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袍診間驚奇 十七、走不出的吸毒人生(上集)

白袍診間驚奇
十七、走不出的吸毒人生(上集)
作者:吳聰賢醫師
診間門,被輕輕地推開,進來一位70餘歲的阿嬤,台灣鄉下阿嬤的打扮,台灣衫,台灣褲。上身是寬鬆的,花色暗沉的,短袖和無領的薄碎花衫;下身也是寬鬆的,單一暗色系的,不是黑色,就是灰色,褲腳寬大到可拉到大腿的,鬆垮薄七分褲。整套裝扮,在菜市場或路邊攤,到處有在賣,百元可以買好幾件,任人搭配,是台灣鄉下阿嬤,夏天的標準居家服,甚至是外出服。她雙腳趿著黑色橡膠拖鞋,烏麻麻的,還好不是藍白拖,剛好把滿是灰塵的腳丫子,汙垢充塞的腳趾甲,完全掩蓋模糊化了。
進來的患者,臉色憔悴,滿臉皺紋,很隨便的穿著,困苦的模樣,一目了然,日子必是心酸的,應該是馬路邊、烈日下,撿到商家不要的紙箱,不喜形於色,盡快打包,勉強拖也要拖回家的老嫗。我不敢說她衣衫襤褸,也不敢說她全身髒兮兮,因為太不敬了。從小到大的記憶,我母親也是這樣打扮,我看到她,好像看到自己的母親,不禁帶著幾分孺慕,肅然起敬,內心嘎然吶喊:「阿嬤,您辛苦了。」天下的母親是偉大的,但台灣的老一輩母親,還要再加十分、百分,當有人在外,花天酒地、好勇鬥狠、胡亂揮霍,他應該想想家中的老母親。孺子豈只寸草心,縱然百年松柏心,也難報三春暉。
阿嬤邊往我這邊走來,便帶著狐疑的眼神,歪著頭,仔細瞧著我,「喔!新來的醫生,你好,我第一次看到你。」我新來乍到,上任才兩個多月,她是來拿慢性處方箋的,三個月才來一次,所以是初次見面。電腦顯示,從民國9798年起,沒電腦紀錄的應該更早,她就是咱診所的老病號,長年來看診的老患者。我把她叫老了,「阿枝(化名)」,42年次,比我還小兩歲,我竟然叫她阿嬤,其實,也難怪,她比實際年齡蒼老十餘歲。她捨不得坐下,好像怕把診療椅弄髒了,她欠著身,很恭敬地,低聲地說,「醫生啊,我照舊拿藥,拿三個月的藥。」她的謙遜,害坐著的我,也趕快低頭欠身回禮。
阿枝,遲疑了一會,又低聲下氣地說,「最近有一點感冒,可以順便看感冒嗎?」當然可以啊!開慢性處方箋,診察費500元,我只要在鍵盤上按幾個鍵,患者連坐也沒坐,僅兩、三秒鐘,就能輕鬆賺那500元,豈對得起良心?無關健保署,而是對不起患者,沒有提供服務,卻收取費用。原則上,照舊拿藥的,我會跟他們閒聊幾句,讚美他們有照顧自己的健康,也鼓勵他們繼續吃藥,不然,也請他們坐下,量個血壓什麼的。遲暮之年,人生還有多少時間付出,一年、兩年?難說。能付出是幸福的,我樂於享受這種付出。阿枝說她有感冒,喜出望外,我滿臉堆笑,用親切的態度,高興地請她坐下。
阿枝,遲疑了一會,又低聲下氣地說,「最近有一點感冒,可以順便看感冒嗎?」當然可以啊!開慢性處方箋,診察費500元,我只要在鍵盤上按幾個鍵,患者連坐也沒坐,僅兩、三秒鐘,就能輕鬆賺那500元,豈對得起良心?無關健保署,而是對不起患者,沒有提供服務,卻收取費用。原則上,照舊拿藥的,我會跟他們閒聊幾句,讚美他們有照顧自己的健康,也鼓勵他們繼續吃藥,不然,也請他們坐下,量個血壓什麼的。遲暮之年,人生還有多少時間付出,一年、兩年?難說。能付出是幸福的,我樂於享受這種付出。阿枝說她有感冒,喜出望外,我滿臉堆笑,用親切的態度,高興地請她坐下。
看診護士量血壓和體溫,除血壓有偏高,153/95,體溫是正常的。明知不會有問題,我仍當例行公事辦理,壓舌板看咽喉,聽診器聽心肺,也聽背部,同時順便敲打兩側脇部和下腰部,然後告訴阿枝檢查結果。我從電腦螢幕開出處方,同時叮嚀阿枝,我開了幾顆,藥有那些作用等等,也同時給予衛教,「咳嗽有痰,痰稍黏稠,不易咳出,所以要多喝水,水分會稀釋痰液,保證痰容易咳出,咳嗽就能立即痊癒,安啦,沒問題啦。」
阿枝聽到我給她開了三天藥,雙手交叉合十,放在桌上,前後搖晃著,用手勢,暗地裡懇求著,「能開一個禮拜嗎?每回院方都給我開一個禮拜。」電腦顯示,她掛的是福保,受縣府社會處扶助的弱勢族群,窮人也有尊嚴,不能說她貪小便宜。院方有愛心,有發願,要服務弱勢族群,不僅不收100元掛號費,連健保署規定的50元部分負擔,也由診所自行吸收了。幾個月前,全台不少診所,已悄悄將掛號費調高為150元,鄉下地方,窮困居多,咱診所豈會調漲?弱勢族群更得院方支持,都會盡量滿足其要求。
事後,聽跟診護士說,阿枝是低收入戶,每個月縣府有4500元的生活補助。我有點犯難,要給三天,還是七天的藥?我猶豫不決,天人交戰,最後,還是狠心地拒絕她,我婉轉地告訴她,「小感冒,很輕微,沒什問題啦,三天藥吃完就好了啦。」我在其他方面多給,免得她過度失望,「我多給妳幾顆普拿疼,有發燒或頭痛都可以吃;我也給妳多幾顆甘草喉片,咳嗽時,含在嘴巴,效果很好喔。安心啦,不會有問題的。」阿枝面露失望,卻也苦笑回應。
窮鄉僻壤,鄉下地方,富愛心的平常百姓不少,他們都是可以隨時站出來的。門診,有一位較老的腦性麻痺患者,走路搖晃厲害,真擔心他跌倒,從事資源回收,撿破爛為生,領有身心障礙手冊,每月縣府補助4000元,最近兩、三年,里長協助,辦了低收入戶,多了4500元,生活才好過些。他跟我說,愛心食物發放站,每月給他三公斤白米,他每天煮三杯米,根本不夠吃,結果,街上某家小商店老闆,看他可憐,給了他一張名片,只要米不夠吃,打電話過去,就送米過去。他說,幾年來,每個月,老闆都親自送來七公斤白米。民胞物與,厚德載物,很讓人感動的情操,值得每個人仿效,我不禁讚道,「禮失求諸野!」
阿枝,好像椅子坐舒服了,站不起來了,不肯離去,眼睛直盯著我看,我有點不好意思,她是否看穿我滿頭白皮屑?不知何故,年紀越大,頭皮屑越多,只要手指頭一扣,就是一片頭皮屑,我以滿頭白髮自我安慰,三千白髮擋它萬千皮屑。我主動自我解嘲,「每天洗頭也沒用,對不起,滿頭皮屑,嚇壞妳了。」結果,阿枝瞬間驚呼起來,「醫生啊!你好面熟,越看越像,幾年前,有衛生所小姐、衛生局小姐和一位科長,來我家拜訪,看我那不肖孽子,那位科長是不是你?」
有兩類個案,衛生所承辦人管不了,連護理長和主任也遭遇閉門羹,管不動個案時,接著,就是我出面來處理了,這兩類族群,包括結核病個案,以及毒癮併愛滋感染個案。家訪經驗,讓我貼近人性,了解人性,也讓我學習到與人的溝通,我不自謙地要大聲嚷道:「我生為公衛人,死也是公衛鬼!」
我家訪的個案無數,被我強制送醫隔離治療的個案,也是不計其數。曾有幫派兄弟罹患肺結核,每回公衛護士勸他就醫,都被他惡狠狠地辱罵,和甩東西轟出門,如是三、四回,我就不得不出面了。沒想到,打開落地鋁門窗,我才剛踏進門,個案一看到我,竟然一百八十度翻轉,對我畢恭畢敬,又是低頭,又是哈腰,滿臉堆笑,盡快讓座,連公衛護士都滿頭霧水,驚訝不已,豈非活見鬼?我才入座,衛教還沒說上癮,僅開頭說了幾句話,他馬上向我保證,答應即刻就醫,結果,真的就醫,也完成漫長的六個月治療。事後,同事說我,「科長,您比警察或檢察官還靈!」自此,我多了解自己一些,我是檢察官,我有檢察官的沉穩和威儀。說不定,我上輩子是檢察官。
經阿枝提醒,多聊了一些後,我確認我去過她家,拜訪過她的兒子,她口中說的科長,真的就是我。我用很低的聲音,低到跟診護士聽不到的小聲,伏在她耳邊,「妳兒子不就是感染愛滋病?目前,情況好嗎?」孽子患不可告人的病,阿枝很有默契,不說出口,只眨眼點頭默認。我回憶起當年,家中獨子學壞,常逃學,混跡廟宇,抬轎或當乩童,因而被退學,國中沒畢業。後來,被黑幫堂口吸收,專事討債、勒索和收保護費,後來更以販毒為業。當然,年記輕輕,15歲不到,自己也染上毒癮,且癮頭重到一天要打四、五針四號仔,「四號仔」是海洛因的暗語。很幸運地,警方打擊販毒成功,此販毒集團巢窟,被警方查獲和瓦解,一票人被送進監獄,阿枝的兒子則被送進少年輔育院。
在少年輔育院,阿枝的兒子被驗出感染愛滋病毒,人生雙重不幸,雙重的彩色變黑白,一個是毒癮,一個是愛滋病,都是人生永遠走不出的陰影。因共用針頭或稀釋液的關係,毒癮個案容易互相感染愛滋病。曾有愛滋個案向我自述,某次,前往朋友住處,看到朋友注射完毒品,躺在床上,已經昏迷不醒,騰雲駕霧去了,針頭還插在血管裡,還沒拔除。他忍受不了誘惑,從朋友身上拔除針頭,拿起床旁桌上的四號仔稀釋液,也往自己身上扎了一針,同樣昏死過去,享受那極樂世界,醫學術語所謂的欣快感(Euphoria)。沒想到朋友是愛滋個案,他也因此感染愛滋病,走向愛滋病的人生。
民國9798年前後,警方查獲毒癮個案,衛生局抽血檢驗結果,愛滋病毒陽性率蠻高的。那些年,彰化縣愛滋病新增個案,每年都是一百多例,甚至破兩百例。後來,衛生署極力推動清潔針具和替代療法等計畫,愛滋病疫情才壓制下來。免費提供毒癮個案清潔的針具,避免共用針具而感染愛滋病。幾乎半免費的方式,提供毒癮個案美沙冬替代療法,用口服的方式,抵掉個案施打海洛因所造成的戒斷症候群(Withdrawal syndrome)。海洛因是一級毒品,美沙冬是二級毒品,有人抨擊政府用二級毒品養一級毒品,這是錯誤的,沒有腦筋的說詞,這乃是人生的遺憾,不得不的妥協。因為海洛因難戒,有人說:「十個毒癮個案,只有一個戒毒成功,因為戒斷成功的個案死了。」其他九個毒癮個案呢?一輩子都在戒毒當中,因為,生理的癮可戒,心理的癮難戒。心理的癮像魔鬼般,一輩子纏著人,直到人死亡。可怕!戒慎!戒慎!人生兩樣不可學,死亡和吸毒。
阿枝的兒子,幡然醒悟,開始一心向學,花了一年時間,在少輔院內,取得國中畢業學歷,又花了三年時間,取得高中畢業學歷。離開少輔院後,家人很高興,尤其阿枝更是欣喜若狂,走遍彰化各大小廟宇,尤其是各鄉鎮的媽祖廟,感恩的感恩,還願的還願,相信兒子會改頭換面,重新做人,不再是人人畏懼的毒蟲與毒鬼。沒想到,事與願違,家人高興得太早,沒兩、三個月,在另一夥毒販的誘引下,阿枝的兒子又沉淪了。
沒有工作,又施打毒品,打一劑四號仔要花費2000元,年輕人哪來的錢?日日復日日,每天睜開眼睛,就是找錢買毒,當然,只能向父母伸手要錢了,連伯伯、叔叔、嬸母、舅媽等親戚,都煩不勝煩,見到他,有如見到餓鬼猛獸,緊閉門窗,拒不見面。要不到錢怎麼辦?就會暴力相向,幹譙、摔東西、打人等等;不然,就是盜家裡的貴重物品去典當或販賣,以致,家裡大小金飾、電鍋、電視機、腳踏車、機車都沒了,都被他偷賣掉了。連社區鄰閭水溝蓋或田埂馬達,都屢次被他偷去當廢鐵賣。
毒是萬惡之源,阿枝的孽子,害得家徒四壁,施打不起四號仔,開始以戒癮為藉口,每天向阿枝要300元,去藥局買針劑,說要去戒毒,不給,就動手打阿枝,害得阿枝三天兩頭,就鼻青臉腫的,痛苦不堪。阿枝的忍受有極限,她無法向警方求援,於是找上衛生所,衛生所再向衛生局反應,於是,我介入處理。
想到傷心處,肝腸寸斷,阿枝不再避諱跟診護士在場,好像我是她親人,紅著眼眶,窸窸簌簌,訴說她千年的辛酸與悲戚。「那年,黃昏時分,兒子毒癮發作,坐立不安,全身痙攣,猛打哈欠,鼻水直流,向我要不到錢,遷怒他阿爸,往他阿爸衝撞,拳打腳踢,甚至掄起鋤頭,往他阿爸身上砸。他阿爸悲慘地,叫了一聲我的名字,『阿枝』,就衝了出去,整晚沒回來,也從此沒再回來。」淚水千萬行,阿枝再也忍不住了,不是飲泣,而是嚎啕大哭。我和跟診護士都嚇了一跳,跟診護士急忙送上衛生紙,我則怕驚擾門外的候診患者,手搭在她肩膀上,忙安撫她情緒,「慢慢來,慢慢說,不要傷心。」慌張間,我差點把我的口頭禪,「科長讓你靠」,無意間傾瀉出來。
人老了,萬千淒苦,也早已看開了,阿枝停止哭泣,擤了鼻涕,看著我,繼續說著 :「隔天早上,鄰長、里長、里幹事和管區巡查等一票人,好像還有法醫、法官或檢察官什麼的,全衝進家門,說我老公死在大肚溪畔。」因兒子的阿爸鼻青臉腫,警方懷疑他殺,而兒子是警方列管的治安人口,最先被懷疑涉案,被帶往分局製作筆錄。後來,鄰居出面作證,說兒子的阿爸晚上跑來借機車,就騎著機車走了,機車還留在大肚溪堤岸,人卻死在溪裡。阿枝懇求鄰居、鄰長幫忙,找上里長,在分局,由鄰居具名作證下,釋放了阿枝的兒子,以自殺案簽結。至於家暴案,人已死,避免節外生枝,也因阿枝跪地懇求,警方息事寧人,就不再追究,草草了事。
此自殺案,曾登上地方新聞版,「大肚溪漂流屍,吸毒兒不長進,老父跳河自盡」,斗大標題,觸目驚心。毒品防制是我的業務,愛滋病防治是我的工作,我特怕牽扯上愛滋病,不僅個案隱私洩漏問題,更擔心地方縣府長官關切,也引來中央疾管署追緝,檢討報告寫不完,說不定記過懲處,或引咎辭職。但看完整篇新聞,個案隱私保護得好,愛滋病隻字未提,我放下心中忐忑。其實,在阿枝向衛生單位求援之前,鄉鎮衛生所防疫人員,醫檢師背景,在新聞上報後,已知問題嚴重性,積極介入,把阿枝的兒子當成焦點輔導個案,找時機,預備親自家訪。
阿枝忍住悲哀,繼續述說她的心酸。阿枝有三女一男,兒子是老么,上頭有三個姊姊,她說:「兒子吸毒,老公自盡,家庭亂糟糟,錢都花在兒子身上,家裡值錢的東西,也被兒子偷去賣,已經家徒四壁,連三餐都快不繼了。已嫁出去的兩個女兒,怕惹麻煩,搬得遠遠的,幾乎不敢露面,只有第三個女兒,看阿母可憐,不想讓家四分五裂,她毅然決然流落風塵,在酒店上班,賺皮肉錢,養家活口,否則日子怎麼過?做人很痛苦,活得很辛苦,我也差點隨著老公,跳河自盡。三女兒在酒店上班,我都不敢講,怕弟弟去找她麻煩?」
阿枝不再哭泣,抬起滿是皺紋和風霜的臉,讓人不捨,「感謝科長,你們到家訪視後,兒子有聽勸,接受你們的安排,乖乖地,每天清晨六、七點,就去醫院排隊服藥,好像是美沙冬什麼的藥,不再凶神惡煞地伸手要錢,或又偷又搶地找錢,去買毒吸毒。」20餘歲,桀驁不馴的年輕人,看得起科長,同時,也是走頭無路的階段,同意我們的安排,去醫院接受美沙冬治療。當年,署彰、彰基、秀傳三家醫院,是與衛生署簽約的替代療法執行機構。公家醫院配合政策,沒話說,但私人醫院願意配合,真的是基督顯靈或觀世音菩薩再世,善盡社會責任,救苦救難,頗富愛心。滿臉橫肉,全身刺龍又刺鳳的毒癮個案,人見人怕,人人敬鬼神而遠之,唯有醫護人員寧願付出。
阿枝的兒子,也是愛滋個案,不僅診療、藥品費用,中央全部買單了,連每日20元的服藥手續費,中央也照單全收了。中央煞費苦心,若緝毒、防毒、戒毒不成功,絕不會有安和吉祥的社會。菲律賓強人杜特蒂總統,強硬掃毒,好像超越法律,忽視了法治與人權,上任一個半月,槍斃了1900人,大部分都橫死街頭,血腥又恐怖的;上任將滿一年,則造成數千人死亡,有謂不下於5千多人,更造成監獄人滿為患。可怕,這些都不是台灣樂見的,天佑台灣,台灣是有法治的國家,不是嗎?
生理癮易戒,心理癮難戒,所謂的「心魔難醫」,故有人抨擊中央的替代療法政策,只是治標不治本,沒錢時,用美沙冬抵癮;有錢時,仍走回吸毒的老路。但有學者研究結果,401,口服40次美沙冬,就會有1次海洛因靜脈注射解癮。雖無法完全戒毒,卻大量減少海洛因使用,如果沒有美沙冬戒治,每次2000元,40次共8萬元,毒癮個案哪來的錢?當然造成社會治安問題。阿枝的兒子也陷入此輪迴,本來慶幸兒子重新做人,找到了工作,可以自食其力,平安過一輩子,沒想到,僅僅一年的好日子,阿枝的兒子在一次吸毒的聚會中,被警方查獲,送進了監獄。愛滋個案進出監獄,受到管理,有公文往返衛生單位,我們甚至比家屬,更能第一時間掌握個案。
歹命的老人,阿枝又紅了眼眶,泫然欲滴,「科長,不過,我兒子,後來,又被關進...。」我知道阿枝要說的話,我伸出雙手,握住阿枝那粗糙糾結又烏漆麻黑的雙手,我安慰她,「後來,我們也知道,他進了監獄,大家都很關心他。他還沒出來嗎?不用擔心,監獄環境好,管理制度好,不愁吃穿,平時做些手工,賺點零錢,日子挺過得去。還有,監獄裡面有特約醫師,會照顧妳兒子的病,妳也知道妳兒子有病,不用擔憂,兒子有人照顧啦。」監獄收容犯人,幾乎七成以上都是毒癮個案,其中百餘人是愛滋個案,每日有醫師駐診,每週也有感染科醫師看診。台灣真的是充滿祥和的社會,在監獄裡頭也有人權,生病了不用愁,每個月兩萬多元的愛滋治療費用,健保署是有買單的。
不禁想起北捷殺人案的鄭捷,他已服刑,在去年45日,最高法院提訊鄭捷,召開言詞辯論,所謂的生死辯,他提出聲明,說矯正署應該更名為懲罰署,受刑人在監獄只是人形廢物;還說,監所勞動是「高勞力、低智商的工作」;又說,「出去之後,也被歧視,這是一個仇恨連鎖」等等。他對生命不抱期望,人生無望論,分明在一心求死,這是很反常的行為,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表現,他有病!啥病?不是精神病或精神官能症,也不是思覺失調症或躁鬱症,更不是自閉症或妥瑞症,我不知道,醫界不曾界定出病名。器質病變,功能病變?神經細胞打結,神經傳遞物質出差錯?總之,它是一種病態的表現。各位兄弟姊妹們,你認為呢?
故事說完了,回到阿枝身上,她來拿何種慢性病處方箋?我從電腦上,回溯她的病歷,幾年來,有更迭,有變換,不外三種疾病,高血壓、焦慮症和失眠症。兒子吸毒,又染上愛滋病;老公氣不過,投河自盡;顧家的三女兒,為了老母,為了弟弟,墜入風塵,當了酒家女,這些種種,對阿枝是多大的打擊,是多大的悲痛,縱然是玉皇大帝本人,也逃不掉焦慮和失眠,說不定還憂鬱呢。阿枝的高血壓難免跟焦慮和失眠有關,至於血壓起起伏伏,難以控制,焦慮和失眠肯定脫不了關係。
阿枝的抗高血壓藥,因控制不好,多次更換,從早期的DichlotrideAlozideNovascDiovan等單方藥,進一位到ZosaahyExforgeAmtrel等複方藥,才勉強控制下來。至於抗焦慮藥和鎮靜安眠藥,也換過好幾種,包括AlepanEripanbropanXanaxEurodinHalcion等,最後的處方是XanaxHalcion。不是醫師能力有問題,而是考慮到依賴性和耐受性,為了病人好,這類精神科用藥不得不要變動和更換。
上述藥物的靈活使用,是我要學習的,很高興,活到這把年紀,還有學習的機會,所謂「活到老,學到老」吧。下集,將是醫學和臨床專論,或許會有些深度和難度,尤其對非醫學背景的,希望各位兄弟姊妹們,可以接受,也一併學習;不要忘記,高血壓、焦慮和失眠,是現代人的通病,你不一定跑得掉。(1061014日完稿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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