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 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 第五十九回：祈求子孫來報到

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
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

第五十九回：祈求子孫來報到

上回提到，黃道吉日，邱桂妹順利嫁進吳家，我曾祖母一家人挺高興的，古諺「多人多福氣」，全家竭誠歡迎這位新嫁娘。邱桂妹，五官端莊，容貌姣好，人長得漂亮，符合大眾審美觀，人見人愛，就是佔便宜。加上，與吳桂香是姨表姊妹關係，兩人相貌接近，看到邱桂妹，就像看到吳桂香，吳桂香在吳家，是大姐頭，僅次於我曾祖母的順風順水人物，我曾祖父不敢惹她，我小曾祖母怕她，此情勢下，邱桂妹在我家，哪會不受敬重和歡迎？

怎說邱桂妹婚後坎坷、不順遂呢？吳祥是吳家獨子，邱桂妹是唯一的兒媳婦，吳家上下把她捧在手心，疼在心裡，擔心她受冷受熱，不惹她生氣等，婚後怎會坎坷不順遂？原因何在？邱桂妹外貌似吳桂香，但兩表姊妹個性截然不同，吳桂香能幹又強悍，惹不起的女強人，而邱桂妹卻是優柔寡斷，溫馴乖巧的弱女子，大門不出，二門不邁，不與家人齟齬，接受公婆擺佈，把老公捧成天，平平安安，三餐不虞，日子應該很美滿順遂啊？

不是邱桂香的關係，難道是男女床笫失合？夫妻感情不睦？不！吳祥可健康的，又非潘松的斷袖癖，且吳祥疼老婆，老婆的話言聽計從，不違逆，日常生活還呵護備至呢！絕非吳祥的關係。那麼問題出在哪？邱桂妹肚子上，加上我曾祖母抱孫心切。

娶了媳婦，又是漂亮乖巧的媳婦，我曾祖母面子足，腳步輕快，走路有風，逢人就是誇獎自己媳婦多俊多乖，媳婦成了唯一話題，從媳婦始，從媳婦終。我曾祖母幫孩子完成終生大事，等於肩膀卸下重擔，鎮日高興著。當日子飛逝，好幾個月過去，別人開始提問：「妳媳婦肚子有消息沒？」我曾祖母才驚覺，媳婦怎都沒消息，「誰家母雞不生蛋」？吳家是獨子獨媳婦，怎能不生孩子？我曾祖母可等著抱孫子啊！因媳婦肚子不爭氣，我曾祖母開始逢人閉嘴，絕口不提媳婦。我曾祖母像洩氣的皮球，意興闌珊，提不起精神，嘴巴上難免嘀咕，聽在邱桂妹耳中，日子怎會好過？難免紅著眼眶，躲在棉被裡飲泣，這就是邱桂妹坎坷不順遂的原因。

早年，不孕症少見，聽都沒聽過。當年，醫學不發達，公衛未起步，沒節育，沒避孕方法，沒推行家庭計畫，每個家庭人丁旺盛，生五、六個孩子稀鬆平常，更多的是八、九個，兩位數字的也不少見，幾乎每個家庭人口為患，食指浩繁。因生產無節制，常見媽媽懷孕，女兒也懷孕；婆婆生產，媳婦也生產，婆媳兩人還一起做月子。這不是醜聞，只是羞死人了。因男女早婚，40歲上下就當阿公阿嬤，以致姑姑、叔叔比自己年紀小，比比皆是。不是趣聞，只是讓小孩滿頭霧水。

我大阿姨生了十二個孩子，剛好一打，墮胎和打胎的不算；我二阿姨生了八個；四阿姨也生了六個；我媽排行老三，生了七個孩子，其中，二姊因急性腸胃炎，年幼早夭。我母親四姊妹，都是多產的姐妹淘。不！除了大阿姨，以那個年代標準來說，七、八個孩子哪算多？

民國55年，我16歲，唸初中二年級，當年，母親45歲，大我29歲，事後，我們小孩才知道媽媽去醫院拿孩子。我岳父家，也不遑多讓，九個兄弟姊妹，8男1女，我岳父排行老二，常聽內人說她娘家的三叔、五叔、七叔等，還蠻順口溜的。昨天，105年3月11日，七叔的兒子，台大耳鼻喉科醫師，我內人的堂弟，出現在TVBS晚間新聞，因年初以來的流感大疫情，接受媒體採訪。

說到流感大疫情，不得不哀嘆公務員難當、公衛難當。民國98年，WHO和西方各國，起鬨H1N1新型流感會大流行，嚴重程度不下於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疫情，估計當年死亡四千萬人，這次會死多少人？想起頭皮就發麻，於是中央疾管局嚴整以對，全國總動員，衛教宣導、教育訓練、模擬演習、採購防疫物資、採購疫苗、購買抗病毒藥劑等等，轟轟烈烈，全部一起上路。防疫物資包括N95口罩、外科口罩、隔離衣、防護衣、頭套、鞋套和護目鏡等，還規定各衛生局和各大醫院，至少必須具備安全庫存量。

醫界和公衛總動員，到高、中、小等學校設站，為全校學生施打H1N1疫苗，造成死亡、不良反應和集體暈針事件頻傳，鬧得滿城風雨。我多次面對家長憤怒的指責，到醫院探望住院的學生。其中有一位，是少我好幾十屆的高中學妹，我面對她台中一中應屆畢業生的哥哥，他大聲吆喝指責，很傷人，不過，這已是過去式。結果，人算不如天算，失算，預測完全失準，全球平安無事，哪來疫情？根本是無事惹塵埃。

中央花大錢，向國外採購的克流感藥劑，滿坑滿谷，堆積如山，上百萬人份，結果兩年後，逾期無數，怎麼辦？醫界和媒體炒作指責，中央把逾期的藥劑，展延再展延，是球員兼裁判。最後，議員上媒體指責，立委在立院砲轟，還要展延嗎？只有報廢一途。從中央到地方，看臨時雇工，把上千盒逾期的克流感，從紙盒抽出，把膠囊從膠膜擠出，集中送去銷毀，心裡肯定是痛的，那都是民脂民膏。一人份克流感，一盒十顆，每顆80元，ㄧ人份要800元，各位看倌，全台灣一天要銷毀幾千盒或幾萬盒？一盒克流感800元，剛好是臨時雇工一天薪資，等於，每天花800元來銷毀數十萬的物資！

民國98年無事，沒想到，意料外地，民國105年卻有事了！當年H1N1等沒來，7年後，竟然在春節前，摧枯拉朽來報到。中央和地方，還有醫院都準備不及，醫院急診不是滿床，而是爆床和塞爆，推床排滿廊道、電梯口和廁所門口，聞尿騷味還好，甚至有人躺到醫院外面走廊，吹那刺骨的寒風。吹寒風，快退燒嗎？不會，照樣發燒，反而多增加寒顫的症狀，也使肺炎加劇！沒推床的就坐在候診椅打點滴，二、三十人，井然有序，排排坐打點滴，百年難見景觀。

急診塞爆，病房也塞爆，每天等候病床的病人數，少則五十人，多者上百人，一床難求，關說請託也無效，沒床就是沒床。至於加護病房怎樣？會死人，照樣塞爆，等沒床啊！患者插氣管內管，使用呼吸器，被安置在普通病房，家屬都要慶幸有遮風擋雨的地方可待。近兩日，醫學中心爆出葉克膜（ECMO）不夠用，想救人也沒武器！問題大條了，媒體起鬨、立委質詢，會死人啊！行政院長張善政出面指責，「衛生單位慢半拍！衛生單位隱匿疫情！」中央主管機關疾管署長郭旭崧難捱了。

醫學中心急診病患沒分流，中央將修法，當醫院急診塞爆時，可以拒收病患，將病患強制轉院；以及中央將建立全國病房管控系統，統一調度病房，以上是衛生單位的慢半拍。至於隱匿疫情呢？烽火連天時，豈能不隱匿？難道如台北市柯P說的，要起暴動，「打趴」公衛嗎？等事過境遷，再來算總帳吧！例如，死亡病例，豈急著這時候，來判定是否流感引起？要全國大恐慌嗎？

郭旭崧署長，這位來自鹿港的家鄉人，我不是愛出風頭之輩，但每回全國防疫會議，都公開點名我是，「彰化的吳鐵人吳科長」。同樣是公衛淪落人，不當醫師，卻走公衛。我老到，再幾個月就要屆齡退休，他則瞬間老了二十歲，髮蒼齒搖。苦啊！悲啊！為公衛奉獻二十餘年，不走人也不行了。各位看倌，疫情有這麼嚴重嗎？當各醫院通報流感併發重症，我即刻用Line群組，向長官轉報，每天五、六、七個病例，有史以來的恐怖，確是破天荒！連長官都驚訝，「怎麼這麼熱鬧！」

話休細繁，回歸邱桂妹肚子不爭氣事。但近來，不孕症極普遍，不僅大醫院有不孕症門診，連小型婦產科診所，也用試管嬰兒當招徠。據內政部統計，每五對夫婦，就有一對面對不孕的苦楚，原因為何？多重原因，主要是工商社會，生活壓力大，體內荷爾蒙紊亂，還有晚婚也是主因。其他，空氣污染、環境污染、農藥污染、食品污染和基改食品等，均難辭其咎。

最近網路瘋傳，基改食品引發不孕，會讓人類滅種，要求育齡男女不吃，等有下一代後再吃，說得沸沸揚揚，煞有其事，真假難辨。基改食品是否對人體有傷害，多頭論點，莫衷一是，尚無結論，中央主管機關食藥署，仍不敢下令禁止食用，僅規範廠商須標示清楚，否則裁罰。各位看倌，基改食品，引發不孕絕種、生病致癌，您認為呢？您想活夠本嗎？您想活得老又老嗎？

台灣平均預期壽命，男74，女78，您還覺得不夠嗎？當您活到八十、九十，坐輪椅，進出醫院，要人推；甚至，躺病床，插鼻胃管，插導尿管，還加上氣切，您活得有意義嗎？您不相信，我安排您去長期照顧中心走一遭，看您是否還堅持活得老？人生嘛！見好就收，活在當下，付出愛心，過有意義的生活，留給後人典範，就是人生至善，千萬別被人罵「老而不死是賊」！什麼養生？什麼基改食品？我還去操這個心？

104年，台灣登革熱大流行，橫掃南台灣，台南、高雄都破萬例，全台共有四萬例，有史以來最嚴峻，造成全台大恐慌。彰化也不例外，民眾投訴、檢舉案件不斷，網路民意信箱很方便，都是環境髒亂、垃圾堆積、積水容器多、水溝阻塞、蚊蟲孳生等問題。不少村里長，應居民反應來電，要求噴灑殺蟲劑滅蚊，或要求提供殺蟲劑讓其噴灑。

我俱以四點理由回絕，抗藥性問題、破壞自然生態、環境賀爾蒙和浪費資源等。我會強調，噴灑殺蟲劑，讓螢火蟲、蜻蜓等生物，從平地絕跡了。我也會提醒，不孕症的盛行，與環境賀爾蒙脫不了關係，殺蟲劑是環境荷爾蒙的重要罪魁禍首。我的解釋，村里長都能接受，自打退堂鼓。若是民意代表的服務處主任，不易打發，憤恨不平，投訴到我的長官，「你們吳科長，目中無人，長篇大論向我說教！」冤枉啊！大人！我的解釋是有根據的，都是疾管署標準說詞。防治登革熱，清除孳生源是第一首要，噴殺蟲劑不是常規，是疫情發生時，不得不變通的作法。

說我長篇大論說教，可能嗎？我是省話一族，若非公事，我懶得講話，縱然整天不講話，也甘之如飴。我內人常罵我，「早上7時15分，上班出門，晚上7時15分，下班回家，難得晚間與你聚一聚，結果，我不跟你講話，你一句話也不說，即使跟你講話，你也只是哼哈，隨便應付。天啊！有夠倒楣，嫁給一個啞巴，一個不愛自己的老公！我歹命啊...！我歹命啊！」不掉眼淚的假嚎哭。我真的很爛，婚前甜言蜜語，達到目的後，婚後就不再講話，除非在床上，為了博得內人歡心。我到底怎了？我真的很自閉。

當年，日據時代初期，工商業不發達，僅有小型農作生產，哪來什麼污染？根本沒有戴奧辛、重金屬、毒化物、農藥、殺蟲劑等問題。邱桂香為何不孕？原因複雜，難釐清。年輕夫婦，兩年不受孕稱不孕；如果是30歲以上夫婦，只要一年就算不孕。

邱桂妹結婚才半年多，僅17歲，我曾祖母就開始心急了，沿海、山區，台灣頭、台灣尾，找神明、巫醫、赤腳仙、漢地醫等，搞了一大堆有的沒有的。我曾祖母特迷媽祖，大甲鎮南宮、彰化南瑤宮和鹿港天后宮，這三家媽祖廟，我曾祖母每個月，千里迢迢，輪流上香去，祈求邱桂妹早生貴子。每回從媽祖廟回來，我曾祖母必帶回一大罐符水和好大包香灰，害得邱桂妹每天喝符水和吃香灰，喝到噁心，吃到嘔吐，看到符水和香灰，就躲進廁所，再也不出來。

沒用啦！我曾祖母是強悍又主觀的人，她認為對的就是對，錯的也是對，她高喊：「邱桂妹，不要躲了，乖！趕快出來！」邱桂妹只能哭喪著臉，乖乖走出來。吳桂香伶俐，討好我曾祖母，也討好邱桂妹，馬上泡了一杯蜂蜜，鼓勵邱桂妹，合著符水和香灰喝下去。

媽祖似乎不是有求必應，我曾祖母經木桶街三姑六婆，不斷鼓吹下，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，由她們陪同，前往拜會某巫醫。我曾祖母曾被神棍騙過，損失不少金錢，對怪力亂神存有戒心了。地點在大甲偏遠鄉間，女巫，號稱「鬼見愁仙姑」，又別稱「通靈神醫」，專治卡陰、鬼壓身、夢魘、夢遊、消渴、偏癱、不孕、流產、畸胎等婦女疑難雜症。

女巫住處，偏僻荒涼，人跡罕至，飛鳥滅跡，走了二小時，小腿酸痛，大腿痙攣，才勉強走到。屋內光線陰暗，案桌供奉十幾尊神明，黑、白、紅、綠等各色臉孔都有，陰氣特重，蠻嚇人，我曾祖母有些害怕，有些後悔，但既然來了，只好靜觀其變。40餘歲的女巫，瞇著眼，抿著嘴，嘴唇顫抖，念念有詞，右手拿著拂塵，左手比著蓮花指，搖頭晃腦。我曾祖母剛入座，女巫即刻張開血盆大口，用低沈的嗓音，喉嚨深處的假音說話，「媳婦，住大湖，客家人，幼年迷路，山林鬼魅纏身，難有身孕！」

我曾祖母驚嚇，尚未說出來意，女巫竟然洞知緣由，了然於胸，可厲害！其實，同行的三姑六婆，也是同謀，串通好，設甕訛詐罷了。騙術一成不變，鬼魅作祟，要請三太子捉妖，金紙、牲禮、水果，初一、十五，各祭拜一次，連續祭拜二的倍數，四次、六次、八次、十次等，越多次，三太子神蹟更能顯靈。女巫說，最高紀錄是十二次，一切災厄除，萬事如意，心想事成。

女巫說，因啟動三太子扶乩現靈，費用稍貴，每回祭祀要花一枚銀圓。乖乖！收費驚人，裝神弄鬼，錢那麼好賺啊！我曾祖母有被騙的經驗，長智慧，變聰明了，告知身上沒那麼多錢，給了點香油錢，儘快走人。回家後，避免同行的三姑六婆，心生不滿，搞怪作祟，我曾祖母買了不少糕點送過去，往後不相往來。

「要神，也要人」，我曾祖母最後認定要找人。先找上彰化城隍廟巷弄內的赤腳仙，人稱「華陀神醫再世」，號稱二十代祖傳秘方，保證生兒育女。可憐的邱桂妹，又被我曾祖母硬逼，喝了十帖苦澀的秘方，喝到肚子鼓脹，腹瀉連連，害得吳桂香，要守在廁所門口，一邊遞廁紙，一邊預防邱桂妹跌進糞坑。十帖沒效，我曾祖母又買了兩帖，照樣無效，我曾祖母才死了心，內心幹詰，「幹你娘！什麼保證生兒育女，全都是騙人的！害老娘花那麼多錢，也把媳婦身體搞垮了！」

我曾祖母求孫心切，哪會輕易放棄？聽人說，台灣府城市中心菜市場，有位漢地醫醫術高明，會用中草藥，也會西洋藥，救人無數，遠近馳名，專治兒童、大人和婦女疾病。我曾祖母得知消息，問明地址，雇了人力車，婆媳兩人，搭上車，千里迢迢，奔往台灣府城。70餘歲的老中醫，望聞問切，把脈，看舌頭，認定氣血虛，加上腎水不足，以致不孕。

老中醫開出補氣血方劑，無非人參、當歸、川芎一類的藥，要我曾祖母就近在清水抓藥。一帖藥方，五碗水煮成兩碗，趁熱喝，若合排骨同煎，效果更佳。另外，再給了一罐藥丸，100顆黃色錠劑，是營養品，含多種維他命，日本進口，也是補氣血的。老中醫明確交代，下個月再來看診，追蹤病情，依病程變換用藥。

此回，我曾祖母看老中醫，溫文儒雅，風度翩翩，談吐斯文，無半點市膾味，信心充足，相信這回定成功。邱桂妹真的懷孕了嗎？是，懷孕了，但還有坎坷路要走，欲知詳情，下回分解，敬請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