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 三十七、不愧對良心

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
三十七、不愧對良心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網路文章，感人，老爸不辭辛苦，逐字把文章鍵成word。它是老爸要給兒孫的教誨。「法庭上震撼億萬人的三個鞠躬」：

「犯罪嫌疑人是一個30多歲的民工，綁架了一個六歲的男孩兒。讓人欣慰的是，孩子安然無恙。雖然沒有造成嚴重的後果，但他仍然要受到法律的制裁。民工綁架的是老闆的兒子。之前，他在老闆那裡幹了八個月，卻沒有拿到一分錢。他幾次求老闆先預支點兒錢，哪怕幾百元也行。他是家裡唯一的頂樑柱，他的母親患有嚴重的心臟病，一天也離不開藥。孩子上學也要用錢。還有他的妹妹，因為失戀患了精神病，他還要為妹妹治病，他不能看著妹妹天天披頭散髮滿街亂跑。」

「他每次找老闆要錢，老闆都一臉的不耐煩，往往他還沒說上幾句話，就被老闆叫來的保安趕出了辦公室。終於，他忍無可忍，綁架了老闆的兒子。後來，他後悔了，他完全可以跑掉，但他怕孩子一個人出什麼意外，也怕孩子害怕，便一直把孩子抱在懷裡。當員警出現的時候，孩子在它的懷裡睡得正香。他被判了五年。旁聽席上的人都為哪惋惜，說到底是不懂法，否則，也就不會付出這樣大的代價。他那個風雨飄搖的家該怎麼辦呢？」

「就在法官要宣布退庭時，從旁聽席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，『等等，我有話要說。』大家扭頭望去，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婦人。有人認識她，她是男孩兒的奶奶，也就是老闆的媽媽。孩子被綁架之後，老人一病不起，那是她最愛的孫子，也是孫輩中唯一的男孩兒。眾人的心裡都有些緊張，或許，老人還要提額外的條件，那個已經一無所有的農民工還能承受得起嗎？」

「老人慢慢地向被告席走過去。她站在民工面前，大家看到，她的嘴角在抖動。大廳裡鴉雀無聲，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。突然，老人彎下腰，向民工深深地鞠了三個躬。所有的人都愣住了，包括原告席上的老闆，他想母親大概老胡塗了。老人抬起花白的頭，淚水流了一臉。」

「良久，她緩緩地說：『孩子，這第一躬，是我代我的兒子向你陪罪。是我教子無方，讓他做出了對不起你的事。該受審判的不應該只是你，還有我的兒子，他才是罪魁禍首。這第二躬，是我向你的家人道歉。我的兒子不僅對不起你，也對不起你們一家人。作為母親，我有愧呀。這第三躬，我感謝你沒有傷害我的孫子，沒給他的心靈留下絲毫的陰影，你有一顆善良的心。孩子，你比我的兒子要強上100倍。』」

「老人的一番話，令在場的人都為之動容，這是一個深明大義的母親。而那個民工失聲痛哭，是感動，也是悔恨。事情的結果是，老人的兒子不僅向民工支付了工錢，還把那個民工的母親和妹妹接到城裡來治病。故事以喜劇結束。」

「我想，是老人的寬容和大義救贖了兒子的靈魂。母親的三個躬不僅是鞠給民工的，也是鞠給兒子的。她是用這樣的方式規勸兒子，不能做有昧良心的事。不管我們選擇了怎樣的人生道路，『走得正』是第一要義。不愧對良心，不違背道義。最起碼，不要做讓母親傷心難過的事，不要讓母親為我們低下她已花白的頭。」

老母親以行動教誨兒子，感人，老爸不禁喉頭哽咽，眼眶濕潤。確實，不管英年早夭或花甲年華，人生，不過數十寒暑，何為？不愧對良心，不違背道義罷了！人生，吃喝拉撒，行得正，路才走得遠，走得寬。十年來，老爸文章裡，日夜叮嚀教誨，不敢或忘的，還不是「光明磊落做事，正正當當做人」、「不做虧心事，不怕半夜鬼敲門」。

佛家說，現世報、隔世報，或不是不報，而是時機未到，總結，終難抵良心愧疚。良心何在？胸膺、腦海、心扉或丹田？不是，而是在夜深人靜、晨曦漸明、孤獨沉思時。憶起過往，悔恨交加，會搖頭嘆息，會心如刀割，會捶胸頓足，還嘴裡低呼：「阿母，對不起，我犯錯了。」這就是良心。老爸經常，清晨在田裡，四下無人，如精神病患，若精神分裂或思覺失調症，會自言自語，向過世的母親懺悔，「兒子錯了！」

年齡越大，思惟僵化又侷限，隨歲月流逝，往事歷歷，像影片倒帶，猶如當下，身歷其境，更令人不堪回首。老爸對父母、兄弟、朋友、病患，大錯小錯，犯過不少錯，雖說事過境遷，人非聖賢，孰能無過，但克制不了的，良心就是不時受折磨和翻絞，日夜寢食難安。犯憂鬱嗎？不會，還好，應該不是吧？或許吧？因憂鬱，把錯放大了十倍、百倍？然而，非虛假，非幻想，老爸真的犯錯。

越年輕，越無法掌控自己情緒，但年輕不是理由，我真的不是人子。16歲的我，暑假，某週末，我一時興起，不說一聲，拿泳褲，準備騎腳踏車出門，往彰化三民路游泳池去。我的老媽出來勸阻，「咳嗽嚴重，等感冒好些再去吧。」我突起無名火，幹詰，罵髒話，將腳踏車甩向母親，她腳被刮傷流血，我頭也不回，邊罵邊出門，照樣去游泳。往後，足一個禮拜，不屑與母親講半句話。我豈是人子？不是人啊！「媽媽，我錯了。」

18歲的我，對沉默寡言，幾乎不發脾氣的自己老爸，就是看不順眼，連帶瞧不起自己老爸的朋友。又是暑假，某週日，自己老爸朋友來訪，不嫌棄地留下來用午餐，不知何故，我無來由地，瞬間發飆，不分清紅皂白，狂吼謾罵，沒給自己老爸絲毫顏面，他錯愕與隱忍，自己老媽在哀求，但我不顧一切，搶下飯碗，將他的朋友轟出門。悔恨啊！我豈是人子？不是人啊！「爸爸，我錯了。」千萬聲對不起，無法彌補，也來不及。

35歲的我，白天在醫院上班，晚上自家看夜間門診，是辛苦，但攢錢是目的。某晚，某中年陌生男人騎機車，載老婆進門，謂女人右下腹痛已兩天。我看診後，初步診斷急性闌尾炎。我開車載這對夫婦到兩公里外的醫院，白天上班的那家醫院。檢查結果，白血球偏高，是急性闌尾炎，需緊急開刀，但男人拒絕。我開不成刀，賺不到錢，不悅，不告而別，自己開車離去，丟下那對錯愕的中年夫婦。痛苦啊，我至今無法原諒自己，太卑鄙，沒醫德，連做人道理都無！「對不起，我錯了。」

老爸犯的錯，雖不至於罄竹難書，卻也不知凡幾。不堪回首，無顏回首，愧對兒孫啊。解剖刀自剖，痛啊。縱然99步正路，1步歪路，仍會良心不安。孩子，戰戰兢兢過日子，隨時警惕反省，正義百中間，光明磊落做事，正正當當做人，做人做事都不要愧對良心，否則良心譴責，其痛苦豈下於千刀萬剮？吳家兒孫，請切記，請切忌。（103年5月28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