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五十八）逼良為娼黑道狠

 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五十八）逼良為娼黑道狠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唐杜甫：「清秋幕府井梧寒，獨宿江城蠟炬殘。永夜角聲悲自語，中天月色好誰看？風塵荏苒言書絕，關塞蕭條行路難。已忍伶俜十年事，強移棲息一枝安。」

堅信自己，直說自己，感染愛滋病的男聲，打電話進疾管科，我請他來衛生局面談。在衛生局一樓中庭，行政科櫃檯前會客室，我跟他見了面，是一個40上下的中年男子，穿著很邋遢，全身髒兮兮的，穿汗衫、短褲和拖鞋，汗衫和短褲，已穿到從白變黑，拖鞋則是藍白夾腳拖，給人第一眼印象，不是遊民，就是街友。對談幾句話，我馬上判定，他有精神異常，因話題全陷入愛滋病泥淖裡，拉不出來，拔不出來，我初步診斷是強迫心理症，後來，家屬來電，才知是思覺失調症患者。

某日，陌生的女聲，打來電話：「請問你是誰？」很唐突，很不禮貌，有如法官提審犯人，我回答她，我是衛生局科長，她才放心地說：「對不起，科長，對不起！我小叔手機上，多次出現這支電話，我不放心，怕遇上詐騙集團，所以電話關心，他有精神分裂症，還請科長多關照。」我以為他出什麽狀況，自殺、跳樓或自縊？反告訴她，若有問題，可找轄區衛生所，精神病患管理承辦人，也是公衛護士，公家為民服務，可以提供相關資源協助。

強迫心理症，屬心理病一種，有病識感，預後較好；若沒病識感，則預後差，已接近精神病範疇。我跟他只有一面之緣，後來，他曾在電話中告訴我，他長期在精神科拿藥吃，曾經在醫院作過相關檢測，檢測結果，還不到強迫心理症的程度，他只提強迫心理症，絕口不提精神分裂症。病人沒有病識感，這是精神分裂症等嚴重精神病患，所共有的特徵。我個人猜測，除了精神分裂症，可能還併有強迫心理症。

他每次打來電話，內容都非常固定，很制式化，有如被逼著打電話般，「科長吃飯沒？我已經吃過飯了，一樣是買一碗湯麵，也買一碗乾麵，總共花了60元。」這是開場白問候，接著是各類關心，以當下的氣候當話題。「今天氣溫下降，寒流要來，有點冷，科長要多穿衣服喔！」「最近氣溫很高，太陽很大，科長要多喝水，小心避免中暑喔！」「這兩天，颱風逼近，科長要小心，不要淋到雨，也盡量減少外出喔！」他的結尾也很制式化，「科長！你在看電視啊？你繼續看，不打攪你了，我要下樓洗澡了，也會下樓看電視。科長，保重！再見囉！」

至於我的對應呢？龜笑鱉無尾，我也照樣很固定，很制式，我會再三叮嚀三件事。第一件事，要按時吃藥，也要按時就醫，千萬不可停藥。第二件事，趕快找工作，有工作才能賺錢，老來，雖不至於流落街頭，也才不至於三餐不繼。第三件事，學習自己煮飯吃，既然會電鍋煮飯，就能電鍋煮一鍋雜燴，總比啥乾麵、湯麵的好，一者，省錢；二者，也吃得飽。

時光荏苒，如今，已快60歲的人了，勞保年資竟然才7、8年，縱然老了，勞保退休俸也領不到多少錢，保證將來難溫飽。他曾有兩次，在我督促、鼓勵下，找到了工作，大抵是資源回收廠的作業員，扣除勞健保，月薪才萬把元。但兩次工作，僅幹了半年、一年的，不知何故，糊里糊塗地，又再次失業了。我懷疑他私自停藥，病情不穩定，導致失去工作，所以，我的第一件叮嚀，就是要記得吃藥，記得就醫。

他曾連續5、6年沒工作，每次電話中，我直叮嚀他快找工作，也提供意見，除了工廠作業員外，可以考慮應徵，當公寓大廈的保全人員，有固定收入，可養活自己；甚至，鹿港老街、天后宮前美食街，當個臨時洗碗工，總能餬個三餐；再不濟，大不了撿資源回收，一天賺一個便當錢也好。10多年前，他阿母病逝，兄嫂全家搬出，他一人獨居老家，阿母的手尾錢，應早已花光，老爺車壞了，沒錢修理；電視機壞了，也沒錢修理，很快地，真的要三餐不繼了，所以，我的第二件叮嚀，就是半逼迫他，盡快找工作。

我曾問他，怎不申請中低收入戶？會有生活津貼，每月沒五千、六千的，至少有三千、四千的，維持最基本生活，總能三餐溫飽，不至於，有一餐，卻沒下一頓的。另外，春節、端午節和中秋節，會有三節慰問金，二千或三千的，讓人感覺人間有溫暖，生命有希望。醫療方面則會有福保，由政府負擔健保費，甚至健保醫療費用補助，而且，大半醫療院所也配合政府，免收掛號費，也不繳健保部分負擔呢。再不濟，領有身心障礙手冊，總有身心障礙補助吧？每月三千、五千的，不無小補。

他說，村長有幫他申請，但申請沒通過，理由是有房產，他有房子可住，不用流落街頭。阿母死後，哥哥全家搬出，住進自己買的房子，老家房產並沒登記他名下，卻過戶給哥哥，或許怕他有精神病，無知被騙，守不住老家房子。很奇怪，既然他沒房產，沒積蓄，沒工作，且獨居，又有精神毛病，怎會申請不通過呢？就我所知道的，他非但不具中低收入戶身份，他也沒有身心障礙補助，也沒有福保身份！為何？我想不透。他沒有父母可靠，至於哥哥是否可靠？我不知道，希望能夠，但靠兄弟，不如靠自己，所以，我都激勵他，拼死拼活，也要找工作。

好理家在，去年，民國109年底，總算在報紙徵人廣告欄，找到了工作，也是資源回收廠的作業員。一天工作8小時，週休二日，一天供應一餐，中午給一個便當，扣除勞健保費後，月薪也是萬把元。僅是勞保基本工資，薪水低，但有工作、有薪水，總是好事，至少，生活有目標，有方向，不用早晚宅在家。因有工作了，我的第二個叮嚀，變成了：「明天要上班，不要拖太晚，要早點休息，才有精神上班。記得要努力工作，務必保握住工作，再也不能丟工作喔！」我忍不住又擔心，怕他再次失業。

關於我的第三個叮嚀，自己煮飯、煮菜吃，不單省錢，也能吃得飽，但對他來說，似乎很困難，他每次的回答都是，「科長！我不像你，我沒那麼行啦！用電鍋煮飯是可以，煮菜我不會啦！」我告訴他無數次，教得都快瘋掉了，甚至要發脾氣了，他都不嘗試，直說「我不會」！他很堅持，台灣各類祭祀節日，如天公生日、土地公生日、七夕、中元普渡、九九重陽等，凡阿母留下來的傳統，他記得牢，不會半點閃失，準時祭拜。電鍋煮飯，再買兩樣熟食，就祭拜了。祭拜後飯菜，他可吃個2、3天，不用又買湯麵、乾麵的。

我教他煮大鍋菜，再簡單不過了，其實，何須教？任何人也會，把亂七八糟的，有的或沒的，全部丟進鍋子裡，用電鍋來煮，30分鐘後，就是一鍋香噴噴的「菜尾」了！喜宴後，每桌吃剩下的，各式各類菜餚，全部倒在一塊，打混後，打包回家，就是美味的「菜尾」。早期，經濟困頓，家裡小朋友還搶著吃呢！彰化縣政府旁，有一家「黑豬師」小飯攤，專門賣「菜尾飯」，好吃，物超所值，遠近馳名呢。

我告訴他：「買一斤肥豬肉，再向豬肉攤，要些免費的豬皮，加水，加醬油，放進電鍋裡煮，就可煮出一鍋滷肉了，怎會有困難？」「買半斤肥豬肉，也要些免錢的豬皮，甚至免錢的豬肝，再買顆高麗菜、2根胡蘿蔔，加水、加鹽，最後再加味素，放進電鍋裡，就可煮出一鍋香噴噴，又好吃的菜尾了，保證花不上百元，就可連吃好幾餐了，怎會有困難？」我不知要罵他笨，還是要罵他白癡？這麼容易的事，他竟然做不來！僅只知道買一碗乾麵，買一碗湯麵！天啊！或許，他不單有思覺失調症，還併有強迫心理症，以及自閉症呢！也許，強迫和自閉，也是思覺失調症病徵之二。

6年醫學教育，再加上1年實習，我給自己，未來所走的科系，做如下的排序：第一志願，婦產科。第二志願，外科。第三志願，精神科。民國68年8月，預備軍官役退伍，從左營回彰化，先到某中型醫院上班，混份薪水。同年12月，我找上省立台中醫院，是公家醫院，招募的又是婦產科醫師，正是我的最愛。往人事室報名，始知另有內幕，招的不是醫院醫師，而是衛生所主任，但在醫院內，接受4年婦產科醫師訓練後，即正式派駐衛生所當醫師。今日回想，衛生所須要的是家醫科醫師，不是婦產科醫師，還真莫名其妙！不過，當年，並沒有家醫科此科別。

公家機構，總不會騙人，也不會害人吧？應該是一個好出路。我不假思索，為了當婦產科醫師，我把自己賣了，寫了生平自傳，作了健康檢查，連畢業證書、醫師考試及格證書、醫師證書等，都要繳交人事室了，突然，接到阿爸通知，彰基要招募外科醫師，要我回彰化應徵。面試時，在高中同學，也是遠房姻親，暗中幫助和提拔下，我順利考進彰基，就此放棄了台中醫院的婦產科。這位遠房姻親，彰基的名醫，他是我一生中的貴人之一。人生很奇妙，轉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，如命中註定的，有緣份的話，千轉萬轉，終究會碰頭，如俗話說的「有緣千里來相會，無緣對面不相逢」。

怎麼說？民國86年，我離開幹了18年的臨床醫師工作，竟然意外地，懵懵懂懂，闖入公衛，當起衛生所主任。民國89年，又再次懵懵懂懂，轉進衛生局，以衛生所主任身份，兼任疾管課代理課長。民國90年以後，我卸下衛生所主任，全職當衛生局課長。然而，20年公職生涯，我沒有完全離開衛生所，斷斷續續的，持續十幾年，我兼任好幾家衛生所的代理醫師、支援醫師，甚至正式的主任職缺。你算算看，我跟衛生所的關係，不是早在民國68年，就已命中註定？當年緣慳一面，最後還是擁抱相會。

至於跟婦產科的緣份呢？我進入彰基外科後，在諸位前輩的牽成和指導下，學習甚多，成長快速，終能學有所成，能獨當一面，在個人小領域內，從事醫療，遊刃有餘，感恩啊！40餘年過去了，至今，我仍感恩在心，永難忘懷。民國72年，我請那位遠房姻親的高中同學，再次幫我，引薦彰化某名聞遐邇的婦產科名醫，我利用外科沒值班的夜間閒暇時間，跑去學習婦產科，不間斷地，學了近2年。可能與婦產科緣份較薄，就只有那兩年。不管是20年，還是2年，只要是命中註定的，最終，總會跨出機緣，投懷送抱，相濡以沫的。

最後，來談精神科，它是我的第三志願，然而，已接近人生的盡頭了，我確定跟它沒有一絲緣份啦！我擔任防疫科長，愛滋病防治、毒癮防治，都是我的工作，遇過不少愛滋病個案、同性戀個案、毒癮個案等，從相處中，我發現外科醫師的專長，不如精神科醫師，對他們有更多的幫助，我不時遺憾，為何自己不是精神科醫師？尤其，20年來，每週日晚間，固定時間，打電話問候我，在別人眼裡，幾近騷擾我的，那位思覺失調症病患，他110年8月15日，晚間7點，打電話給我，也必然，110年8月22日，晚間7點，再次打電話給我，我內心是感傷，也是遺憾，為何不是精神科醫師？我想，這份「不是精神科醫師」的遺憾，會跟著我，一起進入棺材裡。

那位思覺失調症患者，你以為他是白癡或笨蛋嗎？沒發病前，他不是這樣的，全是精神分裂惹的禍！你可知道？他在彰化偏鄉，資優又天才，轟動鄉里，人人誇讚是可造就之材，國小老師更不願人材被辜負，積極鼓勵，轉介他北上求學，他在台北唸國中，是班上學霸，也是全校學霸；他考上台北某著名高中，照樣是班上和全校的學霸；他順利考上某國立大學電機系，學業也是一帆風順，最後將走的路，肯定是出國深造，徜徉電機領域裡，功成名就。

他曾告訴我，他有不少大學同學出國留學，也有不少同學學成歸國，個個都學有專精，個個都很有成就，以致，行政院國科會不少高官，以及工研院不少高級幹部，都是他大學同班同學呢！他用與有榮焉的驕傲口吻，說出好幾個名字，我只能在電話中，沉默再沉默！然而，相對於自己，差距可多大？簡直十萬八千里遠啊！豈是一句遺憾了得？他可能大學時期發病，精神異常，語無倫次，功課一落千丈，再也不是天才或人材了，勉強混個大學文憑後，只能默然不語，回歸彰化老家，黯淡度一生了。唉！人生淒慘，莫過於此，一切都是命，怨天怨地，又能如何？

我舉一個真實案例，終生為思覺失調症所苦，最後，卻獲得諾貝爾獎的榮耀。你看過「美麗境界」這部美國電影嗎？它描述諾貝爾獎數學家約翰.納許（John Nash），遭受思覺失調症所苦的一生。納許，美國人，在波士頓麻省理工學院任教時，幻視、幻聽、幻想等症狀，越來越嚴重，經歷30年磨難，最終，以博弈論和微分幾何學的成就，他和另兩位賽局理論學家，共同獲得1994年諾貝爾經濟學獎。納許的兒子，後來也罹患思覺失調症，你會覺得奇怪嗎？這部電影，獲得第74屆奧斯卡金像獎，包括最佳影片、最佳導演、最佳改編劇本、最佳女配角等四個獎項，此部電影不錯，我看過，會讓你對思覺失調症有初步認識，值得一看。

至於茶室女的小姑呢？更加淒慘！怎麼淒慘？她住進精神病院後，接受「電痙攣療法」，簡稱「電療」，相對於「胰島素休克療法」，又稱「電休克療法」，此療法，即刻讓人變得遲鈍、僵硬、呆滯和癡呆，渾渾噩噩，六親不認，不知今朝何夕。父母不捨，住院沒兩週，就辦理出院，但出院沒多久，症狀馬上又復發，以致，如此反復住院和出院，不斷地住院和出院。精神病剛發作時，父母態度都如此，不忍又不捨，等發作多次後，才會認清事實，終究接受事實，「我可憐的孩子，一輩子就這樣子過嗎？」

當年，還沒有健保，醫藥費支出很龐大，每週結帳一次，帳單都是上萬元，那時的物價，勞工階層，月薪不超過3000、4000元，甚至才2000、3000元，若非富有人家，家有恆產，家財萬貫的，根本付不起醫藥費，住不起醫院，只好讓病患到處遊走，各處亂跑，丟人現眼去了。說句難聽的話，神棍假借鬼神，敲精神病患的錢，很沒道德，難道早期精神病院很偉大，很有愛心，不會敲精神病患的錢嗎？別做夢了！照敲不誤，敲到賣房賣屋，敲到山窮水盡、家徒四壁，敲到精神病患，只能流落街頭。可憐啊！精神病患治得好嗎？只能嘆無奈！感恩的，直到，健保出現，情形才改觀。

怎說丟人現眼？沒錢，住不起醫院，怎麼辦？只好把病患關進房裡、倉庫、豬寮或牛欄，釘死門閂，不見天日，與世隔絕，有一頓沒一餐的，讓其自生自滅，死了，就算了，好掩埋。如果，家裡沒多餘的房間，又沒倉庫、豬寮或牛欄的，只好放牛吃草了，讓其到處亂跑，到處遊蕩了。有的病患，哪顧得了羞恥？馬路邊一站或一蹲，就隨地大小便了；甚至，女生也照樣，把自己脫光衣服，全身光溜溜的，一絲不掛，半塊遮羞布也沒呢。這就是丟人現眼啦。

謝天謝地，感恩戴德，健保橫生出世後，台灣不僅醫療進步了，窮人更出頭天了，精神病患可接受良好的醫療照護，不怕住不起醫院，豈會再丟人現眼嗎？不僅精神病患，還有另一類病患，慢性腎衰竭，長期血液透析的病患，也是感激涕零的。沒健保時期，洗腎一次5000、6000元，一週洗三次，洗腎五年、十年、二十年的，家裡縱然有金山銀山，早晚也要破產的。我有位遠親，拜健保之賜，洗腎已近30年了。腎衰竭原因甚多，但聽信媒體廣告，吃一大堆所謂健康食品、營養食品，就等著洗腎吧！

茶室女的夫家小姑，家裡缺錢治病嗎？阿爸是田僑仔，當然不缺！以致，如此進出醫院多次，病情稍有好轉，但無法痊癒，且不時復發，搞到後來，似乎成了慢性，疾病永遠纏身，看不見曙光。然而，經過4、5年後，家裡狀況不同了，情況改觀，因無三曉路用濫男人的敗家，吸毒加豪賭，花錢如流水，黑道人物還不時，惡狠狠地登門討錢，家裡經濟一落千丈，開始捉襟見肘，難以為繼，甚至出現負債情形。

父母預估，在無三曉路用兒子胡作非為下，家裡肯定很快被敗光，早晚要家破人亡。他們擔著心，家裡破產後，女兒沒錢送醫，下場會非常淒慘，怎麼辦？他們開始設想，如何安置女兒的去處。父母還年輕，不要說七老八十，也不過50歲上下，怎會想到安排女兒的未來？難道隱藏了任何含意嗎？還真的如此呢！把女兒安置後2年，夫妻在一場意外，同赴黃泉。死因離奇，某天，三更半夜，夜深人靜，兩人開轎車回家，一頭撞進住家附近的圳溝，因無人發現，沒來得及搶救，雙雙溺斃在圳溝內。

隔天清晨，路人經過發現，緊急通報警方，轄區警方調查結果，兩名死者無酗酒，沒喝酒，無他殺嫌疑，純屬車禍意外，溺水致死，加上，不牽涉保險公司理賠問題，也沒發現遺書等自殺跡象，警方通報檢察官和法醫，法醫刑事相驗後，沒進行遺體解剖，直接開具意外死亡證明書，就此結案。無三曉路用的濫男人，拿著死亡證明書，去戶政事務所辦除戶，去火葬場辦火化，簡單辦理喪事。曾經叱吒風雲，萬貫家財，冠蓋雲集，風光辦流水席的田僑仔，其人生也跟著簡單落幕，隨風草草離去，船過水無痕，不留下半絲痕跡。

這對夫妻，到底是意外死亡，還是自殺死亡？死無對症，留下的永遠是個謎。但從安置女兒這件事來看，有如安排後事般，未雨綢繆，預作準備，跟留下遺書有何兩樣？我認為兩人自殺的機率很高，沒有九成，至少也有七、八成。當艱辛累積的家財，被兒子敗光了，心裡何感想？肯定撕心裂肺，肝腸寸斷，更多的是心灰意冷，死掉算了，眼睛一閉，眼不見為淨啊！其實，意外死亡或自殺死亡，何足追究？人活著，還不就是一場雲煙？早晚會消散的雲煙。

父母如何安置思覺失調症的女兒？他們聽人說，南部某宗教團體，屬私人宮廟，專門收容精神病患，採用宗教民俗療法治病，據說救人無數，普獲好評。既然，現代醫學無法治癒，反復發作，反復發病，只好回歸傳統，死馬當活馬醫，即使不能治癒，總有安身立命之處。於是，勉強籌了一筆錢，連自己棺材本都賠上了，把女兒送了過去，希望能永遠安置那裡。沒想到，事與願違，父母才撞車溺死，過沒多久，僅2、3個月，宮廟就傳來死訊。死得很恰好，如果早死幾個月，白髮人送黑髮人，有多一層悲悽。有可能，父母會更早些離去，「既然女兒都走了，活在世上還有何意義？」

以前的高中同班同學，後來的小姑，人死了，自己的丈夫，那個無三曉路用的濫男人，不理不睬，明著擺爛，只得茶室女出面，向娘家借錢，花點小錢，找人處理喪葬事宜。遺體，在當地火葬場，直接火化；骨灰，也送進當地公營靈骨塔，直接安置，完全沒有送回老家。唉！一條生命，花樣年華的生命；一個人生，淒慘的人生，就此結束，煙消雲散，飛往九霄雲外；也如流水，逝者如斯，沒留下半絲刻痕。

在開刀房內，茶室女忿恨地說：「我恨死了這位同班同學，也是我夫家的小姑，因她的關係，她合著她哥哥，進行可恨設計，誘拐和陷害我，害得我人生如此淒慘，你們想想看，我會原諒她嗎？」所以，小姑的後事，簡單到無以復加，草草處理，草草結束，啥祭拜、法事、唸經、家祭等，全沒有！至於公祭和告別式，豈會有？就只有火化和進塔。茶室女和濫男人，看在家人顏面上，有撥空，前往南部送行嗎？

茶室女，除了內心痛恨外，也因忙著照顧兩名年幼小孩，她分不出身，以致都沒南下參與任何儀式，連靈骨塔在哪裡？塔位在第幾層樓？她一概不知道。她總不能，揹著一個孩子，又抱著另一個孩子，到火車站，擠普通車南下吧？往後，她也沒去祭拜過半次。至於那個濫男人，自己親妹妹的大行，總該去送行吧？別做夢了！他不僅不理不睬，還自顧不暇呢！怎說？因黑道不時找上門來，6、7個刺龍刺鳳的，又打又砸的，不是押人，就是打得鼻青臉腫，濫男人嚇死了，忙著躲債，忙著準備跑路呢！

茶室女再次幹譙，惡狠狠地說：「這個濫男人，如果被黑道打死，再好不過了，多乾脆！一了百了，省事多了！結果呢？他落跑了，死不死的，有如從人間蒸發，把一屁股債，全丟給了我，以致黑道找上我，逼我還債！我怎會下海當妓女？你們想想看，我多委屈，我多可憐！幹他祖媽老機掰！」不過，她話鋒一轉，說出內心的話：「十幾年過去了，在水深火熱中過日子，我哪一天不以淚洗面？我還多次想自殺呢！若非為了孩子，我早已不在人間了！」

茶室女繼續說：「淒風苦雨的日子，沒有未來的日子，你們知道我是怎麼過的嗎？孩子，就是孩子！兩個孩子，給了我最大的支柱和盼望，也是我此生活著的目的！」茶室女從悲悽，轉為破涕為笑，其笑靨如花，那小酒窩讓我驚覺，茶室女長得還真漂亮呢。她笑著說：「我那兩個孩子，不僅孝順，資質可一級棒，簡直是學霸，不是班級前三名，而是全校前三名，學校功課全不用我操心！想到這兩個孩子，我對夫家的人，我小姑，以及我公公、婆婆，不再那麼痛恨了！等孩子功成名就，我會找時間回去，也會去南部，分別祭拜她們。」

茶室女有兩個孩子，老大是男生，老二是女生，兩人相差一歲，民國80年，兩人仍就學，老大是高三學生，老二是高二學生，兩人如何資優？學校功課如何好？如何學霸？如何功成名就？我後面再詳述，現在，我暫透露一些些。我內心一直懷疑著，茶室女是否看上了我，因我年輕？因我親切？因我英俊？每次來醫院，不給其他醫師看病，就專指定我看病。我甚至懷疑，她是否要勾引我，欲找個老相好的？經她說明後，我才知道原委。

某次看診，她進入我診間，閒聊中，不知何故，我突然提起，我是彰中畢業的，這句話深深烙入她腦海裡，因她兒子正唸彰中，心無旁騖，用功讀書，學業成績好，也全心全力，準備大學聯考，且以醫學院為第一志願。因我是醫師，也是彰中畢業的，是孩子的學長，所以，她對我有好感，希望自己唸彰中的兒子，將來能考上醫學院，也能跟我一樣當醫生，以致看病就是找我。兒子有考上醫學院嗎？至於女兒呢？怎麼個功成名就？茶室女動完前庭大腺膿瘍，切開引流手術後，因已把自己的人生攤開了，無須隱瞞了，也是對我的信任，隔了幾天，她還帶她的一雙兒女來見我呢。

「大學聯招」，又名大學聯考，是無數學子，終生的夢魘，不知逼出多少思覺失調症患者。大學聯考，始於民國43年，終結於民國90年，歷經47年歲月。民國90年後，大學聯考改以「多元入學方案」取代。在此47年期間，大學聯考共分三個時期。第一個時期，大專聯合招生時期，民國43年-60年。參與聯招的學校，包括大學院校及專科學校，分甲、乙、丙、丁四組，各組考試科目，略有不同，且採取先填志願、後考試的分發模式。

第二個時期，舊制大學聯合招生時期，民國61年-72年。大學院校和專科學校，分開、各別舉辦聯合招生考試，也分甲、乙、丙、丁四組，也延續前面的，先填志願、後考試的分發模式。第三個時期，新制大學聯合招生時期，民國73年-90年。改分成第一、第二、第三、第四類組考試，考生可以跨類組選考。總之，不管是昔日的大學聯考，還是今日的多元入學方案，對學子來說，全都是夢魘！幾家歡樂幾家愁！但又如何？人生就是競爭，就是競逐，成者為王，敗者為寇，徒乎負負！

因孩子的成就，給茶室女盼來人生的希望，所以，她原諒了小姑，也原諒了公公和婆婆，至於孩子的爸爸，那個無三曉路用的濫男人，她有原諒他嗎？別做夢了！她說，縱然打死她，縱然強迫她死三遍、五遍，她也絕不會原諒這個濫男人！她被黑道人物，上山下海，東西南北追殺，逼迫還錢，要殺要剮的，甚至以兒女為要脅，不還錢的話，要把兒子抓去賣器官，要把女兒抓去賣淫，一個弱女子如何面對？怎麼還錢？報警有用嗎？逃得了黑道手掌心嗎？最後，只能犧牲自己，保全兒女，下海為娼，賺錢還債了！你捫心自問，這種濫男人值得原諒嗎？（110年8月22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