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 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 第五十七回：流水席結好姻緣

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
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

第五十七回：流水席結好姻緣

上回提到，吳祥結婚喜宴，共請了12桌，邀請親朋好友，及日本官方人士參與，另外，在馬路邊，擺了5桌流水席，提供美食，讓羅漢腳和經濟弱勢者分享。我曾祖母太超過了，也太厲害了，一家有喜，普天同慶，是否太囂張？好像古代皇帝下詔，地方縣令辦理賑災似地。雖是流水席，但萬人空巷，人潮洶湧，雖不如大甲媽祖出巡那樣熱烈，也差可比擬。因超出預期太多，供應有限，準備不及，菜尾全搬出來，也是瞬間掃光。食材有限，民以食為天，人活著就是為那一口飯，以致眾羅漢腳，哪顧得了顏面？大家搶成一團，幹詰謾罵聲，此起彼落，好不熱鬧。

喜宴12桌，當年是大手筆，黃姓總舖師向我曾祖母說：「又不是廟宇拜拜，神明生日或謝神吃平安，哪遇過喜宴大出手辦12桌的？跑堂端菜的少年人，我臨時調不到人，少了一人，由妳們來找吧！」我曾祖母首先想到潘松和黃土，但找哪個都不恰當。找潘松，自己不捨，是自己親生骨肉；找黃土，他的親生母親黃市，會有話說。另外，也要顧忌到潘家和黃家，擔心客父母和娘家父母不悅。此事，我曾祖母犯難，哪裡找人？

民國55年，我大姊歸寧喜宴，在杜家偏廳，外燴方式，席開10桌。大姊32年次，大我8歲，24歲出閣，台灣人習慣採用虛歲，也是少一位跑堂端菜的。當年，我16歲，初中二年級，足堪重任，雖有些委屈，無法上桌大快朵頤，然而，是自己親姊姊，豈有二話。我負責兩桌，包括冷盤和甜點，共端了12道菜。

未曾有經驗，本來，有點害羞，也怕出醜，把菜弄翻了，把熱湯淋到客人身上。還好，我戰戰兢兢，心中默禱大姊婚姻幸福美滿的心情下，平安順利，沒出意外，完成任務。宴席結束後，除了我大哥有上桌，我和下面三位妹妹，沒上桌的，吃著菜尾，也吃得津津有味，沒半絲埋怨，因為她是我們大姊。何謂杜家？吳棗夫家姓杜，杜家指其族親後人。這是後話。

少跑堂端菜的事，傳到蔡進財耳裡，他自告奮勇，說讓他來擔任跑堂。蔡進財是向我家租借店門口走道，賣魚蔡姓攤商的大兒子，年輕力壯，開朗、陽光又帥氣的小哥，20出頭，每天魚貨搬上搬下，鍛鍊出結實的二頭肌、三角肌和大胸肌。蔡進財暗戀吳桂香甚久，但想一親芳澤，有如癩蛤蟆吃天鵝肉，哪有他的份？哪有他的機會？只能埋心底。自從吳頭、吳永泉相繼過世，吳祥另娶她人，豈非命中註定，上天要賞賜他好姻緣？

吳頭去世，蔡進財忙進忙出，整天逗留我家，目不斜視，沈默寡言，無怨無悔，幫忙處理喪事，比如，弔唁者的接待，及送茶水、買便當、買紙錢等跑腿和打雜的工作。我曾祖母不疑有它，認為是年輕人懂事，代替父母，知恩圖報。當吳永泉過世，蔡進財一樣全力以赴，上午早市，賣魚的空檔，幫忙跑腿；下午收攤後，幾乎都待在我家，幫忙打雜，直到天色暗了，才回家。有時，半夜有事，派人去他家找人，他也不厭其煩，馬上摸黑來幫忙。

男人愛上一個女人，會昇華到，不需親親我我，不必你儂我儂，或隨時把愛掛在嘴上，而是，心中守著伊人，把伊人埋在心底，就是最大的滿足和快樂。蔡進財就是這樣的人。他隱藏得很成功，不露痕跡，其實，是沒企求，也不敢奢望，並非耍心機。我曾祖母不辨他心意，連吳桂香也不明其心思。當然，吳桂香整個心思，侷限在自己心上人，哪會把蔡進財這個小子看在眼裡？

11年前，吳桂香7歲，剛入我家，小不點一個，傻乎乎，又土裡土氣，被我曾祖母指派，坐在門口看守著，掛在屋簷，正曬著冬陽的臘肉，免被人順手牽羊。結果，太陽曬暖和了，人舒服了，竟躺在椅子上睡著了，還張著嘴巴淌口水。魚販兒子蔡進財，捉弄人，塞了一隻魚脯在吳桂香嘴裡，等吳桂香被哄笑聲吵醒，發現自己被耍，氣得跳腳，掄起木屐，往蔡進財身上摔，蔡進財閃避不及，額頭被打中，腫了大包，抱著頭，倒在地上哀號。

這場無厘頭的小孩鬧劇，不打不相識，老天爺早已經暗示，認定她們是有緣的一對。古人說「不是冤家不聚頭」，兩人這輩子就是註定來聚頭。然而，以吳家子孫立場，我很遺憾，非常無法接受，我那強悍的曾祖母，怎沒拿出魄力，把吳桂香留在我家，竟然讓他肥水流外人田！

吳祥這場婚宴，打破了僵局，讓兩條平行線，發生了變異，如地震般，震出了小傾斜，兩條平行線有了交集，讓吳桂香和蔡進財，很自然地聚在一起。說是老天爺安排，不如說是天註定。這場婚宴產生三件事蹟，第一件事蹟，吳桂香無意間，製造了蔡進財英雄救美的機會。第二件和第三件事蹟，吳桂香不期然，點燃了與蔡進財聚頭的因緣。這機會與因緣，後來演變成「姻緣」。天註定的，誰也擋不了誰，誰也躲不了誰。

第一件事蹟。五桌流水席，破天荒的熱鬧異常，海線羅漢腳，呼朋引伴，全面聚集，成千上萬，人潮洶湧，摩肩接踵，各自帶著碗筷，擠成一團，手忙腳亂，搶著美食。炒麵好吃，不放過；豬腳爌肉也好吃，更不放過。此五桌，吳桂香總掌管，由她發號司令和指揮；蔡進財負責店舖內四桌貴賓席，跑堂端菜外，五桌流水席菜餚也由他負責搬送。

人多嘴雜，還好，可接受，但蜂擁而上，擠成一堆，搶成一團，才可怕。人皆貪心，炒麵疊滿碗，炒麵上面又疊豬腳爌肉，結果豬腳爌肉掉滿桌，也掉滿地。人皆自私，有人身上帶了兩個，甚至三個碗缽，食物裝填滿又滿，沒三頭六臂，只能手腳並用，食物堆疊得搖搖欲墜，好不擔心。圍在外圈的，擠不進去，靠不進桌邊，擔心食物被搶光，開始秩序大亂，推擠、插隊和起鬨，幹詰聲、謾罵聲不斷，終致打起群架，有人打到地上翻滾，有人用碗缽當武器，打得頭破血流，場面全面失控。

吳桂香為了控制場面，沒收所有勺子，揮舞大勺和小勺，大聲幹詰，「幹你娘！死人啊！吵什麼架！打什麼架！安靜！安靜！全部安靜，不準動手。排好隊伍！不排好隊伍，別想吃！吃屎啦！」已經搶在桌邊，美食垂手可得者，不滿，也大聲幹詰：「塞你娘！我排好好的，怎麼還要排隊！」另外，那一句「吃屎」也引起眾怒，現場所有人跟著幹詰和謾罵，滿臉怒容，氣勢洶洶，生吞活剝般，欲把碗缽全往吳桂香身上摔。

狀況危急，眾怒難違，隨時發生暴動，吳桂香可能受傷害。說時遲，當時快，蔡進財在裡頭聽到起鬨聲，奔跑出來，看狀況危險，把吳桂香拉到自己身後，然後瞬間脫下上衣，露出一身壯實糾結的肌肉，同時跳上桌子，高喊：「幹你娘！安靜！安靜！大家安靜！各位五湖四海的兄弟，小弟也是出外人，討口飯吃，在此跟大家有禮了！善心人家的好意，為大家準備吃的和喝的，無非四海皆兄弟，有福共享，有難同當，如今場面混亂，若鬧出人命，豈對得起善心人家？大家放心，食物準備充足，有人有份，不必搶，從現在開始，大家排好隊伍，由吳家大千金，負責統一分派。五張桌子，五十把椅子，還空著，歡迎大家入座，慢慢享受大餐！各位兄弟們，大家說好不好？」蔡進財說話聲音宏亮，鏗鏘有力，眾人不禁鼓掌叫好。蔡進財的表現，吳桂香看在眼裡，她總算認識到這號人物。

第二件事蹟。吳桂香和蔡進財成一對搭檔，五桌流水席，吳桂香是前場，蔡進財是後場。所謂流水席，就是不限人數，人來人往，人潮如流水，故名流水席。吳桂香手忙腳亂，不斷地滔湯派菜，手臂酸到不行，體力不濟，精神也不濟，恍神間，不知蔡進財從後面端菜過來，不小心，將滾燙的肉湯，淋到蔡進財的右腳踝，蔡進財痛得哀號喊叫，馬上脫掉布鞋，但來不及了，整個腳踝和腳背紅了一大片，也瞬間長出水泡。吳桂香慌亂中，緊張地直說「對不起」，淚眼欲滴，趕快跑進廚房，拿來醬油往蔡進財腳上澆，邊澆邊往痛處吹氣，不捨地抬頭問蔡進財，「痛不痛啊！」這次燙傷事件，是兩人結成「姻緣」的重要「因緣」之一。百多年前的陳年往事，今日想起，我心中還有恨，恨「肥水流外人田」！

每年農曆3月23日，是媽祖聖誕，105年的大甲媽祖遶境進香行程已排定。各位看倌，想不想體驗何為流水席？簡單，105年4月8日至17日（農曆3月2日至11日），前後十天，大甲鎮瀾宮天上聖母繞境進香，從台中大甲到嘉義新港，往返進香路線上任何一點，都可以體驗流水席，尤其大甲到彰化這段，更是萬人空巷，人山人海，流水席不算桌次，應算人次，因更多人是站著吃或蹲著吃。

每年「三月瘋媽祖」，我陪著內人，也會去瘋那一小段。各位看倌，如果您素食，那要記得，原則上，媽祖去程，都是素食，回程才有葷食。有幾年，媽祖回程經彰化時，正巧是週六，我與內人會專程回彰化，吃那流水席。我特喜歡縣府前面，某機車行辦的流水席，若時間湊巧，會吃到麻油雞和薑母鴨油飯，這兩樣都是我的最愛。古人說「人多好吃物」，縱然非山珍海味，只要眾人搶著吃，肯定好吃。

第三件事蹟。我曾祖母估計錯誤，沒想到流水席這麼多人，不僅清水、大甲、沙鹿的羅漢腳趕來，連台灣府城的人也衝過來，怎麼辦？雖然黃姓總舖師願意額外幫忙，重新生火烹煮，我小曾祖母再次往市場搜刮食材，買來的食材仍是有限，僧多粥少，眾人聚著不散，怎麼辦？我曾祖母回話：「收攤吧！敬謝不銘，後會有期。」但吳桂香不捨，悲天憫人情懷油然生，見不得他人失望落寞，不理我曾祖母交待，擅作主張，指揮蔡進財，把12桌喜宴的菜尾，一五一十，逐一全端出來，滿足大家的需求。

此一舉動，現場所有羅漢腳歡聲雷動，拍手叫好，感謝我家善心，其中有一位乞丐頭，率領他的嘍囉，高聲喊叫，其他羅漢腳也隨著節奏，大聲喊著：「雙雙對對，萬年富貴；年年好子孫，代代出狀元！」四字連等祝福聲，響徹雲霄。吳桂香演出一場好戲，很高興，似主角謝幕般，打拱作揖，感謝眾人的美言。

等眾人散去，蔡進財靠近吳桂香耳邊，打趣地，低聲地說：「桂香姐姐，我沒吃到宴席，也沒吃到菜尾，怎麼辦？妳要怎麼賠我？」吳桂香霎時，臉紅到耳根。虧欠蔡進財一頓飯，也是兩人結成「姻緣」的「因緣」之一。提到「姻緣」兩字，我壓抑不住，心中仍然油然升起氣和恨，恨「肥水流外人田」！

三件事蹟，如何成就吳桂香姻緣？欲知詳情，下回分解，敬請期待。提到吳桂香姻緣，我就恨，便宜了蔡進財這小子！他何德何能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