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（北榮住院日誌） 八十四、孩子是心頭肉

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（北榮住院日誌）

八十四、孩子是心頭肉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    98年6月4日（星期四）。我知道自己心律不整又發作了，胸口蹦蹦亂跳，跟平常的心臟節律差太多了，好像心臟要從嘴裡蹦出來，我太有經驗了，我比任何人經驗多，連醫師也不如我，但怕兒子驚慌，怕內人驚慌，我隱忍著，不敢向兒子說，也沒向護士小姐說，希望心悸能趕快過去，希望接受燒灼術至少有些作用，能縮短發作的時間。我記得住院醫師曾轉告主治醫師的話，他說：「剛電燒灼後，還會發作心悸是正常的，需1-2個月才能完全穩定下來。」我內心祈禱著，希望真如醫師說的，這是正常的短暫現象，過些日子，就能完全治癒，我抱著滿懷希望，我真的無法接受失敗。

    它是失敗或復發？失敗的定義是什麼？復發的定義是什麼？成功的定義又是什麼？多久沒發作心悸才算成功？多久發作心悸才算復發或失敗？沒有明確的定義，球員兼裁判，各種統計數據都是白搭，各類學術論文都是玩假的，醫師玩弄數字遊戲，騙騙患者，也騙騙自己，我統計學並不比他們差。我唸了三年研究所，統計學和流行病學，蠻深奧的，雖一知半解，卻也下過苦功夫研究過。

    如果，如住院醫師說的，電燒灼後需1-2個月，才不會發作心悸，那麼，再發作心悸是正常的？像我這樣的患者應該比比皆是，但後面的處置，醫護人員慌張，醫師大費周章，要家屬簽屬病危通知書，重新安排我住進冠狀動脈加強護理室，看起來，像我這樣的患者並不多見，而非比比皆是。我自嘆命苦，我自己也是醫師，醫師會隱瞞實情，會避重就輕，永遠得不到真正的答案。不要說1-2個月，往後，心律不整仍然陰魂不散，持續纏身吧。

    我不願小兒子操心，我沒說出心裡苦，默默不吭聲，沒說半句話，不敢說心悸又發作了。兒子也認為手術很成功，內心應該也挺高興的，但嘴上不說，他僅說，他肚子餓了，想吃「漢堡王」。他想吃「漢堡王」，應該是自我慶賀老爸手術成功吧。我轉出冠狀動脈加強護理室，他也孝順地過來醫院陪我，我有醫院伙食可吃，他晚餐則未吃。這幾天真的辛苦他了，應該慰勞。5月31日晚上，小兒子北上陪病，父子三人，包括大兒子，我們在石牌的皇家桂冠牛排館，吃大餐，小兒子點了300元肌丁小牛排，想來不足慰勞。

我鼓勵他好好吃一頓：「老爸有這裡有錢，不然，老媽在你身上放了六千元，不用節省，想吃就去吃，『漢堡王』就『漢堡王』，不必顧慮錢，錢是小事。醫院大門出去，右手邊馬路有一家麥當勞，好好吃一頓。下雨天，記得帶雨傘，免得淋濕。天冷，包包內有一件夾克，你穿上，才不會感冒。」老年人的叮嚀就是囉唆。他帶傘，但打死也不穿那件夾克，夾克是他當兵時，從軍中帶回來的，原本不想帶，因覺得可惜，我勉強他帶回家的。

某次外科醫學會，兩天一夜，在北榮召開，我捨不得花錢住旅館，也懶得找旅館、跑旅館，心想，敖幾個小時就天亮了，何必花那1200元-1600元的住宿費？我原本就節儉又小氣。我如何熬過那幾個小時？首先，我點了一小杯可樂，待在北榮附近那家麥當勞二樓看書，或趴在桌上休息和假寐，故意拖延時間，直到午夜12時，他們趕人，原來不是24小時店面，要關門了，我只好走人，所以，這家速食店我可熟呢。接著，我跑去北榮的急診室外候診區，坐到天亮。醫院急診室，燈火通明，半夜不吵雜，加上乾淨，不擔心蚊子叮咬。

小兒子天性似我。也是節儉一族，他跑出去沒多久，好像用衝的速度，僅帶回一個小漢堡、一包薯條和一杯可口可樂。我隱忍心中不安，不洩漏心悸又復發，怕壞了他的好心情，我勸他，肚子餓，趁熱吃了。誰說孩子是母親心頭肉，兒子也是我心頭肉啊！我嚴以律己，寬以待人，了解人性，了解人生，散播容忍與關愛，不忍苛責別人，只會委屈自己，對自己的兒子當然更如此，希望他們平安過生活，希望他們幸福過日子。

每個人都力爭上游，希望自己發光發亮，做個有用的人，這是自小師長的教誨，哪為學童不是謹記在心？大家都盡心盡力，孜孜矻矻，奮發上進，我兩個兒子也是如此啊？他們都是我的心肝寶貝，也是我的好孩子，豈需苛責孩子，造成他們無限壓力呢？如果兒子們成功了，成功是努力的結果，也是幸運的結果，值得父母欣慰、驕傲和稱讚，但幸福和快樂不也是追求的目標？我從不勉強或壓迫兒子，有努力就好，有盡力就是成功。

我不動聲色地煎熬著，一個小時過去，兩個小時過去，期待心悸趕快結束。我是容易寬恕他人的人，我沒憤怒，我沒咒罵，更不怨天尤人，只是心頭蕩到谷底，「完了！怎會這樣？我對不起內人，也對不起兒子，老爸真的想多活幾年，陪老媽，陪兒子，我每天，無時無刻地，幻想著如我老爸一樣，每天騎著腳踏車，載著孫子們，去海邊溜達，到公園散步，或上幼稚園，如今，我的盼望是奢望了。老爸虧欠你們了。」

開刀前與開刀後沒兩樣，似乎回到原點，還不是一樣心悸發作，還不是心臟蹦蹦亂跳，沒預警地，說來就來。要不要告訴護士小姐？要不要告訴醫師？要不要告訴兒子？我天人交戰，我是否按床頭鈴，通知護士小姐我心悸又發作了？住院開刀就是要解決問題，失敗就應該讓醫師知道失敗，他們可以防範下次的失敗啊！我仍不放棄，苦苦等待著，希望心悸趕快停歇，我靜靜地躺床上，一動也不敢動，大氣也不敢喘，僅默默地，偷偷地注視著兒子，心中淌血，內心吶喊；「兒子啊！老爸對不起你！」

因平躺關係，床鋪傳導關係，心臟跳動跳得更兇、更猛，耳朵聽得一清二楚，連床鋪都會抖動。我擔心，怕通知護士，找來醫師後，難保又被關入CCU，明天出院的期待要落空。我自己下床，拿出從CCU帶出來的鼻氧氣管，私自接上床頭的氧氣閥，每分鐘3公升（3L/min），用力吸氧氣，祈求奇蹟發生，但再躺了十分鐘，氧氣吸了十分鐘，心悸仍無法止歇，我不禁心中吶喊：「完了！死定了，一且完蛋了。」我內心淌血。老天啊！為何這樣？為何是我？心死了，心亦橫了，順著有便意，我告訴兒子，我要去廁所上大號。

廁所解完大號，我順便到浴室用熱水沖洗屁股。5-6年來，家裡廁所合併浴室，我不曾再使用過廁紙，我已習慣直接用蓮蓬頭沖洗肛門，甚至用肥皂洗肛門口，並將食指泡沫潤滑後，伸進肛門內按摩括约肌，然後清水沖洗乾淨，保證整天肛門清爽。不管用多少廁紙擦拭，肛門仍會粘搭搭的，那種討厭的感覺會持續一整天。用水沖洗肛門，內痣、外痣也會說拜拜，肯定四級外痣變三級，三級變二級，依序驟降，直到痔瘡痊癒。雖物價上漲，家裡不擔心衛生紙，有一陣子，兒子外出求學，家裡衛生紙只有內人專用。好康要宣告週知，內人開始仿效，便後洗屁股，痔瘡即刻消失，不過，兒子們尚待教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