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三十六、塵歸塵、土歸土：老爸遺願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103年5月2日，週五，晚6時16分，馬英九母秦厚修，肺腫瘤併呼吸衰竭，病逝萬芳醫院，享年93。遺體隨即移第二殯儀館，馬家不成立治喪委員會，不發訃聞，不設靈堂，婉謝各界花籃、花圈和奠儀，且即刻於5/5，週一，上午家祭後火化，一乾二淨，一了百了。馬父馬鶴凌逝世時，如出一轍，只低調。
聯合新聞網5/6報導：「馬總統全家昨天在北市二殯為母親舉行家祭、火化儀式，在棺內擺放母親生前最愛物品，包括一本常讀的三民主義及馬總統漏夜寫的信等。
據指出，秦厚修早交代身後要穿她九十大壽時穿的黑絲絨滾邊繡花旗袍套裝，女兒馬以南、馬冰如前天送這套旗袍套裝到市殯，讓母親洗身後穿上、化妝。
昨天大殮，秦厚修未配戴任何首飾，面容安詳。放在棺木內相伴的物品，包括女兒送她的貝比兔、米奇兩隻小布偶，以及幾本書，其中一本是常被翻閱而相當陳舊的三民主義，另一本是外孫余靖寫的書。
馬總統則把漏夜寫給母親的信，放在母親胸前。工作人員體貼地把信捲起來，擺在秦厚修手邊。馬家姊妹也準備一個小紅包，放在秦厚修手裡，要媽媽『到天上別太節儉、要捨得花錢』。
家祭在火化場進行，無任何布置，未請法師、牧師，也未準備供品、點香，只在桌上擺放秦厚修遺照。葬儀社趕緊擺上一些水果當作供品。」
老爸此番弄墨，非抬身價，哪能相提並論？兒非馬英九，我也非馬鶴凌或秦厚修；非自命清高，欺世盜名，或博兒尊崇。老爸乃凡人，稀鬆、普通和平常，還嫌自閉孤癖。個性使然，或許基因所致，樸素、簡約、低調是老爸此生寫照，我要交代的，當哪天我走了，請切記老爸遺願：走得安靜、肅穆，不鋪張招搖，否則死難瞑目。
感謝老天，也感謝老媽，不堅持將農地出租，讓老爸每日心有所屬。夏日，鬧鐘轉五點，天剛矇亮，老爸即出門，不是種菜，而是種花去。老天待我不薄，別人日復一日，跑步或軋馬路，從田邊過，老爸卻有塊地可採菊東籬下。看真柏、檀香柏、龍柏、羅漢松、黑松發嫩芽，心中孜然，歡心愜意，難克制；當路人讚「似公園」，老爸心中滿足，欣快無以復加。
63歲，離老年人口不遠，已感老之將至。姑不去爭議，農事是運動或勞動，總是勞筋骨、健軀體、強體魄。風吹、日曬或雨淋，甘如飴，雖臉孔滄桑黝黑，但精神矍鑠，神清氣爽，體魄充足，差堪安慰，這些都拜田裡操勞之賜。然，天無百日晴，花無百日紅，天下無不散宴席，離開人世，早晚問題，閻羅王終有一天等到我。面對它，也要規劃它。
為人需學習的修養，不驚呼，不怨天尤人，「我怎中風了！」「我怎會罹癌！」或則，魂出竅，回眸軀殼喊：「我死了嗎？怎會是我！」開玩笑，每日，突然間，不時有人霸占道路辦喪事，鄰家喪事不是徵兆？不是警訊嗎？此月，咱家中華路，同時有三戶忌中。人翹辮子，病亡或橫死，隨時可發生，都不意外，是必然，早晚而已。人不會知道，霎時心肌梗塞亡；也不會預料，國外行竟摔機。卜卦算命也無法預知何時是死期，只有等，等死到來，所以，人豈能無所備？
彰化阿公66過世，阿嬤走時78，老爸現虛歲64，除心悸痼疾，及髮蒼齒搖、體力漸衰外，無病無痛，無肝膽腎毛病，無血壓、糖尿、血脂問題，惟尿酸、膽固醇、三酸高油脂稍高，其餘差強人意。吳家應無癌症基因，阿公逝於痛風併腎衰竭，阿嬤走於糖尿病併腦梗塞；還有，菸酒不沾，不近賭與色，全無半絲不良嗜好；且修心養性，不伎不求，不偏激，不動怒，每日植花栽木，空曠心靈，優遊田野，以上，都是老爸的優勢。
優勢不表無憂，以目前氣勢，老爸躍66門檻，應輕而易舉，惟阿嬤的78，是不敢奢望的高標。折中如何？72，應是合理推算，這是老爸努力目標。老媽有長壽基因，老爸怎拼活，老媽永不滿意；老媽怕孤單，她要我三不五時，帶她遊山玩水或踏青，至少有個伴，聽鼾聲心也安。為老媽，我盡日不敢忘呼吸。未來還有8年，不長，轉眼逝，不過八個團圓年，兒子媳婦給我8個紅包罷了。此世間常態，不感傷，此旅程，爸無怨無悔，感激勝一切；感謝父母生我、育我、養我，給我頭好壯壯、好脾氣、易知足、存善念。謝了，足了。憶來時路，雖沒披荊斬棘，卻也坎坷，流涕有之，哀怨不免；還好，小錯難免，大錯則無，關關難過，關關過，終能順遂抵彼岸。
馬總統母喪，老爸藉機，趁公餘，偷閒，用感恩的心，做後路規劃。或許，一言蔽之，比照馬家辦理即是。兒子和媳婦，開心和平常心，高興爸豁達，歡喜爸有所放，棄名利權勢，丟凡俗雜念。其實，數十年，老爸不曾半絲名利權勢念，奉公守法，安分守己，克勤克儉，謹言慎行，追求心安理得，以及全家平安順遂。豪宅、名車、美食，如浮雲，棄之如敝履，約可擬。啥身份個性，過啥日子，不奢望，不追求，無負擔，無壓力，豈不快哉？
老爸第一願，「不發訃音，不搞治喪委員會」。
治喪委員會作啥？臉上貼金，笑死人，不是高官厚爵，也沒立德、立言、立功，對世間無足貢獻，何需自我吹捧，洋洋灑灑印列一堆人名，搞啥委員會？無啥路用，耗費紙張，浪費資源罷了！老爸因緣際會，忝列醫師，攢下一筆家財，其實，都是爸媽省吃儉用，謹遵阿嬤說教「一個錢打二十四結」，一分一毫積累下來；除對吳家些許奉獻外，對社會國家無足掛齒。老爸自認，我留給你們的身教言教，才是真正家財。
總統、副總統國喪或偉人辭世，老爸認為一般治喪委員會，做作，虛假，多餘，脫褲子放屁，噁心啦。逝者已矣，不會訃音多一張而增長尊榮，而是活者踩高蹺抬身份。老爸的父母去逝，訃音都省了，哪來治喪委員會？因沒訃音，老爸放棄醫師公會該給的兩千奠儀。老爸曾接到同學父母過世的訃音，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名列治喪委員。88年，阿嬤往生，擔任黨工的遠房表姑，向縣黨部要來總統輓聯，老爸傻眼，卻之不恭，要與不要都不是。
老爸第二願，「不公祭，簡化家祭」。
老爸低調，不如說內斂自閉。老爸確實沒朋友，因我討厭哈拉，也沒辦法與人哈啦，除非公事，沒有三分鐘談不完的事，所以超過三分鐘的晤談，對老大是折騰和折磨，不僅浪費時間，還需想方設法找話題，或則找藉口逃之夭夭。我很難理解，為何有人可以不間斷、言不及義地聊天，一小時、二小時，甚至半天。夭壽！不講話就好像無法過活，活著就是講話似的，「我說故我在」嗎？
獨自靜默，神遊太虛，回憶生我育我的爹娘，捫心自審時來路，我公平正義嗎？我違背良心嗎？我虧欠天地嗎？孔子不是說「吾日三省吾身」？朋友間，老爸不敢捉摸，但夫妻間、親子間，相守一起，同處一室，靈犀一點通，心靈契合，心心相印，豈非無聲勝有聲？公祭就是與人稱兄道弟，送往迎來，算了吧，老爸孤獨慣了，沒有朋友，也不喜歡朋友，搞啥公祭！
家祭，簡單，當季水果行；三牲四殅，俗耶，免啦！鳳梨、芭樂我喜歡；若仙桃正當季，自栽自摘，歡喜囉。老媽嗜吃仙桃，我會努力栽培，自家田裡那四棵今春剛種的仙桃樹，數年後，要讓它結實累累。其中一棵已有小花苞，希望今年結果讓老媽嚐。以老媽個性，不讓她擺家祭譜，她不忍，也不捨，且徬徨無所措。老媽人云亦云，受不了別人閒話，怕她心裡有鬼或有愧。燒金紙，破壞環保，無義，免了。生，不花錢，需求低；死，照樣低，所以，金紙燒啥！
老爸第三願，「拒花籃、花圈和奠儀」。
奠儀，數年來，老爸至今仍耿耿於懷。阿嬤過世，某鄰居送奠儀；數年後，其母往生，沒禮尚往來，即到處嚷嚷，害得媽羞愧難當，事後一、二個月，專程跑彰化補奠儀。兒子和媳婦，切記，縱然爸死百遍，打死也不准收左右鄰居或親朋奠儀，包括至親，大姐、二姐和大哥們。馬家辦喪事，數萬了得，爸不缺此錢，哪需贊助。錢，俗氣，厭惡，爸要了無牽掛與罣礙。
曾收到同學母親訃音，明言婉拒花籃、花圈和奠儀，很灑脫，不流俗氣，多高風亮節，多光明磊落！老爸喜歡。咱家不發訃音，只好口頭告知了。吃人一口，還人一口，繁文縟節，攀關係，談利益，較往來，多做作，多虛偽，煩死啦！不能不理，忘了還，討來怨慲，甚且狠咬一口，極盡侮辱，多讓人生氣！不禁要幹詰！
老爸第四願，「不竊占馬路辦喪事」。
每回，看到帳篷擋路中，佔去半邊馬路，大辣辣辦喪事，又是家祭，又是公祭，老爸心中忍不住嘀咕，雖說死者為大，警察不敢發聲，檢察官也噤若寒蟬，然而，公德心問題外，總是虧欠他人。老爸個性謙虛、謙讓，己所不欲，勿施於人，為自己方便，造成別人不便，豈能心安理得？死得瞑目？我不禁懷疑，當死人躺在棺木中，若有魂魄，見到馬路為之塞，車輛行人均不便，難道不會汗顏或不好意思嗎？我會臉紅羞愧難當。
馬英九父母殯儀館安靈火化，連靈堂都無，更別說占馬路了，好榜樣，好模範，值得推廣，老爸不過呼應罷了。老爸認為，馬母5/2-5/5，前後在殯儀館待了四天，恰好，不必隨習俗的耽擱一、二星期，若兒孫到齊，隔天或隔兩天就火化，豈不美哉？死者和生者兩相宜，都方便。火化要看日子？笑死人了，法師裝神弄鬼，訛詐你我，我信他？神經病，我死了也會搥心肝！若你們信，我更搥心肝！兒媳啊，選日不如撞日，不要不捨或不忍，老爸走得高興哩。
老爸第五願，「厭惡法師等宗教儀式」
老爸近20年行醫過程，看多了，此生痛恨兩種人，密醫和法師，密醫假祖傳秘方騙癌患錢、法師裝鬼神詐精神病患財。肺癌、肝癌、胃癌、大腸癌或口腔癌，不管哪一種癌，因患者畏懼開刀、電療、化療，或病入膏盲，已達末期，親人不捨，只得死馬當活馬醫，花大錢找祖傳祕方，變成密醫手下冤死鬼。龍眼粉、蟾蜍乾、蜈蚣屍，可詐乾百萬私房錢。至於精神病，尤其精神分裂症病患，自言自語，走三步退兩步，無端跪地膜拜，法師均假女鬼或嬰靈纏身由，裝模作樣，騙財加騙色。
其實，法師裝神弄鬼，除怪力亂神外，本身精神、人格有異，妄想兼譫妄，他有病，你還隨他起舞，有唸書沒？書讀到背部去，神經啊！兒子和媳婦，如果你找法師作法，老爸會吐血死百次！曾是艋舺黑道大哥，後來成為知名殯葬業者「冬瓜」，去年9月1日（農曆二○一四年八月初八）凌晨，因多重癌症復發轉移，病逝北榮，他猛，他老婆、兒子也帥，不隨波逐流，隔天即火化，無靈堂、無公祭、無師公。殯葬業者最深切，禮儀宗教習俗攏總是假的。兒子和媳婦！千萬不要讓老爸吐血死百遍！
老爸第六願，「遺體火化，歸塵土」。
活此歲數，死前破皮囊，死後臭皮囊，幹嘛留著讓細菌啃噬發酵，大腸桿菌不留情，器官組織俱腐爛壞死，又酸臭又腐臭，多噁心！放進焚化爐，一乾二淨，清潔溜溜，留好形象，豈不美哉。千萬記得，老爸骨灰不進塔或入土！氣魄啊！男人要有男人樣，既然瀟灑走一回，就讓它瀟灑地煙消雲散，回歸塵土，無影無蹤。骨灰甕，多窩囊，多拘束，多侷限；進塔後，還需跟鄰居哼哈吭氣，多無奈和討厭。我喜歡孤單與孤獨。爸哪信鬼神？豈凡夫俗子！再俗，爸都堅信無鬼神。
骨灰，幹嘛？一千公克是骨灰，一公克也是骨灰，多或少都是骨灰，意思一下而已，所以，一小茶匙夠啦。老媽膽子小，人說東，她往東，人話西，她往西，只會遵古禮，無老爸相伴，不敢抗傳統禮數，她會走前人步伐。老爸值得信賴，結婚那天，老爸就起誓，無怨無悔，會照顧媽一輩子，她生是吳家媳婦，死是吳家魂，生前死後都一樣，我會作陪相伴，一刻不離。老爸希望，我與媽的骨灰和一起，無儀式，不招搖，拋進河川，流向大海，完美啦。老爸會先走，小茶匙骨灰裝玻璃瓶，暫放家裡啦。兒子媳婦！切記！孝順為何？孝道從心，順從而已，請謹遵老爸遺願。此生，踏實，爸心滿意足，了無牽掛和遺憾啦。（103年5月9日完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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