訴他都已90歲了，可以退休了，不要再操勞農事了，都是馬耳東風，屢勸不聽，每天走田埂，巡田水，拔雜草，還照顧屋後一大片菜園，每天清晨，提水桶澆水，拿鋤頭除草，甚至來個施肥，老人家不腰酸背痛，才奇怪，這種大熱天不中暑，也奇怪。」我遇過某個老人家，因青光眼，眼睛幾近全盲，體力仍好，仍然每天照顧菜圃，澆水、拔草的，我笑著問：怎分得清是蔬菜或雜草？家屬搶著回答：就是分不清，常會把蔬菜當雜草拔。
沒錯，將心比心，如果我老了，也眼盲了，我仍會跟他一樣，拿把小板凳，坐到田間，用手摸索著去拔草，不然，我要幹嘛？每天坐在躺椅，茶來伸手，飯來張口，整天無所事事，不動腦，不動手，也不動腳，坐著等死啊？其實，老人家不勞動，挺危險的，可能兵敗如山倒，精氣神瞬間崩潰，馬上由牛頭馬面拖著走，向閻羅王報到去。電視緯來日本台，「日本祕境有房好吃驚」，深山密林裡，那些日本老阿公和老阿嬤，彎腰駝背，佝僂身子，其長壽的秘訣是，活到老，也勞動到老。
再介紹另一個案例。曾有某病患家屬，嘖嘖稱奇，向我介紹某人，「我母親差兩歲才90，已當好幾任曾太祖，五代同堂了，仍然每天種田、種菜圃的，老當益壯，人老不服老的，但鄰居有一位91歲的，才真的厲害，年紀這麼大了，仍然每天騎著機車，載著液化瓦斯桶，挨家挨戶，到處送瓦斯。」
這位病患家屬說的沒錯，真人真事，一點都不假，我認識他，也是診所的老病號，固定每3-4週，就來診所掛號，因腰酸背痛、肩膀痛，向我拿消炎止痛藥，他絕不打針，說打針有害，傷腎傷肝的，且拿固定的藥，等於照舊拿藥，即醫學術語的Ditto。我給的三顆藥，是止痛藥、肌肉鬆弛劑和胃藥，相當單純，無多大副作用，三天份，三餐飯後服用。藥局用錠劑包藥機包裝，3乘以3，共給了9包藥。患者自己親自掛號，花百元掛號費、五十元健保部份負擔，僅拿了9包藥，替他惋惜；他照舊拿藥，我用一根手指頭，在鍵盤上敲打，花不上三秒鐘，賺230元診察費，自己良心也不安。歉疚心理下，每回門診，我都會寒喧幾句，稱讚他健壯如超人，長生不老，青春永駐，返老還童，可以媲美彭祖等。患者是醫師的飯碗，我發出內心，誠摯地感謝他的蒞臨。
鄉下人分兩大類，不打針的和要打針的，打針要自費，健保局不給付，少者花上一、兩百元，多者兩、三百元，若是點滴注射，沒有上千元，出不了小診所、小醫院門。此患者說打針傷腎傷肝，是有其道理，我也不敢昧著良心反駁，但私底下，我猜他是怕花這個錢。雖打針要自費，但要打針的，遠多於不打針的，應有七、八成以上。我不主動給患者打針，都是患者主動要求打針，甚至強迫醫師給他打針。
曾有患者告訴我，他嫌打針太少，「這麼少？竟然只打一針而已？」他一邊教訓我，一邊指導我，似乎挑明，暗諷我門診人數少，是打針少的緣故。一診有三十位患者，還算少嗎？一診是三小時，這是合理的、有良心的看診，健保局所謂的合理門診量，難道如大醫院一診看上百個？這不是再看病，而是在賣藥，或許在賣包子饅頭。每個患者進診間，就發一個包子、兩個饅頭。
他說彰化某市區診所，只要患者進門，不管大病或小病，有發燒或沒發燒，感冒或關節痛，心臟病或腸胃炎，全部打三針，一支靜脈注射，兩支肌肉注射。屁股有兩邊，兩支肌肉注射，剛好左右各一邊，左手揉左邊屁股，右手揉右邊屁股，還蠻勻稱，也對稱。不過，手背上的靜脈注射，沒有第三隻手可按壓，怎麼辦？只好血液從針孔滲出，讓它瘀青了。
這種診所誇張嗎？小巫見大巫，下面的故事才好玩，「生眼睛沒見過」，坦白說，我真的沒見過。另有患者說，彰化某偏僻鄉間，有一家小診所，什麽不幹，專門是打針的，生意好得不得了，門庭若市，診間人山人海，幾乎把診所擠爆。診所打針不是打一、兩針，而是七、八針，為了避免護理人力浪費，診所內有專門靜脈注射的儀器，把七、八針藥劑安裝上去，患者坐上前，讓儀器慢慢地，將藥劑推送進血管。天啊！這是哪國儀器？有食藥署核准字號嗎？患者樂得閤不攏嘴，閉著眼睛，享受有如吸鴉片的靜謐、舒適和快感。
我是不是在開玩笑？說得有如天方夜譚，有如聊齋誌異？我慶幸自己是醫師，也汗顏自己是醫師，我常自謙：我救病人多，還是害病人多？這不是自謙，而是虔誠地反省。財團大醫院大賺健保局的錢，全省各縣市分院一家家地開，美稱提升就醫方便性和就醫品質，背後付出的是何代價？我有不少患者來換藥，輕微的機車擦撞車禍，身體多處挫傷和擦傷，前一晚的醫院急診室，竟然把患者從頭到腳，X光片狠照了一遍。而我眼前的患者，就是單純的挫傷和擦傷，害我怕說溜了嘴，「這種小不隆咚的小傷，還須要來診所換藥嗎？」
當然，彼此心知肚明，孜孜矻矻，勤勉不倦地，每日到診所換藥，不外兩個原因：第一個原因，申請保險理賠，看診越多次，理賠越多，用健保資源獲取私人利益，有天良嗎？保險公司照樣笑呵呵，因羊肉毛出在羊身上。第二個原因，當和解、調停和訴訟的籌碼，看診次數越多，籌碼越多，勝算越多，不向肇事對方敲個幾十萬，豈能甘心？健保局被綁架，有天良嗎？健保局事不關己，睜一隻眼，閉一隻眼，有總額預算，不在怕；大不了，調升健保費率。
還有患者，僅是多年的肩關節韌帶發炎，大醫院骨科不僅照X光，連核子共振都安排檢查了。另有患者，僅是右下腹痛，或許是排卵疼痛，大醫院急診室不僅照X光、照超音波，核子共振也是安排了。這種醫療浪費，很畸形，很離譜，審查醫師都在裝聾作啞啊？難怪不少診所醫師在幹譙：大醫院大塊吃肉，啃光殆盡；小診所只能小碗喝湯，濕潤嘴唇。小診所醫師怎麼辦？如何因應？上有政策，下有對策？兵來將擋，水來土掩？還是狗急跳牆、飢不擇食？最後，除了盡量賺診察費外，就是病人自費打針。一個願打，一個願挨。
住家附近，某鄰居，說他80歲老母罹患肺癌，有肋膜積水，主治醫師建議插胸管，請我提供意見，我回覆：胸腔引流是極小手術，床邊小動刀，沒有危險性，僅是引流積水，讓呼吸順暢些，與腫瘤治療無關。他擔心插胸管要付費，我告訴他：胸腔引流，床旁小手術，健保有給付，不用自負額。
我順便告訴他肺癌相關議題：肺癌治療，依據癌細胞分類，治療有些差異，不外外科手術、化療和電療，先找專精的胸腔內科醫師討論，已經第幾期，存活率多久，應接受何種治療，還是不用治療？若治療僅能增加幾個月生命，卻承受痛苦，是否值得？均須考量。小細胞型肺癌，約佔12-15%，非小細胞型，佔較多數，約85-88%。患者罹患的，極可能是非小細胞型，尤其是其中的肺腺癌。
也告訴他：小細胞型肺癌，生長快速，轉移快，化學療法效果好，不考慮開刀，僅做化學療法。非小細胞型肺癌，生長慢，轉移慢，但當發現時，已經第三期至第四期。肋膜腔惡性積水，至少已是第3期末期了。患者不治療，預期壽命，不超過一年，數個月而已，若有化學治療，可能多延長幾個月或一年。原則上，跟臨床主治醫師討論，是否值得。後來結果如何？鄰居說：已安排安寧病房，僅插胸管，讓呼吸順暢些，不安排任何積極治療。這是巧安排，如果是我，我也會給自己這樣安排。
從上面這個案例，我認為自己適合當諮詢醫師，不去牽扯醫療，沒有醫療，就沒有厲害關係，也就不受業績或收入所左右，講話以良心為出發，會很中肯。抱歉，廢話太多了，回到送瓦斯桶那位長者身上，他說：我怕藥物副作用，不是一天三餐吃藥，而是有痛才吃藥，沒痛或輕微疼痛，就不吃藥，所以，九包藥可以吃上一個月，3-4天才吃一包藥。很棒！非常正確的觀念，可以給其他患者當警鐘，暫時的止痛，卻換來嚴重的後患。台灣洗腎患者的比率，可是世界第一呢！孰之過？...待續。
本文所附影音，是酪梨樹下談養生的背景主角，看著碩大果實，辛苦是有代價的，辛苦是經年累月、每日、每時每刻的付出，勞動的付出，但其成果是休閒、舒適和怡情，千金不換，萬金不移，也就是本文要談的「勞動休閒養生」。（109年7月28日完稿）

仙桃樹下台灣蜥蜴


五、仙桃樹下台灣蜥蜴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台灣蜥蜴，學名斯文豪氏攀蜥，又名台灣龍蜥、台灣攀蜥，俗稱竹虎、山狗大，台灣原生種，僅分布於台灣，平地或1500米以下山坡地可見。
田裡，樹幹上常見，尤其是果樹，特別是仙桃、芭樂、檸檬、酪梨等果樹。身體兩側，各有一條黃色條紋，是其特徵；具細長尾巴，不會捲曲；嘴巴沒有牙齒，不會咬人；爪子不利，傷不到人。
動作敏捷，怕人又不怕人，害羞又不害羞，總之，不必千呼萬喚始出來，猶抱琵琶半遮臉，它會不經意地，時刻探出頭和身子來，瞪著圓滾滾眼睛，上下左右，180度轉圈看你，好像俏皮地，向人們展示它的眼睛有多靈活呢。
它不堪寂寞，性好奇，忒喜歡看人烈日當空，滿頭大汗，汗流浹背，辛苦地幹活，或許，它喜歡人們的汗臭味吧？抓它很容易，只要從後面，抓住尾巴即可。它似乎喜愛找人玩耍，但是，稍微鬆手，卻也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，再也找不著。不過，當我忘了它，不再找它了，它卻又不經意間，再次粉末登場，爬上舞台，用靈活眼睛逼視你，好似要跟我打招呼，「老朋友，大熱天，不會辛苦嗎？會中暑啦！」
台灣蜥蜴，田裡樹幹上常見，細長尾巴，動作敏捷，怕人又不怕人，害羞又不害羞，會瞪著眼睛看你，卻也一溜煙找不著。(109年5月13日完稿)

半桶師的園藝老師傅（完結篇）


四、半桶師的園藝老師傅（完結篇）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（五）羅漢松雕塑
前文提到，我喜歡從無變有，喜歡從小變大。我養蘭花是如此，買三角形培養皿的蘭花苗來種，每株苗小於1公分，僅長出一片葉子；買瓦盆的羅漢松芽來種，每株芽高約5-6公分，剛抽出兩片葉子。我近百棵，15年生，樹幹直徑約10公分的羅漢松，就是這樣養來的。我好像乳母或奶媽，把剛出生沒兩天，仍嗷嗷待哺的襁褓小嬰兒，日夜帶在身邊，二十四小時不停歇，屎尿一把抓，哺乳餵養長大，也拉拔長大。
你應該見過，說不定自己也養過，特別是十幾、二十年前的辦公室，蠻流行在辦公桌上，擺個羅漢松芽小盆栽。園藝生意人，會用各式各樣，圓的或方的，簡樸雅致仿古的小瓦盆，直徑在10公分上下，大抵不超過10公分，然後把收集來的羅漢松種子，大把地撒在瓦盆裡，當然，瓦盆裡會加上少許泥土、培養土或腐植土。接著，每天澆水，有如孵豆芽菜般，經過一、兩星期，羅漢松種子萌芽了，真的很像豆芽菜芽，但豆芽菜不接觸陽光和光線，長得白白嫩嫩，又肥滋滋的，而羅漢松芽則是綠色的細小竿子，跟23號針頭一般粗細。
眾多羅漢松芽推擠在一塊，塞滿小瓦盆，輸人不輸陣，不落人後，你爭我奪，爭著竄出，爭著出人頭地，也爭著一席之地，沒花團錦簇，半絲也不花俏，但這種生氣勃勃的氛圍，就是羅漢松芽盆栽的賣點。羅漢松芽長約5-6公分，培養過程，可長到10公分，就當成小品盆栽，養在辦公桌上，不佔空間，反添綠意和生機，也怡情養性。
退休前，彰化縣衛生局，我有些同事，疾病管制科的或其他科室的，就養著此種盆栽，它有四大優點：第一點，小品盆栽，不佔空間，擺飾容易。第二點，照顧簡單，不必考慮日照，也不須頻繁加水。第三點，生機盎然，永保艷綠，抒情怡人。第四點，局裡推行5S運動，綠意可增添考核績效。為了5S成績，同仁處心積慮，費盡巧思，如此有團隊精神，當科室主管的我，十足高興，也萬分感恩。
當此盆栽養了兩、三個月，一成不變，變化不大，興致降了，養膩了，另一方面，羅漢松芽生長受限，少泥土，缺陽光，生長受限，生命逐漸枯萎，翠綠不見，生機不再，當來到此階段，此盆栽會被丟棄。除非忒有心之人，願意再移植小花小草的，否則，連小瓦盆也不要了。
此種羅漢松芽小盆栽，一般花卉園藝店很常見，都有在賣，價錢便宜，只要銅板價，一盆50元，若討價還價，當磨娘精型的奧克，甚至30元可買到，物超所值。我不禁懷疑，小瓦盆也值這個錢。小瓦盆大抵培植50棵，大大小小，高低參差不齊的羅漢松芽，萌芽好的，長近10公分；萌芽差的，先天基因差，後天營養不良，不足5公分，連葉子都沒看到。換算下來，一棵羅漢松芽是1塊錢。或許，你會問我，怎不自己撿種子來萌芽？依我的個性，說的也對，不過，當年去哪兒撿種子？難道厚著臉皮跟人要？
我為何買羅漢松芽？保證跌破你眼鏡，出乎你意料之外，我買此種盆栽，不是當盆栽觀賞，而是用來移植，培養成參天巨樹的，我確實成功了。15年前，我分兩次，陸續在台中大里的國光花市，買了兩盆羅漢松芽，等養了半個月，努力澆水和陽光曝曬，讓芽茁壯些，我會把50棵芽，移植到黑色塑膠小盆，從1盆變成50盆。縱然先天不良或駝背畸形的，我有如親生爹娘，不嫌棄自己骨肉，一棵不丟棄，全不浪費，悉數移植。結果，如我期待的，每株羅漢松芽都順利成長，沒葉子的長出葉子，駝背畸形的都長直了，見證生命是頑強且堅韌的。一支草一點露，生命都會茁壯的。
把移植後的羅漢松芽，擺在自家小花台，無微不至地就近照顧，等養了兩個月，芽長高了，莖邊粗了，葉子增多了，我再次移植，悉數移植到自家田裡，直接種在泥土裡。你問我：照顧和移植小苗不辛苦嗎？不是辛苦，而是艱辛萬苦，苦不堪言，但那種成就感可是千萬倍。其實，不僅國光花市，彰化田尾公路花園，都有在賣羅漢松苗木，一年生，莖高50-60公分，專業繁殖，要買多少，就有多少，一棵才30元而已，花錢可省去辛苦，又可省一年光陰。
我似乎很傻，怪咖的笨蛋，一般人肯定這樣做，花些錢省去各種麻煩，一棵30元，一百棵也不過3000元，何必省這個錢？確實是如此，我腦筋在想什麽？我在堅持什麼？節儉過度，捨不得花錢吧？我是有這種個性，先母傳給我的基因，以及平日的叮嚀教誨。先母，日據時代，彰化女子公學校畢業，即今彰化市民生國民小學，她懂漢字，不會說國語，也聽不懂國語，她不會說「未雨綢繆」，但她的口頭禪是「好天要積雨來糧」。她也常告誡我們小孩，「一個錢要打24個結」，解開24個結，比花錢還困難，解完已天黑了，自然不去花了。
我生性懦弱無能，不強悍，不積極，缺點十牛車載不完，唯一能讓內人肅然起敬，逢人誇讚的，就是「做事很有耐心」。如果不是這麼有耐心，我種不出一片花果庭園。如果你也很有耐心，此刻，不是你讀我的文章，而是我讀你的文章，寫作也是耐心的比賽，不是嗎？
不是你不會寫文章，你可能比我行百倍、千倍，而是你沒耐心寫文章。某高中退休國文老師，文學修養好，詩詞俱佳，寫作應是他的家常便飯，某日向我炫耀，自誇花了兩年時間，終於寫了五萬言的家族傳記，害我緊閉自己的嘴巴，不敢開口，怕不小心説溜了嘴，我內心卻覺得好笑：我不用十天，也照樣寫了五萬言的家族傳記，虧你還是國文老師！這位國文老師，文筆肯定比我好，他不是沒能力寫作，而是沒耐心寫作。
園藝和寫作一樣，除了耐心，還加上堅持，決定了最後的成果。耐心和堅持是一體兩面，耐心形諸於內，堅持形諸於外。我種蝴蝶蘭，從培養皿中的小苗開始，花了3年時間，讓它們開花。3年時間長嗎？3年還不算什麽！我種羅漢松，從瓦盆中的小芽開始，花了15年時間，讓它們參天。15年時間長嗎？不算短，你做得到嗎？
你會說：寫作和園藝都是雕蟲小技，無所成名，也不飛黃騰達，何足掛齒，又何足自吹？說得沒錯，豈是小人自得意滿？但我要強調的是耐心和堅持，而此耐心和堅持，卻是個人個性和基因使然。我有「自閉傾向」，但未達「自閉症」的嚴重度，也沒有「亞斯伯格症」的高智商，閒暇無事的泡茶、喝咖啡、聊是非，這種我做不來的人際溝通關係，簡直要我的命，我不如跳樓算了。
對不起，老人無所事事，時間多著呢，我不禁回憶起退休前的歲月，只好打岔話題，跟你談談5S運動。台灣人有模仿性創意，有些機構、機關或醫院，把5S擴充成6S，甚至7S，這是畫蛇添足，變技巧，搞花樣，不須多著墨。因彰化縣衛生局，連著兩位首長，把5S運動搞得轟轟烈烈，如火如荼，搞了十幾、二十年，科室主管還分兩批，搭公務車，前往彰化市區的台塑廠，觀摩他們的5S運動成果。我退休前，此5S運動，衛生局還在持續進行中，此種記憶永遠在腦際翻滾，蠻有味的，給緊繃和單調的公職生涯，增添了樂趣。
何謂5S運動？據說5S運動來自日本的豐田汽車廠，因推行得相當成功，豐田站上全球汽車業的頂峰，也造成全球仿效。5句日語，用羅馬拼字，每句話起頭都是S，故名5S，包括Seiri、Seiton、Seisou、Seiketsu和Shitsuke，翻成中文就是整理、整頓、清掃、清潔和素養（有翻譯成教養），很像小學生公民生活教育的打掃應對，但實際狀況可差遠了，要求更深入、更徹底、更實用，其差距千萬里計。
何謂「整理」？區分要用和不要用的東西，不要用的東西清理掉。何謂「整頓」？要用的東西，依規定定位、定量擺放整齊，且明確地標示。何謂「清掃」？清除職場內髒污，並防止污染的發生。何謂「清潔」？將前3S實施作法制度化、規範化，貫徹執行並維持成果。何謂「素養」？人人依規定行事，養成好的習慣。
6S是什麽？是5S再新增一個S，Security（安全），內容是重視員工職業健康與安全，設置各式軟硬體防護措施，達成零事故的工安目標。7S則又再新增一個S，Speed/saving（速度/節約），內容是對時間、空間、能源等方面合理利用，以發揮它們的最大效能，從而創造一個高效率的、物盡其用的工作場所。我搞不清楚，新增出來的6S和7S這兩項，是台灣人的創意，還是仍為日本人的創新?
多年來，衛生局推行5S運動，除了局內各科室必參加外，局外27個鄉鎮市區衛生局，也全部納入活動。衛生局持續了十幾、二十年，局內各科室由行政室督導，首長背後押陣；局外衛生所則由各科室主管督導，每個主管負責三個衛生所。我最常做的，也是第一要做的，就是下公務車後，直接衝進衛生所二樓倉庫，板著臉孔，二話不說，沒商量餘地，鐵面無私，埋頭苦幹起來。
苦幹啥事？我直接動手，把倉庫裡頭，舊的、破的、爛的，一大堆文書、書籍、海報、掛圖、宣導品、紙箱、工具、電氣等用品，不分青紅皂白，悉數摔出倉庫門外，要衛生所主辦人重新檢視，有用的東西留下來，沒用的東西則燒毀、丟棄或回收。衛生所同仁得過且過，懶得整理，我保證摔出來的東西，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無用的廢物。我每次去衛生所督導考核5S，衛生所主任最高興了，有如遇到救星；但是，衛生所同仁，尤其是5S主辦人，大抵是工友和課員，則把我恨得牙癢癢的，或許，暗地裡詛咒我，吃飯被噎到，出門被車撞。
某些狀況下，衛生所主任喊不動所內同仁，管理不了同仁，科長就是他的擋箭牌和救星，專門扮黑臉，協助主任管理同仁。我沉默寡言，不多話，不嘮叨，也不會擺臭臉，是很有口德的長官，據說有的科長，可以把屬下罵得狗血淋頭，可以把屬下搞得哭哭啼啼，用淚眼上班。不過，我蠻欽佩這種主管，是我做不來的，這種強勢領導統御，極少部分會反彈，但正面效應甚好，不怕喊不動屬下。
衛生所5S考核成績，影響衛生所總體成績蠻大的，每個衛生所不得不膽戰心驚，戰戰兢兢地面對。總體成績名列前三名的衛生所，同仁年終考績都是甲等，至於後三名的衛生所，只能拿乙等的份了。甲等有一個月薪水的獎金，乙等則只半個月，為了半個月的薪水，各兄弟姐妹會搶破頭，爭得面紅耳赤，這是銓敘部人事行政局規劃出來的棍子和紅蘿蔔，僅75%的公務員得列甲等，另25%是乙等，極少數犯重大過錯的，才會丙等以下。
話休細繁，言歸正傳。我如何給15年生的羅漢松雕塑？15年生以下的，我讓它們自由發揮，自由生長，這是時勢所趨，我沒有多餘的時間照顧它們。雕塑共分三個步驟，分別是修剪枝椏、樹稍斷頭和懸垂雕塑。
第一步驟，修剪枝椏。近百棵15年生的，我在兩年前開始雕塑，羅漢松枝椏茂密，大小枝椏雜亂無章，有如果樹疏果，首先，我清除掉細小枝椏；接著，清除掉太密集且重疊的枝椏。原則上，暫時保留約十根枝椏，它們是上下等距的、左右互生的、前後錯開的，讓每根枝椏是獨立的、孤立的、對稱的，有足夠空間生長細枝條和嫩芽，視覺上，充塞枝椏清爽、舒適的藝術感。
當然，我也要突顯羅漢松的主幹，不讓枝椏掩蓋蒼勁有型的主幹，主幹的重要性更勝於枝椏，是整棵樹的生命和靈魂，有畫龍點睛之效。所以，必要時，為了突顯主幹，我必須犧牲枝椏，把枝椏從主幹上整個鋸掉。另外，雖說修剪樹椏有上述原則，但理論歸理論，現實歸現實，常會遇上難以抉擇的時刻，該鋸掉或不該鋸掉？鋸掉這根或那根？保留左根或右根？
鋸掉枝椏有如大江東去，「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」，永遠一去不復返，後悔來不及了。也像青春舞曲的小鳥一去不回來，「太陽下山明朝依舊爬上來，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的開，我的青春一去無影蹤」，鋸掉後再也黏不上去，後悔莫及啦！怎麼辦？既然難抉擇，那就不抉擇，暫時保留現況，視他日生長狀況和趨勢，再來做抉擇，這是最保險的方法，免得悔恨難當。所以，目前，每棵保留的枝椏，數量稍多，我理想的數目是7左右，仍有改善的空間，我確信往後會更臻完美。
第二步驟，樹稍斷頭。羅漢松生長快速，任其自然生長，往上可達二、三層樓高，參天巨樹，我如何修剪？豈非花錢僱工處理？所以，以我的身高，加上雙手舉高的高度為準則，大約兩米二十公分左右，凡超過此高度的樹幹，我毫不珍惜地，一刀兩斷，給予砍除，剩下的部分，讓我站著或站上小板凳上，方便修剪枝條，不必動用鋁梯或木梯。
年紀大了，要有自知之明，要有危機意識，老來手腳遲鈍，行動自然不俐落，且骨質疏鬆，不耐摔，不抗摔，就怕從梯子摔下來，輕者，骨折，特別是腳踝骨折、股骨頸骨折，以及腰椎壓迫性骨折；重者，頭顱撞傷，硬腦膜外或硬腦膜內等顱內出血，可能就此一命嗚呼，死於非命，可多冤枉！我豈能依老賣老，故意逞強？反處處以後事著想，免遺憾終生。
目前，我仍認為兩米二十公分還是太高，不方便修剪，須動用到小板凳，不僅隨身攜帶小板凳，很嫌麻煩，且具有危險性。假設，我從50公分高的小板凳摔倒，從腳到地上的距離是50公分，但從頭到地上的距離，必須再加上172公分，也就是總高度是222公分，這已會造成老人的顱內出血了。何況，我每兩天會服用一顆抗凝血劑，100公克阿司匹林，會加快顱內出血的速度。所以，等這波酷暑過後，秋高氣爽時節，我會把羅後松再鋸短20公分，讓它們更秀氣嬌媚，有如名門閨秀或小家碧玉，日思夜想，不親近它們也難。
或許，你會譏笑我，「狗改不了吃屎，永遠是半桶師的思惟，沒有頂蓋的羅漢松沒價值，算哪根蔥的庭園藝術？」批評的沒錯，苗栗縣公館鄉大馬路沿線，很多園藝商家，除了雞蛋花，主打的園藝品項就是羅漢松，修剪得鬼斧神工，精心雕塑，惟妙惟肖，有如綠色階梯，又如仕女裙擺，一絲不苟，整齊劃一，清爽漂亮。這些羅漢松都有半球形，渾圓的頂蓋，好似英國皇室貴族的飾帽，既嬌滴又婀娜，既嫵媚又多姿，肯定是珍品中的珍品。
確實，羅漢松有頂蓋，顯得中規中矩，四平八穩，美輪美奐，卻也太制式化，每一棵都大同小異，好像模子印出來似的，看不到特殊，見不到驚奇。我特立獨行，違反樣板，就是想製造特殊和驚奇，沒有對錯的問題，每一棵都是單一無二，活生生獨立的個體。當然，有頂蓋，名門閨秀型的羅漢松，可要花很多時間和功夫修剪，我哪來的時間和體力？我是為休閒和興趣，不是為生意和金錢，何須投巨資？花錢請人又僱工呢。
第三步驟，垂吊枝椏。植物生長本性，為了爭取更多陽光，進行光合作用，茁壯自己，樹枝或枝椏必然斜上生長，往上竄升，不落人後，爭取一片天，絕不會水平生長。但斜上生長，不符合眾人的審美觀，雖說自然就是美，但流於平凡、普通，不吸睛，不搶眼，不引人入勝，少了匠心匠氣；若是水平方向生長，甚至10-15度角的往下懸垂生長，才能顯出精雕細琢的不凡和尊貴。
我如何營造枝椏水平或往下生長？一般園藝師傅有兩種普遍的作法，一種是銅線、鋁線纏繞枝椏塑型；另一種，綁繩子拉扯塑型。前者，會造成枝幹、枝椏難以磨滅的勒痕，影響美觀外，也讓人不捨的苦難折騰。後者，不是沒有勒痕，僅是少些，另外，用以拉扯的繩子，必須反覆修正，逐步縮短拉緊，解縄、綁繩，直到達成所須要的塑型，不可能一次完成，蠻耗工的。
我的作法是個人獨創，無師自通，採用重量垂吊來塑型。說我無師傅自通，也是，也不是，我是受到果樹吊掛殺蟲劑的啟發。在鄉間，不時可見果樹枝幹，掛著黃色塑膠小壺，有如燈籠，裡頭裝滿殺蟲劑，以便誘捕果蠅、蚜蟲、介殼蟲、椿象、紅蜘蛛等害蟲，我馬上聯想到，如果吊掛有重量的瓶子，豈非適用於樹椏造型？我的創意就此萌發，一發不可收拾。
我收集寶特瓶、玻璃瓶、酒瓶、沙拉油瓶、醬油瓶等，來者不拒，裝滿自來水後，瓶口綁繩子，然後懸掛在枝椏上，利用自來水及瓶身重量，靠地心引力作用，把枝椏塑成水平。不是老王賣瓜，自賣自誇，效果真的頂呱呱。採懸掛方式，有三大優勢：不造成勒痕、資源回收、重複使用。懸掛方式，繩子不綁在枝椏上，當然不會造成勒痕；當此根枝椏塑型完成，我可以再懸掛到其他須要塑型的枝椏，重複使用，反覆使用，永久利用，節省甚多工時。
用重量垂吊，讓枝椏水平方向塑型，到底要用多少重量？有標準嗎？沒有！無定數，無強硬規定，看隨手、隨機取得的瓶子，有多少容量，就有多少重量，容量種類繁多，大小不一。例如，600ml的寶特瓶，能裝600ml的自來水，自來水比重是1，也就是600公克的重量，寶特瓶很輕，其重量可忽略；如果是1200ml的寶特瓶，裝自來水後，就是1公斤200公克。有桶裝的大型礦泉水寶特瓶，容量是5000ml，裝自來水後，就是5公斤了。
若是玻璃瓶，玻璃瓶有重量，其總重量，除了自來水重量，還要加上玻璃瓶重量。為了增加懸吊重量，我對玻璃瓶亦可接受。我會視情況，採變通方式，粗的枝椏用高重量垂吊，細的枝椏則是低重量，各取所需。當然，200ml的果汁寶特瓶，僅重200公克，照樣來者不拒，適用於更細小的枝椏，恰好不過，物盡其用，不浪費。
最早，我用包裝用紅色塑膠帶當繩子，綁住寶特瓶瓶口，結成環狀線圈，然後掛在枝椏上。沒想到，僅三、四個月，因日曬雨淋，紅色塑膠袋帶腐蝕爛掉，寶特瓶紛紛掉落。後來，我到五金行買成捲的尼龍繩，數股尼龍線捲成的尼龍繩，此種尼龍繩是水泥師傅必備工具，用於拉出垂直線和水平線，韌性強，不怕風吹雨打，載重也強，1、2公斤不算回事，縱然5公斤也不斷掉。此種尼龍繩，長150米，要價僅20元，物超所值，約綁250個寶特瓶。前幾天，買了三捲尼龍繩，應夠用了。
我有百棵，15年生的羅漢松須塑型，有其時間性，延遲了，枝椏變粗了，再也難塑型了。家裡空瓶罐有限，我哪來那麼多寶特瓶或玻璃瓶？只好到處撿，看到路邊有，就停下機車，順手撿回家，好像在撿資源回收的。但是，不管如何撿，離目標差距可大了，如果一棵羅漢松有10根枝椏，須要10個寶特瓶，百棵就是1000個了。我不是街友、流浪漢，也不是撿資源回收的老人家，沒有那麼多閒工夫到處撿，怎麼辦？靈光乍現，如五雷轟頂，全國各觀光旅遊景點，以及各高速公路服務區，寶特瓶不是多到撿不完嗎？
於是，每回參加彰化縣鳳凰大地協會的登山行程，我有兩個目的，主要目的是爬山，次要目的是撿寶特瓶。每回登山行，我背包必放大型的麻布袋，一種農會40公斤裝化學肥料的塑膠袋，如硫酸銨、寶粒磷等。我原先只準備一個麻布袋，但發現寶特瓶多如山，一個麻布袋不夠裝，往後，改帶兩個麻布袋，盡可能地裝了。一個麻布袋可裝40-50個寶特瓶，兩個麻布袋就有近百個寶特瓶了。
鳳凰大地協會的登山行程：109年7月5日苗栗泰安上島山、109年7月12日苗栗南庄向天湖山光天高山、109年7月19日北市天母古道翠峰瀑布，在泰安溫泉區旅遊景點、賽夏族向天湖旅遊景點，還有高速公路的泰安服務區、清水服務區、中壢服務去區，都有撿不完的寶特瓶，讓我眉開眼笑，雀躍不已。
我發現高速公路服務區的寶特瓶，堆積如山如海，湧出資源回收桶外面來，不用再去旅遊景點翻垃圾桶了。協會的登山行，天未亮，大清早的5點、5點20分或5點半，就要上遊覽車，南下北上去了；若是路途遙遠的，甚至半夜4點就要上車了。抵達高速公路的服務區，上午6點未到，我們會是第一批抵達的，此刻，資源回收桶找不到幾個寶特瓶；但是，當我們爬完山，回程時，服務區的寶特瓶多到嚇人，撿也撿不完，不要說兩個麻布袋，即使十個麻布袋也裝不完。我恨不得是千手觀音，有無數隻手，可以萬箭齊發，撿個痛快。
由於，沒人跟我搶寶特瓶，我撿得痛快，也撿得不亦樂乎，卻也撿得羞澀心虛，怎說？我不是做賊心虛，而是怕人家誤會我，阮囊羞澀、家徒四壁、一貧如洗、三餐不繼，只好回收寶特瓶換錢，買麵包果腹。有一次，在泰安服務區，我就遇到尷尬，某年輕小伙子，看我手忙腳亂地撿寶特瓶，以為我是專門資源回收的，把喝完的啤酒罐，好意地順手丟進麻布袋，害我不得不忙著說謝謝，等那人轉身，我再把啤酒罐丟進資源回收桶。啤酒罐對我無用。我也怕協會眾山友誤會，謊稱自己是慈濟志工，專程做資源回收的。看來，我必須找時間去當志工，免得被罵欺世盜名。
寶特瓶懸掛塑型三大優勢，其中一優勢是資源回收，廢物重新再利用，免環境污染，有利環保，也算功德一件，不過，我又要心虛了，問心有愧，我是為了個人私利，哪能算功德？高速公路服務區，為何沒人跟我搶寶特瓶，躲避紛爭？兩點原因：第一點原因，不方便和不乏算。總不能專程開車，走高速公路，入服務區，油錢和過路費都賺不回來。第二點原因，回收價格低廉。十幾年前，寶特瓶一公斤可賣15元，後來如溜滑梯地落，10元、8元，以至今日的5元不到，甚至低於4元。據說，回收30個寶特瓶才有5元，也就是說我收集了兩大麻布袋，約100個寶特瓶，可賣到15元左右，勉強買一小塊麵包，塞牙縫。
據估計，全球一年消耗5000億個寶特瓶，若全球人口70億，等於每個人一年用掉70個寶特瓶；台灣一年用掉47億個寶特瓶，不落人後。台灣寶特瓶回收率高達95%，有目共睹，名列前茅，已是全球數一數二了，因使用量大，每年仍有2-3億個寶特瓶沒回收，對環境仍是龐大負擔。我僅回收數百個寶特瓶，離2-3億個，差了十萬八千里，簡直杯水車薪，遠水救不了近火，無濟於事。不過，我且安慰自己，盡心力，盡本分，聊勝於無，也鼓勵你陪我做環保，眾志成城呢。
「五月無乾土，六月火燒埔」，國曆7月21日始邁入農曆6月，隔一天，7月22日，節氣才來到大暑，沒想到，台灣早在兩週前，已經多次高溫達攝氏38度，台北盆地甚至破39度，炎炎夏日，烈日當空，酷暑難耐啊！全省都在烤蕃薯，蕃薯熟了，人也幾乎快熟了。難怪近來，我的門診中暑病患蠻多的，沒有明顯感冒症狀，如咳嗽、流鼻水、喉嚨痛等，主要症狀就是頭痛、頭暈、疲倦、全身酸痛無力等。
有了寶特瓶，我總要趁快，馬上給枝椏塑型，免得誤了時間，不是事倍功半，而是事倍無功。然而，這種酷熱天，苦啊！沒動就已滿身大汗，何況在田裡，大太陽底下勞動，不是滿身大汗、滿頭大汗或汗流浹背，而是揮汗如雨、汗如雨下，但為了園藝，為了興趣，我只好用耐心和堅持，跟它拼個死活了。
本文所附影音，拍攝自住家附近住宅區，靠邊間房子，有較大的庭園，圍牆內種了不少庭園樹，包括4棵羅漢松、1棵雞蛋花和1棵黑松。那4棵羅漢松，房屋正面3棵，側面1棵，高3-4米，二層樓高。依據個人分類，它們類似蓋世豪傑，但少了巍峨和霸氣；說它們是名門閨秀，卻多了粗曠和野味，應該說是兩者的綜合體吧。
主人每年必然要僱工，搭鋁梯，爬高修剪，以致枝椏乾、渾圓，有些造型，不是雜亂無章，叢叢層層，有如綠色雲朵，眾星拱月，密密麻麻圍繞著主幹，然而，枝椏太密集了，密集到櫛比鱗次，失去了層次，亂了視線，壞了焦點，豈只雜亂無章，且是亂了章法，讓人眼睛無所適從，看不明上下枝椏，分不清左右枝椏，多可惜啊！我建議，應請專業園藝師傅，大刀闊斧、開天闢地，大動干戈修剪，讓留下來的枝椏，各自獨立，自成空間，一根枝椏就是一個層次，一個天地，包護夢幻的景致，你說是不是？（109年7月21日完稿）

苗栗縣南庄鄉向天湖山和青竹絲


一、苗栗縣南庄鄉向天湖山和青竹絲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109年7月12日，週日，彰化縣鳳凰大地協會，第十七次登山行程，「苗栗縣南庄鄉向天湖山、光天南山」，向天湖山標高1225米，光天南山海拔稍低，標高1123米，都是千米高山，兩者差了百多米，因我沒攀登光天南山，故本文主題不得不將它從缺。為人應忠厚老實，不可吹噓和唬弄，其實，認錯者無罪，我根本沒登上向天湖山，雖然近在咫尺，僅差330米之距離，然而，我體力耗盡，全身虛脫，力有未逮，僅能功虧一簣，望之卻步，望山興嘆。
上午清晨，5點半剛過，遊覽車在高速公路上，遠山魚肚泛白，有股朦朧美，輕輕的，飄飄的，有如似醒非醒的睡夢中。所謂遠山，一邊是大肚山，另一邊是更遠的中央山脈。等遊覽車進入泰安服務區，天色才大亮，人也整個甦醒過來，有如籠罩顏面的神秘面紗，被掀掉了，眼前大放光明，就欠缺那旭日東昇，因服務區寬廣的停車場，尚不見一絲晨曦。
咱協會不是吹噓的偉大，它就是厲害，春江水暖鴨先知，當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，簡稱武漢肺炎、2019年冠狀病毒肺炎，整個疫情趨緩，旅遊才剛開放解禁，咱協會登山行程，馬上如火如荼，像鍋水沸騰般，破不及待，刻不容緩，積極地籌備進行，比其他登山協會更早起步，也更早發動，如水銀瀉地，迅速又快捷；參加的山友人數，也是最多，如潮水般洶湧。
衛生福利部的「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防治及紓困振興特別條例」，雖經修正，紓困總資金達2100億，看得到吃不到？只紓困大企業？緩不濟急？民間疑惑一大堆，抱怨一卡車，總不如咱協會的立即和直接。我們解圍遊覽車司機待業的無奈，及早餐店業者望穿秋水的苦楚，緊接著，也振興高速公路交流道旁餐飲業者關門的蕭條。
怎麼說？我們豈有移山倒海、撥雲見日的能耐？不！雖是杯水車薪，雖是小蝦米對抗大鯨魚，我們多少表現十足的誠意。每趟登山行程，少者六、七輛遊覽車，多者八、九輛，甚至破紀錄的十輛，假設一趟行程300人，多少能給相關業者相濡以沫，雖不致於涓滴成河，至少可以滴水成涓，聊勝於無，多少有小補。
以300人來計算，須僱請七輛遊覽車，每輛遊覽車大抵有1萬2千到1萬4千的收入，總計近10萬的收入，豈非比政府的紓困更即時雨？另外，300人的簡易早餐，每人份30元，早餐店霎時9千元的入帳，豈非久旱逢甘霖，淚眼謝蒼天？還有，對交流道旁餐飲業者而言，簡直是生死一瞬間，解除倒懸之苦？每人份150元的樸實晚餐，嘩啦啦，眾人扒完飯，用不上半個小時，業者就入庫4萬多元，多感恩啊！
單餐飲業者來說，廚師又回來工作了，端菜的員工、洗盤子的員工也回來工作了，從失業中，再行復業了，有錢可賺了，可以繳房租，可以繳房屋貸款，可以幫嬰兒買奶粉，可以繳孩子的學費，多令人痛哭流涕，感謝神明保佑呢！我們是寶島台灣，經歷SARS磨難的台灣，有神明保佑的台灣，不像歐美國家，仍遭受疫情反撲，人們死傷無數，仍身陷於水深火熱、生靈塗炭中呢！
抱著人飢己飢、人溺己溺的心態，盡一己棉薄之力，活絡台灣經濟，拯救升斗小民，所以，我與內人，響應壯舉，不輸人後，從五月下旬，以至此次向天湖山登山活動，今年度已參加8次行程。不僅如此，整個七月、八月的活動，已悉數報名，所謂與民共患難，福禍同享呢。我有積蓄，有退休金，十年、百年不工作，也不擔心沒飯吃，但領基本工資的勞工朋友，一日沒上工，乾領無薪假，簡直要他的命！甚且擴及全家人的命。
此日，整個泰安休息區，幾乎紅透半天邊，連綠葉也染紅了，大抵是穿著紅色、粉紅色系列，協會登山制服的山友們所致。大家熙攘接踵，喧嚷、叫囂、寒喧著，有如喜鵲報喜，喜鵲當頭叫，好事要來到，人們嘰嘰喳喳，互相通報著：他媽的武漢肺炎走了！咱們台灣抗疫成功！豈能不鑼鼓喧天慶歡喜？說的也是，害得樹梢白頭翁，也跟著探頭，嘰叫相回應呢！
協會此日提供的早點，是份量挺足夠的台式漢堡，不是麵包，而是饅頭剖半，包覆著豬排和碎煎蛋。協會每回提供的早點，區區30元，炒麵、炒飯、肉包子、饅頭、飯糰、粽子，不一而足，樣式變化多，葷素不拘，且俗又大碗，我特喜歡。能外出走走，親近人們，就是幸福，心情舒暢，連帶著，嗅覺、味覺也舒暢了，感覺肉塊忒新鮮，煎蛋也忒香。與內人往園區花台一坐，忍不住視若無睹，目中無人般，拿起漢堡，半句不說，狼吞虎嚥，大塊朵頤起來。
不小心咬到，隱藏在裡頭的小黃瓜，脆脆、鹹鹹、酸酸的，連內人也大叫：小黃瓜好好吃喔！確實好吃，心中洋溢著甜美滋味。漢堡不迷人人自迷，全神貫注口慾中，等驚醒要去聽行程說明會，已經遲了大半步，只聽到協會幹部說：除了甲線、乙線，還有丙線。所謂丙線就是下遊覽車，就地找樹蔭，泡茶、聊天、說是非；至於乙線，不逞強，不似甲線的全程，而是走半程。二、三年前，雖未抵從心所欲不踰矩之年，卻早已改走乙線，不是不敢逞強，而是力所不逮，退而求其次。
乙線行程如何走？糟糕！失之交臂。依據協會所發的書面行程表：甲線屬向天湖山和光天高山的O型縱走，全程5公里，落差460米，耗時4、5小時；至於乙線，則走向天湖環湖步道。乙線也是O型縱走，還是原路去、原路回？走多遠？多少小時？我沒聽到，為逞口慾之快，我患了迷糊，因迷糊，染上嚴重後遺症，沒想到乙線不遑多讓，也是遠距離的O型縱走，我走到幾近虛脫，氣喘吁吁，雙腿不聽使喚，心臟亂蹦跳，如萬馬奔騰，認定心臟要嘎然而止啦！
我與內人傻乎乎地，跟著眾山友，依序列隊而行。向天湖山蠻陡峭的，走在稜線上，不時看到深百米的懸崖，僅用細小的紅色塑膠帶阻隔，沒支撐，腳步犯差錯，不小心跌落山谷，非死即傷。偶而有平坦的山徑，躲在山間，兩旁筆直參天的針葉林，蠻心曠神怡，賞心悅目的，加上樹蔭蔽日，走起來相當舒暢，然而，不時出現70、80度的陡坡，手腳併用，攀繩而上，一步一喘息，喘到胸悶，喘到呼吸困難。
沿路林間樹幹上，可以看到苗栗縣府張貼的告示，「環湖步道緊急救治編碼」，1、2、3...等數字。我估計，每三、四百米會出現一個編碼。當我走到3、4之間，我已累爆了，趕不上內人步伐，兩人相距近百米，喘到上氣不接下氣。我頻問衝鋒陷陣的山友：還要走多遠？不行了，我要走回頭路了！結果，眾山友齊聲鼓勵：快到了，已經走到此地步，若往回走，得不償失，且更加辛苦，不如繼續往前走。
這些山友，不是友直、友諒、友多聞，而是豬隊友，害人不淺的隊友，我竟然聽信了。我猜測著，也如此相信著，日本富士山從山腳到山頂，平分十段距離，分別為一合目、二合目、三合目，以至十合目。或許，苗栗縣府的急救編碼也如是，10就是頂點了；更或許，編碼6或7，就有岔路往回走了。沒想到，精神特佳、體力旺盛的內人，也是豬隊友，照樣坑我，一下子說，5或6就有岔路回去，一下子又說，6或7就有岔路往回走。我期盼著，渴望著，沒想到，硬撐、苦撐地走到15。我累斃了，我累到不行，我不走了，我一股腦兒往地上倒下去。
向天湖山，哪來的湖？哪來的環湖步道？我完全沒看到湖啊！真實的情況是，從稜線往左懸崖看，四周環山圍繞，沒有湖，也沒有泊，只見山坳和山谷，一片平坦，菜園和果園，一畝畝、一畦畦，中間有一涓涓溪水流過，細水銀帶在陽光下閃爍，其左側，穿插數間平房，好個漂亮的田園風光。隱密，有如西藏的香格里拉；靜謐，又似陶淵明的桃花源記，可能躲秦暴政或秦末戰亂，「問今是何世，乃不知漢，無論魏晉。」
為何有湖之名？相傳數百年前，此山谷有十餘公頃的天然湖泊，因河流長年沖刷侵蝕，湖岸潰堤，湖水流光了，成了群山中的一塊盆地，故有向天湖、環湖步道之名。我猜測當年的湖泊，應是偃塞湖，由於地震或洪水，山崩與土石流堵塞河谷，儲水到一定程度，便形成了湖泊；當此堵塞打通了，偃塞湖就此消失了。
不只我迷糊，不單我被唬弄，沿路有不少山友，邊攀登，邊問路，也問到我頭上，「你走甲線，還是乙線？我要走乙線，有走錯嗎？走得好辛苦，爬得好痛苦，好像在走甲線，何處才有岔路往回走？」問我等同問路於盲。當我艱辛萬苦，百般無奈，行行復行行，斷斷又續續，走一步喘一步，走兩步喘兩步，勉強地硬撐到編號碼10時，仍不見岔路，我內心叫苦：「天啊！雲深不知處，有如萬丈深淵不見底，會死人啊！」到底何處是盡頭？
不同於富士山十合目，編碼10並不是盡頭，表示還有11、12、13...等編碼。有山友面露不悅，幾近潑婦罵街，快要按捺不住了，她在我耳邊嘀咕：「搞什麽東西！有沒有搞錯？我要走乙線，卻變成了走甲線！」唉！同病相憐，都是沒有認真聽行程說明會，以致迷糊無知的可憐蟲。我也接近崩潰的邊緣，強忍淚崩，也沿路持續問了不少山友，竟然沒人知道共有多少編碼？第幾號編碼才會出現往回走的岔路？上網查詢也來不及了，網路根本不通，急死人也不犯法。
沒有回頭路，只能硬撐了，半步、一步地往前抬步，難道要像小孩耍賴一般，坐到地上，哭著賭氣不走？幾乎走不動的情境下，有如墜十八層地獄，上刀山、下油鍋，痛苦難當。最後，絕地逢生，置之死地而後生，皇天不負苦心人，我終於熬出頭了，越過編碼11、12、13...，千辛萬苦，來到了15，也看到望穿秋水的岔路，就在眼前，眼淚幾乎要飆出來，「阿母啊！歹命啊！我為何自討沒趣，自討苦吃，自陷苦境！」
在編碼15旁邊，岔路口前方，有協會的幹部駐守著，為大家指點迷津，我感動得想把他擁在懷裡，感謝他讓我重生。他比著手勢說：「右手邊，往上再攀爬，就是向天湖山，山頂有三角點，距離僅差330米，不登頂太可惜了。等拍完照，再循原路往回走，回到左手邊岔路口，往山徑下山，就可回到遊覽車停車場了，這就是今天乙線的路程。如果走甲線的話，上到向天湖山後，不往回走，繼續往光天高山走，從另外一個山徑，下山走回停車場，這就是今天甲線的行程。」他還說，他是乙線押隊的，會等到乙線山友全部回程，他才會跟著下山。
聽他說完，整個緊繃的心情，總算鬆懈下來，還聽到他會等所有山友下山，才會一起下山，眼眶一鬆，淚水又要潰堤了，感謝協會的巧安排，給山友們信心和安心。阿彌陀佛，善哉！善哉！心中雀躍著，高興自己竟然如此堅強，如此勇猛，沒有垮掉，沒有崩潰，多難得啊！從深淵谷底，重恢復到信心滿懷，我樂在其中，成就感也在其中。
至於三角點呢？我還須要再爬那330米嗎？不用考慮，半絲不躊躇，趕鴨子上架也沒用，打死我也不上去的，但是，內人可興致勃勃，義氣風發，磨拳擦掌，堅持要攻頂，她要完成乙線全部行程。我投降了，不顧形象，管是否體不體面，我在岔路口橫躺下來，「我不爬了，三角點有如何？我在這裡等妳了。」經過半小時，時間來到中午12點過後，內人攻頂回來了，滿懷興致，笑嘻嘻地說：「若非你在這裡等我，我還真想隨眾人，繼續往前爬，攀上光天高山，完成甲線的壯舉呢。」我內心叫苦，我是老牛吃嫩草，娶到年幼老婆，如今年老了，我動不了身子，也管不了老婆了。
與內人，從岔路下山，雖是陡降坡，步伐較不穩，卻順暢多了，因下坡關係，邁起步伐不再氣喘吁吁，輕鬆自得其樂。上山辛苦，心臟都會從嘴裡跳出來；下山輕鬆，但兩膝酸痛無力加劇，只好勒緊護膝帶，硬撐著下山，一跛一跛的，走不快，擋了他人的路，以致不少山友，紛紛從後面超前。我原本不屑登山杖和護膝帶，但近兩、三年，體力衰減明顯，老態龍鍾畢露，若沒了登山杖和護膝帶，我上不了山，也下不了山。說不定，再一、兩年後，即使在平常日子，吃飯、上廁所、上街的，我需要靠護膝帶才能走路呢。
下山，山徑較陡峭，直線距離，縮短了路程，大約辛苦了一個小時，來到山腳下的產業道路，這裡是原住民部落，屬於賽夏族。道路不熟，不僅山友擔心，我更加擔心，怕走錯路，再也沒體力走回頭路了。保險起見，我問部落住民，他的回答很直接，不說沿著大馬路走就是了，卻說：「沿著白線走，就可到停車場了。」真的，產業道路兩旁畫有白線，跟著白線走，絕不會迷路。
內心充滿感恩，也充滿成就感，高興完成了是日的登山活動，不枉此生，不虛此行，太功德圓滿了。結束本文之前，另有其他意外高潮，值得在此分享。回停車場的路上，走在前頭的內人，突然驚叫連聲，返身飛奔過來，驚嚇得說不出話，手指著馬路邊地上：「有蛇啊！」沒錯，是一條40公分長，全身鮮豔綠色小蛇，正往路邊邊坡爬去。內人雖驚恐害怕，但腦筋沒傻掉，喊著快攝影，且用錄影的，因她想到小孫子，小孫子最喜歡小動物了。
文章隨附的影音，畫面動物，我第一個反應，牠應該是青竹絲。牠全身通綠，不攙雜其他色彩或花紋，鮮艷的青綠色，有如翡翠，有如綠寶石，漂亮異常。竹葉青蛇屬，簡稱竹葉青屬（Trimeresurus），有30餘種，主要分布於印度、東南亞、中國，以及太平洋上的島嶼，包括台灣，台灣稱之為「青竹絲」，喜棲息在竹林，有很好的保護色，牠屬於破壞紅血球的出血性毒蛇。中國最毒十種蛇排行榜，第一名不是眼鏡蛇，而是青竹絲。青竹絲與翠青蛇最大的區別，後面尾巴一節是紅色的，影音中的蛇，尾巴最後一節是紅的，確認這是一條青竹絲，如假包換。
為證明影音是我拍的，老頭子手會抖，聚焦不清晰，很抱歉，我特地轉方向，把身穿登山服的內人，一起拍入鏡頭，也證明是登山行程中，在路上臨時緊急拍攝的，我也忘了多加幾句口語說明，殊多遺憾。更遺憾的，當我轉開鏡頭，預備回復原本鏡頭時，青竹絲已溜了無影無蹤。（109年7月15日完稿）

半桶師的園藝老師傅（下）


半桶師的園藝老師傅（下）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（四）羅漢松修剪
上文提到，一棵「蓋世豪傑」羅漢松，價值上百萬，甚至上千萬；至於「名門閨秀」羅漢松，也是8萬、10萬起跳，價值確實不菲，讓人難以置信，於是，某看完此文的朋友，送來了回應，他說：不禁想起30-40年前，達摩蘭花論芽計價。沒錯，當年瘋狂的日子裡，一株達摩蘭，高僅30-40公分，幾片葉子，毫不起眼，比路邊野草好不了多少，竟然身價近百萬，珍稀寶貝，有行無市，拿現金還買不到貨，簡直匪夷所思，離譜至極，以致屋頂陽台養蘭處所，有如銅牆鐵壁，三、四道門鎖，還加上保全，以防蘭花被盜。當年，不少此類竊盜案，上了媒體頭版新聞。豈只竊盜案，甚至還有強盜案，破門、擄人、綑綁、搶劫呢！
我曾養過蘭花，包括蝴蝶蘭、石斛、文殊蘭、卡多麗雅蘭和國蘭等，尤其是蝴蝶蘭，從瓶中的小小秧苗，養了三年，直到開花。其中，我特愛國蘭，愛死它的簡樸優雅，更迷死它那股令人沉迷的幽香，香奈兒都比不上。蘭花大不了一盆百來元，國蘭也大抵如此，要我花上兩、三百元，門都沒有，至於百萬元的達摩蘭，別做夢了，我豈非成了白癡？僅是葉子較寬厚些，葉尖有金黃色斑塊，就能比黃金還貴，未免太開玩笑了，送我，我還嫌麻煩，要提心吊膽，須細心照顧，擔心養死它，內心愧疚。然而，當年歇斯底里、喪心病狂的人可不少。
還好，人們總算有清醒的時候，熱潮終究消褪了，達摩蘭熱情沒了，從百萬狂跌，一瀉千里，五十萬、四十萬、三十萬，以至五萬、一萬，價格節節敗退，都不再有人瘋狂接手了。目前，達摩蘭是比一般國蘭珍貴些，較少現蹤跡，其葉型確實多變化，且厚實漂亮些，是否花香也更濃郁些，我可沒經歷過，但也不至於天差地別，待價而沽，大抵幾千塊就可以買一盆回家，讓人神遊太虛，修心養性去了。蘭花繁殖不困難，每年會抽新芽，一盆可以增殖為兩盆或三盆，用時間熬準沒錯。
我喜歡從無變有，喜歡從小變大，不僅庭園樹，養蘭花也是如此。年輕的時候，買過三角形玻璃瓶，蘭花專用的培養皿，一瓶百元，每坪有30-40棵蝴蝶蘭小秧苗，一棵小秧苗約3塊錢，葉片大都小於1公分，甚至僅0.3公分，一丁丁，一點點，有的只看到白色肥碩的根，見不到一絲綠葉。
拿鐵鎚打破玻璃瓶，我必須用外科小鑷子，小心翼翼的地夾起來，然後移植到釘有水藻的蛇木上，這微小瑣碎的工程，可花了不少時間，幾乎整個下午都在搞它，沒有相當耐心，還無法成事。雖然辛苦，但甘之如飴，很有成就感，好像辛苦懷胎十月，終於順利分娩，滿心歡喜。請不要問我怎有外科小鑷子？不要說小鑷子，連外科手術刀、外科剪刀、大小鉗子等，我都一應俱全，因我是外科專科醫師。
依朋友之回應，似乎在強調，當年達摩蘭之高價，是人為炒作；至於上百萬、上千萬的羅漢松、黑松等庭園樹，以及價值不菲，有如國寶級的盆栽，是否也是人為炒作？您認為呢？我的答案是：難免啦！古諺說：「姜太公釣魚，離水三尺，願者上鉤。」古人道：「酒不醉人人自醉，色不迷人人自迷。若有歡愛之事，便有迷戀之人；若有迷戀之人，便有坑陷之局。」歡愛、迷戀、坑陷，自成因果關係。
看我大談十萬、百萬、千萬價碼，你是否懷疑，我業餘時間搞園藝，是為了待價而沽，預計臨終前，喪鐘敲響前，靠它大賺一筆，或者將它變成遺產，留給後代子孫？誤會可大了！我不唯利是圖，一點也不市儈，也不屑這個錢，從事園藝，完全是個人興趣，修心養性，自我陶醉罷了，順便也讓過往路人欣賞，潛移默化，順應自然，修養心性，算是一己之力，回饋社會，至少回饋本社區吧。
怎說回饋社區？我家田地完全是開放空間，沒有圍籬，也沒有柵欄，視野開闊，不僅可讓路人佇足觀賞，甚至可輕易走入田裡，就近撫摸、把玩和觀賞。因完全沒遮攔，今年二、三月，靠近六米產業道路旁的兩棵植栽，一棵檀香柏，一棵真柏，均一米多高，已種植三、四年，市值五百元以上，剛移植到路旁寬闊處，不到三個月，已完全定根，卻硬生生地，從根部，被人整株連根拔起，被偷兒偷了，留下大坑洞和殘根斷鬚。
兩棵植栽被偷，我不心疼嗎？其實，還是有點心疼，點滴淌血的心疼，惟自己發苗栽培的，不花半毛錢，沒有金錢損失，僅是耗損歲月和勞力罷了，心疼少些。我終生簡樸節儉，克勤克儉，只要不花錢，啥事都好辦。植栽被盜，還有另一回，因侵蝕到老本，錢打水漂了，不僅心疼，還真的痛心疾首，心裡糾結數個月，偶而，不堪回首，忍不住隨口抱怨幾回。
前述兩棵植栽，我除了心疼，也欽佩，也惋惜。欽佩偷者力量可大，竟然能把已定根的植栽，整棵拔除，其狠勁和蠻力，可不下於三國演義的張飛。惋惜呢？不是惋惜辛苦栽種的植栽被偷，而是惋惜這兩棵植栽，活生生被斷根，沒有泥土包覆，拿回去重種，活得了嗎？或許應有七、八成的機會，但植物是生物，也是有生命的，可能還有靈魂呢？豈堪人類如此對待？我不缺錢，當醫師的不炒股票、不玩期貨怎會缺錢？我也不靠它賺錢，僅讓自己怡然自得，讓內人心曠神怡，也讓路人賞心悅目，作功德，給後人留餘蔭，豈須計較？願這兩棵植栽，被人好生照顧，堅強地活下去。
還有哪一回？六、七年前，內人也愛園藝，從台中國光花市，瞞著我，花了近千元，怕我揪心，絕不說實話，買回一棵經過細心雕塑，高約40公分的黑松盆栽，擺放養在自家門口小花台。養了一年有餘，我也幫忙拆掉鋁線，避免樹幹勒痕越陷越深，然而，願不如人，盆栽越養越退步，憔悴乾巴，有如營養缺乏的棄嬰，少了綠意盎然，病懨懨的，缺了生機，有若喘不過氣的氣喘兒，離地獄之門僅幾步之遙，怎能讓它枯死，總要搶救啊！如何搶救？
我背著內人，不經商量，再商量肯定魂歸西天，一大清早，我將盆栽載到自家田裡，挖洞，把黑松直接種進土裡，希望挽回生機，重現昔日光彩，也便向內人炫耀，我是拯救生命的植栽達人。沒想到，我僅移植了兩天，清晨去田裡，發現黑松已被挖走，從田裡消失無蹤了，最可恨的，偷者竟然花心思，刻意從田裡拔了一株咸豐草，到處亂長的雜草，埋入坑洞，把洞埋了，採移花接木、偷天換日之欺騙手法，吃乾抹淨，意欲掩蓋任何蛛絲馬跡，卻也欲蓋彌彰，更讓人生氣，也啼笑皆非。
我也是小人，黑松被偷之事，不敢面對內人，持續隱瞞著，直到內人問起，才囁囁嚅嚅地實話實說。當然，難免被內人嘮叨，數落了好幾句，也數落了好幾回。我心疼，也生氣，心疼那白花花的一千元，生氣的是被欺騙和侮辱，用瞞天過海的濫招數騙人和欺侮人，讓人更加生氣兩、三倍。
將庭園樹移植了，就可以百年、千年無憂嗎？開玩笑，羅漢松生長快速，每年必須修剪好幾次，修剪一次或兩次，是最基本的數量，無法再遞減，若稍微鬆懈，馬上亂了套，枝椏徒長，樹形走樣。名門閨秀樹形矮小，依樣畫葫蘆，勉強可以自己動手；但是，蓋世豪傑樹形巍峨，造型飄逸，必須動用鋁梯，甚至吊高機，也須動用園藝師傅，不僅工程浩大，其花費可不小呢，若非大財團、大基金會，一般百姓根本養不起。
園藝師傅一趟出門要價多少？2萬元！除非醫學中心大牌醫師，否則比一般主治醫師價碼高。專業要花大錢買，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。上述前同事的羅漢松園，每年固定時刻，要僱用園藝師傅到園，修剪枝條，也修剪造型。整個園區，須僱用兩名師傅、兩名助手，前者日薪2萬，後者6千，連著工作數天，「花錢如流水」，滾滾似長江水。不過，太監不用替皇帝操心，前同事說，只要賣掉一棵羅漢松，所有花掉的工本費，都可以賺回來，正是所謂的「賺錢如洪水」。這位老兄說，一年賣掉四棵羅漢松，僅是家常便飯，稀鬆平常，小施身手罷了。
南彰化地區，包括田中、永靖、田尾、埤頭、溪州等鄉鎮，是台灣花卉、園藝重地，億萬身價的園藝主人，如過江之鯽，不勝枚舉，乃典型的藏富於民，甚至富可敵國呢。彰化是農業縣，農業是根本，是命根子，以農業為強項是應該的，但你可不能輕忽鄉下人，彰化還有其他產業相當出名，如和美紡織、社頭襪子、大村輪胎、大村自行車等，都是大型廠商，甚至自創品牌的國際大企業。
前述某大樓大門旁空地，面對大馬路的羅漢松，我暱稱為名門閨秀，前幾年都委給園藝專業，每年定時過來修剪；近年，因園藝專家嫌麻煩，小錢不賺了，害得大樓管理員，外行充內行，自己動手修剪。此刻，梅雨季，雨下得多，新芽長得快，以致大樓管理員拼著老命，疲於奔命，每週修剪一次，甚至到每天修剪，好像修剪成癮，磨出了快感，成了興趣呢。蒔花弄草有如海洛因、安非他命或K他命，會讓人成癮的，你相信嗎？
我田裡種的羅漢松屬於哪一型？蓋世豪傑？還是名門閨秀？我沒能力，也沒實力養得其起蓋世豪傑，只能退而求其次。我稍微自誇些、膨風些，自稱為名門閨秀，其實，兩者差距可大。名門閨秀若是百分，我的羅漢松僅能給50分，甚至40分，離及格邊緣尚有段距離，還須下苦功，堅忍心性，勞動筋骨肌膚，等待媳婦多年熬成婆，才能登峰造極，達到名門閨秀的等級，才算大功告成。
因尚有進步空間，未臻完美，離功成名就，還有長遠距離，我不得不韜光養晦，閉門苦修，直到金光閃閃，光環四射，成就一方。所以，你若要求來我田裡參訪，醜媳婦不敢見公婆，二話不說，我必然委婉地，也堅決地謝絕，敬謝不敏。雖說醜媳婦終究要見公婆，那也是十年後的事了。其實，我把自家田裡的羅漢松，比擬為名門閨秀，我可是蠻心虛的，離及格邊緣尚遠的羅漢松，豈能污衊此名？不如說成「小家碧玉」吧！不，我還是很心虛，應該說成「路邊野花」，才較名符其實吧？
植栽要漂亮，有模有樣，有板有眼，有聲有色，就必得修剪，若不修剪，肯定等同雜樹林或雜草堆。溪頭森林遊樂區為何人滿為患？除了芬多精和空氣指標清新外，其中重要因素之一，就是孟宗竹林，每棵竹子，一絲不苟，沒半點雜亂，沒半絲無章，全部筆直挺立，高聳參天，自然天成，不經修剪，反比人工修剪還要漂亮千萬倍，簡直是眼睛吃冰淇淋，太享受了。但是，一大片竹林，豈容易尋覓的？難怪溪頭要人山人海了。
還有，東勢大雪山林道的橫嶺山，夏日納涼好去處，也是人潮洶湧，遊客如織，其重要因素不外是針葉林，也是不分歧，不雜亂，筆直參天，巍峨高聳，直插雲霄，不修剪，等同已修剪的大型集團植栽，可說是巧奪天工，也可說鬼斧神工，豈能不吸引人？遊客豈能不磨肩接踵而至？除了孟宗竹林，除了針葉林，還有合歡山、玉山的高山松柏，渾然天成，不須修剪，不用雕塑，自成一類外，平地的各類植栽豈能相比擬？天差地別啦！
羅漢松務必要修剪，不修剪等同雜木、廢木，不僅不起眼，也累人眼目，總之，不修剪也等同暴殄天物。國立故宮博物院南部院區，位於嘉義縣太保市，簡稱故宮南院，俗稱南故宮或嘉義故宮，於104年12月28日落成啟用，我去過兩、三回，其正門右手邊（龍門），移植了一棵羅漢松，高兩米多，樹幹古老蒼勁，樹齡少說三十年，樹椏簡樸有致，意氣風發，吞雲吐霧，神采飛揚，有著不一般的漂亮造型，令人賞心悅目，我不禁懷疑此行目的，觀賞歷代古物，還是欣賞園藝植栽。
然而，幾年下來，此羅漢松之樹椏，嫩芽生長失序了，造型有些走樣了，讓人不忍，也不捨，如果不加強專業管理，不出幾年，有如婀娜多姿、體態輕盈的窈窕淑女，在歲月摧殘下，變成臃腫痴肥、雙下巴又大肥臀的少婦，失去了美艷和嬌滴，天啊！情何以堪？建議南故宮，以及其他公家機關，所屬的庭園植栽，務必每年的前一年，努力爭取和編列年度預算，委給專業的園藝專家維護，專業回歸專業，不要勉為其難，讓工友力有不逮，望樹興嘆，折騰了人，也折騰了樹。要庭園樹漂亮，就要花得起專業的錢。
怎說要花得起專業的錢？少我一屆的高中同學，中部建築界大亨，賺了不少錢，家財萬貫，十年前，花鉅資，買下台北陽明山，仰德大道旁的別墅豪宅，佔地四、五百坪，有游泳池，有小型高爾夫球場，當然，整片庭園，滿佈綠茵草皮和名貴植栽，這是基本，也是必然。為了養這片大庭園，你知道要花多少錢嗎？每個月6萬元。園藝師傅每週來三趟，每趟半個工作天，三個小時，比如，週一、週三、週五來，週一和週五是上午，週三是下午，等於一個月來十二趟，十二個半工作天，6萬除以12，每個半工作天5千元，很接近臨床醫師一節的價碼，臨床醫師每節也是三個小時。園藝師傅薪資高，相當意外，也相當嚇人，何況這是十年前的價碼。
園藝師傅應改名為園藝醫師，在日本和台灣，不就有樹木醫師嗎？如果，這位園藝師傅承接三處別墅庭園，每月薪水達18萬；如果他是拼命三郎，貫徹週休一日，週一至週六，每天全天上工，月薪可高達24萬，比一般醫院的主治醫師少些，但也差不了多少。那些領勞基法基本工資的廣大勞工朋友，108年1月1日起，勞動部公布的基本工資是3萬3100元，他們肯定內心不平衡，保證幹譙千萬回，不僅園藝師傅被幹譙，連臨床醫師也遭魚池之殃。
說園藝師傅是園藝醫師，半點不誇張，還真的名符其實。我是醫師，我不該被幹譙，怎說？我當了二十年公職人員，盡忠職守，鞠躬盡瘁，領了二十年低薪，可說為國為民、犧牲奉獻呢。屆齡退休時，縣長親自頒給我「功在役政」，衛生局長則頒給我「功在公衛」，跟保家衛國的軍人不相上下，我是有功於國家的，你應該對我由衷欽佩、肅然起敬，不是嗎？
廢話少說，話休細繁，言歸正傳，回到羅漢松修剪主題。我如何修剪自家田裡的羅漢松？除了近200棵的羅漢松，我還種了不少真柏、檀香柏等庭園樹，單羅漢松我已搞不定了，其餘庭園樹只能讓它自生自滅了。所有羅漢松裡頭，包括近100棵15年生的，其餘的，從2、3年生的到5、6年生的都有，我修剪的對象，全部擺在那15年生的，還年幼的，暫且不理會，順其自然生長，等幾年後，再從事造型和修剪了。
我怎麼修剪？徒手摘嫩芽，眼明手快，左右開弓，兩手不停歇，分分秒秒，拼命摘除徒長的嫩芽。怎用手摘的？沒用剪刀怎算修剪？除非多餘的樹椏或大枝條，我會用上鋸子，否則都是用手摘，快速又方便。我為何不用園藝專用的剪刀？長約一米的大型剪刀，原因有兩點。
第一點，我田裡沒有農舍，也沒有工具儲放寮，大型剪刀用機車載來載去的，真的挺麻煩，若丟在田裡、掛在樹上，風吹、日曬、雨淋的，很快生鏽腐蝕；不然也會被路人順手牽羊。我曾分別放了兩把五尺木梯木馬椅，辛苦從家裡開車送過來，方便爬上爬下，鋸樹枝或摘水果，但沒把個月，陸續被人盯上，被搬走了，一去無蹤影。生氣又無奈，我想罵人，都沒有對象可罵，除非潑婦罵街。不僅大型剪刀不敢放在田裡，連鋤頭、鏟子等工具，也要帶回家。
不是沒有大型園藝剪刀，有朋友送了一把，蠻好用的。我田裡周邊，臨產業道路，種了整排紫色金露花，特別剪成四四方方的長矩形，有模有樣，氣派又漂亮，自己都覺得滿意。但是，金露花生長挺快速，剪不勝剪，稍為鬆懈，即雜亂荒蕪，剪得挺累的，簡直是苦力，加上枝條布滿細小尖刺，常刺進肉裡，不時用19號大針頭，挑出手指頭的肉中刺。後來，我服輸了，認輸了，承認慘賠，死心了，不玩了，我把種了十餘年的金露花，悉數鏟除了。唉！不堪回首，浪費了十餘年歲月和體力。
第二點，目前，15年生的羅漢松，樹椏上的嫩芽生長不是很均衡，樹椏遠端長滿嫩芽，近端卻難長嫩芽，生長不對稱，用大型剪刀修剪，還不是時候，且有困難度。所以，暫時用手摘的，等今年底或明年初，嫩芽生長更勻稱，仍需靠大型剪刀，才能事半功倍。可以預見的，明年的羅漢松會比今年的，更加亮眼、吸睛，更加漂亮。
羅漢松的修剪，千方百計，各異其趣，各顯神通，各有所好，沒有統一標準可遵循，各有各的欣賞角度和愛好。這次影音拍攝地點在烏日區仁德里，離我田裡不遠的一間土地公廟，我每天去田裡必經之路，也必然「文官下轎，武官下馬」，停下機車，進入廟內參拜。我心裡默禱：感謝土地公、土地婆，讓我又能再見旭日東昇，多活了一天，多賺了一天。人生七十古來稀，每天睜開眼睛就是感恩，歲月是倒著流，每一天都是多賺的。
人類古老社會是女系社會，為何後來轉成父系社會？我懶得追究，但眼睛所見的，耳朵所聽的，女人大抵是家庭的砥柱，不管對內或對外，總務、經濟或外交，都是家庭的中堅，家族是否興旺，女人才是決定因素。所以，每回到土地公廟拜拜，忍不住想把土地婆名諱，放在土地公的前面，以示尊崇，但土地公猶如銓敘部任命的行政官，玉皇大帝旗下最低級的官吏，有官職在身的，我豈能輕忽祂？我還是乖乖地，把土地公名諱掛在前頭，免得土地公不高興，玉皇大帝也不高興，沒祈到福，沒消災解厄，反惹上大禍。我是退休的人間官吏，鬥不過陰府的現任官吏。
這間仁德里土地公廟，神威顯赫，人氣鼎沸，初一、十五、誕辰、頭牙、尾牙等節日，辦得有聲有色，人潮洶湧，絡繹不絕。此土地公廟，捻香和金紙免費，無限供應，以致添香油錢、樂捐可多了，另外，安太歲、安光明燈、點功名燈，也是當仁不讓，財源滾滾又廣進，害得專任會計不時要加班。這間土地公廟，還真的是名符其實的財神爺呢，祂發財，你我他也發財。
此土地公廟入口處有花台，種植近二十棵的羅漢松，全部剪成矮小的球狀造型，不是很吸睛，卻別有一番風味。此種造型簡樸單調，不爭奇鬥豔，算不上特色，難登大雅之堂，但要修剪成渾圓、平滑和對稱，可非一般人所及的，還非得靠有些園藝底子的專家。雨季，嫩芽生長快速，到處亂竄，易毀了容，壞了造型，須每週動刀修剪，還好，土地公廟不缺園藝志工。你看，球狀的羅漢松渾圓，有如廟簷的燈籠和彩球，給土地公廟增添綠意，也增添神采。（109年7月11日完稿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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