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衛歲月（2005年-2012年）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：
七、心肝寶貝兒子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南台灣的四月天，清晨6點多，天色微曦，還見不到太陽，一輛光鮮亮麗的轎車，在高速公路上急駛著。公路兩旁稻田綠意盎然，翠綠的秧苗延綿成片，好像爲大地舖上毛茸茸的地毯，不禁讓人內心充滿生命煥發的喜悅；尤其公路兩側斜坡道上的草皮與矮樹叢，被昨晚的春雨淋洗得有若藍寶石或綠翡翠，漂亮極了！
早春正是外出踏青旅遊的好日子，窗外人間仙境般的景緻，不管任何人都會放慢油門，微開車窗，去感受那飽含露水、花香、草香的春風，略帶涼意地，撲滿臉的喜悅與愜意，它不正是生命萌發的源頭嗎？但這輛轎車卻緊閉門窗，開著冷氣，顛簸地快速往前衝，車內唯一的中年婦女，肯定是煩躁的，她根本沒有心情去體會生命起始的快樂。
中年婦女緊抓方向盤，雙眼猛瞪路面，口中憤憤地叨念著：「這個老女人，要死不活的，活那麼久何用！不如早死早超生！」還忍不住呸一聲三字經。名叫「麗嬌」的中年婦女，她口中的老女人是她的婆婆「圓滿」。她習慣在她先生背後詛咒婆婆，特別是每月寄3000元回老家時。她自己揮霍無度，吃好的、穿好的，卻爲區區小錢咒別人母親死。
圓滿與老公住在台南玉井偏遠鄉下，兩人俱是70-80歳的老人。圓滿大老公4歳，可能是自小操勞過度，更是衰老的快，無病無痛的，就是體力不濟，起床作臥日見困難，不僅烹煮三餐力不從心，連生活自理都快上不了手。圓滿的老公不學無術，平日以打零工度日，喝酒、賭博、玩女人樣樣來，夫妻感情自古即不睦。
雖然年近80，總能自理生活，不會一星期洗不上一次澡吧。所謂無病無痛的，讓人無法相信，或許偏遠鄉下就醫不便，老公混混過日子，不理不採；兒子、女兒也不在身邊，如何送老人家往大醫院就診？或者捨不得就醫，雖有全民健保，但掛號費、部分負擔也是一筆大數目。如果仔細檢查，老人家罹患高血壓、糖尿病、心血管疾病等慢性病，都是有可能的。
圓滿一男一女兩個小孩，含辛茹苦撫養長大，男的台北某國立大學數學系，畢業後，不再回家鄉，就在中部落地生根，於台中某私立綜合高中教書，他不僅學校薪水高，課餘還私下開班替學生補習，每月合計10-20萬，收入挺豐的；女的國小畢業即就業，到工廠作女工賺錢貼補家用，也供哥哥唸大學，直到年近30，才嫁鄰村同樣是工廠的工人，後來，時來運轉，夫妻腁手腁足，自行創業設廠，終事業有成，過著美滿的日子。
車子下交流道，麗嬌又開始叨唸：「這個死老猴！好手好腳的，自己的老婆不會自己照顧，卻遊手好閒的到處逛，不是伸手要錢賭博，就是賒帳買酒喝！爲什麼不賭死、喝死算了！」老公不在車內才能這樣罵，否則肯定換來臭臉，死老猴總是人家的老爸啊！有時老公生起氣來，2-3個禮拜拒絕跟她同房，這對麗嬌是最大的傷害。
麗嬌老公白天要上課，晚上不僅教補習，連星期假日也沒得閒，所以365天，每天夜晚，不是倒頭就睡，就是嘴裡直喊累，麗嬌看在眼裡、聽在耳裡，牙恨得跟心裡一樣癢。47歳的女人，說老不老，說年輕也不年輕，養尊處優的，卻飽暖思淫慾，儘想著翻雲吐霧的事，但老公不配合，只能徒呼赫赫，心頭悶氣緊糾結。
每晚蝦子、鰻魚等高檔食物滿桌，期望老公有所發揮，老公卻為學生功課傷神，食慾不振，淺嘗即止，害得麗嬌越吃心頭越煎熬；抽屜克補、善存等維他命補品好幾罐，每晚硬逼老公吞下數顆，結果有如石沉大海，了無波濤洶湧之效。欲購買威爾剛（Viagra），一方面被老公所阻，另一方面怕買到假藥，也怕副作用斷了根，得不償失。
女人所求不遂，心頭悶氣無處宣洩，可能不爽自己的老公，連帶地也牽連夫家的人，公公、婆婆都變成她痛恨且瞧不起的一群。麗嬌嘴巴不會承認，或許淺意識就是如此。其實，個人的品行、家教、家族觀念等才是真正的原因，對公婆之不肖，不能以此來脫罪。所求不遂可能真的是原因之一，但絕不會是主要因素吧。
麗嬌之所以詛咒她婆婆，乃因婆婆體力日衰、三餐不繼，老公於心不忍，三番兩次吵著要將老母親接來同住，或兩、三星期就要長途跋涉，回台南老家探視老母親，這些都犯了麗嬌大忌；加上麗嬌終日無所事事，不是找人閒聊、上館子吃飯，就是泡證券行，結果股票、基金、期貨輸了一屁股，所以期待婆婆早歸西，好省下每個月的3000元。
10年前，敖不過老公以性來要脅，不得不把婆婆接來同住，至於公公呢？管你的！麗嬌還不能算壞女人的原故，是她不會讓老公戴綠帽子，也還沒有膽量去找午夜牛郎。但住不到2-3天，忍不住暗地裡咒罵起老人家來。有婆婆在身邊，不僅礙手礙腳的，更是礙眼，「我對親生父母都沒有這樣孝順了，我竟要對別人的母親早晚省親、三餐供俸啊！」
老人家來自鄉下，沒見過世面，面容呆滯、臉孔黎黑、穿著簡陋，一點也不上相，在公寓左右鄰居眼裡，有失自己娘家大小姐，及目前先生娘的高貴身分。因捨不得大魚大肉讓老人家吃，「糟蹋食物嘛！」每天儘是粗茶淡飯，沒幾天，麗嬌就嘴饞了要命，雖然偶而私下跑去西餐廳、日本料理，一個人大快朵頤一番，但非長久之計，故煎敖莫此為甚，於是有意無意擺臭臉給婆婆看。
此外，每日吃過宵夜，趕孩子上床去，就是愛與老公窩在沙發上，看電視影集或A片錄影帶，此時猛想著跟老公撒嬌討溫存，卻有婆婆在場，真是恨死了！雖然婆婆會識趣地回自己房間，但不知是否故意要偷窺，還是真的膀胱無力，每20-30分鐘就無聲無息地，走出房間上廁所，真夭壽喔！那好意思嘴對嘴耳鬢廝磨，或抓老公的手來愛撫自己的私處！
男人白天、晚上賺錢辛苦忙，興趣缺缺，麗嬌難得逮到機會，夜深人靜，把老公挑逗到雞飛狗跳，自己也慾火中燒，正好進入私房，騰雲駕霧一番，卻因婆婆寄居之故，有若魚刺鯁喉，不能縱情衝刺，也不能肆無忌憚嘶喊，「他媽的不盡興！」只過了一星期，麗嬌除了擺臭臉外，就處心積慮、苦思計策來應付了。
某天中午，趁老公、孩子上學不在家，麗嬌在廚房，對著一隻蟑螂，又拍又打，嘶聲力竭地大喊：「你這隻死老猴！不要臉的臭老猴！不趕快回家去，儘在外面趴趴走！不知見笑啊！」老人家不是白痴，聽在耳裡，知道媳婦指桑罵槐，在趕自己回南部的家。圓滿一直期待老來運，有兒子可依靠，但今昔何以堪？憶起出身，想起過往，不禁老淚縱橫。
母親對孩子的愛，不僅無怨無悔，而且無窮無盡。晚上，孩子與孫子都回來了，圓滿對媳婦的臭臉與謾罵，隻字不提，只淡淡地說：「台南老家破房子，不擔心被偷被搶，但有你阿爸在，總放心不下，而我一個人住在這裡很不習慣，不僅白天沒有山林野外可走動，晚上也因換床而睡不著覺。」其實，圓滿的老公除了伸手要錢，夫妻倆結婚沒多久，就有如陌路了，那會眷顧或放心不下呢？
作兒子的不知道老婆白天的狠毒，不忍地說：「阿母！住下來吧，住久了就會習慣了，年輕時歹命過頭了，老來總要讓兒子好好孝順您啊！」孩子真的想學羔羊跪乳、烏鴉反哺，好好地彌補母親年輕時的辛勞與苦楚。沒想到，一抬頭，看到老婆圓睜的雙眼，投射出銳利的、凜冽的，劍鋒般的陰森光芒。老公大概猜出了耿要，止住了嘴，不再說下去了。
至於一男一女兩個孫子，愛屋及烏，且都是林家的骨肉，在阿嬤的眼中，不僅是寶貝孫，更是金孫、鑽石孫；捧在手心怕掉了，啣在口裡怕化了。然而，阿嬤在兩個孫子的眼中是陌生的，孩子出生至今，難得回父親的老家一趟，祖孫間的親情比紙還薄；甚至，阿嬤在兩個孫子的眼中更是齷齪的，因林家的祖父母不若姓陳的外祖父母光鮮出色。
姓陳的外祖父母家近在咫呎，高樓大廈、富麗堂皇，從小到大，幾乎像自己的家，進進出出的，每天見面，祖孫感情自然深厚，兩個孩子心中已搞不清何謂祖父母或外祖父母；而且，外祖父大學畢業，位居要官，外祖母也是高級知識分子，從事教職，寒酸、齷齪的林家祖父母那能望其項背，等於屎與肉糜之別！
所以，兩個孩子雖然已13-14歳，應已初識人倫，卻冷淡地駐足旁觀，沒有半句慰留的話。或許，孩子的心裡恨不得趕阿嬤回去，免得在同學面前丟人現眼。圓滿心裡淌血，夫復何言？人生走到此盡頭，一切都是過往雲烟，人生是不是白活了？活著的意義何在？親情何在？老人家別過頭去，擦拭幾滴淚水。沒有成串熱淚，乃淚水早被前半生耗盡了。
隔天，老公獨自載婆婆去車站，麗嬌想跟著去，因她擔心老公會私下拿錢給婆婆，卻被老公阻止。兒子買完車票，在車站廣場，忍不住心酸，淚流滿面，抱著自己的母親痛哭。幼年歲月、成長歲月，可以說與艱辛劃上等號，歷歷在目，清晰有如昨日，難以抹滅。但當兒子的，除了眼淚與擁抱外，還能挽回什麼？
台灣幼年的教育是失敗的，因老一輩的老師不敢說，也不會教導孩子說「我愛您」。此時，母子的擁抱，欠缺的就是那句「阿母！我愛您」。當圓滿看到自己的孩子哭泣，再也忍不住了，淚水如潰堤般直瀉而下，母子就此相擁嚎啕大哭，引來不少過往旅客圍觀。哭了一陣子，兒子謹慎地從夾克內襯口袋，掏出一個信封袋給母親，內含2萬元，圓滿心疼孩子省吃儉用，與孩子推拒了幾回才收下。
其實，兒子有先見之明，這2萬元有一半以上，是數天前向學校同事挪借的，以防萬一的。麗嬌家教嚴格，家中收入支出全由她一人掌控，老公薪水自動轉入她的帳戶，除了每月1000元零用金外，老公別想有多餘的錢。麗嬌喜歡擺闊，不僅吃餐廳、穿名牌樣樣來，還怕人家笑她沒頭腦、沒經濟眼光，所以常跑股市，結果賭輸了400-500萬元。麗嬌可以賭輸錢，卻不許老公花半毛錢。
每月才1000元，存滿1萬元需要多久？遇到同事集體買冷飲吃，個掏腰包，少少的零用金還不夠花呢。這是男人的悲哀，如果男人與女人同床又同心，其利可斷金。還好啦，天無絕人之路，學校裡頭總有些外快可賺，如幫同事代課或編寫教材，或寫點文章投稿等，總不至於身無分文。此時要向同事說聲抱歉，欠的1萬多元，可能要一年半載才能還清。
沒想到，老公送走母親，一踏進家門，麗嬌已擋在門口揶揄：「好感人喔！母子在車站廣場，好像生離死別般抱頭痛哭，要不要臉啊！死了母親，還是死了父親！」女人的嘴巴狠毒，不忘詛咒人家的父母親。等進入屋內，麗嬌不再是陰笑，而是破口大罵：「你給你母親多少錢！2千元，還是5千元！你哪來的錢！」原來，老公前腳出門，老婆隨後叫計程車跟著去，還真的被她抓到拿錢給婆婆的一幕。
由於兜不過老公的苦苦哀求，麗嬌才有今天這一趟台南之行，因她最忍受不了的，就是老公常以性當要脅。麗嬌還有點羞恥心，自己父母有身分地位，自己的老公也有身分地位，所以不敢有紅杏出牆或貪玩之念。麗嬌自認是性感尤物，自承有大胸脯、大屁股，哪能沒有男人愛的滋潤？大胸脯需要搓揉；大屁股就有大陰門，大陰門需要雨露。
老公要將婆婆帶來台中奉養，她拒絕，看到老人家就沒好感，好像嗣奉神祖牌，且有失顏面，以及礙眼又礙手礙腳；老公三天兩頭要往台南跑，她不贊成，擔心好不容易召集的高二與高三補習學生遺失，便宜了其他數學老師。麗嬌曾為了搶學生，還辱罵其他的數學老師。於今之計，只有把婆婆送去「老人安養之家」了。
住進老人安養之家不用錢啊！揷三管、四管、五管的，少說也要2萬5千元到3萬元。所謂三管，指鼻胃管、導尿管、氣切管，四管或五管，則另外加上靜脈導管、肋膜導管、腹腔導管等等。雖說婆婆尚健康，生活自理有些困難，但也不需要任何特別服務，惟計算下來，每月仍需繳款1萬8千元。
白花花的銀子，麗嬌雖然心疼，但回頭一想，又不是老娘出錢，幹嘛心疼？原來，麗嬌事先與小姑已談好，老人家身邊尚有30-40萬元，就用這筆錢花，等這筆錢花完，以後再想辦法了。其實，麗嬌工於心計，早已算計好了，當辦住院手續時，找說辭，讓小姑簽章當保證人，以後老人家錢花完了，後續住院費用就由小姑出，討債總不會討到台中來吧。
麗嬌認為，婆婆又不是一個人的，小姑也有責任撫養啊！尤其小姑家開工廠，賺了不少錢，能有這種好命，總該回報母恩吧；另外，婆婆年輕時，曾到小姑家工廠上工，帶孩子、煮三餐、做零工的，總不能老了就棄之不顧吧。所以，麗嬌一直認為，小姑照顧婆婆是天經地義的，不可推卸的責任。
其實，天地良心啊！圓滿身邊30-40萬元，都是女兒長期以來，每月3千、5千偷偷給的，而老人家省吃儉用攢下來的。這些錢都存放在女兒處，先前，存放在自己家裡，卻被老公蒐走，拿去賭博、喝酒花掉的，比這還多。麗嬌每月寄來的3000元，生活費都不夠，那來儲蓄！麗嬌怕被左右鄰居取笑，把每月的3000元，故意膨漲為1萬元，然後向鄰里述說她有多孝順，為了照顧婆婆，她有多省吃儉用！真是不要臉的女人，矇眼說瞎話。
走了一段不算短的山路，總算到了先生的老家。映在眼前的，是一間又破又爛的小屋，十坪不到，還勉強隔成一間客廳和兩間臥房，根本沒有廚房或餐廳，因廚房和餐廳就併在客廳裡，所以，這種客廳還能說是客廳嗎？至於廁所就不必提了，屋子後面空地，挖個坑，擺上兩塊木板當踏板，左右兩邊各豎起一塊鐵皮遮羞就是了，前面、後面是敞開的，屋頂當然闕如。
每回老公帶麗嬌與孩子回老家，對麗嬌與女孩來說，最痛苦的莫過於上小號或大號了。男生在毛坑外亂小便無所謂，但女生就苦了。不僅毛坑糞蛆千萬隻，隻隻蠕動，驚悚萬分，有時大便入坑，糞水反濺，嚇得要命，不但髒死了，還怕糞蛆噴到屁股上。所以，每次要回老家，麗嬌要擺臭臉，孩子也哭喪臉。
房子破爛，又沒廚房、廁所的，當兒子的幹嘛？其實，兒子不是不孝順，他曾多次與麗嬌談過，父母養育之恩豈能不報？尤其栽培他大學畢業，站上講台為人師表，此道理豈能不懂？尤其以他的年收入來講，花個50萬、百萬的，就能蓋一間漂亮的、五臟俱全的房子了。但是，麗嬌一哭二鬧三上吊，就是堅決反對，她認為將來老人家走了，房子她根本用不上，且窮鄉僻攘的，也賣不了幾文錢。或許老天有眼，麗嬌省了這筆錢，反而多出好幾倍輸在股市。
為避免廁所驚悚問題，老公都會在高速公路上，離家最近的休息站上廁所。這次，麗嬌自行開車，識途老馬，當然先在休息站解決方便問題，同時，也把早餐、午餐一次解決，因回去後，沒人會招待，也沒有什麼可吃的飯菜。當然，這件住院事情必須僅早處理完成，除了廁所問題不想多待外，也怕老人家反悔，拒絕住到老人安養之家。
平常，麗嬌會帶些剩飯剩菜回去，尤其是學校餐飲班學生的競賽料理，她認為窮苦人家有這種飯菜吃，已是天大恩賜了。此次，趕著出門，來不及準備，不過，麗嬌總有些良心，空手回去沒面子，所以在休息站買了四刀吐司和幾個茶葉蛋，她不買全麥或加味吐司，儘挑便宜的買，反正她已吃飽了，這些是給老人家吃的。
這類平價吐司，麗嬌從來不吃，認為是窮人的食物，或餵養鴿子的食物，要吃至少也須鮪魚三明治或培根三明治。另外，她專挑有名的蛋糕吃，凡是台中地區，甚至遠達彰化、南投等地，只要叫得出響亮或洋味十足名稱的蛋糕，她一定千方百計買來吃，而且私自買來一個人慢慢品嘗。吃得好，吃得多，難怪麗嬌的胸脯越來越大，屁股也越來越大，讓人懷疑老公興趣缺缺，可能與倒盡胃口有關。
麗嬌踏進門來，只見婆婆半躺沙發上，有氣無力的，一旁有小姑陪坐著，客廳另一邊飯桌上，好手好腳的公公蹲倨椅子上，慢條斯理地喝著米酒頭，眼睛迷濛、雙頰微醺，已有些酒意了，不知是醉酒，還是對媳婦沒好感，連打一聲招呼都沒有。當然，麗嬌打從心裡厭惡這位公公，也瞧不起這位酒鬼兼賭鬼的公公。
但看在自己老公的面子，以及現場爆發戶小姑的顏面，尤其將婆婆送往安養之家，需小姑讚嘴，以及出錢出力，所以麗嬌故意做給小姑看，她主動與公公打招呼，「阿爸！我買了吐司與茶葉蛋給你吃。阿爸！七早八早就喝酒，會傷身體，鄰居看到了會罵你酒鬼！」麗嬌用陰的來損公公，她心裡在罵公公是酒鬼，嘴巴卻說鄰居罵公公是酒鬼。
麗嬌恨公公恨得牙癢癢的，損一句酒鬼太便宜他了。從台中來的路上，她內心直嘀咕，65歳不到的人，好手好腳的，每天遊手好閒，伸手要錢，不是喝酒就是賭博，為何不打理生活，好好照顧自己的老婆？兩老相依為命，日子也會過得很平安，幹嘛花錢住安養之家。每月1萬8，每星期，甚至每日，都可吃大餐了。
麗嬌不禁幻想，那天公公喝醉酒，腳踏不穩，跌到山谷，腦震盪死掉算了，免得又有一個人要住進安養之家。麗嬌內心起誓，如果又到住進安養之家的地步，她打死也不出這筆住院費用，這筆錢需由開工廠的小姑出，不然放著讓它爛。想到咒人死，未免惡毒婦人心，神明會處罰的，麗嬌趕緊呸一聲，阻止自己這種想法。
娶到有錢的老婆，麗嬌的老公不得不處處忍氣吞聲，隨著老婆起舞，說東不敢西，說西不敢東，過著隱忍的生活，當受不了時，唯一的反抗就是緘默，以及每晚裝睡，縱然麗嬌死纏活纏，甚至脫光衣服，在老公身上搓揉，他就是故意不去碰老婆。自古有錢的老婆難伺候，就好像三級貧戶的陳水扁娶到醫生的女兒，縱然貴為國家元首，卻管不了老婆進出股市。
麗嬌雖專科畢業，學有專精，出身士大夫之家，卻相當迷信，敬鬼神又怕鬼神。其實，這是女人缺乏信心所引起的通病。麗嬌的老公不必執意用緘默或假寐來反抗，可以採用宗教的力量來誘導，甚至用鬼神的威力來恐嚇，會是另一種反抗的手腕。說麗嬌是有錢的老婆也不見得，只是兩者身世落差太大，強烈的對比所造成的影像。
20年前，經他人介紹，麗嬌與老公初相識時，採取主動的麗嬌，因男方身材英挺壯碩，是國立大學數學系畢業的高材生，且擔任人人稱羨的教職，有一份穩定的收入，這種人才打燈籠那裡找？結婚時，女方雖號稱陪嫁一棟公寓，其實，後面的貸款還是男方慢慢償還的。雖說女方無子嗣，將來遺產仍會過繼給女兒，但台灣兩個女兒均分，且又不是大公司或大企業家，麗嬌這邊又能分到多少？
聰明的老公應該聲言放棄這份遺產，以免掉老婆無形的枷鎖。另外，麗嬌早期對小姑一樣瞧不起，認為是沒受教育、沒見識的鄉下村姑。當年小姑結婚時，她心不干、情不願地陪老公跑第2趟台南，也與老公爭執甚久，才包了5千元當贈儀，至於基本嫁妝之採購，麗嬌則不理不採，多一分錢也拿不出來。
最後，當哥哥的於心不忍，私下向同事挪借了數萬元，添購了一些嫁妝撐場面，過過夫家這一關，總算幫小妹辦了一場不太寒酸的婚禮。60年代，雖說國立大學文科學雜費一學期才2-3千元，以妹妹當女工，每月7-8百元的薪資那裡繳交得起？但台北的生活費高，儘管兼家教、打零工，省吃儉用，每日啃漫頭、吃泡麵度日，仍需靠妹妹微薄的薪水接濟。小妹這份恩情，當大哥的莫齒難忘，適時回報是應該的。
70年代，台灣累積20年的養精蓄銳，此時開始轟隆大起飛，國營事業、交通建設、公司行號、房地產等事業均突飛猛進，經濟猛竄，衝往雲霄，世稱亞洲四小龍之一，甚至外匯存底屢創高峰。不幸地，80年代初期，台灣風行大家樂、六合彩，老闆不營業，工人不上工，大家一窩風搶簽賭注。也因此，有幸地，讓腳踏實地的妹妹一家人，抓住機會，創業開工廠，賺別人不賺的錢，打下自己的根基。
此後，妹妹家軋鋼廠一帆風順，生意興隆，年營業額豈止超過5千萬元，說不定上億元。雖然小姑貧困出身，節儉異常，沒有什麼大禮或紅包相送，過年給小孩的壓歲錢也不過區區數百元，但看在她家比自己娘家有錢的份上，麗嬌不得不收斂起驕縱的心，對著小姑講話，才會正面看人，不會眼高於頂，心裡上也不再呸聲連連。
想到小姑家那樣有錢，麗嬌不禁要咋舌與流口水，想到自己娘家，父親從某大公司廠長退休，母親從公立高中教職退休，除了每月領月俸外，一棟三層樓房，加上5-6百萬銀行存款，加加減減，誇大說法也無法超過2千萬元，與小姑家比起來，等於小巫見大巫，自己不禁自卑起來，講起話來客氣萬分。
麗嬌的自卑，讓她內心詛咒起老公來，「真沒眼光，竟然找到一個窮教書匠！每年想出國，每天菜錢都要東扼西扣的，寒酸過日子，才能存錢出去，有夠倒楣！」又想到老公不時以性表達不滿，明知老婆是虎狼之年，卻故意用此要脅，麗嬌內心不禁連呸好幾聲。另外，提到小姑有錢，又不禁再次咒罵小姑無情，「怎麼不清楚表態，兩老就由她照顧去！」
其實，小姑有自己的苦衷，如果不是自己的公婆還在，早就把母親接過去照顧了。請一個外籍看護工1萬5千元，加上仲介、勞委會安定基金、勞健保等費用，一個月也不過2萬元而已，這筆錢對她來說只是小錢，但骾在眼前的是自己的公婆。幾年前，將母親接來，表面上說是在自家工廠打工，骨子裡卻是照顧，當然，也惹得公婆冷眼。
至於，違背老人家的意思，將母親送往老人安養院，這是不得已的決定，也是與嫂子多次溝通的結果。請嫂子出面，將母親送往安養院，是她精心思考後的主意，並不是真的要嫂子出錢出力，只是要堵夫家的口，「嫁出去的女兒等於撥出去的水，又不是沒有兒子，為何要花錢養林家的娘！」同時，也不願越俎代庖，往後反被嫂子咬一口，「林家又不是沒有兒子，還要嫁出去的女兒來管！」
所謂老人家存了30-40萬元，寄放在女兒身邊，都是講給自己的老公與公婆聽的，這筆錢還不是從自己的私房錢拿出來的！往後，這筆錢花玩了，錢要從那裡來？她已有自掏腰包的打算了。女人家嘛，誰不會存個私房錢？沒錢的家庭，只能從菜錢扼扣；有錢的家庭，當然每日藉機A錢；至於自己有在賺錢的婦女，當然會有兩本帳目，假的帳目是給老公看的。
麗嬌向婆婆直言，「阿母，我今天開車送你去老人安養之家。」老人雙眼茫然，不發一語，眼睛稍許紅腫，似乎早先哭過。自從年歲大了，圓滿幾年來，多次表明，「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裡，絕不去安養院！」沒想到結局是事與願違。台灣不僅尊崇孝道，還維持著古老傳統，老年人就是要含飴弄孫，安養天年，在家壽終正寢的，圓滿當然無法接受此安排。
本來老公要向學校請假，跟著來的，麗嬌則找理由一口回絕，「升學競爭壓力大，不要誤了學生功課，考出幾名優秀的學生，才能穩站專任數學老師的地位，自家補習班也方便多招幾名學生！」說得冠冕堂煌，但真正的理由是擔心婆婆淚眼婆娑，老公一時心軟，打消送去安養之家的念頭，到時前功盡棄，浪費她一個月來的說服，不知花掉多少長途電話費。
圓滿心裡悲痛，眼淚往肚裡吞，尤其看到一旁的老公，不爭氣地、不知死活地翹著二郎腿喝酒，心裡越想越氣，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！回想幼年時候，因家貧且孩子眾多，親生父母無力撫養，初有記憶時，4-5歳就翻山越嶺，被送到玉井當童養媳，雖說是童養媳，其實與當養女沒差別，甚至比一般的養女還可憐，這是欺騙外人的講詞。
還沒入國小，6歳不到，就要開始學習生火煮飯，做起大人應做的家事。當年，每天凌晨，外頭還漆黑一片，就被趕著下床，稍有延遲，馬上臉頰被擰得烏青。然後前往500公尺外，山廟門邊的水井打水，沿路竹叢遍布，被冷風一吹，沙沙做響，黑影婆娑，加上廟裡尊尊臉孔猙獰的神像，圓滿每走一步就驚恐一步，心臟砰砰地狂跳，直等著鬼魅跳出來。
這是圓滿記憶最深刻的童年往事，幾乎每天清晨都從惡夢中驚醒，不是被無頭鬼追著跑，就是被吊死鬼掐住脖子。其實，圓滿不叫圓滿，她本來的名字是「貴美」，因養父母家生了頭胎男孩後，連著死了兩胎孩子，故以一塊銀元當代價，招來貴美當童養媳，同時更名為「圓滿」，祈求家裡大人小孩諸事平安圓滿。
日據時代，殖民生活，經濟落後，生活困苦，傳染病猖獗，尤其是腸道傳染病，如阿米巴痢疾、志賀氏桿菌性痢疾、沙門氏桿菌性痢疾等，都是嬰幼兒高致死率的原因。真的是圓滿，圓滿來了以後，家裡不僅諸事順遂，還招來兩位妹妹與一位弟弟，可以說功德圓滿。其實，養父母家並不是寬裕之家，更不是地主之家。
地主之家多的是長工，在日據時代早期，甚至有奴僕婢女，根本不需要養女或童養媳。因日本據台後，禁止人口販賣，不再有奴僕婢女出現，才有變相的養女或童養媳制度，等於隱瞞真相的販賣人口。近日，有不肖婦產科醫師或助產士，與人口販子勾結或居中仲介，出具不實出生證明，從事嬰兒買賣，此事依法不合。
養父母非富裕之家，不管是領養或買來圓滿，其目的就是剝削勞力，所以，圓滿除了打水煮飯、洗衣以外，還要種菜或拔野菜餵豬、餵雞、餵鴨，而豬、雞、鴨竟然就是養父母家最重要的經濟收入，因養父也只是某地主家一名供吃住的長工，長期勞動的工人，說難聽點只是不打終生契約的奴僕而已。當年，長工月薪只有2銀元，豬、雞、鴨的收入高過他兩倍。
養豬、雞、鴨不是想像中容易，早年沒有所謂飼料，也因家家飼養牲畜，豈有餿水可拾，何況家家經濟困難，人吃都不夠了，那有剩飯剩菜養牲畜，所以牲畜飼料就是拔野菜，否則自己種豬菜。遇到稻子收割或甘藷收穫季節，圓滿需跋山涉水，走好幾公里的山路，去撿拾農家遺漏或不要的農作用，如零星的稻穂，丟棄的小番薯，以及不要的地瓜籐、地瓜葉等。有時為了搶這些東西，還需與鄰近的小孩大打出手，因瘦小，圓滿都是敗陣而返。
歲月如梭，圓滿到姓李的養父母家已數年，早達就學的年齡，因日本政府沒有強制就學的規定，圓滿一直無緣進學校，雖然玉井開發早，拜糖廠之賜，玉井國小很早即成立，圓滿只能望門興嘆。一年過了又一年，歲月無情，圓滿已長成青春少女了，雖幫養父母家賺了不少錢，卻因養父母苛刻，加上自己也認命，不敢提出要求，圓滿此生終是大字不識一個。
圓滿童年，日子過得艱辛，不僅沒有所謂的快樂，還無時無刻籠罩著陰影。12歳那年，某天中午飯後，已餵飽牲畜，且收拾與沖洗完碗筷，因午後陽光和煦，人也顯得疲憊懶散，趁著養母前往他村拜訪姊妹的機會，圓滿偷偷地跑到自己的小房間睡午覺。幾年來，每天有做不完的工作，縱然清晨4、5點就起床，即使晚上11、12才睡覺，仍然有做不完的家事，趁現在打個盹，就是最好的享受。
灑在身上的陽光溫暖，圓滿隨即進入夢鄉，做起甜蜜的夢，她看見美麗的田野，蝴蝶翩翩起舞，白鴿在天際翱翔。但是，沒有多久，甜蜜的好夢即刻轉變成驚悚的惡夢，她夢見惡魔戴著熟悉的面罩，拿著一把利劍抵著她的下腹，做勢要刺死她。圓滿馬上驚醒過來，卻發現養父脫光褲子，兩隻手緊抓著她的大腿，奮力趴在她身上，而她的內褲已被脫掉了，養父則用堅硬的私處衝刺著她的下體。
圓滿立刻知道事情原委，隱忍著痛，留著成串眼淚，低聲直哭訴，「阿爸！人家好痛，人家流血了！」原來，養父趁著地主一家人午休的片刻，興沖沖地趕回家，沒想到養母外出，找不到人慰藉，就找上她了。以往，養父常利用空檔，趕回家找養母，然後兩人躲進房間，沒多久就聽到養母嘶聲力竭、曖昧的呼喊聲，接著是養父的喘鳴聲，然後回歸平靜。等養父走後，養母即從房間歡歡喜喜跑去沖澡，還一邊沖澡一邊哼著歌。
圓滿發育不良，瘦小身軀，外表看來只有7-8歳，一點也不像12歳的人，下體器官當然一撇也沒有，養父只有曵兵而逃之份，噴滿粘稠液體，悻悻然回地主家去。圓滿忍著淚，走到廚房，自行舀水沖洗下體，只見血絲滲漏出來，和著水，沿著大腿流到小腿，擦乾身體後，也自行止血了。圓滿很認命，擦乾眼淚，穿上褲子，好像沒事兒一般。
幾年下來，台灣已制定了家暴防制法、性侵害防制法、性騷擾防制法，是否家暴、性侵害、性騷擾就會遠離塵囂？當然不會，隨著社會的紛擾、物慾的橫流、人性的墮落、毒品的氾濫等，以及固定比率的精神、智障病患，所謂失樂園或社會邊緣人的問題，不是制訂相關法律就能高枕無憂的，上述事件永遠層出不窮。
該來的總會來，過了幾年，圓滿16歳，也是午休的時刻，養父趁空檔跑回家，也因養母外出，她就變成替身，成了代罪羔羊。雖然一樣發育不良，一樣乾扁瘦小，身上找不出一塊多餘的肉，但這次，總算達成養父的心願，呈其獸慾，也因為達成目的，養父回家的次數更勤了，從1週1次，變成一週2、3次，甚至1天1次。
養母是善妒之人，看出蹊蹺，極力阻止，兩人不時為了圓滿而爭吵。到後來，養父甚至有將之納為妾之想，當然，養母豈肯善罷甘休，強烈反對，不時為此大打出手。爭執數月，相持不下，養母不得不攤牌，如果養父繼續胡鬧，寧願玉石俱焚，把圓滿趕出家門。一方面，養父已厭倦圓滿之身體，不再有新鮮感，因圓滿營養缺乏、發育不良，沒有看頭；另一方面，養父食髓知味，也故意氣枕邊人，於是往外發展，最後姘上妓女戶娼女。
事到如今，養母後悔也來不及，早知就讓兩人正式圓房。因圓滿身體沒有看頭，只被蹂躪數月，即恢復正常作息；也因發育不良，月經遲遲未來，故無受孕之危險。童年與少女時代之痛，是刻苦銘心之苦，亦豈足與外人道，只能夜深人靜，萬籟俱寂之時，躲在棉被內暗自飲泣。因自身已非完人，圓滿自忖將抑鬱以終，從無出嫁之念頭。
其實，圓滿是廉價苦力，豈捨得將之婚配之理。合該有事，圓滿30歳那年，養父為了娼女，盜賣地主家稻穀，被趕出地主家，養父沒了工作，只得回家仰老婆鼻息。因每日無所事事，與圓滿朝夕相處，雖乾扁瘦小，總比糟糠老妻年輕多了，於是越看越對眼，又開始打圓滿的主意，偶而，趁老婆不在，還被他數度得逞。
女人的醋勁，不因年紀老邁而有差別，枕邊人雖不是人中豪傑，也不是意氣風發之人，甚至是嚼之無味、棄之可惜之人，但夜晚有人陪著睡覺，偶而來幾下騰雲駕霧總是一種舒適，也是女人自信心的肯定，所以，養母無法忍受圓滿橫刀奪愛，苦思斷根之法。後來，透過媒婆介紹，以10個銀元價錢，草草賣給鄰村林姓青年。
沒想到，新婚夫妻甜蜜沒有超過3個月，老公開始露出原始本性，不僅不努力打零工，上工3天休息4天，甚至打工賺的錢，不是賭博輸掉，就是喝酒花掉，偶而賭贏了錢，就跑去酒家、妓女戶玩女人。圓滿苦心勸了無數回，也與老公吵了無數回，最後自嘆歹命，暗自飲泣，認了！每日有一餐沒一餐地過日子，有時餓昏了，不得不上街乞討。
女人是菜仔阿命，油菜仔灑到那裡，就生長在那裡，沒有翻身的餘地。沒想到，脫離了養父的覬覦，卻落入不爭氣的老公手裡，生活反而比養父母家還難過。圓滿半躺在破舊沙發上，想起往事，苦楚湧上心頭，不禁留下麗嬌進門後的第一滴眼淚。她能說什麼？她能反對什麼？她痛恨自己歹命，也痛恨自己兒子的不肖。
當年，兒子極優秀，功課極佳，領到縣長獎，以全校第一名畢業，是老師口中的才子，但家裡三餐不繼，豈有餘力讓兒子升學？後來兜不過導師的極力鼓吹，以及答應金錢支助，兒子如導師所料，順利考上台南一中，且以鰲首上榜。6年後，兒子又以第一志願考上台大數學系。雖然求學之路順暢，但生活之艱辛，罄竹難書。
爲了讓兒子唸書，圓滿跋山涉水四處打工，親朋好友到處借貸，也照樣煎熬地，幫別人養豬、養雞、養鴨，努力賺點工錢，為了成就兒子，連女兒也犧牲了。雖然兒子自己也莊敬自強，但母親、妹妹投入畢生的心血，栽培出來的兒子，竟然不聞不問，要將終身困苦、老邁的母親送進安養院，圓滿有錐心之痛啊！心裡怒罵「不肖子啊！」
雖然，女兒私下安慰母親，等自己的公婆過世了，自然會接她回家奉養，請阿母堅強下去，總有等到的一天。這是女人自私的心思，好像詛咒自己的公婆早死，圓滿不禁告誡女兒的不是。但圓滿心裡明白，她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，她不懂，為何兒子不接她去台中，過幾日或幾月的好日子，每天看著她的兒子，然後心甘情願地瞑目！
不管兒子是林家的孩子，還是李家的孩子，兒子總是自己肚子裡的一塊肉啊！圓滿不禁憶起塵封的往事，當然，此秘密會隨她的逝世而死去，不管死前或死後，她死也不會講。圓滿出嫁的前幾天，養父貪小便宜，認為機會不再了，趁暗夜，跑進她的房間，玷汙了她。結婚後，發現是入門喜，圓滿才驚覺肚裡的孩子到底是誰的？
女兒也有這種遺憾，分不清是林家或李家的孩子，因為，那年的冬天，老公好像從人間蒸發似的，足足有半個多月不見人影，自己乞討無門，幾乎快餓昏休克了，加上兒子也嗷嗷待哺，不得不半夜回養母家乞討，結果，養兄欺寡母幼子，給了一頓飽飯，隨後即玷汙了她。好似命中注定的，當月她又懷了孩子。
想起兩個孩子的秘密，雖然絕無可能洩漏，但面對人渣的老公，她心安理得，她不覺得有所虧欠，「這是我的命！也是你的命！」至於兒子與女兒背後可能的父親，並沒有沾到便宜，因為，民國80年，養父與養兄經營六合彩與大家樂，擔任組頭，由於簽注糾紛，賭債不清，兩人同時被黑道大哥擊斃。圓滿忍不住嘆息，「這是我的命！也是你們的命！」
圓滿思緒紛擾，眼淚滴了又停，停了又滴，夫復何言！僅有嘴角不斷地抽搐，不斷地抽搐…再抽搐，因她的內心不斷地吶喊：「兒子！為何要把我送進養老院…..，為何要把我送進養老院…..，兒子！我的兒子……….」
【後記】
95年5月4日，清晨6時半，老媽醒來第一句話，語氣透著擔心與思念，「我昨晚夢見兩個孩子，很小的時候，其中老大半路走失了，害我抱著老二，哭了死去活來。」老爸知道這是「日有所思、夜有所夢」，因連著好幾天，老媽聯絡不上吳又鼎。夢境很奇怪，與事實不符，應該是吳右鼎走失，媽媽抱著哥哥痛哭才對。
以上是題外話。關於這篇文章「心肝寶貝兒子」，是依照老媽的吩咐寫的，為了此事，老媽已提示好幾星期，也強調好幾次，務必將她的心思轉告你們兄弟。因老媽有位朋友，近日狠心將婆婆送往老人安養院，老媽很不以為然，也擔心未來自己走上同樣道路。
老媽萬千叮嚀，「將來絕不住進老人安養院！」希望你們兄弟謹記在心。整篇文章要表達的涵義，就只這句話而已。只要老爸在的一天，我可以保證，我會負起照顧老媽的責任。不過，這個保證意義不大，從台灣男女平均餘命來看，女性約78.5歳、男性73.5歳，女生比男生壽命長5歳，加上老爸比老媽年長7歳，老媽應有12年的歲月需要你們兄弟獨立照顧。
很抱歉喔！老媽娘家有長壽基因，你們照顧的時間會更長。老人家是個「寶」，有「寶」的家庭才是幸福的家庭，你們說對嗎？當然，老爸也希望能活久一點，不僅承擔自己照顧老媽的責任，不要說照顧，應該說陪伴；更希望能寫更多的文章，不奢望萬古流芳，但祈求給後代子孫一個懷念，以及當作吳家傳家寶。
5月3日，吳千鼎寄來電子郵件，「老爸啊！你是怎麼處理你的人際關係啊？當人家誤會你、當人家不認同你，你是怎麼解決的？」這問題很大，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、講明白的。活得越久，人生體驗越多，感觸也更多。其實，你問此問題，有如「問道於盲」，老爸的人際關係是零蛋，因老爸以「逃避」和「不變應萬變」處理一切。
老爸沒有什麼錦囊妙計，僅有的是慘痛教訓，及受創傷後的無奈與悔恨，雖然生命是喜悅的，生活是競爭與艱辛的，但56年過去了，老爸還不是活得好好的！人際關係零蛋又怎樣！人家誤會我或不認同我又怎樣！「管你去死的」是老爸的解決方式，當然這是錯誤的，你千萬不要學老爸這套。
有空，老爸找時間再跟你詳談，或許，如這篇「心肝寶貝兒子」一樣，採用小說體裁來書寫，記載老爸此生遭遇的經驗。老爸的痛苦經驗多如牛毛，罄竹難書，只要老爸一口氣在，我會一五一十描述清楚。負面經驗不如正面經驗有用或風光，卻是最真實的，沒有負面經驗的累積，那有正面經驗的成就？
利用6日、7日兩天週休假日，及老媽上班（明道中學輔導課）、爬山（台中市生命線志工團體活動）不在家的空檔，足足花了20幾個小時，寫成「心肝寶貝兒子」，它是老爸第一次嘗試，是老爸的第一篇小說。既然是小說，當然姓氏、人名、地名都是假的，雖然故事內容杜撰的不少，但也有其真實性，也就是老媽想說的那句話，「將來絕不住進老人安養院！」。（95年5月7日完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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