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袍診間驚奇
七十五、走不回去的吸毒人生:智能障礙悲戚苦(第二十三回)
作者:吳聰賢醫師
關鍵字:內政部民政司國民禮儀範例、輕度智能障礙、中度智能障礙、重度智能障礙、極重度智能障礙、腦性麻痺、思覺失調症、精神分裂症、低收入戶、身心障礙者權益保障法、身心障礙者生活補助費發給辦法。
上回提到,訪談完來自雲林濱海鄉間的毒癮愛滋個案後,我傷心難過,我為他沿路哭回衛生局。我為何傷心難過?有三點原因,第一點原因,他是弱智的大男孩,畢恭畢敬,態度謙卑,椅子不敢坐滿,只坐了三分之一不到,老老實實地,我問他什麼,他就回答什麼,不會鬼靈精地訛詐取巧,也不會瞞天過海,答非所問或糊弄我,以致跟前面兩位訪談者相比,一個是體型帥氣,家住板橋的男毒癮個案;一個是臉蛋標緻,家住台南鄉間的女毒癮愛滋個案,他講給我聽的故事,最多,最精采,也應該是最真實的。他弱智,讓我心生不捨,真想擁抱他,「孩子,老天爺不應該,祂虧待你了,你辛苦了。」
第二點原因,他外貌其醜無比,不僅尖嘴猴腮,皮膚黝黑,其身材也齷齪不堪,有如黑白無常的白無常,身高約183公分,體重不足60公斤,像一根長竹竿,不知何時會被風吹倒,也不知何時會折斷,我不禁為他叫屈,父母生他的時候,未免太不盡心了,不要說結婚,就是找個女孩談戀愛也不可得。不!不要說談戀愛,即使上前搭訕,女孩肯定退避三舍,甚至大喊救命!唉!我忍不住替他抱不平,還是怪罪老天爺,「老天爺!祢良心何在?祢仁慈何在?祢有普渡眾生嗎?」
第三點原因,鬧出校園販賣安毒風波,難得國中畢業,也難得考上高職水產科,以家中長子的立場,正好將來繼承衣缽,可接受老爸的水產養殖事業,卻因弱智,也因命運多舛,被五個國中學長,有如死鬼纏身,半糊弄半強迫的情況下,染上了海洛因,也被迫販賣海洛因。因共用針具施打海洛因,而染上愛滋病;因吸食和販賣海洛因,被抓而送進少年輔育院。如果,沒有那五位學長,他的人生應該是順遂的。我難過,我心疼,我不禁又要咒罵老天爺,「他命運多舛是誰的錯?還不是祢老天爺的錯!不是嗎?」
我為何沿路哭回衛生局?我不僅膽小,人也懦弱。民國68年,我走上臨床;民國86年,我走入公衛,前者,會面對死亡,然而,生老病死,人之常倫,又如何?後者,仍不脫門診醫師之身份,生老病死,因要行政相驗,更常面對死亡。直到民國89年,身兼疾管科長,不在醫院內了,不在診間裡了,眼界不同了,視野不一樣了,原來世間有這群落難人,我不禁感傷落淚。除了生老病死,因作姦犯科,關進囹圉,以致跟至親家人,含淚生離死別的一群人。
我為誰而哭?不僅為那訪談的三個人,也不僅為那近百人的煙毒販,而是被關在少輔院內,約五百人的孩子們。別人家的孩子,跟我何關?我哭什麼哭?但是,他們都跟我孩子同齡,不分上下,將心比心,如果我自己的孩子犯錯,被關在裡頭,骨肉至親,骨肉分離,我當父親的,會有多難過?會有多不捨?豈只日夜思念?我保證是日夜哭泣。死別,非人所願,人生終須一別;生離,又豈人所願?生離更慟於死別,豈堪承受?我可能選擇一了百了,免得日日夜夜面對那生離。
我如何沿路哭回衛生局?揮別少輔院,隔著重重鐵柵欄,透過辦公大樓的中庭,看往偌大的操場,天上是晴空萬里,地下是綠草如茵,好燦爛的陽光,多美好的青蔥,代表著青春歲月,青春洋溢,然而,我內心是負面的,不是翠綠的色彩,而是黯淡的顏色,我感傷又淒涼。不僅接受訪談的那三位毒癮個案,關在裡頭的男孩、女孩們,哪一個不是十幾來歲的青春年韶?跟我兒子一樣,不正享受父母疼、父母愛嗎?我替他們的父母不捨和難過。老天爺不可理喻,晴空萬里和綠草如茵,都是騙人的,好像變成了會螫傷人的諷刺。
我們四個人,包括我、疾管科愛滋病主辦人和協辦人,以及後到的衛生所防疫承辦人,跟鐵柵欄內的衛生科科長和承辦人揮手道別,我讓疾管科兩位同仁先上車,我獨自一人走向大鐵門旁警衛室,用來賓證換回我衛生局的識別證,也請警衛打開鐵門。我請衛生所同仁先開車離去,我再上衛生局的公務車,一行人離開了少輔院,車子循著來時路,右轉山腳路,直直地,不用轉彎,沿著山腳路,就可以從田中,坐回彰化衛生局。
我坐在副駕駛座,就坐在衛生局司機旁邊,這不合一般的生活禮儀,內政部民政司訂有「國民禮儀範例」,裡頭有規範,這是錯誤的示範。衛生局公務車是九人座,以科長的身份,科長為尊,我應該坐在司機後面第一排的座位上,且鄰近車門,可以最後上車和最先下車,而讓疾管科同仁,坐到後面第二排去;或許,疾管科主辦人可跟我坐到第一排去,但男女有別,授受不親嘛,女主辦人大抵會跟女協辦人,一起坐到最後一排去。以上坐法是標準的生活禮儀。但我為人隨和,不自我標榜,不注重細節,習慣打破這種生活禮儀。
我為何要坐副駕駛座?有三點理由,第一點理由,對我主辦人、協辦人的尊重和禮遇。除了禮遇女生之外,我看重她們是我的工作夥伴,大半工作,都是主辦人和協辦人在做,科長有如一支幌子,用來招搖撞騙的,說招搖是真,說撞騙是假。比如,我來少輔院衛教宣導和訪談,都是主辦人跟院方協調和安排的;時間、地點和行程都是主辦人敲定的;愛滋毒癮個案的相關資料,也是主辦人整理提供的;連向行政科登錄派車,也是主辦人處理的。主辦人包山包海,大小工作都要一手包攬。衛教宣導時,我習慣自己製作簡報檔,如果時間緊迫,主辦人還會從疾管署抓資料,幫我製作簡報檔呢。這種大小都包攬的主辦人,我能不尊重和禮遇嗎?
第二點理由,我把司機當成夥伴或朋友關係。生活禮儀有規範,既然職稱是司機,長官和司機身份有別,長官不該坐到司機旁邊,除非,司機因故不在,另由不是司機的同仁開車,此時長官為了感謝同仁幫忙,就應該坐到副駕駛座去,因同仁是額外幫忙,他沒有義務開車,他可以拒絕開車,「我不會開車。人多,我不敢開車。」不管司機、主辦人或科長,人生而平等,無貴賤之分,人都是父母生,只是運好、命好,並不是自己多行或多偉大。所以,我故意坐到副駕駛座,是為了看重和尊崇司機。
第三點理由,我監督司機平安開車。衛生局有四位司機,兩位司機開車平穩,另兩位司機則喜開快車,還曾遭被接送的外賓,不敢告訴局長,反私下投訴科長:「開車很快,幾乎都在飆車,嚇死人了!」其實,不僅飆車,還喜歡超車,且搶紅燈、搶黃燈。曾有主辦人背後罵道:「司機違規被罰,竟然要我分攤賠錢!他媽的,真過分!從此以後,打死也不說趕時間,也不要求開快點。管它去死!」更甚者,有司機喜歡沿路,一邊找女主辦人閒話家常,講屁話,話無聊,還一面飆車,我真的被嚇破膽了。所以,我故意坐鎮副駕駛座,不發一語,嚴肅地坐鎮,司機別想跟女主辦人聊天。跟我聊天?別做夢了,我可是沉默寡言的。遇到飆車或違規,我會故意,鎮靜且冷冷地說一句:「危險!小心!」警告司機,開車安分點。
疾管署中區辦公室,有一位居高位長官,每回搭疾管署公務車,巡視或督導地方衛生局、醫院、人口密集機構等,尤其,民國103年前後,為了加強大專院校愛滋病防治,彰化縣共有五所大專院校,中區辦公室長官逐一拜訪校長時,衛生局也派科長和主辦人陪同,只見這位長官,幾乎跟我一樣,都是坐在司機座旁邊的副駕駛座,從這小行為來看,不僅不拘禮節外,還讓我打心裡欽佩。我不知他的理由為何?跟我一樣,有三點理由嗎?我猜測,第一點理由應該是相同的,他也非常地禮遇他的屬下,不單是對女生的禮遇,屬下包括副主管、科長、專員、研究員、主辦人等,我感同身受。會看重屬下的長官,代表的是個人的胸襟和情操,所有屬下看在眼裡,不戮力從公才怪!讓人感動,台灣的公務員,豈能不號稱世界第一呢?
搭上公務車,憋在心裡甚久的不捨和感傷,瞬間崩潰了,我止不住淚水,原本只一滴、兩滴流下臉頰;不知何故,越哭越難過,內心更感傷,淚水像斷線的珍珠,拉不住,簌簌往下直掉;最後,竟然有如打開的水龍頭,嘩啦啦奔騰狂泄。我怕被旁邊的司機和後面的同仁發現,我隱忍地飲泣,不敢發出聲響,就不會有啜泣聲;也不敢去擦拭淚水,就讓眼淚沿著臉頰滴下;更不敢左右或回頭張望,頭部45度角望向窗外,一動也不動,有如123木頭人。
我擔心同仁們是否懷疑,「奇怪?科長今天怎麼了?」只要搭上公務車,不管是遇上正常車速的司機,還是喜歡開快車的司機;不管是在高速公路上,還是一般的省道或縣道,由於被開快車的司機嚇壞了,我習慣叮嚀我的主辦人,「把車門門栓壓下!」「把安全帶繫上!」有如老爸在碎碎念女兒。如果,遇上愛飆車的司機,我會碎碎唸兩次,甚至回頭,特別檢查門栓是否壓下,安全帶是否繫上。
其實,我心態上確是如此,科長等同她們的老爸。民國90年前後,我已年過半百,而疾管科的主辦人,大抵是二十來歲的女生居多,在我眼中,她們有如我的女兒,我總要叮嚀幾句、嘮叨幾句,保證出差在外,務必旅途平安,我帶她們出門,就有責任帶她們平安回來。今天完全不一樣,我怕哽咽的聲音被發現,這些叮嚀嘮叨的話,一句也沒說,完全靜悄悄的,有如月黑風高,萬籟俱寂。害得兩位同仁,跟著我靜謐不語,乖乖坐著,氣氛真有些尷尬呢。
時間被冷凍了,聲音也被冷凍了,大家一路無語,直到回到衛生局。當我下車,回頭順手關上車門時,我的愛滋病主辦人看到我的臉龐,竟然淚流滿面,很驚訝地低聲喊著:「科長!您怎麼了?」「沒什麼,剛才蚊子跑進眼睛裡。」全程開著冷氣的公務車哪會有蚊子?趁同仁狐疑之際,我三步併作兩步,即刻衝上衛生局門口台階,接著奔進廁所,有如尿急,衝著跑百米的速度,然後打開洗手台水龍頭,奮力地洗把臉,洗掉眼淚,也洗掉淚痕。
離開少輔院後,從此與少輔院分道揚鑣,不再有往來了嗎?當然不是,跟彰化監獄和彰化看守所一樣,我仍然多次進出少輔院。疾管科的業務,包括愛滋病防治、毒品防制等等,監所和少輔院等同我奮戰的戰場,我必須親臨戰場,跟愛滋和毒品搏鬥廝殺。每次,當我進出少輔院,遠遠地,就能看到那兩位戴著口罩的毒癮愛滋病患,口罩是很顯著的目標,落寞孤寂的男生影子,花蝴蝶般快樂的女生影子,隱約地在院區走動,直到後來,他們離開了少輔院。
不管是鐵打的心腸,還是情深如流水,人的感情,是容易彈性疲乏的,甚至麻痺的,一而再,再而三,持續的感情激盪,終將激情,完全消失殆盡,有如湖面,平如水,靜如鏡,不起波紋,不起漣漪,所謂的心如止水。當第二次、第三次,我再次進入少輔院時,那份激情不再有了,我冷漠了,我淡漠了,淚水已經流夠了,流盡了,淚水不再有了,更不會淚流滿面了,我只能怨恨,「老天失德,沒有慈悲心,沒有普渡眾生」,以致讓人間充滿悲情和戚苦。
這次衛教宣導和訪談後,經過了七、八年,某個星期假日,我從烏日家裡,自行開車,非以疾管科長的身份,再次進入少輔院,與愛滋病防治或毒品防制都無關。這次的經歷,十幾年已過去了,即使我已屆齡退休快三年了,想起過往,我仍耿耿於懷,胸口滿懷傷痛,我是否做錯了?我是否少做了?我是否應該站出來說話,或者站出來表態?某一個女毒癮個案的人生,可能就此翻轉呢?到底何事?這是後話,往後會提到。
某年某日,我擔任疾管科長已四、五年,某衛生所主任打來電話,要求我幫忙,協助一位經濟弱勢,且病入膏肓的愛滋病患。這位衛生所主任很特殊,是衛生所的醫檢師,承辦防疫業務,不具醫師身份,但辦事能力、溝通能力、領導統御、公關能力等,均屬一流的,而且盡忠職守,戮力從公,值得讚賞,不僅普受衛生所同仁愛戴信服,也頗受衛生局長官器重信任。當衛生所醫師出缺時,大抵由護理長、醫檢師或稽查員代理主任,僅是「代理」而已,他是極少數「真除」為主任的,甚至,有醫師到任了,他仍然繼續擔任主任,直到他退休,這位醫師才升任為主任,可見他的能力和才幹,多麼地與眾不同。
這位能幹的衛生所主任,也是防疫夥伴,我的得力助手,不僅是得力助手,還協助我成長,他提供了這位愛滋病患的相關資料。他介入疫情調查,也才這幾天而已,因住院,接受檢查,才發覺罹患愛滋病。她,五十歲上下的女性,弱智的女人,不!比弱智還嚴重,後來,陪著兒女去醫院鑑定,自己也鑑定了,鑑定的結果,是輕度智能障礙。她如何染患愛滋病?應該是被丈夫傳染,她已發病,染患愛滋病應多年,到底幾年?沒人知道。
她,三十歲出頭,經媒妁之言,從隔壁村落,嫁入彰化濱海鄉間村莊,她的父母有如踢皮球般,好像拋燙手山芋般,匆匆忙忙地,歡天喜地地,把她嫁出門去。夫家環境不好,相當貧窮,家徒四壁,僅祖先留下來的一小間土角屋,像牛舍,又像豬寮。家無恆產,幫人耕種兩分旱田,種地瓜或土豆,收入甚少,三餐難以為繼。公公和丈夫兩人,主要以打零工賺錢,勉強維持生計。可惜,公公罹病,早夭,家裡經濟重擔,全落在丈夫一個人身上,婆婆因操勞過度,體弱多病,不事生產,只能在家幫忙煮三餐,也幫忙照顧孩子,以致日子過得辛苦又艱辛,一年365天,沒有一天是好日子。
剛嫁進門,洞房花燭夜當晚,沒兩三下就露了餡,連男女周公大禮,也傻呼呼的,搞不清狀況,半點驚喜和羞澀也沒,半絲甜蜜和溫情也沒,丈夫馬上發覺,糟糕!娶到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白痴女人。但想想自己身份,窮到被鬼拖走,窮死了,沒花半毛錢,不用聘金,不用禮金,就能娶到一個老婆,天下哪裡有這樣好康的事?要謝天謝地,也要感謝祖宗十八代;加上生米已煮成粥了,自己有何可挑剔的?只好隱忍,自嘆倒楣,一日過一日,得過且過。
日子飛快奔馳,春來冬去,年復一年,即使是白痴,也能懷孕生子,五年內,陸續生了三個孩子。第一年,大女兒出世,跟母親一樣,也是智障,但比母親更嚴重,鑑定的結果,母親是輕度智能障礙,大女兒是重度智能障礙。智能障礙分四個等級,輕度智能障礙,智商分數在55-70之間;中度智能障礙,智商分數在40-55之間;重度智能障礙,智商分數在25-40之間;極重度智能障礙,智商分數在25以下。大女兒的智商低於40,有如二、三歲小幼兒,講話結巴,動作僵硬,須大人隨身在旁伺候。
隔年,大兒子出世,也是很糟糕,不僅有腦性麻痺,更併發思覺失調症,思覺失調症舊稱精神分裂症,比大女兒的重度智能障礙,還要麻煩千百倍,雙腳蜷曲,膝關節僵硬,無法走路;牙關緊閉,舌頭僵直,無法言語,至於三餐飲食和大小便,都無法自理,三餐須大人餵食,大小便只能包尿布,無法上下床鋪,必須大人抱上抱下,非常地辛苦。照顧一個大兒子,可以照顧十個大女兒了。然而,弱智的媽媽反而有好處,她不會怨天尤人,也不會唉聲嘆氣,更不會自暴自棄,不僅有一般媽媽的愛心,更有一般媽媽所缺乏的耐心,讓旁觀者看在眼裡,一邊感傷,也一邊感動,「有媽的孩子像個寶,投進媽媽的懷抱幸福享不了。」
好理家在,第五年出生的小兒子,較為正常,沒有智能障礙,沒有腦性麻痺,也沒有思覺失調症。自從上學後,大家才驚覺這個孩子很厲害,頭腦很棒,相當地聰明,國小階段,每年都是全校第一名,畢業那年,拿到縣長獎,以全校第一名畢業。進入國中後,成績也非常優異,目前唸國中三年級,學校成績頂呱呱,不僅是全班第一名,也是全校第一名,預計會以第一名畢業。
因生了兩個不正常的兒女,尤其大兒子更是嚴重的殘障,個案極受族親瞧不起,背地裡罵她:「夭壽啊!失德啊!歹命啊!倒十八輩子楣,什麼人不能娶,偏偏娶一個白痴的,還生了一堆白痴又殘障的孩子!」自從婆婆操勞過度,積勞成疾,躺在床上,拖延半年後過世,族親們更是有恃無恐,群起爭論,意欲把母子四人趕出家門,讓她們自生自滅,免得壞了整個家族門風。這些族親很過份,欺人孤兒寡母,為何有恃無恐?因丈夫離家出走,以致囂張到想趕人,一小間土角厝又值不了多少錢!其實,不僅照顧三個孩子,臥病在床的婆婆,一天二十四小時,她可極盡孝道侍奉,比一般媳婦強千萬倍。
自從小兒子上學後,跟一般的小朋友相較,可天差地別,聰明到不行,天賦異常,過目不忘,一目千行,簡直是天才,一般的小朋友反成了白痴。因小兒子聰穎,資質優良,肯定將來成就非凡,族親看在眼裡,觀感翻轉,不僅不趕她們出門,也不再背後罵她。俗諺所說的,「母因子而貴」。某日,一個過路的算命仙,看到小兒子面相,嘖嘖稱奇,驚呼道:「好一個厲害的小朋友,百年難逢,千年難遇,會是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的大人物!」說完,踩著飄逸的步伐,姍然離去。
此事,無意間,輾轉傳到眾族親耳裡,群體嘩然,大感驚訝!也大感興奮!「所謂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,豈非古代的宰相?豈非今日的行政院長?也難保是未來的台灣總統?」族親們想太多了,難道五十年後,兩岸統一,一國兩制,台灣自己選自己的總統,卻還要遭受對岸共產黨總書記的節制?族親們懷著一顆感恩的心,大家心裡有數,「謝天謝地!祖宗有靈驗,祖先有庇蔭,咱家族要出偉人了,要光宗耀祖,光耀門楣了!」
因小兒子讀書很行,原本,族親就很看重她們孤兒寡母的,自從算命仙來過後,族親們更加看重她們,三不五時,會接濟她們,米、麵粉、麵條等主食,從來不間斷,櫥櫃大包小包的都是食物,不再擔心三餐不繼。至於農家前院、後院,自家種的蔬菜和水果,完全有機的,且不噴灑農藥的,昨天是三叔公送來的高麗菜、白蘿蔔和紅蘿蔔;今天則是五伯公送來的冬瓜、南瓜和茄子;明天將是大姑婆的三尺豇豆、木瓜、香蕉和芭樂。
文章寫到這裡,我不禁想起先母常講的兩句話,「一支草,一點露」、「天無絕人之路」。想起先母,我不禁眼眶含淚,感謝先母此生的教誨。也想起西方的一句諺語,「上帝關了一扇門,必定會再為你打開另一扇窗」。因有族親的幫忙,孤兒寡母的一家四口人,加上縣府的殘障生活補助費,總能一家溫飽,不擔心鍋子吊廚灶了,也不擔心穿得破爛,無法跟人相比相;至於臘月寒冬,寒風冷冽,關緊門窗,多蓋幾床棉被,也能熬過寒冬和寒流。
依據「身心障礙者權益保障法」,所訂定的「身心障礙者生活補助費發給辦法」,若是低收入戶,極重度、重度及中度身心障礙者,每人每月核發新臺幣八千二百元;輕度身心障礙者,每人每月核發新臺幣四千七百元。大女兒是重度身心障礙者,大兒子是極重度身心障礙者,加上個案本人是輕度身心障礙者,八千二百元加上八千二百元,再加上四千七百元,所以,每個月,總共有二萬一千一百元,雖然全家無半點半滴收入,個案須隨時照顧兩個孩子,無法出門工作,路邊麵攤洗碗也不能,總算天無絕人之路,終能平靜過日子。
眾族親團結一致,要幫小兒子規劃未來,這種一人之下、萬人之上的命格,不該唸彰化高中,某台北經商,生技公司董事長的族親就說,應往台北發展,應該唸建國中學,孩子的學費和生活費,他全都包了。另一位,台中經商致富,經營溫泉大飯店的族親則說,最好就近唸台中一中,好方便照顧母親和哥哥姐姐,當然,學費和生活費也全都包了。大家七言八舌,搶著照顧這位家族未來之光。某輩分最高的叔祖公,他發言,應發起永續栽培計畫,有錢出錢,有力出力,要大家認捐一筆錢,以便未來孩子的大學學費,以及美國留學的學費。眾人熱絡地討論著,內心只想著,要栽培台灣未來的總統,要光耀門楣,要榮耀祖宗。
因丈夫離家出走了,她們被稱為孤兒寡母,丈夫為何離家?自從連續生了兩個殘障兒女,他心灰意冷,萬念俱灰,怨天尤人,怨恨老天不公,怨恨人際淡薄,人生失去了意義,沒了奮鬥目標,以致自我放逐,不告而別,離家出走了。一年難得回家一、兩回,縱然回來,也僅是丟下一點錢,過沒幾天,又是離家出走了。原本,在台東山區打零工,栽種和採摘水蜜桃、鳳梨釋迦和金針菇,後來,颱風來了,山崩了,果園沒了,無法打工了,只好離開東部,前往高雄,在高雄港,上了遠洋漁船,出遠門打工去了。
一旦出門上船,都要一年半載,以致一年難得回家一次。原本沒有吸毒的他,在船上,難忍孤寂,跟著大夥,開始吸食安非他命。後來,更被同夥引誘,開始靜脈注射海洛因,也因共用針具,同時染上了愛滋病。在遠洋漁船上,打完海洛因,躺在船艙,正騰雲駕霧,茫舒舒的,好不快活,叫也叫不起來,喊也喊不起來,如何上工打魚?如何下床輪值?當海洛因斷貨,銜接不上,戒斷症候群發作了,痛苦難熬,自顧不暇,都須要他人照顧了,哪來體力和精神打魚?沒多久,施打海洛因的情形,被船長、輪機長等船老大知道了,沒通融餘地,二話不說,直接遣送上陸地,不要了,成了拒絕往來戶。害得他,花了不少巨資,勉強輾轉回到台灣,否則要流落國外街頭了,甚至成了路旁屍,連靈魂也難回家。(108年11月27日完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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