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之將至喜相迎：（一五八）老年癡呆脫了竅

老之將至喜相迎：（一五八）老年癡呆脫了竅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我已活到74、75歲，說老不老，說小不小，嘴上不說，心裡可清晰，大抵能看清世間的輪迴，也能看清生命的輪迴，能面對死亡，也不恐懼死亡；本身又是醫師，看透生死，對任何疾病都有概念，縱然缺少概念，網路都能輕易搜尋得到，所以，什麼大小疾病，什麼天大疾病，管它是絕症或癌症，吾何所懼？我全都不害怕，害怕也無濟於事，惟所懼的是老年癡呆，我念茲在茲的，釋茲在茲的，唯一懼怕的，就是老年癡呆，那種害怕失去自我控制能力的懼怕。說到死亡，我聯想到孔子，孔子說：「六十而耳順，七十而從心所欲，不逾矩。」那麼八十呢？孔子沒有繼續說下去。孔子享壽71年又157天，在2500年前的古代，這已是相當長壽了，孔子想也沒想到能活到八十，所以不往下提八十，也就是說，人活到七十幾，也該要結束了，因八十太稀罕了。民國112年統計，台灣的人均壽命為80.23歲，其中男性76.94歲，女性83.74歲，今人比古人長壽，但是，如果你已70歲了，甚至80歲了，都還沒想到自己的後事，未免太誇張了，也未免太離譜了，說難聽點，簡直是醉生夢死，或許醉生夢死也是一種解脫，但人總有清醒的時刻，人能24小時都醉醺醺嗎？人能24小時都作夢嗎？總有面對自己的時分。在我門診中，在我眼中，人能活到90歲，還能生活自理，真的能隨心所欲，無需他人照顧的，根本是超人，說聖人也不為過，千分之一不到，甚至萬分之一不到，少之又少，想活到90歲，偶而想想就好，千萬不要去期待。我為何怕老年癡呆？因為腦筋壞了，神經失聯了，失去了自主能力，失去了隨心所欲的能力，失去了自我控制能力，比3歲小孩還糟糕，時刻要人照顧，分秒要人保護，我不僅害慘自己，更害慘了老伴和家人！若送往長照中心，則害慘長照照護員！如果，沒有老年癡呆，我天不怕，地也不怕，比天王老子還牛逼，因為我有仙丹妙藥，我有靠山，啥靠山？斷食善終！安樂死在台灣沒有法源，但斷食善終，又稱斷食往生，根本不需要法源，誰也管不了你，你可以自己做主，當你被自己折騰得過頭了，或者折騰家人過頭了，就是斷食善終的時刻了。怎麼斷食善終？簡單！不必多話，自己網路搜尋吧！

在我的門診，有一位老病患，女性，年齡跟我相仿，或許年長1、2歲，是一位個性溫柔，很有禮貌，很有修養，很好相處，不多話，不會無理取鬧，不會咄咄逼人，也不會頤指氣使，自認高高在上的患者。民國106年，我公職退休，說句玩笑話，被公家掃地出門，沒有退路，沒有去處，承蒙學弟妹不嫌棄，給了我工作，我受邀來診所看診，剛從公職轉換臨床醫師的第一個月，她習慣下午看診，就開始掛我門診，不時來給我看診。她常來看什麼毛病？她罹患什麼毛病？我至今也想不起來，真的說不出什麼毛病，不是傷風感冒，也不是高血壓、糖尿病等慢性病，似乎有病，又似乎沒什麼毛病，我大抵依照舊病歷，照樣給藥，加上閒話幾句關照。她好像為了看病而看病，又好像為了看我而看病，總會兩個禮拜左右，就會來掛我門診，僅微笑點頭，說說病情，說偶而頭暈，又偶而目眩等等，再寒暄幾句話，就拿著處方箋走人，她習慣離去時說：「謝謝你喔！吳醫師！很高興給你看病。」我真想告訴她，還好啦！沒什麼大毛病。她這種看病型態，數年如一日，持續了3、4年，就是固定掛下午的門診，過來看看我，我很感謝她，不僅她給了我業績，更給了我重回臨床的自信心。然而，不知何故，突然間，她從我門診消失了，一年不見，兩年不見，好幾年不見，不禁想念起她來，直到去年底，她才又重新出現在門診，那已是3、4年過去了，這個時候，她不是來看不是什麼毛病的毛病，而是來看外傷，很明顯的外傷，因不小心跌倒的臉部外傷，多半是右額頭或右眉弓的撕裂傷，傷口大，1-2公分長，不單皮膚腫脹成包，還持續流血，必得動用縫合手術，縫上2、3針，甚至3、4針。縫合時，她不會喊叫，不會抗拒，也不會亂擺動，更不會喊痛，讓人看了很疼惜。唉！怎會變了個人？

她怎會變了個人？以前，她總是兩個禮拜左右，來看我門診一次，如今呢？則差不多2、3個月，因臉部撕裂傷，就來掛一次急診，也不算急診，診所沒有急診室，沒有真正的急診，僅是外傷稍緊急，需馬上處理罷了。從去年底至今，已有三次臉部撕裂傷，傷口都恰好在右邊，來診所縫合，有如神機妙算，就是固定2、3個月一次。她為何從我診間消失了3、4年？原來她罹患了老年癡呆症，很長一段時間，都在彰基治療，目前也持續服用慢性病處方箋的藥。她除了老年癡呆外，她還有動作遲緩的問題，好像慢動作，舉手投足都很緩慢，導致重心容易不穩，以致常跌倒，會是肌少症嗎？另外，我懷疑是否罹患了帕金森氏症，但沒有手抖動的症狀，彰基也無此診斷和用藥，似乎不像！難道合併其他神經系統毛病？我不知道，這已經超出我的醫學能力範圍。看她跌倒鼻青臉腫的，傷口縫合也不會慘叫，真替她可憐。往年，她離開我診間時，會向我告別和道謝，如今呢？完全變了一個人，眼睛空洞地，不知要看向何方，當我主動舉手，向她道別，要她走路小心時，她才茫茫地，把眼睛轉向我，當看到我時，她眼睛霎那間一亮，嘴角囁嚅著，但沒發出半點聲音，我則看到她的眼神裡，瞬間充滿哀傷和詢問，似乎在質問我：「你是誰？你是醫師嗎？你是吳醫師嗎？我怎麼了？我到底怎麼了？我怎會在這裡？你是吳醫師嗎？你能救救我嗎？」她的眼神是這樣訴說嗎？我要怎麼救她？我要如何幫她？看著她離去的背影，有如靈魂脫竅般，不知方向，不知東西，任人擺佈，由兒子媳婦們扶著，踏著小步，緩慢地走出去，我內心充滿感傷，她真的靈魂脫竅了，靈魂不在了，永遠不在了，再也回不過去，將活在虛無縹緲，杳無人跡的空間裡，那種孤寂和無助，豈能不讓我感傷？另外，我也替她難過，不知何時，她又會再次跌倒，再次來掛診，再次接受縫合手術？老天爺啊！她到底犯了什麼大錯，她要接受如此大責難？親愛的親朋好友們，什麼病都可得，就是千千萬萬不要得到老年癡呆症！大家好好保重，卻也不知如何保重，總之，祝福你，也祝福我。（114年4月7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