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 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 第五十八回：未來新人並排坐

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
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

第五十八回：未來新人並排坐

上回提到，三件事蹟，等於三件因緣，將吳桂香和蔡進財結成了「姻緣」。因為，又氣又恨，怎不是吳家人，而是蔡家人！我絕口不提是「好姻緣」，還不就是嫉妒之故！我終於多認識自己一點，原來自己氣度狹窄，那麼小心眼。

哪三件因緣？第一件，吳桂香眼中終於看到蔡進財了。當流水席進行時，場面混亂，幹詰又幹架，吳桂香成眾人洩憤的對象，危急時刻，蔡進財英雄救美，出面解圍。當蔡進財右手抓向吳桂香左手臂，猛力拉往他自己身後時，那力道，有如千鈞萬鼎，讓吳桂香手臂隱隱作痛；那果決，讓吳桂香心中很踏實；那維護，讓吳桂香內心很窩心。

當蔡進財赤膊上身，跳上桌子大聲喊話時，那份磅礴魄力和氣勢，震懾現場所有人，也震撼了吳桂香胸口，懵了，好有男子氣概的男子漢啊！至於，那身壯實糾結的肌肉，吳桂香緋紅上臉，暈了，想看，又羞於看，只得低著頭，不敢直視。吳桂香胸口悸動，怦然心動，心中驚道：「這是蔡進財嗎？哪來的男人？」

第二件，蔡進財右腳踝和腳背，因吳桂香恍神不小心，被滾燙湯汁燙傷，二級燙傷，瞬間起水泡。自己是肇事者，總不能說句「對不起」，就躲之遠遠，逃之夭夭，不聞不問吧！何況，這個男人的影像，已釘到自己心坎裡。於是，連著十來天，每天清晨，蔡進財設好攤，擺好漁獲，還沒喘口氣，吳桂香就來到門口，不發一語，默默牽著蔡進財的手，拉著他進店舖，擺上一把矮板凳，嬌羞的臉，含著笑意，示意他坐下。

注意！吳桂香牽蔡進財的手！當一個女人，用手去牽一個男人的手，說她不在意這個男人，說白點，說她不把這個男人放在心上，打死我，也不相信！我又不是沒年輕過！男女牽手，好像燈泡插上插座，男女感情也瞬間通了。有人說「男女牽手，好像電流電到」，這是真的。男女深交的第一步，就是牽手。當女人不拒絕男人牽手，保證她已成為這個男人的「女人」了。何況，還是吳桂香主動去牽蔡進財的手。吳桂香把蔡進財當成什麼？還用說？當然當成自己的「男人」！

吳桂香拉起蔡進財的褲腳，脫掉他的鞋子，細心地，仔細地，怕疼了他，用冷茶水，淋濕傷口，緩慢地剝去上面髒的敷布，一邊嬌羞地，抬頭看著這個男人，如蚊子般，輕聲問道：「疼嗎？」蔡進財從頭至尾，看傻了眼，直視著吳桂香的臉；豈只傻了眼！連鼻子也傻了！直聞著女人身上散發的體香。蔡進財因自己的窘態被發現，慌張地，結結巴巴地講不清楚，「不疼...！不疼！桂香姐姐...，謝謝您，真不好意思！」

吳桂香看出蔡進財的窘境，不禁覺得好笑，也覺得窩心，低著頭，嬌羞地笑著，「進財哥，你怎這樣看人？人家會害臊，人家會不好意思。」天啊！當一個女人，從不把你看在眼裡，她會喊你一聲「哥」嗎？當她喊你一聲「哥」，代表她，不僅把你看在眼裡，還放在心裡。這是行將就木，年紀一大把，我這個老男人的千古直覺！哪錯得了？

吳桂香不單是憐憫，而是用感情，用心思，在幫蔡進財，洗傷口，敷藥膏，包紮傷口。兩人手牽手，肌膚相親；無語勝有聲，心心相印；細心呵護傷口，情同家人。每天，固定時間，固定動作，固定溫情，蔡進財豈是草木？豈那呆頭鵝？不要說蔡進財，連旁觀者，如我曾祖母，也心知肚明，兩個年輕人愛上了，碰出火花了。還有，吳棗、吳桃不說，連十來歲的吳鳳和吳凰，也笑在嘴裡，偶而跑到廚房，拉著吳桂香袖子，低聲笑著，「桂香姊姊，羞羞臉！女生愛男生！」讓吳桂香羞得，故意生氣，作勢要打人。

我曾祖母不反對，反覺得安慰，吳家兩個男人，吳頭和吳永泉兩兄弟，虧欠了她，無法彌補的虧欠，只能祈求活著的人，活了幸福，過得快樂。我曾祖母內心深處，不禁覺得好笑，每回死了男人，吳桂香都傷心欲絕，尋死尋活的，害自己提心吊膽，跟前跟後，怕稍有差錯，些許閃失，吳桂香走上不歸路，豈非天大遺憾？對不起自己良心，也對不起吳桂香娘家人。如今，看到吳桂香眉目傳情，掩嘴巧笑，我曾祖母也替她高興。然而，我這個作後代子孫的，很不諒解我曾祖母，怎沒留下吳桂香？怎沒把吳桂香留在吳家。這是千古之恨。

其實，我誤會我曾祖母了，她不僅有男人的強悍，也有女人的細膩，她眼睛看得很清楚，吳桂香不但漂亮、能幹，而且乖巧、聰明和伶俐，是唯一能傳承她衣缽的人，哪捨得「肥水流外人田」？吳頭、吳永泉走了，她也衷心期盼，吳桂香能跟吳祥結成雙，然而，兩人搭不上線，軋不上心，吳桂香容不下吳祥，總不能強人所難，硬把兩人湊在一起吧！

另外，我曾祖父很不良的私心，他跟我曾祖母說：「吳桂香這個孩子，真的是百年難見好女人，噓寒問暖外，每天沏茶給我喝，春夏秋冬，一日也不間斷，難得的孝順。可惜，命中硬，剋死咱家兩名男人，若讓她與吳祥婚配，難不成要斷吳家之後？好女孩，嫁出去多可惜！不如，等吳祥婚後一、二年，吳桂香心情也平復了，就將吳桂香，許給吳祥當小妾，永遠留在吳家，妳說行不行？」我曾祖母聽此話，氣得跳腳。自己是男人一妻一妾的受害者，縱然小妾是自己親妹妹，也難忍那份醋勁，老公白天心懷別的女人，晚上熊抱別的女人，哪個女人受得了！

我曾祖母七竅生煙，二十年怨氣，一次發作，河東獅吼般，大聲飆罵：「幹你娘，你死人啦！你算哪根蔥！你厲害！你行啊！你自己享齊人之福，還要兒子也享齊人之福！不要臉！欺侮人！你們父子都作夢！」我曾祖母很了得，百餘年前，已有性別平等、性別主流的意識，不為兒子講話，反而力挺童養媳，給普天下流胚男人，狠狠鐵鎚棒喝！

其實，吳家每個人都誤會吳桂香了，包括後代子孫的我。吳桂香感恩圖報，當然希望一世人、一輩子，永遠留在吳家，生為吳家的人，死為吳家的鬼，她的名字，她的魂魄，永存吳家的神龕內，享吳家福祚，賜吳家福蔭，這是她心中的期盼啊！然而，吳桂香思慮的，她是不祥的女人，她已經剋死吳家兩個男人，難道還要繼續剋死吳家第三個男人嗎？她怎捨得？她怎忍下心？我曾祖母是疼她的、愛她的，比親生骨肉還親、還愛。

至於，吳祥呢？吳桂香照顧他十餘年，嘴巴甜了膩人，「桂香姊長的，桂香姊短的」。十二歲左右，洗澡時，老故意勃著小雞雞，耀武揚威，要姊姊幫他撫摸，吳桂香主要是羞死了，並不覺得討厭啊！至於，後面四個小蘿蔔頭，吳桂香可疼在心裡。若是我曾祖父呢？雖然曾多次生氣甩她巴掌，但吳桂香並沒懷恨在心，同住一屋簷下，同吃一鍋飯，終歸是自己父親，仍執為人女兒之禮。她捨不得吳家啊！

很感傷，百年前有「不祥女人」的觀念，百年後照樣有此觀念！我高中要好，蠻有出息的同學，因B型肝炎帶原（B Hepatitis carrier），後因肝硬化（Liver cirrhosis），門靜脈高壓（Portal vein hypertension），食道靜脈曲張破裂（Esophageal varicose vein rupture），大量吐血（Hematemesis），大醫院緊急手術，最後仍撒手人寰，留下年老父母和稚齡妻小，享年39歲。

近日，因另位同學兒子結婚，我電話邀約，她哀傷地回說：「我是不祥的女人，參加婚宴不恰當，我不去。」我瞬間心淌血。原來，20年來，她忍受公婆的冷諷熱嘲，怪罪她是掃把星、倒楣鬼，不吉利的女人，不祥的女人，剋死自己的老公。若非孩子還小，嗷嗷待哺，不能沒有母親，否則早被趕出家門！不明理的公婆，自己兒子沒命照顧父母妻小，竟然怪罪媳婦，天地良心啊！這是何道理！

若要追根究柢，罪魁禍首是同學的母親啊！醫學知識無庸置疑，母親是B型肝炎帶原者，懷孕時，經過母子垂直傳染，將B型肝炎病毒，經由臍帶、胎盤感染胎兒，或是生產過程中，感染給新生兒，這是誰的錯？母親的錯，還是媳婦的錯？女人何堪折磨另一個女人？不是媳婦的錯！但也不能怪罪母親，難道往上追溯，怪罪母親的母親？

我告訴她：「男人先走，不是女人的錯，而是老天的錯，老天嫉妒英才的錯。」B型肝炎是台灣的國病，也造成肝硬化、肝癌盛行。曾有統計，台灣40歲以上成年人，15%為B型肝炎帶原者。民國73年起，衛生署推動利民政策，母親B型肝炎表面抗原（HBsAg）陽性者，新生兒免費接種四劑血漿B型肝炎疫苗，0個月、1個月、2個月和12個月。民國75年起，所有新生兒均可免費接種此疫苗，且回溯至73年。

我兩個兒子，分別73和74年次，均接種了疫苗。民國81年起，血漿疫苗改成基因工程疫苗，由接種4劑改成目前的3劑，0個月、1個月和6個月。從民國73年開始，衛生署進口B型肝炎免疫球蛋白（HBIG），凡是母親B型肝炎表面抗原和e抗原（HBeAg）雙陽性者，新生兒24小時內，先施打一劑B型肝炎免疫球蛋白，以防堵母子垂直感染。當然，40年次的高中同學，醫學不發達，來不及有此福利。我不禁要感謝我母親，她非B型肝炎帶原者，生下我這個健康的兒子。

某天，足踝和足背傷口完全癒合後，吳桂香情意濃，羞著臉，含蓄地，把藏在背後的雙手，攤到蔡進財眼前，上面捧著一雙布鞋。她拉蔡進財坐上矮板凳，只拉衣袖，不敢牽手，免得小蘿蔔頭向她羞羞臉。試穿結果，大小剛好，合適得很。布鞋正面繡有桂花圖案，側面則繡著蔡進財的名字，作工精細，很精緻，很漂亮，可知花了吳桂香不少失眠的時間。

當吳桂香口中如蘭，輕聲說：「進財哥，這雙鞋子給你穿。」蔡進財懵了，昏沉沉，飄飄然，沈浸在濃得化不開的情意中，蜜著，甜著。「女想男，隔層紗」，當女人看上男人，做雙鞋子送他，理所當然，無非希望，兩人踩同步，共同走向人生旅程。若送內褲，兩人共一條內褲，共度人生旅程，太羞死人了，吳桂香這樣想，卻不敢這樣作。

第三件，蔡進財沒吃到宴席，也沒吃到菜尾，開玩笑地要吳桂香賠他。吳桂香內心又羞又喜，暗自陶醉，「賠你？還不簡單，整個人賠你也行！」不敢自作主張，她把此事告訴我曾祖母，怎麼辦？她暗示著，「每天下午，我都會煮小點心，咱家吳棗、吳桃、吳鳳和吳凰，這四個小蘿蔔可喜歡喔！」綠豆湯、紅豆湯、薏仁湯、甜粥或鹹粥等各種小點心，吳桂香火候掌握佳，特好吃。我曾祖母聰明，哪不知吳桂香心中想啥？順水推舟，當然滿口答應，「對喔！每天下午就請他過來吃點心。」我曾祖母還用鼓勵的口吻，多說了幾句話：「蔡進財，不錯，乖巧踏實，有出息。」

翌晨，ㄧ大清早，天朦朦灰，我曾祖母等家人，尚在睡夢中，吳桂香打開店舖大門，等在門口，遠遠看到蔡進財，隨著父母來擺攤，急著迎上去，跟蔡爸媽打聲招呼後，就牽著蔡進財的手，往屋內走。家人都還沒起床，不怕被羞羞臉，當然十指全扣，享受男人手掌心的溫存。吳桂香欣喜的笑，「你要我怎麼賠你？媽媽有交代，從今天下午起，每天來我家吃點心，你一定要來喔！你想吃什麼？快告訴我，我煮給你吃！」

蔡進財無限喜悅，女人的情意，激起了他的勇氣，趁天色仍暗，趁家人仍睡夢中，蔡進財趁勢一拉，把吳桂香抱進懷裏，吳桂香又驚又喜，嬌羞地掙扎著，哪掙得開男人有力的擁抱？吳桂香掙扎沒半分鐘，就癱軟在蔡進財懷裡，享受男人胸膛傳來的溫暖。一切在不言中，久久不已。

女人的交待，男人哪敢不聽？蔡進財每天下午，固定時間，準時來我家，除了吃點心，也來幫忙打雜，更重要的，與吳桂香躲在一旁，膩在一起，講悄悄話，或眉目傳情。有時候，吳桂妹會拉著蔡進財，往後花園，無人的地方去，表面上是養花種菜，兩人是否趁四下無人，親親我我？不得而知。

日子飛快，光緒25年，農曆12月16日，尾牙將到，我曾祖母抱持湊合的立場，要吳桂香轉告蔡進財，尾牙當天來我家吃拜拜。蔡進財當然高興地期待著。今年的尾牙宴，與往日不同，除了大甲客父母與潘松，清水娘家父母和黃土，還有黃集夫婦外，我們吳家增加了一個人，新嫁娘邱桂妹，場面多增加了熱鬧，吳祥與新娘子坐在一起，我曾祖母的巧安排，吳桂香和蔡進財也同坐在一起。

我曾祖母忙著替四個年輕人夾菜，無形中，似乎有兩對新人在場，大家鬧哄哄，好不熱鬧。我曾祖母意思明確，把蔡進財介紹給家人，認定他在我家的地位。男女成雙成對，已是事實，送進洞房，僅是時間早晚罷了！吳桂香迎向幸福的未來，而邱桂妹婚後美滿嗎？不！路途坎坷，不順遂，如何不順遂？下回分解，敬請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