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柏樹梢節肢動物 天牛

真柏樹梢節肢動物 天牛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兩天前，自家田裡，烈日當空，汗流浹背，全身濕透下，為了雕塑樹形，外行人做內行事，不假園藝專家，親力親為，修剪羅漢松嫩芽。其實，種了十幾年庭園樹，自我摸索，無師自通，總能累積些許心得，雖離達人階級，尚有很遠距離，卻也進入門檻，探頭探腦，窺其堂奧之美，不算全然外行人。種庭園樹，修心養性，供自己欣賞，我說美，它就是沒美。

每年五、六月，梅雨季，下幾場雨，羅漢松生長挺快速的，有如雨後春筍，嫩芽大量冒出，每天長出近十公分，沒幾天，就長到50、60公分的徒長枝，不規則地到處亂竄，破壞了整棵樹型，美感頓失，以致田裡的工作，除了鋤草之外，就是手忙腳亂，雙手左右開弓，有如採茶郎，趕著時間摘除徒長枝和嫩芽，以免天熱中暑。雙手並行，動作有限，我早晚要再買一支長柄修枝剪，舊的已不利，且刀柄常壓到自己手指，痛徹心扉。

突然間，我眼睛餘光,

，掃到兩隻有甚多白色斑點的黑色天牛，棲息在真柏的嫩芽上，黑色天牛蠻大隻的，翅鞘黑白相間，鮮豔又亮眼，加上超長的觸角鬚，也是黑白點綴，引人目光，不想發現牠都難。除了羅漢松，我也種了不少真柏，從十公分的小苗栽培起，已陪伴我十餘年。真柏適合當盆栽，是其大宗，蒼勁樹幹和蒼白舍利干，是其賣點，我沒空雕塑，它僅是未來盆栽的素材；由於來不及鋤草，被雜草重重圍困，斷斷續續，枯死了好幾株，徒呼奈何。

天牛啃食枝葉，吸吮汁液為生，真柏不是牠所愛，怎跑來插花？原來真柏旁邊有一棵檸檬樹，接近產期，雖沒有去年的結實纍纍，卻也無數檸檬，圓滾滾下垂著。柑橘、檸檬樹等，是天牛的第一最愛，原來，兩隻天牛飯飽酒足，飛到真柏樹梢，寬衣解帶，順便拉屎，也趁機做愛做的事。兩隻天牛似乎正在交配，或剛交配完，正在氣喘如牛，喘息休息中呢。在成蟲短暫的生命裡，繁衍後代，留下牠們的基因，是活著的唯一目的。天牛外型漂亮，卻是害蟲，牠們的繁衍，讓莊稼漢，特別是果農，苦著臉。

當我踏上一步，欺身上前，盡快從口袋掏出手機，預備幫牠們拍照時，其中一隻遭受驚嚇，沒預警地，快動作張開翅鞘，咻地一聲飛走了。另一隻，應該是母的，動作慢半拍，延遲了半秒鐘，剛展開翅鞘，還來不及振翅飛走，即被我右手擋了下來，壓住翅鞘，就飛不起來了。依生物學立場，母的會下蛋，可以傳宗接代，維持物種，公的應該為大我著想，犧牲小我，掩護母的飛走才對，結果卻相反，不告而別，逃之夭夭。夫妻本是同林鳥，大難臨頭各自飛，未免無情無義了。

天牛身長3、4公分，加上長長的，有如中國古代武器鞭子的觸角，讓天牛顯得耀眼大隻，算是中大型的節肢動物。公的天牛，觸鬚是身長的兩倍；母的僅有一倍多些，從拍攝的影片看來，被我阻擋的這隻天牛，應是母的。每年這個時節，三三兩兩，多少會看到幾隻天牛，棲息樹梢，翱翔天空，還好不會很多，傷害不是很大，也不會很極端，不致讓我頭疼，打心底厭惡。

遮天蔽日的害蟲是什麽？台灣沒有蝗害，而是另一種昆蟲。二十年前，田裡種玉米，我不會，也不懂得下藥，整個玉米田，鋪天蓋地全是金龜子，少數是綠色的，而極大部分都是褐色的，挺嚇人。金龜子停滿頂端雄花穗上，也爬滿玉米穗上，抓不勝抓，千手觀音也抓不完。嚴重者，整株玉米莖被啃光，從中央應聲折斷，只能望田興嘆。結局很清晰，玉米體無完膚，蟲吃剩的，人才能撿來吃。

天牛不是很兇悍，大致上沒有毒性，除非碰觸到牠的口器，恰好被牠的大顎咬到，傷口可能流血且很痛，否則不會拼死拼活，用盡全力，扭動身軀，鍥而不捨地要咬人。我用食指和拇指，用力捏住和夾住，牠身體兩側的翅鞘緣，牠就跑不掉了，還靜靜地一動也不動，乖如綿羊，比牛還溫馴，任人把玩。

為了方便錄影，不讓牠也飛走，我換手，改用左手抓牠，然後用右手食指，輕輕掰開牠的翅鞘，露出藏在裡頭，薄如蟬翼的翅膀，再狠下心來，扯掉牠右側的翅膀，牠再也飛不成了。影片中，可見天牛五、六次抖動翅鞘，欲振翅飛翔，因少了右邊翅膀，牠欲振乏力，僅能黯然神傷。

寫到這裡，你或許會咒罵我：阿彌陀佛，罪過！罪過！殘害生靈，罪大惡極，該下十八層地獄。上天有好生之德，具悲憫萬物的善心，人豈能例外？古人甚至有愛惜螞蟻細走路的慈悲心，今人豈能不如古人？不僅萬物之靈的人類愛惜生命，連螻蟻也尚且貪生，何況是天牛呢？罪過啊！造孽啊！

你說得鏗鏘有力，義正辭嚴，好像天下第一大善人非你莫屬，你簡直佛陀再世。然而，如果你換個位置，也會換個腦袋，不再如是想。天牛是害蟲，防治唯恐不及，牠啃食樹幹，將卵下在樹洞裡，害得半邊樹皮、樹幹幾近枯死。我田裡種了兩棵柑橘樹，是內人的寶貝，不少給呵護，卻從樹幹基部，被躲藏在裡頭的天牛幼蟲，啃爛成大窟窿，整株樹枯萎大半，半死不活、不死不活地，殘喘苟活著，看得內人大為心疼。

不僅如此，有一棵水蜜桃，更是內人寶貝中的至寶，五、六年前，突然無端枯死，以致內人直怪罪，說我施肥不當，用尿素和氮肥，把它鹹死了。其實，罪魁禍首是天牛，我成了替罪羔羊，牠把樹心都啃光了，豈能不死？從此以後，我再也不使用化肥，讓內人無話可牽拖。

水蜜桃不是種在高海拔的山區，如梨山、霧社或清境農場嗎？平地怎能種呢？很出人意料之外，此株水蜜桃竟能長出充滿芬芳，甜度又高的果實來，害得內人到處炫耀。雖果實瘦小，沒有高山的碩大，一個產季也僅生十來顆，還要辛苦套袋，卻也讓內人驚呼，舉世無雙，人間美味。如果你是果農，或像我一樣受害，知道人間疾苦，看你還喊不喊阿彌陀佛？

回歸影片中的主角 天牛。依種、屬、科、目、綱、門、界分類，天牛屬於動物界、節肢動物門、昆蟲綱、鞘翅目、天牛科，據文獻之不同，有6到15個亞科，未免太複雜了，不必去細數或計較。天牛是統稱，全世界共有2萬6000種以上的天牛，真的是族繁不及備載。影片中的天牛，有對比鮮豔的白色斑點，就如夜空中的星星，故稱之為星天牛屬。查昆蟲圖鑑，星天牛屬共有11種天牛，但我僅查到7種，其他4種闕如，此7種簡述如下。

第一種，馬庫白星天牛（Anoplophora macularis），體長2.3-3.5公分，體黑色，觸角和翅鞘布滿白色星斑，棲息於平地和中海拔山區，幼蟲寄生於柑橘、苦楝、木麻黃、台灣欒樹、血桐等，成蟲出現於3-9月，棲息樹葉間，啃食樹皮、葉片等汁液。區別特徵是，翅鞘的第二列斑的2枚斑點，彼此不分離，不是相連，就是很接近。

第二種，華星天牛（Anoplophora chinensis），生態大抵類似，其翅鞘第二列斑的2枚斑點，是分離的，用來跟馬庫白星天牛做區分。第三種，紫艷白星天牛（Calloplophora albopicta），體背翅鞘具有紫色金屬光澤，且體型很大，區別不困難。第四種，大衛星天牛（Anoplophora davidis），其斑點較大，且橫向，區分也容易。

第五種，霧社星天牛（Anoplophora wusheana），翅鞘白色斑點較少，只有4列，最後一列白色斑點，只有一枚。第六種，荷菲氏星天牛（Anoplophora horsfieldi tonkinensis），翅鞘不是白色斑點，而是黃色斑點，且斑點大，又是橫向，很容易區別。第七種，黑星天牛（Anoplophora lurida），翅鞘斑點不是白色的，而是黑色的，容易區別，絕不會混淆不清。

最後，影片中的天牛到底屬於星天牛中的哪一種？較有爭議的是馬庫白星天牛或華星天牛，二選一，雖對照圖譜，按圖索驥，仍很難確認，所謂第二列斑的2枚斑點，分離、相連或接近，說明未免籠統，難以細分辨。後來，網路搜尋結果，確認影片中的天牛是馬庫白星天牛，而非華星天牛，因前者分佈台灣全島，隨處可見；而後者，僅出現於金門、馬祖等離島呢。（109年6月26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