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八十五、三千煩惱絲替我賺了4萬5600元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近把個月，門診時段，不時有病人讚美我，「吳醫師，你的頭髮白得很漂亮，整顆頭都是白的，很專業，很睿智，很有醫的架式，太好看了，讓人羨慕。你可千萬不要去染，不要像我一樣，染髮後，頭髮不黑不白的，簡直是老不死的老妖怪。」這是男病人的讚美。不黑不白，還算其次，整頭枯槁黑髮，卻在髮際上露出白髮，這才是醜陋；如果還摻雜紅褐色髮絲，那才是恐怖有如妖精。
七十隨心所欲，不踰矩，我歲數不小了，已相當接近此階段了，至今，我不曾染髮，但攬鏡自視，並非如讚美所說的整顆白，而是淒涼的蒼白，尚未到銀絲的程度，我還恨不得它整顆白呢。我不禁想起李白的「秋浦歌」：「白髮三千丈，緣愁似個長。不知明鏡裡，何處得秋霜。」我更像霜滿天！是因為愁的關係嗎？還是文章寫多了，下筆如有神，用腦過度了？我自己也不知道。管它的，不管是愁或用腦過度，總之，不是老之將至，而是老之已至。
還有女病人的讚美，「吳醫師，怎麼了？你的髮型改變了，留起長頭髮來了，瀟灑多了，顯得很有型，你應該繼續保持下去！」濃妝豔抹，又是胭脂，又是腮紅，這等半老徐娘的讚美，敬謝不敏，拜託了，饒了我吧。鬢髮長了，藏不住了，我只好往耳後塞：後面髮根過長了，蓋住了衣領，而不是藏在衣領裡頭。這就是瀟灑和有型嗎？而不是落寞和邋遢嗎？
為了服務病患，留個好名聲；也為了顧飯碗，不要被投訴，後者更是我所顧忌，我對病人的服務是一流的，客客氣氣，百依百順，予取予求，極盡巴結的能事，大抵是我讚美病人，不會是病人讚美我，如今，主客異位，變成病人讚美我，反而讓我心中有異，是否病人會要求過多，超出我能力範圍？「三天份的藥太少了，請給我一個禮拜的份。」是否病人翻臉不認人，甚而反咬一口？「昨天給的藥，害我昨晚肚子痛，一定是開錯藥了！」
不是對自己的外表太有自信，而是我從不注重外表，頭髮花白、白髮蒼顏或鶴髮雞皮，還是鬢毛催，都是正常的老化，豈能違反自然，拼老命與天爭？無負擔，無壓力，順其自然，應天命而行，多美好啊！
我是害怕染髮有毒，傷害身體，引發各類惡性莫名腫瘤嗎？不盡然。花錢買染髮劑，花時間染髮，才是我討厭的，失去本性的裝模作樣，更是我討厭的。以小我來說，花錢買不了青春，何苦來哉？以大我來說，染髮劑工廠排泄物，豈能不對環境造成污染？
如今，頭髮飛霜，滿頭白髮，白得越徹底，越獲得病人讚美，我始料未及，或許，養生風行，環保抬頭，大家更注重自然就是美吧。我不注重外表，卻贏得外表的讚美，似乎很奇怪，也好像很諷刺。
至於，病人口中的改變髮型，這是天大的誤會，我是老頭子，不注重外表的銀髮族，哪會趕流行留長髮呢？我已公職退休，不再具有公務員身份，沒有長官或輿情的壓力，不用顧忌形象和觀瞻，可以隨心所欲，任意打扮自己了，但我仍誓死捍衛世俗眼光，怎可奇裝異服？
我為何頭髮長了？因已三個月未理髮。為何不理髮？因內人不在身邊。去年12月17日，週一，內人搭機飛往美國，媳婦順月，準備幫媳婦作月子，也順便照顧兩歲多的孫子，預計停留美國三個月，訂於今年3月17日回國，所以，我整整三個月沒理髮。還好，內人出國前一天，我特別請內人幫我理髮，否則會長達四個月沒理髮，莫非要白髮三千丈了。
奇怪！怎是老婆幫我理髮？天下奇聞。我老婆是理髮師嗎？不用懷疑，我頭髮都是內人幫我理的，已不是一天或兩天，也不是一年或兩年，而是整整38年。我已結婚38年，自從結婚以後，第一個月開始，內人就幫我理髮了。家裡有電動理髮器，但不順手，內人用了幾次就不用了，所以，內人不是理頭髮，而是用剪刀剪頭髮。
自從耳順之年以後，雖然沒有禿頭，但頭髮稀疏嚴重，不到年輕時的三分之一，或許僅剩四分之一吧。內人理髮時，常剪刀動不了幾下，絕不超過兩分鐘，就把我的頭髮剪得清潔溜溜，乾乾淨淨的，只剩滿地白髮，有如雙滿地，我不禁要吟唱，「床前明月光，疑是地上霜。舉頭望明月，低頭思故鄉」。
簡直是天方夜譚，讀護理的，專長是打針和照顧病患，怎會頭頂上功夫？豈非把頭髮剪得有如狗啃？確實是如此，結婚前半年，我的頭髮有如狗啃，不是東邊少一簇，就是西邊少一簇，有如癩痢頭般的醜。不過，我一點也不在乎，腦袋才重要，腦袋上面的東西不重要，我反而直誇內人好手藝，她剪得更高興，也更有成就感。
內人會幫我剪頭髮，是有其因緣。我家小妹唸家事職業學校，未出閣前兩年，心血來潮，不知那條腸子打結，突發奇想，欲學著剪頭髮，方便將來替自己的孩子剪髮，於是，半遊說和半逼迫下，要我和我大哥當她的模特兒，說白一點，就是她的免費試驗品。當年，我大哥身先士卒，有壯士斷腕的勇氣，二話不說，他是第一個試驗品，我則排名第二，至於其他手足，大家敬謝不敏，逃之夭夭。
可想而知，半路出家，無師自通的初學者，不是初學者，而是初次動剪刀的人，哪有啥技藝可言？結果呢？你能奢望剪得好看？或祈求剪得中規中矩？當然是慘不忍睹，有如月球表面，坑坑洞洞的，高低起伏，不像剪刀剪過，更似斧頭砍過。不過，兩人還好啦，我大哥跟我一樣，都是不注重外表的人，也是省錢一族的，管它美或醜，不照鏡子，自己也看不到。
我大哥剪的是五分頭，情況比我淒慘，我剪的是一般的，所謂左分的西裝頭可以挪東牆補西牆，或挪西牆補東牆，遮遮掩掩的，把坑洞或窟窿，稍微掩蓋過去，我大哥則辦不到，他是五分頭，整個頭顱暴露出來，沒有多餘的頭髮可以隱藏，害得其他家人，互相使眼色，掩著嘴巴，整整笑了一個月。不是笑一個月，而是笑了好幾個月，周而復始，直到半年後，小妹的技藝終於逐漸成熟。
兩年後，我家小妹嫁了出去，租屋在南郭國小附近，離我天祥路老家，不是很近，也不是很遠，走路不能到，須騎腳踏車過去。大抵每個月，我與大哥常相約去她家，為了剪免費的頭髮，因被小妹剪習慣了，也因小妹剪頭髮已出師了，不僅順手且快速，也剪得有模有樣的，不輸給一般的家庭式理髮師，有得比呢。早年，學生時代，從小學到高中，我剪頭髮，都是找偏僻小巷弄裡頭，由歐巴桑主刀的理髮師，價錢便宜，一個頭十塊錢，後來漲到二十塊錢。
後來，內人嫁了進來，她聽說小妹幫自家人剪頭髮，還無師自通，手藝還高竿的，她很不服氣，好勝心起，有為者亦若似，她也要自己幫我剪頭髮，於是，我再次輪迴，又要經歷內人的生澀期，足足又是六個月，我須頂著癩痢頭到醫院上班，彰基病房的護士小姐看到，都會笑著說：「又是老婆剪的頭髮，還蠻漂亮的，好家在，耳朵沒有少一塊。」害我嚇得趕快摸摸兩邊耳朵，怕真的少了一塊。
內人將於3月17日，週日，從美國舊金山機場，搭長榮班機回國，除了行李，也滿載盈盈的孫子情，兩個孫子，是兩倍的情。此行路途遙遠，須要十三小時，抵達桃園機場第二航廈，是下午五時十五分，出關、領行李，再由家人接機回家，應是晚上十時以後了。回國第一晚，我不敢叨擾內人幫我剪頭髮，因飛航時間太長，太累人了，坐也累，躺也累，睡也累，醒也累，必須讓她有足夠的休息，睡個好覺，隔天再幫我剪頭髮了。
本文題目是「三千煩惱絲替我賺了4萬5600元」，為何說我賺了4萬5600元？目前理髮行情，有些全聯等超商，會附設簡易理髮間，不洗頭，剪一個頭單價是一百元，我從民國70年結婚至今，前後已38年，以每月剪一次頭計算，一年12次，38年總共456次，每次一百元，不就是4萬5600元？如果我活得越久，如同公保、勞保領月退俸，活得越久，領得越多，我則是賺得越多。有錢賺，不亦樂乎？（108年3月15日完稿）
0 意見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