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袍診間驚奇
二十七、網路交友卻惹來淋病(中集)
作者:吳聰賢醫師
診間門輕輕地,從外往內,被半推開,一個年輕男性,約二十剛出頭吧,探頭探腦的,欲舉步還止步,躊躇半晌,才踏進門來。極少看到此舉止,他竟然轉身關門,右手還停頓空中片刻,遲疑著是否反鎖喇叭鎖,後來,還是放棄鎖門。他再次轉回身,走了半步,眼睛掃向我這邊,瞄了我一眼,然後將視線,停駐在跟診護士身上,約有半秒,霎時手足無措,佇立不動,不知前行或後退。好笑的,他竟然頻回頭,睨視著門邊的診察床,那遮掩隱私的的布幔,還用右手去扯了兩下。病患肢體語言明顯,他有隱疾須就醫,因隱私問題,還有面子問題,希望能鎖門,不讓無干係之人誤闖;也希望躲到布幔後面,讓醫師檢查,不讓跟診護士窺視到,那男女有別的隱私。多年行醫的直覺,患者肢體動作無法遁形,攤在陽光下,我心知肚明,一目了然。
跟診護士叫他的名字,連叫了兩聲,請他過來診察椅就座,他愣在門邊,眼神飄移,審慎考慮是否就座。跟診護士有些不耐煩,幾乎要衝上前,把他拉過來,我笑著阻止,然後招手請他過來,他恍然清醒般,開始邁步,向前走了五、六步,才在我面前就座。我故意輕聲問他:「哪裡不舒服?」我是明知故問。他嚅嚅諾諾地,欲迎還羞,欲語還休,含著舌頭,閤著嘴巴,咿唔說話,咕噥著,聲音混濁,我根本聽不清他說啥。我覺得好笑,不禁想起白居易的琵琶行,「千呼萬喚始出來,猶抱琵琶半遮面;轉軸撥弦三兩聲,未成曲調先有情。」我內心好笑,但須適而可止,不要再戲弄年輕人了,我起身,把他引到診察床邊,拉上布幔,隔離了跟診護士眼光,阻絕他的羞澀,保留他的面子,切斷他心中「好丟臉」的想法。
他站立診察床邊,鬆開皮帶,解開鈕釦,拉下拉鍊,把牛仔褲退到膝蓋,欲退下內褲時,則遲疑著,猥瑣又忸怩,思索著要脫或不脫,我不急,我不逼迫他,我也不動手,讓時間耗著,經過兩、三分鐘,他想通了,確定不脫內褲了,用右手拇指和食指,伸進褲襠,直接把陰莖抓了出來。陰莖萎縮,包皮過長,包覆整個龜頭,看不到尿道口,我脫口說出,「包皮太長了,好髒。把包皮往上退,露出龜頭來。」他聽話地照做,他一邊退包皮,我一邊看到濃稠的膿,黃綠相間的膿,很噁心的膿,覆滿龜頭;當他用手指捏壓陰莖時,又有一坨可怕的膿,從尿道口被擠出來。我搖著頭,故意大聲地說,讓跟診護士也聽得到,我要讓他知道,任何隱私,在醫院裡頭,在醫師或護士眼裡,都不是丟臉的事,「不用懷疑,你感染淋病了。怎麼感染的?最近有去嫖妓嗎?還是網路一夜情?或者是網路援交?」我沒半點遮掩,有若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態勢,字正腔圓,擲地有聲地,大剌辣地問他。
經過這番折騰,加上我惟恐天下人不知,大聲疾呼的嚷嚷,不再有隱私了,房子都燒了,還在乎尿桶?他卸下心防,拋棄面子,全豁出去了。他回到診察椅就座,當著跟診護士的面,勇敢地,坦然地說出他的遭遇。我心裡有數,我沒有猜錯,他是網路一夜情被感染的,不!不是一夜情,是七夜情。年輕人上網容易,也流行上網,搞網路性愛易如反掌,再簡單不過了,只有不會上網的老頭子,才會去娼館或旅館,花錢招妓或嫖妓。他說,他上網路交友站,認識了無數個女網友,挑了一個,兩人相約北上,相處一週,整整七天,用性愛幫女的慶生。公衛人的心理在作祟,要宣導保險套了,我故意問他:「既然是網路性交,風險很大,怎麼沒有戴保險套!」他坦承漫長的七天,保險套不夠用,心急之下,就將就了,也就感染淋病了。我故意嚇唬他,「你不怕感染愛滋病嗎?」他才低著頭,自知犯錯,嚅諾地回說,是很擔心,所以有去驗愛滋病毒,檢查結果是陰性。
沒錯,患者是「小剛」,今年18歲,高職中輟生,家裡有錢,是大貨運公司的小開,五官端正,濃眉大眼,鼻梁挺直,長得帥氣,加上皮膚黝黑,更顯男子氣概。以小剛這種賣相,很得女人緣,他該慶幸第一次就感染淋病,給足教訓,恐嚇他不要再胡作非為,否則,不知要搞出多少個網路性愛,二十個或三十個人,都有可能,當然,也可能搞出梅毒、橫痃、菜花等性傳染病,甚至二十世紀黑死病愛滋病呢。公衛人不能給愛滋病亂貼標籤,今日已有雞尾酒療法,愛滋病再也不是二十世紀黑死病了。除了網路性愛,還有所謂的PUB性愛。其實,邇來,除了小剛外,還連著遇到兩個淋病個案,他們都是PUB性愛被感染的。他們說,一群好友相聚,相約PUB喝酒聊天,座上也有不挺熟識的女生,經過一番酒酣耳熱,似醉非醉,似醒非醒,酒不醉人人自醉,色不迷人人自迷,花前月下,忍不住性起,就與不挺熟識的女生,相擁進摩鐵,風花雪月,翻雲覆雨去了。事後,現世報,只過了五天,尿道就疼痛和流膿了。
抱怨或擔心生殖器出毛病,來就醫的患者,脫下褲子讓我檢查時,幾乎都是包皮過長,且把整個龜頭都包覆了。以醫師的立場,不禁要大聲疾呼,除了包莖(phimosis)外,包皮過長(redundant
prepuce)不是問題,不一定要接受包皮環切手術,但應該養成習慣,用手把包皮退到後面,讓龜頭跑出來,而不是故意用包皮去覆蓋龜頭,或保護龜頭,這是錯誤的觀念和作法。包皮覆蓋龜頭,除了容易藏汙納垢外,也容易感染黴菌、疣病毒,引起紅疹、搔癢、濕疹等,也容易染患亂七八糟的性傳染病;說不定,也容易罹患陰莖癌,雖然陰莖癌不常見。
還有,我也不禁要大聲疾呼,各縣市國小一、四年級的健康檢查,每個男學童,都必然是包莖,校方不該強迫學童就醫,取得醫院就醫證明,這是醫療資源的浪費,雖然醫師可賺到診察費何樂不為?學童的包莖可觀察到國中青春期,不必要,也不必急著現在動手術,學童還小,無法忍受局部麻醉,而全身麻醉是一個很大的風險,學童因包莖就診是浪費醫療資源,也是浪費時間。每年,全國男學童近十萬人,一年級加四年級,近二十萬人,健保掛診就醫,診察費約200元,等於健保署每年要平白,多付出4000萬的診察費。我說出真相,斷人財路,可能被小兒科、小兒外科、小兒泌尿科等醫師圍剿囉。
抱怨或擔心生殖器出問題的患者,何其多,一些亂七八糟、似是而非、莫名其妙、吹毛求疵、小題大作的問題,都會無聊又意外地出爐,比如,尿道口紅紅的、小便會開花、龜頭上有兩個紅疹、龜頭顏色不一樣、冠狀溝皮膚有突刺、包皮上有疙瘩等等,不一而足,似乎有強迫心理症,把人生整個焦點都放在陰莖上。更嚴重的,有的會自戕,拿剪刀剪包皮,剪得血流滿褲子,也血流滿地,才緊急送醫;有的會自己割包皮,自己止血,自己縫合;有的會把竹筷子或塑膠筷子,磨成長條形或半圓形,再刺穿包皮,埋在陰莖裡;有的會用美工刀割開包皮,埋進鐵珠子,再用一般的針線縫合傷口,等傷口感染腐爛了,才來就醫,各種情況,林林總總,稀奇古怪,難以盡述。這些都牽扯心理與精神問題,外科醫師難以解決,精神科醫師也搖頭嘆息。我有空,再另文討論了。唉!人生真遺憾,可悲又可嘆,人的腦袋瓜,不知裝些啥東西,也不知在想些啥東西。
小剛說,從北部回來後,前五天很正常,第五天開始出問題,首先是頻尿、小便燒灼疼痛,緊接著,當天就開始尿道口流膿了,流了很厲害,內褲褲襠處,都是黃黃的,硬巴巴的膿漬。隔天早上,小便更灼痛,膿也流了更嚴重,持續從尿道口淌了出來,擦也擦不乾淨,只能用一大疊衛生紙,摺成兩折,襯在內褲裡頭,然後儘快就醫。某診所醫師說,這是典型的淋病,檢查小便,也留膿做細菌學培養,打了針,也給了幾天抗生素,要他過幾天再回診。他再次回診,醫師告訴他細菌培養出來是淋病球菌,也建議他自費350元,作愛滋病毒檢查,並繼續打針和吃藥。事後,據說愛滋病毒檢驗陰性,因病癥持續,仍然小便灼痛和流膿,他不再信任此醫師,所以轉來咱診所就醫。
對於淋病的治療,也包括梅毒,對我這老一輩的醫師來說,除了配尼西林外,根本不作其他考慮,「其他不要,就只要配尼西林!」有如「其他炸雞塊都不要,只要肯德基。」不過,此廣告詞要修改了,「其他都不要,只要台灣MIT炸雞塊。」
配尼西林(Penicillin),學名是青黴素。亞歷山大 弗萊明爵士(Sir
Alexander Fleming,1881.8.6-1955.3.11,享年74歲),蘇格蘭生物學家、藥學家、植物學家,1928年,從青黴菌屬的分泌物,提煉出青黴素。1929年,任英國倫敦大學聖瑪莉醫學院(現屬於倫敦帝國學院),細菌學教授的弗萊明,在實驗室發現青黴菌具有殺菌作用。經過10年,1938年,才由牛津大學的柴恩、弗洛里等人,所領導的團隊提煉出來。於1945年,與弗洛里和柴恩,因為對青黴素的研究,共同獲得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。
今日,青黴素藥劑,分成兩大塊:一為天然的產物,青黴素G(Penicillin
G)。二為半合成的衍生物,包括青黴素V(PenicillinV)、抗青黴素酶的青黴素(penicillinase-resistant
Penicillins)、廣效性青黴素(broad-spectrum penicillins)。
一、青黴素G,是臨床上廣泛使用的第一種青黴素,除了會產生青黴素酶的金黃色葡萄球菌等外,目前仍被公認為,對抗革蘭氏陽性菌的第一線藥物。不過,淋病雙球菌或淋病奈瑟菌(Neisseria
gonorrheae)雖屬於革蘭氏陰性菌,治療效果照樣非常好,當年,幾乎是第一線和唯一一線的藥物,直到1955-1975年的越戰,爆發西貢玫瑰,出現了對青黴素G有抗藥性的菌株,至此,青黴素G再也無法治癒淋病了,但梅毒仍是特效藥。配尼西林G對人體無毒性,唯一嚴重併發症是過敏性休克(anaphylactic
shock),或稱無防禦性休克,來不及救治會死人。很可惜,青黴素G有個缺點,無法口服,因口服吸收不規律,會受胃酸破壞,且抗菌菌譜變狹窄。為了增強作用,讓效果加長,會把青黴素G製成benzathine鹽類和procaine鹽類等製劑。此外,還有結晶的鈉鹽製劑(crystalline
Penicillin G sodium)。
此三種青黴素G鹽類,民國70年代,在彰基時期,我跟隨前輩們,用得蠻廣泛的,不單單用於梅毒或淋病,幾乎無日不用。procaine青黴素G除了梅毒、淋病外,也用於一般的細菌感染,如肺炎雙球菌引起的肺炎,葡萄球菌引起的蜂窩組織炎,鏈球菌引起的扁桃腺化膿等,肌肉注射。benzathine青黴素G具長效性,不做他想,特別用於治療梅毒,包括一級梅毒,甚至末期的腦梅毒,肌肉注射。crystalline青黴素G更是特別,在腦神經外科,凡是開顱手術,如硬腦膜外出血、硬腦膜內出血、腦挫傷出血、腦中風出血、腦腫瘤、腰椎圓盤突出等手術,怕術後細菌感染,引發腦膜炎,依據主治醫師指示或慣例,術後開處方,我必然常規地,開出crystalline青黴素G,靜脈注射。
二、青黴素半合成藥劑:
(一)青黴素V,為青黴素G的半合成衍生物,抗菌菌譜相同,除了會產生青黴素酶的葡萄球菌等,對革蘭氏陽性菌有效;但不同的是可以口服,它不受胃酸破壞,吸收完全,是好的口服治療劑,惟不適用於嚴重的感染病例,仍須回到青黴素G的注射。另外,青黴素V對於淋病也無效。青黴素V常製成鉀鹽,因為吸收會更好。
(二)抗青黴素酶的青黴素,專門用於治療,能產生青黴素酶的金黃色葡萄球菌,若是針對不能產生青黴素酶的金黃色葡萄球菌,以及一般革蘭氏陽性菌,其治療效果反比青黴素G差。此類藥物常見的有下面五種:Cloxacilline、Dicloxacilline、Methicillin、Nafcillin、Oxacillin,前面兩種藥用於口服,後面三種藥用於注射。三種注射藥劑,可用於嚴重感染的病例。
(三)廣效性青黴素,對於治療大部分的革蘭氏陽性菌感染,此類藥品沒有比價錢低廉的青黴素G或青黴素V好,唯一的好處是,它也對很多革蘭氏陰性菌有效。此類藥品包括Amoxicillin、Ampicillin、Bacampacillin、Carbenicillin、Cyclacillin、Hetacillin、Mezlocillin、Piperacillin、Ticarcillin等。因屬廣效性,臨床醫師較會使用,不像抗青黴素酶的青黴素,只有教學醫院才會使用,尤其是Amoxicillin和Ampicillin,幾乎被用爛了,也因副作用少、併發症少,臨床醫師舉手捻來,不是Amoxicillin,就是Ampicillin,保證這兩種藥抗藥性比率極高,沒路用啦,吃了也是白吃。
「愛青黴素,但怕無防禦性休克!」青黴素屬於半抗原(hapten),不會產生免疫反應,讓我不懂的,它竟然能產生過敏反應,啥道理啊?小者,皮膚或黏膜紅腫、搔癢,不會死人;重者,過敏性休克,量不到血壓、休克和昏迷,幾分鐘內沒有緊急急救,會死人的,縱然緊急叫來119,也會在救護車上DOA(到院前死亡)或OHCA(到院前心跳停止),哪位醫師碰上,可能嚇得一輩子不敢再當醫師,或者,後續的醫療糾紛,讓醫師折騰到不敢再當醫師。藥即毒,尤其注射針劑反應更大,風險也更大,不少醫師怕醫療糾紛,都以少碰為妙。有牙醫師很保守,遇上牙齦腫脹發炎、齒槽化膿發炎,不作進一步牙科處置,不打針,也不給藥,直接轉介患者到咱診所來,要求打抗生素針劑,等發炎控制下來,才處置牙齒。
何謂半抗原?半抗原,又稱不完全抗原,是指本身分子量過小,無法刺激免疫反應,必須和載體(carrier)結合成較大的分子,才能刺激人體或動物體產生免疫反應,它有抗原性,沒有免疫原性,例如,大多數的多醣類和酯肪類,也都屬於半抗原。如果用化學方法,把半抗原與某種純蛋白的分子載體結合,此結合物就獲得免疫原性,能刺激人體或動物體產生相對應的抗體。
早期,弗萊明實驗室所生產的青黴素,每cc才只有4單位,一個月所生產的青黴素,只能供一個病人治療用。現今醫療上,benthazine青黴素G要用上240萬單位,procaine青黴素G也是240萬單位,至於crystalline青黴素G,更高達1800-2000萬單位,最小的單一劑量也要40萬單位,所以,它是無數人,經過艱辛的研究和努力,青黴素才有辦法大量生產。
典型的「前人種樹,後人乘涼」。首先,美國的研究團隊,設計出玉米漿培養液,可大量生產青黴菌,由原先的每cc僅有4單位,提升到40單位,提升了10倍。某日,研究人員在市場發現一顆發霉的哈密瓜,表皮長滿青黴,用這顆哈密瓜,篩選出能大量分泌青黴素的菌株,其產量可達每cc
250單位,又提升了6倍多。後來,另個美國研究團隊,利用紫外線照射菌株,使它產生突變,將青黴素產量提升到每cc
2500單位,再次提升10倍。接著,許許多多的研究團隊,加入菌種改良研究計畫,最後,使得青黴素的產量提升到每cc
5萬單位,又再次提升20倍,使得青黴素得以商業化生產。至1945年,共有6000多億單位被生產出來。
青黴素(Penicillin),音譯為配尼西林或盤尼西林,其產生的過敏性休克(anaphylactic
shock),因來得突然、匆忙,有如晴天霹靂,瞬間風雲變色,可能在給藥後數分鐘內,病人情況急轉直下,從前半刻鐘的談笑風生,到後半刻鐘的臉色蒼白和昏厥倒地,摸不到脈搏,量不到血壓,甚至沒了呼吸,讓人措手不及,令人驚慌失措,來不及應變,來不及反應,眼睜睜看著病人死亡,故又稱無防禦性休克。由於極易造成醫療糾紛,以致醫師顧慮多,不願拿磚塊砸自己的腳,不敢輕易使用,除了大型教學醫院,一般小型的地區醫院或診所,敬而遠之,絕少使用,咱診所就不進配尼西林類針劑,我無法使用,也不敢使用。
舉例來說,治療痛風,用於降低血中和尿中尿酸,每天一顆,長期服用的Allopurinol,會引發史蒂芬-強生症候群(Stevens-Johnson
syndrome)的過敏反應,有高的致死率,咱診所有進藥,但前輩醫師們已特別提醒此副作用,他們可開此藥,我打死也不敢開此藥,如果發生醫療糾紛,我可要獨自承擔,壓力何其大。咱診所有進另一種痛風藥Urinorm(學名Benzbromarone),難道就沒有副作用,可以放心使用嗎?非也,有少數病例會引發猛爆性肝炎,也會死人的,我可用得躊躇再三,膽戰心驚的。藥是毒,真的是至理名言。事前告知,多追蹤肝機能,以及良好的醫病關係,是避免醫療糾紛的不二法門。
預防配尼西林的無防禦性休克,避免醫療糾紛,注射前,先進行配尼西林的皮膚測驗是必然的,雖然,目前國外的診療指引認為,沒有配尼西林過敏史者,不須做皮膚測驗,因皮膚測驗陰性,也可能發生無防禦性休克;連皮膚測驗時,也可能當下就發生無防禦性休克(據說,有25%的無防禦性休克,就發生在皮膚測驗階段),但誰敢保證醫師無事?不!沒做皮膚測驗,病人無防禦性休克死亡,醫師有如啞巴吃黃蓮,或啞巴壓死兒子,有苦說不出,有理說不清,保證醫師死得很慘,因病人家屬更有理由提告,而法官也有理由說醫師醫療疏失,繩索正好勒在醫師脖子上。
如何做配尼西林皮膚測驗?民國69、70年代,在彰基,我輪派腦神經外科時,幾乎每天開出crystalline青黴素G處方,皮膚測驗是護士的工作,判讀也是護士的工作,醫師都沒參與,我完全不了解詳情,也不曾遇過測驗陽性,以致不能注射配尼西林的個案。據說,早期皮膚測驗採用原液稀釋的方式進行,一安瓿40萬單位的配尼西林,用4cc蒸餾水溶解,搖勻後,抽取1cc(含10萬單位),沖掉0.9cc,只剩0.1cc,然後抽0.9cc蒸餾水,用蒸餾水稀釋成1cc(含1萬單位),如此反覆共稀釋三次,從10萬單位、1萬單位、1千單位,到0.1cc只有1百單位,此0.1cc就用來皮內注射,注射在手臂內側,經過15-20分鐘,依據紅疹大小判讀陽性或陰性。為了做比較,還用蒸餾水當陰性對照組,皮內注射在另一隻手臂的內側。
此種配尼西林皮膚測驗,類似結核菌素皮膚測驗,後者用判定是否潛伏結核桿菌感染。此種結核菌素皮膚測驗操作,疾管局有嚴格規範,其判讀也有嚴格準則,公衛護士或醫療院所的臨床護士,僅有少部份人能參與,必須接受嚴格的訓練、模擬、演練和考核,始能取得認證,沒經過認證的護理人員,縱然是教學醫院的護理部長、督導或護理長,都沒資格操作,也沒資格判讀,當然,也沒有一個醫師,管你是部長、主任或主治醫師,夠資格操作或判讀。結核菌素皮膚測驗不關生死,操作錯誤或判讀錯誤,不影響患者生死,但配尼西林皮膚測驗則大不同,誤判陽性或陰性,可能會死人的。然而,中央衛生單位或醫界,至今,並沒有發展出全國一致,共同遵守和通行的準則和規範,配尼西林皮膚測驗等於在灰色地帶,在檯面下,大家各行其是,各走各的,沒出問題就好,出了問題再說。
關於配尼西林皮膚測驗,台灣似乎一片空白,相關規範或準則付之闕如,但海峽對岸卻值得肯定,雖然內容值得商榷。「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」,應是國家版本,其「臨床用藥須知」有要求:注射青黴素前,需主動告之醫師有無藥物過敏史,需要長期注射青黴素的患者,在更換同類藥物或不同批號,或停藥三天以上,都需重新進行皮膚試驗。建議在每次注射青黴素類藥物,都做一次皮膚試驗,以保安全。台灣是否有類似的官方藥典?是否有類似的規範或建議?似乎沒有。台灣的醫師走在鋼索上,要非常小心,小心粉身碎骨,死無葬身之地。算了!不要玩,才不會翻臉。
另,網路搜尋發現,「抗菌藥物臨床應用指導原則」,海峽對岸,國家衛生計生委(全名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)、國際中醫藥管理局和解放軍總後勤部衛生部聯合發布,其中有規定,青黴素類藥物無論是肌肉注射、點滴注射,還是口服,用藥前必須先做青黴素皮膚敏感試驗。在台灣,開口服的青黴素類藥物,如Amoxicillin或Ampicillin,絕沒有醫師會做青黴素皮膚測驗的,不要說無防禦性休克,連很輕微的紅疹過敏,依據大陸的法條,醫師會被告到發瘋。
除了配尼西林皮膚測驗,還有口服測驗,真的嗎?民國52年,我唸國小六年級,因急性支氣管炎,劇烈咳嗽和高燒,吃「便藥」無效,母親焦急又心疼,不得不花大錢,兩次就醫,兩次間隔近一年。就診的醫院,位於彰化市公所附近,離住家不遠,雖是外科醫院,會動胃潰瘍出血或十二指腸穿孔等大手術,有住院病床的醫院,卻等於今日的家醫科診所,不分科別,內科、小兒科、婦產科等病患,照單全收。當年,醫療資源不發達,沒有健保,經濟普遍困頓,除非「藥袋」的藥吃不好,藥房買的藥吃不好,密醫也看不好,否則不會上醫院。
當年,沒有「診所」這個名稱,只要醫師執業,僅管只一名醫師、一名護士,招牌也是懸掛「醫院」;若是較早期的醫院,懸掛的可能是「病院」。那時,這家醫院,也是姓吳的院長,可是風靡彰化的名醫,患者多,門庭若市,掛號排隊特多,住在「觀音庭」附近的大阿姨,一家十四口都是他的患者,大阿姨晚年糖尿病就是他治療的,最後還用上胰島素注射。我么妹的急性腎小球腎炎,我大妹的不明原因高燒,都是他治療的。
這位醫師不苟言笑,有時口氣不好,惡臉相向,會罵患者,贏得「很兇」的名號,當年日本式教育,培育出來的醫師都如此,但我對這位前輩,記憶深刻,感懷在心,打從心底欽佩。母親第一次帶我就診時,她告訴醫師,「我家這個兒子都不說話。」他回了兩句話,第一句話是閩南語,第二句話是國語,第一句話「大隻雞慢啼」,是說給我母親聽的,第二句話「沉默是金」,是說給我聽的。母親,世居彰化北門口,11年次,有受日本教育,唸完公學校,看得懂漢字,但聽不懂國語,晚年,電視臺推動國語化運動,限縮閩南語節目,母親受害甚深,因看不懂國語節目,也聽不懂新聞節目。母親不曾有惡言,反而不時緬懷外公,感謝外公讓她唸書,她可以安心搭火車,因她看得懂站牌,「臺中」、「臺北」、「臺南」或「高雄」,不會搭錯車,或下錯站。母親因長期糖尿病,併發腦幹栓塞,88年12月25日,送回天祥路老家,拔管後去世,享年78歲。
這位前輩醫師,診察桌上,必擺著顯微鏡,凡高燒的病人,必定親自驗小便,甚至驗血,這是日據時代,台大醫師的訓練方式,醫師也要懂得檢驗,不像今日。民國66,我當實習大夫,民國68年,我當住院醫師,醫療和檢驗分工,徹底分家,我不再接受檢驗訓練。那時,我就驗了小便和血液,小便檢查正常,血液的白血球則過高,記得是一萬五千,醫師處方配尼西林。當年,四、五十年代,配尼西林的無防禦性休克,眾人皆知,但母親並不驚慌,她非常信任醫師,也知道醫師會做敏感試驗。我真的接受敏感試驗,護士阿姨給了我藥粉,倒進口裡,含在嘴巴,約等半個小時,沒異狀,就接受配尼西林注射了。
至今,我自己學醫了,我仍搞不懂配尼西林怎能口服試驗?那口服藥粉又是啥東西?我上網搜尋,也沒發現任何相關資料。我所尊敬的前輩,多年前,門診時段,氣喘發作,來不及搶救,早已駕鶴西歸,遠離塵世,我再也無法尋覓請益,諸多遺憾,心中此疑團,將石落大海,永不得解。我不禁想起白居易的長恨歌,「上窮碧落下黃泉,兩處茫茫皆不見。忽聞海上有仙山,山在虛無縹緲間。」
50、60年前,台灣經濟未起飛,環境困難,醫院門診看病,少說百元,很揪心。當年,父親任公職,彰化市公所民政課職員,月薪四千塊不到,一百元等於一家八口,一整天的生活費,豈能不捶心肝?但兒女都是心肝寶貝,再如何硬撐,也要讓兒女看病。父親,民國9年出生,彰化公學校畢業,因長期痛風併發腎衰竭,晚年接受血液透析,後來,因上呼吸道感染併高燒,於74年6月1日,從彰基送回天祥路老家,拔管後去世,享年66歲。
父親公職退休,我會離開臨床,走上公衛,且堅持到屆齡退休,應是父親給我的啟發,我有繼承衣缽的驕傲,感覺自己更接近父親一分,也更盡孝一分。冥冥之中,老天成全,蒼天厚愛,我有臨床醫師的資格,更有公衛人的資格,臨床醫師讓我驕傲,公衛人更讓我自負,我以公衛人為榮。未完,待續。(106年12月21日完稿)
0 意見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