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一O一）免疫橋接爭議多

 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一O一）免疫橋接爭議多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唐溫庭筠：「荒戍落黃葉，浩然離故關。高風漢陽渡，初日郢門山。江上幾人在，天涯孤櫂還。何當重相見，樽酒慰離顏。」

近70歲的老夫妻，由老先生帶領著，來我診間打第一劑疫苗，因老婦人不放心，多問了我一句，高端好，還是莫德納好，竟然引來老先生暴跳如雷，大聲幹譙「幹你娘」，還罵「毋讀書」、「不識字」、「不衛生」，我才見識到這位老先生，不僅強勢又鴨霸，而且滿口髒話，害我額頭三條線，很難堪，不知如何自處。當然，也害得跟診護士，灰頭土臉，灰不溜丟的，臉孔不知往哪裡擺，不知該笑，還是該哭，只好拿著眼睛瞪著我。鄉下小診所，這種幹譙口頭禪，真的不時聽到，我沒有詼諧的口才，能化解這種尷尬，何況患者是我的衣食父母，我不能反擊。

護士小姐為何拿著眼睛瞪我？同是女人嘛，女人同情女人，看不下去女人被男人糟蹋，希望我出面制止，講幾句話，幫女人出口氣，比如「驚某大丈夫，拍某豬狗牛」、「聽某嘴，大富貴」、「細漢父母生，大漢是某生」等閩南俗諺，詼諧又俏皮，不傷大雅，還能挽回女人些許面子。其實，我應該講幾句話的，老先生雖然近70歲，我可過70歲了，我比較年長，以醫師的身份，以及老大哥的地位，我說幾句話總應該吧？然而，很遺憾的，我不是多舌之人，一個嘴巴含著一個舌頭，多一句話不如少一句話，結果呢？事後反悔，後悔沒幫女人出聲。說真的，我所看過的老來伴，都是老女人照顧老男人的，男人眼睛不放亮些，等躺上病床，會叫天天不應，叫地地不靈，想喝口水，沒人理睬；紙尿褲屎尿包整天，沒人換；褥瘡發臭流膿，也沒人翻身呢！我甚至看過褥瘡長蛆的。

老先生千辛萬苦，跑了好幾趟診所，又是預約，又是排隊，堅持要打莫德納疫苗，其他的不要。人各有己見，意志堅強，根深柢固，九牛拉不動，不是他人能改變的，連想置喙，門都沒啦！對我來說，不管莫德納疫苗、高端疫苗，還是即將進來的BNT疫苗，我都不表示意見，各種疫苗都行，高興就好，免得病患說我有特定政治立場，越是有爭議，我越是謹言慎行。說句真心話，我懶得去理會何種疫苗，我僅在意多多益善，希望眾人多施打疫苗，因每打一劑疫苗，我就多賺了一百元業績。疫情拖延近3年，診所業績掉了好幾成，小錢也成了大錢。不過，有護士小姐反應，打疫苗滿緊張的，也挺累的，走來走去，打開冰桶，關上冰桶，忙著抽疫苗、打疫苗、給衛教等，很怕打錯針，也怕打錯劑量，心理很慌亂，壓力也挺大的，看來，要賺那一百元，也不是那麼容易的。

為何怕打錯劑量？因莫德納疫苗的關係！打第一劑或第二劑疫苗時，莫德納疫苗跟其他疫苗一樣，都是打全劑量，也就是0.5cc，但是，當打第三劑疫苗時，不管前面打的是何種廠牌疫苗，可能是AZ、BNT或高端，若打莫德納疫苗，則只能打半劑量，也就是0.25cc，以致護士小姐要多次確認，免得打錯劑量：「你打的是莫德納疫苗，請問你打第一劑、第二劑，還是第三劑？」每個上門的患者，打的劑次都不一樣，有的來打第一劑、第二劑，也有的來打第三劑，相當混亂，稍不留意，可能打錯了劑量。若錯打了全劑量怎麼辦？你說能怎麼辦？把打進肌肉裡的疫苗，再抽出來嗎？不可能！當然涼拌啊！保證任何一家醫療院所，任何一位護士小姐都一樣，肯定三緘其口，絕口不提，雲淡風輕，當成沒事兒，神不知，鬼不覺，船過水無痕般，輕輕地滑過，沒有人會笨到大聲嚷嚷。打錯全劑量會不會出問題？會不會出大毛病？會不會死人？安啦！大抵沒問題！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會下令，將莫德納原版的全劑量，更改為半劑量，主要目的是降低發燒、全身酸痛等反應機率。若非中央強制規定，若是我的話，我寧願打全劑量，也不願打半劑量，因發燒、全身酸痛不是大毛病，也不一定發生，但保護力增倍，這是我個人看法。不過，中央的規定就是法令，必得遵守，不能違犯！這種半劑量的打法，有患者不服，在我診間抗議，也造成了亂象，後面會述及。

台灣已接種的四種疫苗，你知道成人施打劑量多少嗎？你肯定不知道，慌慌張張，忐忑不安，迷迷糊糊地就打了，能掛上號，能排上隊伍，能順利打上疫苗，就很慶幸了，哪管它多少cc，更嚴重的，可能迷糊到不知打何種廠牌疫苗呢！因為你不是總統，也不是副總統，在施打前，沒有專人花時間，告訴你打何廠牌和打多少劑量。正確的劑量如下：AZ疫苗0.5cc、BNT疫苗0.3cc、莫德納疫苗0.5cc、高端疫苗0.5cc。好理家在，台灣目前BNT疫苗缺貨，否則，BNT的0.3cc，加上莫德納半劑量的0.25cc，混淆會加倍，打錯劑量的機會大增呢！其實，不單打錯劑量有可能發生，連打錯疫苗也照樣可能發生，欲打高端，護士小姐慌亂間，卻打成莫德納；欲打莫德納，護士小姐不留神，卻打成高端，因患者打疫苗是隨機掛號，依序零散進診間，不是分診次或批次掛號的，要打的疫苗種類不同，交錯雜亂，就有可能出差錯。

另外，還有一種情況，也可能打錯疫苗。台灣目前施打狀況，滿18歲以上，就等同成年人，包括AZ、BNT、莫德納疫苗，都可以施打，打的是成人劑量，但是高端疫苗例外，依據廠商仿單，依據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規定，高端疫苗只能接種20歲以上成人，18-20歲年齡的，禁止施打，否則，就是打錯疫苗。除了掛號小姐要把關外，我也要特別留意患者年齡，仔細區分：18歲以下、18歲到20歲、20歲以上等三種，不僅留意，且斤斤計較呢。我最近才發現，門診電腦對患者年齡計算，採用滾動式足歲方式，死板板的，差一天也不行，對我有很大的幫助，我可以轉換另一個視窗，即刻查出患者有沒有足歲，沒有滿20足歲，不能打高端疫苗；滿18歲，但未滿20歲，可打莫德納疫苗，但須家長簽章同意。如上述的，打錯了劑量，護士小姐瞞天過海，絕不敢說出去；若打錯了疫苗，護士小姐必然隱瞞，更加不敢說出來！你可知道？打錯劑量，打錯疫苗，鬧了出來，縣市衛生局會裁罰多少？少說10萬元起跳，可能20萬元，甚至解除合約，等於前面的努力，都是做白工！唉！醫療院所想賺那一百元業績，豈是容易的？

截至民國111年1月10日，泰國、紐西蘭、帛琉、貝里斯、印尼等國家，已陸續承認我們的高端疫苗，與有榮焉，國產疫苗多厲害，這是台灣人的驕傲，可說是台灣之光，昔日的紛紛擾擾可了了呢！然而，廠商仿單這樣寫，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也這樣規定，滿20歲才能施打高端疫苗，廠商想私下降低年齡層為18足歲，可以嗎？可能嗎？不是玩彈珠，也不是玩家家酒，這是不可能的！除非另提研究計畫案，且食藥署審核通過，證實18-20歲年齡層，疫苗安全性沒問題，也具有同樣的保護效力，否則，免談！近來，美國的BNT和莫德納疫苗，陸續通過美國食藥署審核，不單18足歲可打疫苗，年齡層也擴充到6-18歲的兒童和少年。舜何人也？禹何人也？有為者亦若是，高端會不會羨慕？會不會眼紅？不會才奇怪！給予國產疫苗做加持，我們也樂觀其成啦。

高端積極又努力，不是省油的燈，找了不少大型醫院合作，進行人體臨床試驗，提著研究成果，向食藥署申請審核，希望再次一炮而紅，保護國人健康，為國爭光，結果呢？石沉大海，沒半點消息，截至5月上旬，依據媒體報導，高端審核沒通過，理由是「不能不停地橋接」，意思是說，第一次橋接，食藥署勉強讓它過關；但第二次橋接，食藥署硬起來了，不放行了。第一次橋接時，高端拿成人中和抗體，跟AZ疫苗做比較，通關了，准予緊急授權上市。第二次橋接時，高端拿兒童和少年中和抗體，跟高端自己的成人中和抗體做比較，數字顯示大同小異，但這次時空背景不同，鎩雨而歸，殊多遺憾。

所謂「橋接」，指的是「免疫橋接」，你知道何謂「免疫橋接」？民國88年前後，我花了3年時間，也浪費了縣府3年公帑，很感恩，拿到公共衛生碩士學歷，課堂上有教分子生物學，但沒教過「免疫橋接」這個詞；民國98年前後，開始擔任彰化某大醫院人體試驗委員會委員，前後任職10餘年，很感恩，多學了一些專業，每回委員會審查會議，每兩個月召開一次，一年總共六次，也不曾聽過「免疫橋接」這個術語。它應該是很專業的醫學術語，尤其是免疫學方面，我不懂免疫橋接，只能道聽塗說，因高端疫苗這個案子，始有機會，搜尋各方資料，動腦筋去了解，勉強窺見堂奧，明白個皮毛，卻有自知之明，仍是一知半解啦。

所謂免疫橋接，乃使用人體免疫效力相關性指標，如中和抗體效價、T細胞數量等，來跟已核准上市的疫苗做比較，以取代第三期人體臨床試驗，做為新疫苗核准上市的審查依據，此為變通方式，並非常態，極少如此使用，或許不曾用過呢。這次新冠肺炎疫情大爆發，疫情緊急，高端疫苗就用免疫橋接方式，分析中和抗體效價，以取代三期人體臨床試驗，可能沒有作三期人體臨床試驗，或尚在作三期人體臨床試驗，甚至剛起步作三期人體臨床試驗，總之，此三期人體臨床試驗非同小可，甚耗時間和金錢，可能花上3、5年時間，可能花上數十億、數百億金錢，到頭來，甚且可能一場空，醒來僅是一場春夢。結果呢？高端疫苗叩關成功，食藥署核准緊急上市，且於民國110年8月23日，正式開始接種。高端生技幸運過關，聯亞生技就沒有這麼好命了，據媒體報導，同樣採用免疫橋接方式，但中和抗體效價過低，過不了關。好可惜，否則台灣有兩家國產疫苗可互相競爭，豈非熱鬧多了？

高端疫苗如何免疫橋接？橋接對象為何？它把AZ疫苗當成橋接的對象，把AZ疫苗當標竿，也就是比較的對象。把高端疫苗打在一群健康成人試驗者身上，後續數次抽血，分別送進實驗室，分析中和抗體效價，再將此數據跟AZ疫苗的數據，相互做比較，比較結果，兩者數據甚接近，大同小異，就此認定，AZ疫苗既然預防新冠肺炎有效，間接地證明，高端疫苗預防新冠肺炎也是有效。這種間接證明，你個人看法如何？可認同嗎？這就是高端疫苗造成爭議的原因。你可知道？所謂抗體就是免疫球蛋白，基本的科普常識，免疫球蛋白分五大類，包括A、D、E、G、M等，哪個是主要的、重要的中和抗體？說不定，你的G免疫球蛋白多，我的是M免疫球蛋白多，總之，有可能失之毫釐，差之千里嗎？

正常的，正式的，標準的，普世接受的，三期人體臨床試驗是怎麼進行的？尤其是疫苗，大範圍地，施打在全球數千萬、數億人身上，甚至數十億人身上，攸關副作用和併發症，且用來預防高死亡率的傳染病，豈能等閒視之？其嚴謹度，肯定超過一般的藥劑千萬倍，要百分百的保證，半絲馬虎也不行，閩南話的「烏魯木齊」完全行不通的。首先，花錢招募試驗者參與，數千人太少，必得數萬人，甚至數十萬人，以台灣目前招募價碼，每次追蹤和抽血，少說5百、1千元，若追蹤6、8、10次，每個試驗者將花掉近1萬元，若有10萬人參與，則是10億元。接著，採用雙盲、隨機挑選方式，將試驗者分成兩組：試驗組和對照組，試驗組接種疫苗，對照組不接種疫苗，接種的是如生理食鹽水的安慰劑，在自然暴露環境下，追蹤一段期間，少者3、5年，多者10年，甚至更久，然後分別統計，試驗組和對照組各有多少人罹病？也統計無症狀者、輕症者、中重症者、死亡者，分別佔多少比例？

更嚴謹的，甚至要求試驗組和對照組，必須兩兩配對，何謂「配對」？配對的變數包括：性別、年齡、學歷、社經地位、身體質量指數、生活習性、飲食習慣、每日運動量等，還包括：是否有慢性代謝性疾病、免疫缺失疾病、惡性腫瘤等等，都要求相吻合配對，例如：相同性別、相同年齡、相同學歷、相同社經地位...等，以免發生研究偏差。最後，由統計學家，利用各種生物統計軟體，分別跑統計，判定試驗組和對照組，是否達到有意義的統計學差異，若有統計學差異，即可說疫苗具有保護效力，甚且可說有多少保護效力呢。依此大工程來說，坦白講，難怪免疫橋接會有爭議，也難怪食藥署無法接受，高端疫苗要施打在6-18歲兒童和少年身上，等啦！有夢最美！好運一般會耗盡，難得重複降臨。

回到老先生和老婦人身上。兩位近70歲的老人家，原本不想打疫苗，為何改變主意，搶著來診所打莫德納疫苗？因疫情嚴苛，本土確診人數持續爆增？還是為了那老人500元禮券，彰化縣府延到5月31日截止？都不是，而是為了三劑疫苗的規定！老先生說：「幹！沒打滿三劑疫苗，不准進入八大行業，醫生啊！你可知道這對我有多痛苦！我平常最大的嗜好，就是三不五時，去小吃店，喝個酒，吃個飯；不然就是去卡拉OK，唱個歌，聊個天，現在全都禁止了，我簡直走頭無路了，有如關進看守所或監獄呢！」奇怪，卡拉OK是八大行業，無庸置疑，須要管制，但一般的小吃店，怎會是八大行業？吃碗陽春麵、牛肉麵或豬腳飯、滷肉飯，怎不行？

我正疑惑間，老婦人趁機回擊了，不偏不倚，回擊得正中要害，打死你這個落水狗，「真不要臉！說什麽小吃店？是有女人陪喝酒的小吃店啦！鄉下地方，到處這種小吃店，躲在街頭巷尾，常掛名越南小吃店、真情小吃店的，其實都是掛羊頭賣狗肉，裡頭都有女人陪喝酒的。至於卡拉OK，也是一樣，什麽歡唱卡拉OK、梅梅卡拉OK，都是有女人陪唱歌和喝酒的。還說什麽三不五時的，笑死人了！根本是每天都去，想到就去，即使生病了，爬也要爬去！」太好了，嗆得真好！我還以為女人永遠是弱者，被幹譙也不敢吭聲的，這個時機點，恰到好處地，好好修理老公是應該的！我最討厭那些隨時隨地幹譙，羞辱老婆的大男人！

其實，這類小吃店、卡拉OK店的，在鄉下地方很常見，越是偏鄉，越是有生存的空間，小本生意嘛，簡陋鐵皮屋，小小的店面，很不起眼，但仍可看出端倪，總有那份怪異旖旎的氛圍，如半遮半掩的粉紅招牌，以及妖豔女人倚門口的騒勁，不想懷疑也難。老先生被老婦人狠狠地堵了夠，紅著臉，期期艾艾地，不知如何回嘴，後來，勉強說出人話來，「說錯話了！小吃店和卡拉OK店，還算其次，我最在意的是旅行團啦！幹！沒打滿三劑疫苗就不能參加旅行團，這是什麽規定？政府吃飽沒事幹，閒閒美黛子，找人尋開心啊！醫生啊！我是好老公，我是疼某大丈夫，每年總會抽空，一年有2、3次，帶著老婆參加旅行團，南來北往的，特別是東部的花蓮和台東，更常去！結果現在哪裡都不能去了！心情鬱卒到不行！連幹譙都嘴軟了！」

被老婆嗆說，專找有粉味的小吃店和卡拉OK店進出，好像自己是專門去阿公店，那種噁心、下流又不要臉，且色咪咪的老阿公呢！老先生丟不起這個臉，忙著粉刷自己的顏面，除了說旅行團，還接著說高鐵，甚至掰上捷運，徹底要挽回自己的尊嚴，「醫生啊！沒有打滿三劑疫苗，不得進出八大行業，我認了！不得參加旅行團，到處趴趴走，我也認了！虎落平陽被犬欺，飛天蛟龍失了水，被政府擺了這一刀，狠狠地凌遲欺凌，我不認了，又能怎樣？算了，暫且原諒那鴨霸的政府！不過，如果連搭高鐵，甚至連搭捷運，都要打滿三劑疫苗，我保證絕不會認了，我會幹譙到全身顫抖，幹譙到嘴巴無力，我會去衛福部，在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記者會上，向陳時中抗議，請還我行的自由來！」我有點懵了，被搞糊塗了，中央有宣布打滿三劑疫苗，才能搭高鐵和捷運嗎？我轉頭問跟診護士，答案是假消息、假新聞，中央自始至終，全無此訊息，簡直在造謠，混淆視聽。

我為何轉頭問跟診護士？我不恥下問嗎？沒辦法！一個老頭子醫師，比不上一位年輕的護士小姐，她們年紀輕，花樣年華，才20、30歲，遠比我的孩子還小，她們必然比我靈光。例如，我有重聽毛病，病患含糊低沉的講話聲，尤其年輕害羞的小女生，特別是我問東，病患卻回答西的，我肯定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麽，茫茫然不知所云，連問了兩次後，護士小姐機警，會忙著替我翻譯，「她是說，每次月經來後，就會發作頭痛，是月經啦！」「她是說，禮拜天有去鹿港，吃了蚵仔煎，又吃了麵線糊，吃太多了，才開始肚子痛，是麵線糊啦！」我才恍然大悟，我把「月經」聽成「月薪」，把「麵線糊」聽成「面子虎」。唉！年紀大了，71歲的老頭子醫師，就是沒用，聽力退化，又不願戴助聽器，懷疑是騙人又騙錢的玩意兒，我只能無語問蒼天，也害得我反射性地，診間問診時，講話越來越大聲。

年輕護士小姐，不僅腦筋靈光，記憶力也強，很多門診問題，我還得請護士小姐解圍。例如，「骨震波治療」電腦代碼是什麽？我背了幾次，也忘了幾次，問了幾次護士小姐後，我都覺得害羞，「腦筋這麼笨，還當醫師？還在看診？」趕快把電腦代碼「LH52」，抄在筆記本上，但要用時，翻了整本筆記本，卻不記得抄在哪個角落，最後，還得問護士小姐。還有，每回彰化縣衛生局公文過來，院方會影印分送和知會各醫護人員，我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一遍，還記誦又默念的，但過不了多久，全忘了一乾二淨，還給老師了，還得問護士小姐：「台灣目前四種疫苗，基礎劑有兩劑，第一劑和第二劑要間隔多久？1個月嗎？還是2個月？若是打第三劑追加劑，要間隔多久？」「台灣四種疫苗，每瓶各幾cc？稀釋後能打幾個人？哪種疫苗打0.5cc？哪種疫苗打0.3cc？哪種疫苗打0.25cc？」護士小姐不假思索地，如數家珍，快速的回答，我不僅啞口無言，還驚呆了！我不如護士小姐啊！

坦白說，醫療院所要有醫師，更要有護士小姐，醫師是表，護士小姐是裡，醫師沒有護士小姐跟診，診療業務會停擺的，尤其是老老醫師，不是醫師在看診，而是護士小姐在看診。我曾遇過80好幾、90歲的老醫師在看診，包括西醫師和中醫師，老西醫師彎腰駝背，拿著聽診器，閉著眼睛在聽診，如睡著般地打瞌睡，嘴巴翕動著，低聲喃喃自語，好像在說夢魘，聽不清說什麽，而讓護士小姐在旁，鍵盤如飛地打電腦，打病情主訴「發燒惡寒、頭痛頭暈、咳嗽流鼻水」，也打上病名代碼「上呼吸道感染」，以及處方代碼「TIBU、TPPC、TMED、TPOL...。」老中醫師也不遑多讓，也是彎腰駝背，閉著眼睛，三根指頭按在患者手腕上診脈，有如老僧坐定般地打瞌睡，照樣嘴巴翕動著，低聲喃喃自語，好像在說鬼話，聽不清說什麽，而讓跟診護士在紙本病歷上，龍飛鳳舞地寫著草書，「十全大補湯、小柴胡湯、柴胡桂枝湯、柴胡加龍骨牡蠣湯...。」

每個人都要敬老尊賢，能活到90歲，相當不容易，活著就是德高望重，是世間人瑞，是人間奇葩，是千錘百鍊的勝利者，仰之彌高，鑽之彌堅，眾人景仰，忍不住要跪地伏拜，海呼「萬歲！萬萬歲！」不是嗎？我就沒那個命，絕不可能活到這麼老！何況自己也垂埀老矣，在此說三道四，豈非五十步笑百步，貽笑大方？敬老尊賢是應該的，是我們自小秉承的傳統文化，彰化縣醫師公會就做得很徹底。法律所規範，醫師要從事醫療行業，必得參加醫師「公」會，始能取得執業證照，不像一般的職業「工」會，可參加，可不參加。我是彰化縣醫師公會資深會員，資歷超過40年，從未中斷，每年要繳交公會會費，一年分上下兩半年繳納，每月500元，每半年3000元，整年6000元，以醫師的收入來講，這是小錢，繳得心甘情願。公會如何敬老尊賢？70歲以上老會員，費會打7.2折，所以，我每月只要繳交360元，省下140元；若是90歲以上老會員，則給個大紅包，免繳費會啦！其實，能有幾個這樣耆老醫師？應是聊備一格吧，否則，老醫師未免太辛苦了。

回過頭來說，那位老先生為何直擔心，必須打滿三劑疫苗才能搭高鐵和捷運？他口沫橫飛地，充滿驕傲地繼續說：「大約10年前，因捷運關係，也因都市擴展關係，淡水逐漸成為新開發都心，兒子和女兒跟我商量，欲賣掉永和、三重的房子，然後在淡水買房，我表示支持，淡水好地方，好吃又好玩，我喜歡。我每個孩子都贊助了500萬元，各買了100多坪，近200坪的高樓大廈豪宅，結果呢？近來，淡水房價大漲，從每坪10幾、20萬元不到，上漲到每坪近30萬元，甚至35萬元，漲幅達到100趴、200趴，嚇死人了！若有錢炒房地產，根本不用工作了，滿坑滿谷都是金山銀山。」淡水屬於新北市，位於淡水河出海口右岸，真的好吃又好玩，有淡水老街、淡水渡船頭、漁人碼頭、沙崙海水浴場、情人橋、淡水紅毛城、紅樹林生態步道、滬尾藝文休閒園區、淡江大學、馬偕醫院淡水園區等，至於淡水河的左岸，則有八里渡船頭、八里老街、十三行文化公園等，假日好去處。

老先生說到興頭上，興高采烈的，似乎欲罷不能，但我桌上電腦顯示，外頭還有20餘位候診患者，有打疫苗的，也有要看病的，我不能再聽他胡扯了，候診病人等太久，會抱怨的，會反彈的。我隨時掌控候診患者人數，絕不能讓病人等太久，縱然沒抱怨，沒暴動，下次也不願再上門了，以致，病患少時，我會跟病患多聊幾句，甚至聊個3、5分鐘，或許更久。若病患多時，真的會是三長兩短：掛號排隊時間長、等候看病時間長、領藥檢查時間長、看病問診時間短、解釋病情時間短，我的聽診器才堵上病人胸口一、兩秒鐘，才開口說了兩、三句話：「情況很好，改善很多，繼續吃藥！」即刻趕人，盡快按下叫號鈴，讓下一位候診病患進診間，協助趕人。怎說協助趕人？因候診病患站在身旁，是第三者，也是外人，現任病患為了個人隱私，再也不好意思多囉嗦，只得乖乖地，無趣地走人了。

你可知道？有不少病患有焦慮症，甚至強迫心理症，或許老年癡呆吧，話講個不停，有如機關槍，有如連珠炮，且都是重複再重複的話，一遍、兩遍，無數遍地講，講個不停，真的很囉嗦，尤其是電腦螢幕上，有註記「LOSO」的，更是煩到令人不敢領教，恨不得逃之夭夭。所以，如果你想跟醫師多聊幾句，了解自己病情，了解治療方針，了解病情預後，甚至單純閒聊，須記得挑選病人少的時刻上門，免得不識相，找來白眼。以我的門診時間來說，下午門診，下午3點半至4點半較為空閒；若是夜間門診，則是晚上7點半至8點較為空閒，其餘時間則忙碌多了，有如上戰場打仗，拳打腳踢，手忙腳亂，左右開弓，還邊耽著心，害怕速度太慢，病患看不完，誤了同仁下班時間，尤其是有幼兒的護士小姐或掛號小姐。

我雖然很小心謹慎，戒慎恐懼地，保持看診順暢，不塞車，更不讓病人等太久，雖如此，仍遇過候診病患進來謾罵：「你們這家診所怎了？亂搞一通啊！我等看病，等了一個多鐘頭，等得不耐煩，等得胸口一把火，沒想到，後來的患者，竟然可以拿著藥單先走人，這是什麼道理？你們要給我好好解釋，否則告到衛生局去，讓你們吃不完兜著走！」病患是衣食父母，一個也不能得罪，若告到衛生局，也是挺麻煩的，衛生局醫政科承辦人，即刻來電詢問，甚至來公文要求醫師解釋，苦不堪言喔！病患服務至上，滿意第一，跟診護士不敢大意，馬上道歉和解釋，「拍謝啦！讓你誤會了，也讓你久等了，病患都依序看診，沒有插隊問題，他是照舊拿藥，沒有看診，所以速度較快，拿了藥單就走人了。」好言好語的，打拱作揖的，才免去一場紛爭。

我心裡急著，候診病人還那麼多，我誠心期待著，希望老先生趕快打完疫苗，趕快走了，不要打攪我門診，耽誤我看診，沒想到，他真的欲罷不能，不顧我的臉色，我的臉色不會好看，不是哭笑不得，而是鐵青著臉，但他仍繼續大放厥詞：「淡水真的好玩，淡水是好地方，我幾乎每個月，都會帶著老婆北上，我是疼某大丈夫的男人，去兒子家住一晚，看孫子，也順便去女兒家住一晚，也是看孫子，然後，吃個痛快，也玩個盡興，兩、三天後，才一起搭車回彰化。去時，我們從彰化火車站，搭區間車到台中新烏日站；然後轉搭高鐵，從台中高鐵站到台北高鐵站；接著轉搭台北捷運，經板南線到淡水終點站。台北捷運很方便，四通八達，我與老伴不僅淡水、八里到處玩，也沿著捷運線，紅樹林、竹圍、關渡、忠義、復興崗、北投、新北投、奇岩、萁哩岸、石牌、明德、芝山、士林、劍潭、圓山...等等，到處走，也到處玩。不僅板南線，也搭過文湖線、淡水信義線、松山新店線、中和新蘆線等，幾乎把雙北都玩遍了！」

我原本已厭煩老先生繼續胡扯了，我門診快要塞爆了，但聽到他把板南線所有站名，幾乎全唸出來，我嚇了一大跳，驚嚇、羨慕又嫉妒，內心不禁罵道：「王八蛋！見鬼了！這個老頭子簡直是神人，頭顱有珠的，我自己走板南線，走了好幾年，走了無數次，背了幾十次站名，都記不下來，記了又忘，忘了又記，記了好幾年，也忘了好幾年，永遠記不起來，沒想到，這個糟老頭竟然如數家珍，不僅背得滾瓜爛熟，還唸得相當順口，一氣呵成呢！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，都不好意思趕人了！天啊！彰化這個西北角偏鄉，風頭水尾的，又是一個欠栽培的一流人才，真的是行行出狀元。我原本就是很謙虛的人，在他面前，嚇得更加謙卑千萬倍了，嘖嘖稱奇，不敢小覷，也不敢望其項背。我不禁懷疑，好口才的人，愛講話的人，口若懸河的人，不單EQ高，連IQ也高，不像我沉默寡言的，一個嘴巴含著一根舌頭的，永遠是低智商、笨腦筋。（111年5月20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