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九十八、很噁心的自我便秘治療（上）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診間門被推開，進來一位長者，年近八十，滿頭白髮，半張著嘴，似乎要流出口水來，眼神呆滯，有老年癡呆的病徵，但意識還算清楚，我抬手向他打招呼，他也抬起左手向我回應。他老態龍鍾，步履蹣跚，右手拄著拐杖，由兒子攙扶著，邁著小步，危顫顫地，跌跌撞撞地，用衝著走進來，步態極度不穩，真怕他跌倒。我出於專業，也是職業道德，趕忙喊著：「小心！慢慢來，不急，千萬不要跌倒！」他是罹患巴金森氏症候群多年的患者。
除了兒子攙扶外，後面還跟著兒媳婦和皮膚黝黑的印尼女傭。等老人坐定，半癡呆，又口齒不清的老人，問不出什麼來，我直接抬頭問兒子，「你爸爸怎麼了？要給我看什麼毛病？」兒子回答，長者食慾不振，食量大減，吃不下飯，直說肚子痛、肚子脹，直上廁所，但又解不出大便來，「應該是便秘啦！」但身旁的媳婦和印尼女傭，卻持不同的看法，「不是便秘啦！每次都解一些稀稀的大便，有時還會拉在褲子上，應該是拉肚子啦！」
真傷腦筋，家屬說法不同，到底是便秘？還是拉肚子？我心裡有譜，不必多廢話，請長者再辛苦移動一次，躺到診療床上，是便秘或拉肚子，我一指神功，不用半秒，就能分清曉。也不是啥神功，只是舉手之勞的檢查，任何醫師都知曉，也都會此一指神功，只看醫師願不願意，移樽就駕，進行簡單的檢查。若是打馬虎眼的醫師，就懶得作此骯髒的檢查。
咱家診所的診療床，同在診間，但僅靠牆角，枕頭都擺在牆角那一端，若非我特別提醒，病人躺下後，我都只能靠近病人左手邊的床沿，而不是病人的右手邊，以醫病相對位置來說，這是錯誤的擺放。我是右撇子，進行診療時，我應該站在病人的右手邊，這樣才順手，也才能面對面，眼睛直視病人的眼睛，在第一時間，看清病人對各種按壓觸診的反應，而不是轉頭後，再問病人的反應。
我不曾去提醒，跟診護士也永遠不了解其間的奧妙。長者躺上床，正是錯誤的一邊。我拉上床邊布簾，稍事遮羞，然後請兒子幫忙，脫下老人的西裝褲和四角內褲，因位置錯誤的關係，我只能用左手，戴上手套，抹上凡士林，「歐吉桑！摸肛門會有一點點痛，請忍耐一下！」其實，這是醫師的話術，專門說給病人家屬聽的，顯示自己多親切、多有愛心，也多有醫德。我話剛講完，病人屁股抖動了一下，還來不及叫出聲來，我左手的食指已插進病人的肛門內。
十分之一秒的瞬間，診斷立判，不是拉肚子，而是便秘，且是嵌頓性便秘，一大坨堅硬的大便，正好卡在病人的肛門裡頭，使出渾身解數，也拉不出來的硬屎。其實，我心裡很篤定，必然是便秘，我只是證明給家屬看，以堵住說是拉肚子的家屬。這類患者不少見，更多的是，因便秘而肚子脹痛，來求醫的患者，大約一個月，就會碰上一個患者。當然，因吃壞肚子或諾羅病毒感染，以致嚴重腹瀉的患者，比便秘的患者多了十幾倍，尤其諾羅病毒感染，從去年七、八月流行以來，似乎還沒有完全中斷，門診不時有零星患者，訴說著自己，一天水瀉四、五次，甚至七、八次，還有病人說他粘在馬桶上，數不清水瀉幾次了。
這類嵌頓性便秘的患者，常會猛灌開水、飲料，甚至服用瀉藥，因肛門口被大便阻塞，以致有些許屎水，會從糞便旁空隙，滲漏出來，讓外行人誤以為是腹瀉，其實真正原因是便秘，也就是中醫所謂的「裡急熱流」。我算有愛心和醫德，人飢己飢，人溺己溺，好人做到底，不單診斷，還兼治療。我使力彎曲食指，把硬如石頭的大便，強力搗碎，切割成兩大半，抽出食指前，順勢摳出一小坨大便。
大便哪會是香的？當然是噁心的，更是臭得要命，害得跟診護士翻白眼，狠狠瞪著我，嘴巴雖不說，心裡肯定很幹譙，怪罪我多此一舉，把診間搞得臭氣薰天，也害得我膽怯，不敢繼續挖大便，就此停手。我脫下手套，連那坨大便，一起丟進垃圾筒，結果，又換來跟診護士翻白眼。怕臭氣充塞整個診間，影響後面的看診，跟診護士趕快收拾殘局，把整個垃圾筒內，包括手套、糞便等廢棄物，清理打包，丟往診間外頭去，同時打開窗戶，也打開電風扇，要把臭氣沖散。
以前，民國69、70年代，在彰基當外科住院醫師，三天兩頭，常在急診室幫病人挖大便，因護士小姐給病人灌腸，肥皂水250-500c.c.，折騰了老半天，病人也不一定解得出大便，害得護士小姐氣得煩躁，也害得病人苦得哎哎叫！不如我挖個大便，舉手之勞，不用半分鐘，就清潔溜溜，船過水無痕，病人輕輕鬆鬆回家去，連瀉藥都不用吃了。
欲給病人挖大便，小診所無法跟大醫院比，唯一看診的診間，容不得臭氣衝天。給病人挖大便，在健保門診診療上，似乎沒有給付，僅是醫師做白工兼做功德。我不得不打馬虎眼，開給病人浣腸劑（甘油球）和瀉藥，並囑咐家屬：「如果仍解不出來，只好去醫院灌腸，或在自家裡挖大便。」對這位裡急熱流的長者，我就叮嚀多喝水，多吃青菜和水果，仍給了兩顆浣腸劑，軟化大便藥MgO（一顆，三餐服用），緩頰劑Through（一顆，睡前服用），我加上叮嚀，然後送走長者。
其實，年長患者，十個有一、二個，都有便秘的習慣，尤其是有高血壓、氣喘、心血管疾病等慢性病患者，因服藥關係，造成自律神經系統失衡，交感神經過度亢奮，副交感神經過份鬆弛，腸子蠕動不良，常四、五天，甚至六、七天，都解不出大便來，必須長期服用瀉藥。有門診患者，Through睡前一顆無效，須改成睡前兩顆，有患者甚至說，須服用三顆才能解出大便，變成每日頭痛的問題。
除了噁心、骯髒外，我不禁懷疑挖大便豈是醫師的專業？不對啊！對病人家屬，甚至病人自己，都可以在家自行挖大便啊！根本無需就醫，省去急診或門診掛號費，也省下健保醫療資源的浪費。在台灣，醫療真的太方便了，若在美國，先預約掛號，等排到門診，已是半個月後了，不僅大便還沒解出來，甚且大腸、小腸都已打結了。挖大便很簡單，沒多大技術性，算不得專業，也非侵入性治療，不會引發多大傷害，為何要往醫療院所送？除了就醫方便外，無非家屬怕髒、怕噁心，直接把爛攤子丟給醫師罷了！
家屬如何幫病患挖大便？有兩種姿勢，第一種姿勢「平躺」，較簡單且方便，病患也較舒適些。讓病患仰臥躺平，脫掉外褲和內褲，兩膝彎曲打空，家屬戴上手套，抹上凡士林，若沒有凡士林，可以用肥皂凍或肥皂泡沫代替。家屬站在病患右手邊，如家屬是左撇子，則站在病患左手邊。家屬手掌向上，食指插進病患肛門後，食指往上彎曲，就可以把大便摳出來。
第二種姿勢「趴跪」，若是四肢無力、半身不遂的，則無法趴跪，需採用平躺。讓病患趴跪，同時抬高屁股，家屬一樣戴上潤滑後的手套，站在病患的左手邊，若家屬是左撇子，則站在病患的右手邊，跟上述平躺姿勢的相反，其實，無非是順手吧了。家屬手掌向下，食指插進肛門後，往下彎曲，就可以扒出大便來了。上述兩種姿勢，挖起大便來，都輕鬆如意，病患不痛，家屬不苦。或許，家屬同時戴上口罩，會感覺衛生些，其實，還是一樣的臭！
至於病患本身，可以自己挖大便嗎？要如何自己挖大便呢？如果病患手腳行動自如，有何不可？照樣簡單易行。自己挖大便，可以省去家屬不甘和不願的麻煩，因大便是天底下最噁心的穢物，且其臭無比，讓人噁心到三天吃不下飯，避之惟恐不及，豈堪忍受摸別人的大便？還要把大便從肛門挖出來呢？縱然親如家人，枕邊配偶、父母子女等等，也都是如此，作噁三日，噁心透頂了！
自己挖大便，除了避免家屬厭惡外，還另有一個好處，可以維持個人的尊嚴！在別人或家屬面前，寬衣解帶，都是難為情的，私處被看光光，肛門和生殖器官無處躲藏，完全沒有隱私，多丟臉啊！不管是肥滋滋的大屁股，還是乾扁憔悴的小屁股，身材好壞，在他人注視下，多羞死人啊！何況要給他人捅屁股和挖大便，人之尊嚴何在？一輩子的人格和尊嚴毀於一旦，不如死掉算了！
自個兒，要如何給自己挖大便？下回分曉。（108年5月25日完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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