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 七十一、「不捨同窗情」送別兄弟

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
七十一、「不捨同窗情」送別兄弟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「不捨同窗情」遙寄蘭陽，弟吳聰賢拜叩。

107年9月2日，週日，清晨6時，眼睜睜的，思緒混亂，再也躺不住了，翻身坐起。昨晚幾乎整晚沒睡，輾轉反側，盯著手機，等著訊息。輾轉難眠兩個原因，原因之一，同窗罹病，難治之疾，多所感慨，極度不捨，意欲親自登門探視，了卻心意，不枉同窗一場。原因之二，因同窗意念消沉，內心黯然，不想見同學，也不願勞駕同學，加上身體不適，體力不濟，以致相約見面的時間、地點，屢次更動，甚且延期或取消，此舉更讓我不捨。「難道就此天人永隔，永不見面？」我胸口躊躇和煎熬，當然是徹夜難眠。

終於，等到上午8時，另位同學捎來訊息，塵埃落定，不再變動了，確定上午9時30分，眾人在他診所相聚。我沒多耽擱，輕裝簡行，即刻跨上老爺車，騎機車出門，以我的車速，估計要一個小時以上才能抵達，我沒時間可虛耗。我走烏日中山路，接台中復興路，左轉文心南路，再銜接文心路，來到文心路四段，再左轉崇德路，很快就來到崇德二路。崇德路盡頭是台中國際棒球場，十多年前曾跑過一趟，不算太陌生。

上了年紀，騎機車不敢貪快，三十公里時速緩行，以免發生意外，以致在文心路上，紅綠燈特多，每過三個街頭，就要停下來等紅綠燈，害得我有些緊張，怕趕不上同窗聚會的時間。老人家騎機車是有危險，但個人認為，眼觀八方，謹慎操控，到處溜達，可防老年癡呆，也可緩化手腳遲鈍。

他的診所不難找，當我從崇德路拐進崇德二路時，離路口不到五十米，就可看到他診所的招牌和廣告。我瞎緊張了，時間是充裕的，此刻才上午9時5分，診所門窗、鐵門緊閉，離聚會時間還有25分鐘，其他的同學也未到。崇德二路是二線道小馬路，沒有騎樓，人行道也狹窄，我有先見之明，若是開車來，找停車位是麻煩事，我將機車停在診所鐵門外水溝蓋上，下車瀏覽。

只見診所門面挺氣派和漂亮的，招牌和廣告也是挺新潮和顯目的，診所正面和側面牆上，診療項目偌大的字體，寫著：肥胖症、肉毒桿菌、玻尿酸、微晶瓷、雷射除痣除斑除痘、縮毛孔、永久除毛、光電波臉部緊緻拉皮、養生抗衰老療程等。門診時間標示在鐵門上，週一至週六，上午09:30-12:30，下午03:00-06:00，晚上06:30-09:00，週日和例假日休診。他的門診時間排滿滿的，全滿檔，一天三節，幾乎沒有喘息的時間，是挺累人的，內心又興起不捨之心。

奇怪，約20年前，或許更早，某年，他辦了一場同學會，大夥曾前往他的診所參訪，不僅不在崇德路上，診療項目也不是醫美，而是以糖尿病患為大宗的內科。等見面後，才知道他的積極和用心，他不斷參加減肥和醫美研習，取得不少學分，後來加入減肥和醫美學會，取得相關認證。這種劍及履及，勇於創新，敢於嘗試的勇氣是我所欠缺的。見面時，他告訴我，他改換科別已一、二十年，醫美以外，尤其肥胖症，挺好賺的，賺了數千萬，真實數字不在此提了，以致能買下這精華區的診所，還能買下住家公寓等。

來了早，時間多著，我沿著診所旁邊斜坡小徑，往上走去，原來是某商場的停車場，我繞了一圈，走回崇德路，再走回崇德二路，此時，時間消磨了十分鐘，來到診所，看到鐵門是打開的，我驚喜著，同窗久別重逢，豈能不驚喜萬分？興奮莫名？我踏前一步，按壓門鈴，期待著老同學現身。僅數秒鐘，有人探出頭來，是一個年紀不小的歐季桑，瞬間，我的記憶劈啪乍響，雷霆萬鈞回到從前，那不就是他的老爸嗎？

對！有一面之緣，就是他的老爸！我張著嘴巴，幾乎要喊出來，「歐季桑！我是他的同學，請問他在家嗎？」當他喊出我的名字，「哇！吳聰賢，是您啊！」我霎時從雲霄跌下來，我吞下聲音，緊閉嘴巴，馬上驚醒過來，回到現實，探頭的人不是他的老爸，而是他本人。我時光交錯了，我跟他已二十年沒見了，歲月豈能不在他臉上留下痕跡？原來，我癡呆了，我忘記歲月催人老，他已經老了。想當然耳，我也是老了，只是，我一時沒能看到自己老，還以為他仍是當年的相貌。

大學四、五年級，有一群同學喊著，在校就要考取中醫師執照，然後全力衝刺西醫師執照，我也跟著起鬨，大家說好，要結伴考中醫師特考檢定。其實，我並沒有專心準備，我全然抱著好玩，以及嘗試的心態。在63或64年，確切年份忘記了，一票人前一天，北上應試，我與另一位同學，兩人借住他家。

那天晚上，有一個中年人進門來，臉龐跟他有些像，穿著新潮又時髦，皮鞋、西裝褲、色彩鮮豔的襯衫，梳著油亮的頭髮，簡直是台籍的標準黑狗兄，我猜是他的老爸，兩人張大嘴巴，欲向前打招呼，「歐季桑，您好！」但嘴巴瞬間僵住了，他完全視若無睹，沒有望我們一眼，逕往廚房走，拉開冰箱取涼水喝，然後進自己的房間，沒再出現。我猜，同學的老爸應該應酬回來，喝醉了酒，意識不清，把我們都忽略了，讓我們杵在一邊。但是，那僅僅一面之緣，讓我記憶深刻，以致看到那探頭的人，我以為見到那當年他的老爸。

我比其他兩位同學早到，兩位都帶著老婆一同來探視，我因內人在美國，只有我一人出席。其實，內人跟他也挺熟的，我們都曾在沙鹿童綜合醫院共事過，少說有四個多月的時間。我多出來了十五分鐘，當同學陸續到來前，我們談了很多，主要都是他在說，我口才不便給，只能傾聽。

他說他得病的心路歷程，今年三、四月，因胃良性腫塊，接受手術治療，才意外發現胰臟腫瘤，因有珠寶商朋友，其實是他老婆的朋友，也是罹患胰臟腫瘤，手術雖成功，人卻虛弱癱在床上，連坐輪椅都吃力，變成了廢人，也罹患了糖尿病，生活起居要人料理，聘請了兩位外籍看護，每天三餐打胰島素，人生過得生不如死，所以，他決定不接受手術治療，直接面對命運。

他還說，不得不面對現實，他已沒有多少時間了，診所其實已關門了，上個月，他已經資遣了所有員工，不再有掛號小姐，也不再有跟診護士了，一切結束了。不過，他卻說，診所很亂，東西都亂丟，因為二樓以上，請人重新設計裝潢，將作為住家用。

我心中跟現場一樣很亂，到這個地步，裝潢二樓作何用？您要搬來住嗎？您還要住多久？我無限唏噓，暗自神傷，不敢問出口。您是選擇抗癌呢？還是選擇放棄？或許沒打定主意，或許天人交戰吧！我眼眶是乾的，也不泛紅，但心中是啜泣的！多年相知相惜的老同學，人生苦短，下一步如何走？苦啊！悲啊！

在群組裡，寄出後，有位同學回應，他寫了一手現代詩：「秋日醉霜，寒意長，畫樓影，匆匆又匆匆，驚鴻，一頁歷史一場夢，轉眼成塚，蒼筆狂瀾蕩誰意，無力冰寒向刀窗，何如南柯一夢隨風揚？」（107年11月1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