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 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 第五十二回：吳祥相親大甲行

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
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

第五十二回：吳祥相親大甲行

上回提到，吳祥，18歲，適婚年齡，尚無對象，我曾祖母身邊唯一的兒子，她可急了，急著抱孫子，急著為吳家傳宗接代。我30歲結婚，後悔晚婚，我兒子也30歲結婚，亦晚婚，以致垂垂老矣，我尚未當阿公。當年，農業社會，勞動人口恐需，男18歲結婚，一點也不早，恰逢時。

早期，哪來自由戀愛？女生大門不邁，小門不出，男女哪來碰在一起？今日，男女均外出上學與就業，才有發出火花的機會。所以，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，是男女婚配重要的途徑。至於，吳桂香與吳頭、吳永泉之情緣，是同一屋簷下的情愛。我曾祖母到處放話，保證媒人錢不小氣，大禮伺候，讓人心花怒放。結果，媒婆蜂擁而至，整日進進出出，戶限差點爲之穿，差點爲之垮。

某個叫「阿雪姨」的媒婆，住在城隍廟街，搖著大屁股，來到我家，挑著眉，笑著臉，開門見山，用高亢尖銳的聲音說著：「阿桶嫂！告訴妳好消息，黃花閨女大美人一個，保證妳兒子喜歡！臉蛋漂亮，皮膚白皙，人長得高挑，接人待物，分寸有禮，人人誇讚，挑不出任何毛病，家裡又有錢，稱霸ㄧ方的大財主，娶到這個媳婦，娶人又取財，千載難逢喔！」媒婆說得活靈活現，天花亂墜，口沫橫飛。

我家賣木桶，所以，我曾祖母被叫「阿桶嫂」。我哥哥製魚漿、賣魚漿，我兄嫂就被叫「魚漿嫂」。我父親吳茂林是公務員，家裡不做生意，我母親被叫「茂林嫂」。比較傷腦筋的，我鄭家祖父，名叫鄭知高，害我鄭家祖母被叫「知高嫂」，音同「豬哥嫂」，讓人啼笑皆非。已婚女性，年輕時，被稱呼「某某嫂」，老了，則換成「某某嬸」，這是閩南習慣稱呼，部份是尊敬，主要是親密，沒有輕浮或不敬之意。其實，大陸各省份，也不乏「大哥」、「大嫂」之稱呼。很好奇，英語系國家是否有類似稱呼？「Uncle和Aunt」，似乎只稱呼特定的親戚。

女孩漂亮，兒子會喜歡，但我曾祖母在意的是兩件事，豈只我曾祖母，天下婆婆都一樣，哪兩件事？第一，女孩屁股要大，才會多子多孫。對我曾祖母來說，這佔第一位，因我家經濟不差，算地方上有頭臉的大戶。古人觀點沒錯，符合近代醫學，屁股大，骨盆大，生產容易，不會難產。近代醫學有剖腹手術，古人遇到難產，死定了。古諺「生產順利麻油香；生產不順三塊板」。婦產科醫師最怕羊水栓塞，ㄧ屍兩命，家屬告到天邊海角。所以，衛生福利部訂定生產死亡補助計畫，減輕婦產科醫師金錢和訴訟壓力，否則不再有人願意走婦產科。

第二，女孩娘家要有錢。一者，娘家有錢，嫁妝多；另外，今日的民法規定，父母死亡，女兒可以回娘家分遺產，且與兄弟同等份。二者，不會挖夫家的錢回娘家，女兒拿錢接濟娘家，天經地義，如果，夫家會計較，代表丈夫小氣，或者夫家不是真正的有錢人。不過，今日女人不能小覷，能幹的女強人可多著，娘家、夫家沒錢，又如何！本姑娘賺家產給你看！

內人學校某人，每月薪資不到三萬，娶了外籍配偶，每回老婆回家鄉探親，一定要向學校賒貸，或向同事借錢，甚至拿房子抵押貸款，以致負債纍纍，常為了還錢傷腦筋，因為，須拿錢回娘家，幫父母兄弟姊妹，蓋房子、買電視、買冰箱、買傢俱、買戒子，還三不五時，某親戚婚喪喜慶，某家人生病住院等，都要寄錢回去。無底洞的錢坑，老公根本負擔不起，怎麼辦？

不是老公怎麼辦，而是老婆怎麼辦，結果，老婆使出殺手鐧，老公想上床，對不起，算次數，一次500元，害得老公每個假日都在加班。不是冤家不聚頭，婚前不知對方是熊或豹，等結婚後才知道，遲了，男女都要認命，吵翻天是過日子，兩恩愛也是過日子，人生短短數十寒載，一眨眼就過，何須計較？

聽媒婆這樣介紹，我曾祖母頻點頭，條件尚可，問到：「何家閨女？」阿雪姨眉飛色舞地回答：「就是城隍廟街，經營木材批發店林大掌櫃，他家閨女啦！漂亮又有錢的姑娘喔！二八佳人，16歲，少您家公子兩歲，差兩歲最好，雙雙對對，結好姻緣！」看到媒婆這幅嘴臉，僅想著媒人禮，死人也能說成活的，讓人打心裡不舒服。我曾祖母回神，沈思著，「林大掌櫃...，啊！不就是那林大掌櫃嗎？」

我曾祖母想起來，數年前，為了幫吳春跳出火坑，她找上林大掌櫃，希望他幫吳春贖身，然後納為小妾，沒想到掌櫃夫人，知此事後，發瘋似地，狂罵我曾祖母，「死不要臉的女人、赤身露體的女人、下賤無恥的女人」，還拿剛從菜市場買回來的整籃蔬菜，往我曾祖母身上摔，要死不死的，被ㄧ棵大南瓜打中，我曾祖母額頭腫個大包，額頭瘀青，害我曾祖母，擔心四鄰誤以為家暴，沒面子，以致十天不敢出門。從此，兩家不相往來，買木桶材料，寧願去彰化買，多花運費，也不向林大掌櫃買。

兩家抵死不往來，怎結親家？此內幕不足向外人道，我曾祖母胡謅個理由回絕，「唉啊！好可惜喔！條件多好的閨女，可惜我家兒子，沒這個福氣。我兒子出生時，城隍廟口擺攤，人稱『鐵口直斷』的算命仙，他說我兒子八字輕，要找同齡的閨女結婚，才能鎮住災厄，甚至大ㄧ、二歲也無妨。可惜啊！可惜啊！」我曾祖母直喊「可惜」，把媒婆送出門。

沒兩天，另一位人稱「阿貴姨」的媒人婆，又是搖著大屁股，眉飛色舞進我家。媒人禮好賺，每個媒婆都油滋滋，屁股不大才奇怪。媒人禮給少了，媒婆不會馬上翻臉，自毀形象，但背後會詛咒新人，「房事不順利、生孩子沒屁眼」，害得男方給媒人禮，不敢低於行情，只多，不敢少。有的媒婆可惡，當場不發作，隔天，登門入座，伸手要錢，說媒人禮給少了。今日，社會開放，男女自由戀愛，兩人要結婚，抓個親人充當媒婆，頗為常見，合該媒婆這個行業要落寞。我內人是「先生娘」，人稱她好命，親戚小孩娶媳婦，她都是現成的媒人婆，跟著，我也被叫現成的媒人公。

阿貴姨嘴巴如連珠炮，直說對方閨女的好、閨女的妙，「沈魚落雁，美若天仙，知書達禮，溫柔婉約，家世清白，門當戶對」，說得像真的。有一句話，說得有深意，「門當戶對」。曾有某衛生所主任，台大高材生，母親待價而沽，偏偏這名醫師，學生時代，醫院實習時，愛上同醫院的實習護生，兩人擦出火花，如膠似漆，不離不散。交往數年後，當帶女朋友回家見父母，母親得知女方是護士，且是寒門出身，認定女方高攀，極力阻擋和反對。

結果，美好姻緣破滅，女方從醫院七樓跳樓，自殺身亡，男的悔恨交加，年過40仍未婚。近來，考量病人安全，醫院窗戶有安全裝置，無法全部打開，不會讓久病不癒者或精神病患，從窗戶跳樓自殺；當然，也能避免婚姻路不順的護士，想不開跳樓。古諺「近水樓台先得月」，醫師護士朝夕相處，，結成好姻緣者，比比皆是，可見過去的「門當戶對」，已不時興，這是好現象。行行出狀元，貧戶也會出總統。

我曾祖母ㄧ問，糟糕，竟然是城隍廟街口「味滿樓」飯館，魏大掌櫃的么女。魏大掌櫃有四個女兒，前面三個女兒均已出閣，僅剩最小的女兒，像寶貝般疼惜有加。我曾祖母聽到「味滿樓」家閨女，整個人懵了，臉都綠了，怎麼說？一樣，也是為了吳春從良案，她拜訪過魏大掌櫃，說服他納妾，生個胖娃，好傳宗接代，結果，女人吃醋，掌櫃夫人飆罵，「夭壽、路旁屍、死沒人哭」，各種狠毒、詛咒人的話，全部幹詰出來，還把一杯熱茶水，摔往我曾祖母臉上，害我曾祖母右臉頰，不僅紅腫，還生水泡，屬二級皮膚燙傷。還好，臉部血液循環特好，燙傷順利痊癒，沒留下疤痕。

為此事，我曾祖母與掌櫃夫人結下樑子，逢年過節，廟裡拜拜，無意間碰到，我曾祖母也不是軟腳蝦，大家臭臉相向，互相罵三字經、五字經，還狠狠地往地上吐口水。也為此，我曾祖母把「味滿樓」當成拒絕往來戶，凡在「味滿樓」舉辦的宴會餐敘，我曾祖母打死也不去。

此種樑子，也不足與外人道，我曾祖母假裝著，「好可惜喔！太可惜喔！我家兒子沒福氣，剛出生時，大甲媽祖廟夜市擺攤，人稱『小半仙』的算命師，他說我家兒子，八字太輕，大甲地區的女孩命裡硬，才能鎮住災厄，保全家平安。」在我曾祖母嘴巴連說：「拜託！幫忙找看看，要大甲地區的好閨女，拜託！拜託！」我曾祖母很客氣地，不得罪情況下，在拜託聲中，起立送客。

糟糕，吳祥會找不到對象嗎？放心，媒人禮是大誘惑，縱然，僅成功介紹一個，媒人禮多到可以吃一整年。後來，真的有清水的媒婆，搭配大甲的媒婆，兩人合作，務必要賺得那包媒人禮。女方是大甲「神明雕刻店」邱姓掌櫃的千金小姐。媒婆說得天花亂墜，好像真的一樣，好到無以復加，失去這門親事，保證後悔一輩子。後來，我曾祖父母心動了，吳祥也躍躍欲試，大家同意去相親。

來到女方家，家世尚可，雙方門當戶對，都是木工匠，我家製作木桶，他家專門作雕刻。女方奉茶時，我曾祖母盯得緊，從頭看到腳，還故意向女孩問話：「好俊的閨女，好標緻喔！今年貴庚啊？」試探女方是否啞巴或口吃。兔唇，從外面看得出來，顎裂則無法從外面看出來，但講話會「哼啊」洩底。吳祥也不例外，未來的枕邊人，不能有差錯或閃失，否則後悔一輩子，所以看得特仔細。女孩可不是隨便讓人白看的，喝茶是要塞紅包，紅包是有固定行情的。

離開女方家，我曾祖父母和吳祥，先到潘姓客父母家，看看自己的大兒子，也詢問客父母，邱姓大掌櫃夫婦為人，女孩是否乖巧等，以作為走下一步的參考。回到清水家，吳祥馬上翻臉抗爭，「這個女孩我不要！醜八怪，整張臉像大肉餅，圓得像月亮，還有那個大屁股，嚇死人，走起路來，兩邊肥肉顛顛振動，看得都想吐，我再也不敢吃肥肉了！」我曾祖母幹詰罵道：「死孩子！幹你娘！嫌東嫌西的，被你說得一文不值，好像要你娶母豬啊！」

我曾祖母的看法是，女孩臉龐大，是福氣；女孩屁股大，是多產，可是好對象啊！由於吳祥堅持，這門親事告吹。我曾祖母找的是多子多孫的女孩，但吳祥就是討厭那種大屁股。吳祥婚事有著落嗎？下回分解，敬請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