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四十五、紀念沈光漢醫師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103年12月20日，週六，上午11：45出門，請右鼎用機車載老爸到台中火車站。中榮胸腔內科主辦，台灣結核暨肺部疾病醫學會協辦，103年12月中區醫師學術研討會，下午13：25-17：25，於中榮研究大樓一樓第二會場召開。老爸預備從台中車站，轉搭BRT去中榮。
醫學會發文給局長個人，邀請擔任研討會貴賓，但長官指派老爸為代表，代替他出席。最近，才聽說此詞，擔任他人副手，專門代表首長出席無關緊要活動的，被稱作「拿香的」，如出席紅白喜事，特別指告別式，上香拜拜的。此名詞很傷人，等於「無路用的人」，有如公司女性被稱「花瓶」。
醫師學術研討會，雖說老爸是醫師，卻從事公共衛生18年有餘，離臨床已遠，此研討會非老爸的場。沒指派副局長或秘書出席，而指派老爸，長官有其理由，除了結核病屬法定傳染病，老爸疾管科業務所管外，另有兩點理由。
一者，傳染病防治醫療網東區指揮官，慈濟花蓮醫院席胸腔科主任李仁智，三個月前，在醫學會理事長蘇維鈞請託下，授命主講「伊波拉病毒出血熱」。近數月，在西非引爆嚴重疫情，死亡率達60-90%，至今1萬7千餘人死亡的伊波拉，不也是老爸疾管科，目前最夯的業務？
二者，此次研討會與往常不同，因一位仁醫、名醫的隕落，有50分鐘的追思演講。大會邀請中榮胸腔科主任許正園，主講「一位仁醫的回顧-紀念沈光漢醫師」。沈醫師，結核病名醫，除醫療外，亦奉獻心力於公共衛生，跟老爸當然有業務上往來。以上兩點理由，於公於私，老爸出席研討會豈非應該？
老爸私自參加研討會，與公家指派出席，有差別。因屬長官指派，老爸可請領彰化到台中的車資，還可申請4小時的出差補休時數。因屬研討會等教育訓練性質的公假，沒有100元雜費可領。4小時補修時數，對老爸無意義，老爸是7-11，幾乎全年無休。
請假在家，比在辦公室，給老爸更大壓力，因為要持續擔心，不知何時長官會叫起。當公務員，下班時間，半夜或凌晨照樣，都要掛慮長官或同事來電，何況是白天上班時間？這種一年365天、一天24小時的待命，衛生局每位同仁都蠻認命，何況身為單位主管的老爸。
除了各項活動或行程，紙本或線上公文老爸需批核，同仁採購、請假也要老爸批核；另外，很多業務要透過老爸層報，而長官有事交辦，也是透過老爸，所以，老爸人不在辦公室，請假在家，豈非自廢武功，綁手腳，矇雙眼，自陷困境？在辦公室辦公才方便。同仁均了解，除非老爸出國，否則不能脫離長官的掌握，這就是公務員的魔咒和夢魘。
沈光漢醫師何人也？53年次，小老爸13歲。102年底，喉嚨乾，咳嗽有痰，頸部淋巴腫大，以為職業關係，常接觸結核病患，可能感染結核，大不了吃六個月抗結核藥，但是，X光檢查正常。後來，頸部淋巴切片，檢查報告是鼻咽癌；另外，電腦斷層顯示已肝臟轉移，屬末期惡性腫瘤。經化療半年餘，不敵病魔，今年10月24日病逝中榮安寧病房。
沈醫師，來自雲林鄉下，中國醫學系畢業，老爸是中國中醫學系畢業，雖不同科系，他可算是老爸學弟。他中國臨床醫學研究所碩士、中興分子生物研究所博士。生前是中榮胸腔科主任，專長結核病防治，熱中於潛伏結核感染診斷與治療之研究。
有關潛伏結核感染之診斷，數十年來，從防癆局時代到疾管署，都侷限於老式的結核菌素測驗，但沈醫師從5、6年前，即從事IGRA（Interferone Gamma Releasing Assay)的研究。應與沈醫師研究有關，疾管署終將於104年，在全國6個縣市衛生局，推動結核病全都治試辦計畫。彰化縣是其中之一。
沈醫師，非台大體系，又沒兼教職，不是台灣結核病大老，卻是中部地區佼佼者，無人出其右。中部各大小醫院胸腔科醫師，不是他的學生，就是他的門徒，至少也受教於他。
因他的結核病專長，疾管署中區分局，聘請他為中區結核病診療諮詢小組委員；也為此，95年起，任疾管署傳染病防治醫療網中區副指揮官，因此，與老爸工作上，有交集；業務上，他等同老爸的長官，不僅可以督導、考核老爸，還可以下指揮和命令。
沈醫師，讓人津津樂道的，不僅其醫術和視病猶親的醫德，更多的是其為人。他是虔誠佛教徒，數十年茹素，看診認真和顏悅目，為人親切有禮，以禮待人，以愛接物，從不曾說句重話。他研究室助理說，他說過最重的話是，「科學研究不是這樣作的！」
據說，沈醫師結婚時，中榮病房護士哭倒一片，以不能成為沈太太為慟。沈醫師內在、外在俱佳，英俊挺拔，護士心中偶像，患單相思者無數。媽健康中心某同事，另一位護士阿姨，因沈醫師結婚，悲憤交加，無法忘懷，只得離開中榮，眼不見為淨。得知沈醫師過逝當天，這位護士阿姨說，「如果沈醫師娶她，就不會這樣早死！」
追思時，播放沈醫師生前影片，大愛電視台製作。影片中，記者採訪沈太太，美和護專畢業，同在中榮上班，除了氣質出眾外，可是千中取一的大美女，臉蛋漂亮，身材亦高佻，倆人真可謂郎才女貌。沈太太善盡職責，生兩女一男，相夫教子，眾人誇。
老爸為何說沈太太是千中取一的大美女？因為媽比沈太太漂亮，媽可是萬中取一的大大美女。至於氣質，媽更勝一籌，沈太太要望而興嘆。總之，能嫁給醫師的，哪個不是人才出眾，秀外慧中的。媽就是漂亮，不是嗎？否則老爸哪會愛？
好了，話休絮煩，以上所言，還不是本篇文章重點，此趟中榮行，發生兩件事情，不大也不小，老爸深有感覺，一併記載為誌。現已半夜近一時，不得不休息，明日再續筆。
不大也不小的，第一件事情，老爸與弟弟共乘機車，後輪爆胎，發生小車禍。
當天，上午11：45，弟弟騎他的三陽機車，載老爸出門。經鐵道下涵洞，走建國南路，正午12時，來到大慶車站，剛過平交道紅綠燈，突然機車嚴重左右擺盪，無法控制方向，無法維持平衡。霎時，老爸腦筋閃過念頭，「會跌倒！」僅有那一、二秒鐘，機車往右傾斜，老爸與弟弟同時摔往地上。還好，車速不快，加上弟弟有稍微打煞車，跌倒不嚴重。
老爸第一時間看到，才剛加滿油的油箱，汽油汩汩沖出，老爸緊快從地上爬起，好家在，手腳利落，沒有受傷。老爸從身體右側要扶起機車，發現機車忒重，加上右側不順手，老爸根本沒力氣扶正車子。瞬間，弟弟也爬起來，趕快接手，把機車扶起。讓老爸感動的，他不像老爸，僅顧著機車，他第一句話是，「爸！您有沒有怎樣？」弟弟反射性話語，真甘心，讓老爸甚感欣慰，兒子沒白養，也沒白疼。
兩人走向路邊檢視傷勢，老爸沒問題，手腳活動正常，沒扭傷，沒疼痛，唯一的右膝蓋有些疼痛，輕微的，應該有小擦傷。為避免弟弟擔心，我直說：「爸沒問題。」不去捲褲管檢查。後來到中榮，趁空檢查，約2*2和1*1的小擦傷，small
case啦！還好，速度不快，前後無來車，老爸平常有在運動，加上年紀沒很大，如果是十年後，可能已骨折，不是手腕的尺骨、橈骨，就是膝關節的脛骨、腓骨骨折。
弟弟受傷較重，褲管捲起，右膝擦傷範圍較大，部份滲血，但以外科醫師眼光看來，OK啦！不過，弟弟亦說右手腕有些痛，還好，活動和轉動無礙，只是輕微扭傷。
機車後輪爆胎，內胎碎裂外露，其他部份，右後視鏡破碎，右煞車把手彎曲。我要弟弟試發動引擎，還好，起動正常，引擎聲音也正常；至於汽油傾倒洩漏，屬正常，非油箱破裂。
人車狀況可，老爸告訴弟弟，我從大慶車站搭區間車去台中車站；弟弟則小心謹慎騎車，找機車行換輪胎。我特別交待小心，千萬不要二次傷害。
老爸沒搭區間車，決定延建國南路，走路往車站。時間還充裕；今年整年度沒參加登山活動，趁機活動筋骨；想測量大慶到台中車站有幾公里。12：05，老爸上路。12：49，抵達車站，依老爸速度，以每公里需13分鐘估計，距離約3.5公里，對老爸來說，小意思。往年，每回登山，總要走上10公里。
但是，看到RBT人潮洶湧，萬頭鑽動，排隊長籠來回曲折不見底，估計應有500人以上候車，老爸不意外，但有些傻眼，雖提早出門，但走路耗去44分鐘，不禁擔心遲到。老爸硬著頭皮，從長籠尾巴開始排起。老爸心一橫，額外時間聽演講，又不點名，遲到又如何？沒大不了。
好整以暇，寒冬戶外曬太陽，很舒服；還能眼觀四方，男女老少，中外男女，盡入眼底，好不歡喜。看到年輕女孩，清純漂亮；年輕男孩，傻不攏東，自己不禁跟著年輕；尤其，五、六歲男女孩，可愛到懵，恨不得抱滿懷，享受那夢幻中的溫馨。
結果，大出老爸意外，沒想到，RBT載客量和出車量嚇死人，排隊長龍前進速度超快，當老爸搭上車，時間才12：58，等於每分鐘載客量達50人，超讚的。老爸安心不少，總然趕不上，遲到也僅差數分鐘。
老爸天生小心謹慎，因膽小小怕事，加上能力不足，無力處理突發事故，故一輩子循軌蹈矩，依常軌行事，數十年如一日，做相同的事，吃相同的飯，走相同的路，一成不變的相同。長大至今，開車發生唯一車禍，那是今年2月，對方，兩輛機車相撞，其中一輛倒向內車道的老爸，老爸是墊被，遭魚池之殃，因不懂要留在現場，結果被告公訴罪的肇事逃逸，後因地檢署檢察官明查秋毫，以不起訴結案，卻也造成老爸難釋懷的創傷。
騎機車唯有兩次車禍，一次就是這次的爆胎。另一次，4年前，老爸晚上騎機車，載媽從苗栗回家，來到文心南路，已很接近家門，卻被右轉的休旅車撞上。隔著近一米，我還能聞到對方駕駛，呼出的酒氣。撞擊處在紅綠燈下，警察即刻過來，酒測結果僅0.09，未達違規標準。
當下，爸媽兩人均戴安全帽，有安全帽緩衝，頭部沒外傷，但媽腳傷勢嚴重，右膝嚴重擦傷和挫傷，關節痛到無法彎曲和起立，擔心骨折，警察叫119，直送中山急診室。
至於老爸，據媽說，我有片刻恍神，呆坐地上，不知所以。一、二分鐘後，老爸起身，手腳活動自如，一切正常，沒任何疼痛，不覺得哪裡有外傷，自認OK，直到對方拿一疊衛生紙要給老爸，才發現右手肘嚴重擦傷，傷口血流不停。老爸外傷看多了，不以為意，懶得就醫，懶得理它。
後來，媽X光檢查無骨折，僅皮肉傷，雖然疼痛異常，走路一拐拐，也腰酸背痛，但仍能忍痛上班。一週後，媽大致復原，傷口結痂，疼痛緩和，就由老爸繕打和解書，讓對方拿到警局銷案。人平安就好，這是幸運，，也是警惕，不求道歉或求償。
這次，與弟弟一起發生車禍，是不幸，也是幸運，往往，弟弟騎車會更小心，老爸也記得隨時叮嚀。另外，這輩子，弟弟應永不忘記，與老爸一起遭遇的車禍，這是永恆的共同記憶。
跟上次被撞一樣，只知道右肘破皮流血，隔天才發現右肩挫傷，關節僵直，無法順利舉起右臂，直到一週後才恢復。這次爆胎，晚上回家，除了右膝擦傷，右手腕有些疼痛和不順手，不過，還好，小扭傷，小問題啦！何必理睬！
不大也不小的，第二件事情，老爸真的老了，可以理直氣壯依老賣老。千鼎唸陽明碩士班時，媽與爸常跑台北，尤其冬天，最愛跑北投，公立露天溫泉泡湯去。當年，媽與老爸搭台北捷運，總有小女生要讓座給老爸，如今，四年過去，在台中BRT，再次遇到相同場景。
研討會，17：20結束，走出中榮，來到「東海大學站」，天色已暗，路燈、車燈，與萬家燈火同閃爍。候車的人不多，但連著兩班都近客滿，老爸擠進車廂，等著搖晃回車站。沒想到，才剛站穩腳步，也才拉緊吊環，兩個高中或大學的小女生，乾淨清爽、有教養的好女孩，一起讓座給老爸。心頭一轉，老爸確實也老了，不去推拖，含笑接受她們的好意。
台灣人可愛，逐漸趕上日本、歐洲等水平，好禮祥和之都，社會不進步也難。不過，可能跟老爸氣質出眾有關吧？你們可見，車上另有年長者，一樣頭髮斑駁，白髪蒼蒼，卻不見有人讓座，你們說，豈非奇怪乎？願千鼎和歆怡，當你們老之將至時，會如同老爸般，自然散發令人舒坦尊崇的氣質。全文完畢，祝福兒媳平安順遂。（103年12月21日完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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