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（北榮住院日誌） 八十五、虧欠內人與孩子

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（北榮住院日誌）

八十五、虧欠內人與孩子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    98年6月4日（星期四）。廁所回來後，仍然心悸，還是蹦蹦亂跳，看來不跳滿24小時，它不會止歇，也不會甘願，再也無法隱瞞了，我心滴著血，只得向兒子坦白：「剛才，老爸心悸又發作了，心臟亂跳，可能手術失敗了，因不正常放電還在，表示還有不正常的神經點，沒有完全燒乾淨。」我儘量輕描淡寫地說，但兒子聽我說後，驚訝地大喊著：「什麼？又發作心悸，而且已經發作兩個小時了？怎不早說！不是說98.5%的成功率嗎？搞什麼鬼！可惡！挫屎了！」「太可恨了！太濫了！手術才只一天就發作，開什麼刀！當什麼醫師！王八蛋！醫療糾紛，要告死他！」

    兒子義氣添膺，替父親打抱不平，脫口說出要告死醫師，這是幼稚的話，小蝦米對抗大鯨魚，毋小路用，我也是醫師，手術沒有百分百成功的，且裡頭隱藏的黑幕，除非醫護團隊內鬨，患者是不可能知道的。早年，動完手術，才進病房沒多久，卻因內出血，又重新送進開刀房，進行第二次麻醉，以及第二次剖腹，理由是要止血，這種案例有沒有聽說過？這種案例確實是有的，但背後真正的原因是紗布、止血鉗或剪刀，忘記拿出來，只得第二次動刀，偷偷把紗布、止血鉗或剪刀拿出來。當然，醫師、麻醉師和護理師，一個鼻口出氣，知道洩漏的嚴重性，沒人敢多嘴，秘密是不會洩漏的。

    我躺在心導管室手術台上，沒有上麻醉，我意識是清醒的，雖然手術洞巾擋住我的視線，但我的聽覺是正常的，加上燒灼過程的手法和疼痛感覺，我猜測至少有三組人馬在為我動刀，三組人馬中，只有一組人馬是真正的主治醫師，另外兩組是插花的，來學習的，來觀摩的，可能是自己醫院後起之秀的醫師，也可能是其他醫院來此進修的醫師。我猜測，會引發劇烈疼痛的燒灼，才是老手，其餘輕描淡寫的，輕輕筏過水面的，都是來插花的。北榮是醫學中心，也是教學醫院，病患成了新手醫師練刀的對象，等同病患是白老鼠，這可是盤古以來，非常天經地義的情形，沒有什麼醫療疏失可言。

    我心灰意冷，傻傻地愣在床上，內心只煩惱著內人，如果內人知道後，不知她會多失望與傷心，肯定掩面哭泣。結婚27年，兩人相知相惜，我是內人的支柱，內人更是我的支柱。兒子不等我進一步反應，知子莫若父，靈犀一點通嘛，接下來，他第一個動作就是打電話，打電話給內人，他要告訴媽媽。可能很生氣，也可能百感交集，他講不出話來，話不多，只簡單兩、三句話，「媽！挫屎了！才開完刀，爸爸心悸又發作了！」年輕人衝動，脾氣不好，加上他費盡心機，北上專程來照顧爸爸，竟然是失敗告終，超出他意料之外他，無法接受事實，兒子直幹訐：「幹！告死他！幹！醫師開什麼刀！」

我按床頭對講機，對講機有回應：「請問18床有事嗎？」護士小姐有說「請」字，但是，聲音冷冷的，口氣不溫和，語氣不禮貌，簡直從冷凍庫裡頭發出來的聲音，好像病患是搗蛋鬼，專門故意在找碴。不管簡單的5項標準或嚴格的15項標準，此種電話禮儀完全不及格，標準對答應是：「這裡是護理站，我是某某，很高興為您服務，請問有何貴事？」彰化縣衛生局推動電話禮貌已有3年，北榮應該才剛起步，尚待加強。或許，她正在跟實習大夫打情罵俏吧？如果，真的是這樣，那她太笨了，對患者沒有一絲愛心的護士小姐，哪會對公婆有愛心？保證會嚇跑實習大夫的。

我原以為護士小姐會到病房來，直接面對面向我詢問呢，有愛心的護士小姐甚至衝進病房來，因護理站不遠，不到10公尺，幾步路而已；而且時間還早，才晚上9點多，又不是交班的時刻，護士小姐不是很忙的時候。我對著床頭大聲講話，生平第一次，自己感覺突兀，講起話來，聲音也怪怪的，「護士小姐您好，我晚上7點多，又發作心悸了，至今兩個小時過去了，還是心繫，能否請值班醫師過來？」對面病床，正在照顧臥床老公的阿桑，不知道因為我太大聲了，還是心悸毛病又發作，她被我嚇到了，露出驚訝的表情。

晚上7點多，我心悸發作時，護士小姐有量到我脈搏不正常，心跳111，她沒有警覺，也似乎不在意，沒把它當一回事，明顯地沒向醫師通報或反映，如果我不說，可能到明天早上都沒人知道。護士小姐一直沒過來，她找來醫師。潘姓某住院醫師過來，年輕的臉龐，稚嫩的臉色，他用三根手指頭，按壓我的脈搏，右手饒動脈，按壓甚久，卻不是用聽診器。尚在學習的新鳥醫師，用聽診器可以容易聽出心律不整，但按脈搏沒用，差遠了，心房纖維性顫動不是用脈搏可以感覺出來的。

他按壓很久，不發一語，最後不得不面對此問題，他說：「心跳不規律，確實很亂，我馬上安排心電圗檢查。」住院醫師走人，沒多久，年輕秀氣的女醫檢師，推著心電圖車過來。心電圖車轟隆轟隆遞過來，我為吵到其他患者，內心甚為歉疚，不用心電圖檢查，我也知道心房纖維性顫動、心房撲動又發作了，不是久病成良醫，而是胸前蹦蹦亂跳，與平常節率差太多，這種感覺只有病人才能體會。醫檢師動作緩慢，慢手慢腳，動作不俐落，還不時停頓，反覆思考著，不知哪條線要接哪個地方，明顯是剛畢業新手，但想起同是醫檢師的大兒子，我不苛責她。我不是會苛責他人的人，我反暗中致意，祝她早日成熟，獨挑大樑。

我心悸發作頻率，還蠻準時的，平常休息兩天，然後發作一至二天，沒想到昨天才電燒灼過，也沒想到送出CCU還不到6小時，一切就破功了！一切就前功盡棄！我好像戰敗的公雞，垂頭喪氣；更像戰敗的士兵，曳兵而逃。天啊！我這輩子作惡多端，還是上輩子殺人放火？我欲哭無淚，我不敢多想，只怪自己拖延病情，想到老婆與孩子的失望和難過，我內心只有愧疚，還是愧疚。「真的很對不起！老婆與兒子們，請不要怪我，老爸可是鼓起很大的，勇氣面對開刀，老爸已經盡力了！請不要怪我！」各位看倌，對不起老婆與兒子，是我最大的內疚。個人生死事小，虧欠老婆與孩子才傷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