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無限好(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)
七十二、「開車路上思同窗」七言律詩送別兄弟
作者:吳聰賢醫師
七言律詩「開車路上思同窗」,遙寄蘭陽安寧病房,弟吳聰賢敬拜:「彰美路上急奔馳,烏雲密佈秋滿天。上班途中憶同窗,三色菫花遍地頭。百貨商場去不得,體力不濟癱床頭。憂患孤塚缺親人,悔恨交加泣難眠。」
紀念文「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」,遙寄蘭陽安寧病房,弟吳聰賢拜叩:
107年10月17日,週三,農曆九月初九,重陽節。上午,獨自騎機車,從烏日到彰化,前往醫院八樓病房探視兄弟。
跟上上回相較,107年8月2日,週日,去崇德二路,他的診所,探視他,僅相隔兩個半月,他消瘦嚴重,整個人瘦了一圈,指頭關節嶙峋,手臂皮包骨,肩骨鬆垮,眼窩塌陷,顴骨高突,眉骨突兀,體重至少下跌二十公斤,病情惡化明顯,腹脹腹痛,是無法進食主因,沒能吃下半粒米飯,鐵人也要消瘦。若跟上回相較,是醫院總院病房,約兩週之隔,除了消瘦,還加上憔悴,因眼窩塌陷,眼睛顯得更圓、更大、更突出,由於眼球深處蘊藏的哀怨,一種懾人的眼神,讓人難以直視,也不忍直視。
九九重陽,不就是幸福、平安和健康,長長又九九嗎?但面對走到人生盡頭的他,九九重陽是極大諷刺,害我閉口不談重陽。這次探視,如往例,他知道我沉默寡言,不善言詞,不會搶著跟他說話,自我踏入他病房,雖氣息弱,他仍滔滔不絕,樂於侃侃而談,幾乎都是他在說話,我是洗耳恭聽者。或許他有許多心裡話或委屈要說吧?男兒有淚不輕彈,為了顧男兒顏面,他用數不盡的訴說,讓我去猜他心中的苦吧?
他說,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,他再而三地,非常非常地,感激同學們的幫忙,若沒有這些兄弟,他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麼走。他說,三總和中國的診斷書,因病理切片失敗,沒有附上病理報告,人壽保險公司拒絕癌症理賠;也因沒有正式的病理報告,三總和中國不願耗心思,幫忙申請健保署的重大傷病卡。由於同學們的積極幫忙運作,由光田醫院出面,向健保署申請重大傷病卡,竟然順利過關了,以致保險公司再也沒有理由拒絕理賠了,這是他對同學們無限的感激。20年前,他投保了人壽險和癌症險,如今過關了,住院每日可以理賠四千,門診理賠二千,另外,出院後,兩週內仍可每日理賠二千。
他還說,因有癌症險,每回動刀,可以理賠三、四萬,不過胰臟癌手術是大刀,自負額不是三、四萬,而是三、四萬的數十倍。他怕我誤會,因金錢問題而拒絕開刀,他接口說,因胰臟癌手術成功率不高,縱然成功了,併發症和副作用一堆,有如廢人,生不如死,所以痛苦下決定,放棄開刀治療。
他也提到,關於贍養費訴訟案,原本掛著心,準備要撰寫狀紙,因取得了重大傷病卡,將書面送往法院,法官宣判,無限期延後開庭和審判。沒想到法院有此判例,看來此訴訟案要不了了之了,人都死了還要開庭嗎?說到贍養費訴訟案,他不禁搖了頭,低嘆一聲,不再繼續往下說了。
其實,不用他說,我也清楚他心中的苦。他很珍惜他那兩個親生的兒子,尤其是老二,去年考上屏東科大動物科學與畜產系,他罵兒子沒出息,今年則考上台大資訊管理系,他也罵兒子沒出息。或許,他是愛之深和責之切,恨鐵不成鋼的說詞,但在我耳裡聽來,語氣中,他可是滿含為父的驕傲;從他的眉宇和嘴角裡,我隱約看到為父的喜悅。
他哀嘆什麼?當他雙手一撒,兩腿一伸,他能留給親生兒子什麼?贍養費嗎?甭提了,人都走了,法院判什麼決?查封財產嗎?抱歉,他名下完全沒有半絲遺產,不管是動產或不動產。人生走到這個地步,如何面對親生兒子?如何向親生兒子有交代?親生兒子能理解父親的苦楚嗎?唉!不悔恨也難!
當嚥下最後一口氣時,現任老婆會隨侍在側,毫無疑義,鰜鰈情深嘛,但親生兒子會隨侍在側嗎?當訃音印下來,會有兒孫隨侍在側幾個字嗎?他的哀嘆,當兄弟的能理解。放心地走吧,生是偶然,死是必然,再多的哀嘆,到終仍是灰盡煙滅…。兄弟,一路好走。
當群組裡,寄出七言律詩和紀念文,有同學回應:「喂!吳聰賢,開車就專心開,不要害我又少了一位朋友。」我回應著:「是,我會小心。」(107年11月2日完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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