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無限好(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)
四十二、霧社登山行
作者:吳聰賢醫師
連著幾天,東北季風和卡努颱風,兩者的共伴效應,北部和東部豪雨成災,尤其宜蘭和台東,山崩和土石流,觸目驚心。彰化、臺中等中部地區,幾乎沒感覺共伴效應,僅週五下點小雨,週六整天下雨外,情況不太差,但想到週日,咱鳳凰大地協會安排的登山行,仁愛鄉廬山六寶之武令山,不禁擔起心來,霧社進去才是廬山,已非常接近中央山脈的中心點了,山區肯定也是豪雨,遇到山崩或土石流怎麼辦?不是開玩笑的,三百人的登山隊伍發生意外,登上頭版新聞版面是小事,人員傷亡才是大事,人命關天,豈可等閒視之?
內心忐忑不安,近兩日,眼睛直盯著200人的協會Line群組,焦慮地等著,是否協會發佈訊息,不是一日看三回,而是半小時看一回,連睡前還要再看一回。我是否焦灼到寢食難安?有些,但想到咱協會是天下第一大協會,也是天下第一棒協會,理事長、總幹事等重要幹部,還有咱協會重要精神標竿,都是頭角崢嶸,非等閒之輩,豈會聽任意外事件發生?放一百個心啦,幹部們挺行的,自有安排,豈須我杞人憂天?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兒頂。話雖如此,我凌晨一點、三點清醒,仍忍不住看了兩回Line群組。
如往常,我與內人,依時開車出門,窗外下著毛毛雨,從烏日直奔彰化,來到後火車站。此時,眾多山友,滿江紅般的紅色制服,已等在7-11和隔壁娃娃屋的騎樓下,眾人興奮喜悅的心情寫在臉上,並不為壞天氣所左右。我檢視手機,如我預料的,協會的精神標竿,在Line群組上,傳出訊息,「山友早安,今早又下雨,為了安全,我們行程有所變更。武令山,下雨較滑,我們更改備案,走巴蘭山、高峰山、關頭山,都是產道,柏油路很安全。周邊全是茶園,雨天走來別有一番風味,記得打傘、穿雨鞋,午餐不用揹,要回車下開伙。下午,走鯉魚潭步道,越嶺虎子山,這都是非常安全路線。」
訊息中,「山友早安」,所謂的早安,被山友來說,真的是「早安」,登山就是要早起,上午3時14分,不知要說清晨,還是半夜?辛苦了!咱協會的重要靈魂人物們,可能整夜都沒睡,為大家盡心盡力,生命無價,為了安全盡思量,半絲也不敢馬虎。此種協會,豈會不受眾人擁護和愛戴?遊覽車來到草屯陳府將軍廟,停在拜庭前的廟埕,不會兒,陸陸續續,各方遊覽車抵達。哇!讓人好感動,七輛遊覽車全部悉數到達,一輛也沒少,可見眾山友跟我都是相同的想法,協會自有安排,協會不會陷大家於險境。反過來說,這證實了,山友對協會,豈只擁護和愛戴,還包括了掏心掏肺的肯定和支持,不是嗎?
武令山在廬山,巴蘭山、高峰山和關頭衫,位何方?沒概念。等遊覽車停霧社,路這邊有清潔隊,路對面有台電霧社工作站,看來,這三座山位在霧社。下車後,看到一座精神堡壘,上頭是斗大的「霧社」兩字,下邊是「昇陽」。霧社是霧社鄉嗎?南投有仁愛鄉、信義鄉,沒有霧社鄉啊!那麼是霧社村囉?錯!看到路邊指標是大同村,並沒有霧社村!原來,霧社是舊地名。1717年,諸羅縣志提到,此地名叫「致霧社」,「致霧」是原住民語的諧音,「霧」乃此山區多雲霧繚繞,「社」指原住民部落,故有此名。19世紀,咱的彰化縣志也有記載,把泰雅族的萬大社(今仁愛鄉親愛村的萬大社區)和致霧社,合稱為萬霧社。1895年,甲午戰爭慘敗,中國割讓台灣澎湖,日本據台後,將此地區改名為霧社。1945年,二次世界大戰結束,日本無條件投降,歸還台灣澎湖,國民政府將霧社更名為「仁愛鄉」,也曾更名為「大同鄉」。我們下車處,屬大同村,應是仁愛鄉的第一村,所謂霧社的第一村。霧社等於仁愛鄉的市中心,鄉公所就在霧社,還包括仁愛分局、中油加油站等。咱下車處,與公所之間,有莫那魯道抗日紀念碑,有不少山友沒走高峰巷,反方向走去紀念碑緬懷。
莫那魯道是誰?日本據台,昭和5年,1930年,發生霧社原住民武裝起義事件,稱霧社事件,起因是賽德克族原住民不滿日本統治當局,長期以來的苛虐暴政,由莫那魯道率領各部落,約1300人聯合起事,趁霧社公學校(所謂的國民小學)舉行運動會時,襲殺日本人,日本平民因此死亡134人。事發後,日方調集軍警,以飛機、山炮、毒氣等武器,強力鎮壓,身為起事領袖的莫那魯道飲彈自盡,參與行動的各部落幾遭滅族,有343位勇士戰死,有296位族人寧死不屈,集體自縊身亡,老弱婦孺餘生者,後來,被日方強制遷至今日的仁愛鄉西北端的清流部落,集中集體看管。
仁愛鄉,16村195鄰,今年9月份的統計,人口1萬5708人,比線西鄉人口少一些,行政中心都設在霧社。仁愛鄉住民,百分之99為原住民,平地人僅佔百分之1,原住民包括泰雅族、布農族和賽德克族,因霧社事件,賽德克族人口大減。霧社乙字型環山公路兩旁,景觀路燈,燈桿底座所畫圖案,可能為了紀念霧社事件,有賽德克傳統服飾,雙腳綁腿布的圖騰。民國100年,魏德聖把霧社事件,執導成電影「賽德克,巴萊」,在賽德克族語,「賽德克是人的意思」,「巴萊是真正的意思」,電影片名就是「真正的人」。
霧社事件所在地是霧社公學校,不再適合當學校,後來改為台電霧社工作站,就在下車處的馬路對面。光復後
,岳父曾在此台電工作站上班,內人也在附近國小唸到小學三年級。霧社是重要樞紐,前往萬大(奧萬大國家森林遊樂區)、清境、合歡、廬山的起點。隨眾山友,走進馬路旁岔路,高峰巷,舖著水泥的產業道路。最先看到大同村的公墓,緊鄰的兩座墳墓,墓碑上刻著「祖考卓公OO之墓,民國100年9月」,墓碑最上面兩角落都刻著「都蘭」。「卓」似乎是漢姓,田中、北斗有不少姓卓人家,但「都蘭」絕不是大陸沿海省份的地名,也不是大陸內陸省份的地名,結果,發現「都蘭」位於台東縣的東河鄉,東河鄉原名就是都蘭鄉,鄰近有都蘭山,屬於海岸山脈,山形似日本富士山,又名台東富士山,是阿美族的發源地,同是阿美族和泰雅族的聖山,可見,長眠於此的前人,不是阿美族移民,就是泰雅族移民。比正常書包小一號的「都蘭國小」,是網路很暢銷的文創品,左邊一個都蘭書包,右邊又是一個都蘭書包,大家都「都蘭」,未免太缺乏文化氣息了。
某位協會幹部,非常熱心的幹部,太可愛了,感恩喔,犧牲自己,完成別人,他站立小岔路邊提醒,「右邊岔路進去,往前200米,有一座三角點。」隨著眾人走去,狹窄的小台地,看到一座三角點,旁邊告示是「一等衛星控制點」,屬於內政部地政司。用GPS測量和校正的衛星控制點,分一等、二等、三等和四等,三角點也分一等、二等、三等和四等,一等衛星控制點是否就是一等三角點?測量學範圍,太深奧了,我不懂。要到此三角點,需經過人家的菜圃,種有菠菜和地瓜,幾乎每個山友都互相激勵者,「小心!不要踩踏到菜苗喔!」不少山友是種田人,我也是半個種田人,可能感同身受,「鋤禾日當午,汗滴禾下土。誰知盤中飧,粒粒皆辛苦?」
迤邐而行,經過一棵巨大參天古樹,樹幹粗大,三人難合圍,應有五百年樹齡,我與之相較,有如小巫見大巫,歲數僅是其零頭,堪稱「神木」。越往高峰巷深處走,林相漸漂亮,有一段路程,幾乎全是筆直參天的巨大針葉林,樹下則佈滿葉子碩大的姑婆芋,兩相對比,加上雲霧繚繞,有若人間仙境。有山友大聲呼叫,「太漂亮了,不拍白不拍喔!」當然,眾人捨不得走,停下腳步,輪流排隊,三五成群,進入林間,留下空靈、虛無、夢幻般的記憶,和別處難遇的世紀美景。協會的Line群組,就有山友舖林間相片分享呢。
有自知之明,歲月不我予,老了,不中用,再也不敢奢望跟上主隊伍,搶著登頂,搶著觸摸三角點了。我與內人都有默契,不明講,卻彼此心知肚明,我們是來健行的,用休閒的心,看山來的,不是爬山來的,所以上述三座山頭,我們都有跟著眾人走去,一步一腳印,數著步伐,往前邁進,雖是細雨紛飛,照樣汗流滿面,感覺挺舒暢的,惟主隊伍回頭時,我們不戀棧,也跟著往回走。不少山友也跟我們一樣,大家互相戲謔著,「有走就對了,有流汗就對了。」我與內人號稱每座山頭都走一半的路,真的有一半嗎?可能是唬人的,我自己也不知道,但是,從上午8:05下遊覽車,再回頭來到遊覽車處,已是下午1時過後了,算下來,陸陸續續也走了五個小時,往返少說七、八公里,不得不誇讚自己也了得。
針葉林附近,有林務局南投區管理處的種苗園,園區草皮整理得乾淨又整潔,綠草如茵,很漂亮,雖然,只能在圍籬外觀賞,卻也心花怒放,飄飄然地,心向神往。有山友自言自語,「不知裡頭有沒有栽培Hinoki幼苗?這片針葉林不知是否Hinoki?可以砍伐嗎?」台灣檜木有兩種,紅檜和扁柏,據說,中部以紅檜為主,北部則以扁柏為主,兩者材質堅硬,都有檜木特有的清香,在日本,此兩種檜木均統稱為Hinoki,深受日人喜愛,多用於建造廟宇和神社。霧社的針葉林是否Hinoki,我不知道,紅檜和扁柏如何區分,學問太大了,我也不知道,但我知道台灣的針葉林早已禁止砍伐了。我另外知道,用Hinoki做棺材,入土十年、二十年,不會腐爛,且劈開後,檜木的芬芳即刻飄散,讓人精神一振,神采飛揚,宛如進入天堂,絕不會聯想到死亡。先母棺材選用Hinoki,約20年後,撿骨時,棺木完整如新,劈開棺木時,香氣撲鼻,不禁讓人幻想,先母已隨香氣,羽化成仙。
從第二座山頭回頭,再往第三座山頭前行時,咱們都沒走出高峰巷的產業道路,但見此巷曲折蜿蜒,竄天竄地,忽隱忽現,無盡無頭,少說數十幾公里吧,不,可能上百公里吧,因高峰巷的歧路,多到難以細數。閒散的心情,漫步來到一個小岔路,我與內人不禁被迷住了,駐足良久,不肯離去,靜靜地觀賞著,那路邊整排的五葉松,看那蒼勁的樹幹,翠綠的針葉,有如人間天堂,美不勝收,讓人心曠神怡。
看到登山主隊伍回頭了,怕落後太多,跟不上隊伍,我與內人不敢再逗留,告別五葉松,也跟著往回走。來時,濕氣和水氣充塞,山頂和山谷霧茫茫一片,視野有限,但回程時,毛毛細雨紛飛不再,天空放出晴朗,雲退去,霧散去,此刻,遠近山巒,青山綠水,茶圃農作,一畦畦,一塊塊,整齊劃一,淋淋盡致,美妙至極,又是一陣鼓動心思的騷動。前後身旁的山友們,每走一步,直呼一聲,「好漂亮喔!不虛此行,值回票價。」當然,手機不停手,拍得不亦樂乎。
下雨天,且是共伴效應的豪雨,原本不敢多大期望的登山行,沒想到收穫卻不少,除了兩人雨中漫步,有如回到青春少年時,霧社的針葉林、茶園、五葉松林,以及層峰迭翠、山巒雲煙等,都是難忘懷的記憶。我不禁要感謝協會幹部們的巧安排,謝謝與感恩。(106年8月16日完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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