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衛歲月（2005年-2012年）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：
二十七、都治計畫是什麼碗糕？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鄰居甲：最近隔壁九叔公家，幾乎每天都有陌生人造訪，鬼鬼祟祟的，其中一人我認識，她是衛生所公共衛生護士阿娥護理長。每年衛生所辦理萬人社區整合式健康篩檢時，她會跑來庄頭鼓吹大家去受檢；如果庄內哪家娶了越南、印尼或大陸等外籍新娘，她也會跑到家裡作衛生教育宣導，且提醒新娘要接種德國麻疹等三合一疫苗；如果哪家婆婆媽媽罹患了高血壓、糖尿病等慢性疾病，她也會三不五時跑到家裡量血壓、測血糖。
很奇怪，九叔公沒有高血壓、糖尿病，今年整合式健康篩檢也做了，家裡也沒有外籍媳婦啊！我問阿娥護理長：「為何常來看九叔公？有什麼毛病嗎？」她吱吱唔唔講不清楚，一下子說量血壓，一下子又說測血糖，沒多久又改口說催小孩接種疫苗等，神秘兮兮的。前不久，九叔公長期咳嗽轉變嚴重，送醫住院1-2星期，據說是肺炎，又聽說還咳出血來，會不會是肺結核？嚇死人！我要告訴兒子、媳婦們，離九叔公家遠一點。
鄰居乙：一個月來，每天早上九叔公家都有人來拜訪，狗吠聲厲害，談不上吵人清夢，卻也煩死人了。來訪的兩位我都認識，一位是衛生所的阿娥護理長，另一位則是隔壁庄頭的阿珍姊，尤其是阿珍姊幾乎每天來。阿珍姊為人熱誠，富有愛心，惟有些雞婆與長舌，曾在衛生所當志工什麼的，為何跟九叔公扯上關係？我問她，她卻堅不吐實，閃避再三，更讓人起疑。
最近庄頭傳得很兇，說九叔公可能罹患什麼開放性肺結核的，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的，好像瘟神蒞臨！肺結核是會傳染人的，真夭壽喔！以前九叔公不管咳嗽或沒咳嗽，三天兩頭就跑來家裡找老頭子，不是閒話家常、喝茶、磕瓜子與下棋，就是談論國民黨的馬英九與民進黨的謝長廷，還常吵得面紅耳赤、口沫橫飛的。糟糕！我家老頭子會不會被感染？還有我家那4個金孫常圍繞著兩人，跑來跑去的玩耍，還陪著喝茶、吃瓜子的，會不會也被感染了？下次看到九叔公來了，我要早一步關緊門窗！
肺結核病患九叔公：咳嗽又不是什麼大毛病，只是抽煙抽多了，不咳嗽才奇怪，至於喀血只是喉嚨咳久了破皮而已，死不了啦！從上次住院開始，衛生所的護士幾乎每天來煩，說什麼痰塗片檢查、痰培養檢查都有結核菌，說我罹患開放性肺結核，要長期服藥至少6-7個月，還說什麼都治計畫，在醫院拿的藥要交給衛生所，每天早上再由關懷員送來，裝肖的！我是三歲小孩啊！我是白痴啊！我不會自己吃藥啊！我女兒還是大醫院藥師呢！
由於關懷員每天來家裡送藥，好像報給大家知道，結果整個庄頭老老少少、男男女女，看到我就像看到鬼，每個人都躲得遠遠的，連打聲招呼都沒有，害我老臉不知往哪擺！有夠漏氣，也有夠沒面子！每天吃一大堆藥，不僅胃腸不適、皮膚癢，連痛風都發作了，很想放棄吃藥，但關懷員追得緊，無法不吃藥，且衛生所護士半安撫、半恐嚇地說：「不吃藥，不接受都治，依據傳染病防治法，只好請警察過來強制就醫了！」看來這條老命只好認了！
都治關懷員阿珍：非看在每名個案每天150元的車馬費，也非看在個案治癒後的萬把元獎勵金，而是在衛生所阿娥護理長強力邀約下，為了善盡國民責任，替公共衛生盡個人一份綿薄之力，我才勉為其難接受都治計畫關懷員的在職教育訓練，開始一星期五天，從星期一至星期五的「送藥到手，服藥入口，吞了再走」的服務。幾年前，娘家父親罹患肺結核，原先不按時服藥，三天打魚、四天曬網的，最後靠我每天監督他，才把病治好。
這是一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，因肺結核是一種傳染病，個案擔心隱私外洩，在社區遭人排擠，故對關懷員送藥到宅的服務，有一份排斥與冷漠，難免在吃藥時間上找碴，如果今天早上7時吃藥，明天卻改成6時或5時吃藥；或故意討價還價、推三阻四地，要求減少藥量或延宕吃藥，磨人精似地挑戰個人耐心極限，真會讓人抓狂！還好，把個月來，由於我的真心與熱誠，病患已能接受政府的德政，了解我的關懷有助於結核病之治癒。
送藥到宅常引起庄頭民眾異樣的眼光，甚至有三姑六婆開口問：「妳來做什麼？妳是不是媒體報導的都治計畫關懷員，專門給肺結核病人送藥的？」衛生所護士有交代，傳染病防治法第十條規定：「各級主管機關、醫療（事）機構、醫事人員及因業務知悉傳染病病人或疑似傳染病之病人之姓名、病歷及病史等有關資料者，對於該資料，不得洩漏。」我又不三八，再怎麼長舌也不會洩漏病人隱私。
衛生所護理長阿娥：行政院衛生署疾病管制局為了結核病「十年減半」計畫，控制結核病蔓延與多重抗藥性結核病（MDR-TB）的產生，故與世界同步，比照世界衛生組織（WHO）在全球推動的都治計畫（DOTS，directly observed treatment, short time，短期直接觀察治療法），也在全國25個縣市衛生局極力推展。彰化縣衛生局在葉局長領軍下，豈能落人後？當然跑得更積極、動得更徹底。
都治計畫除了關懷員送藥到宅，看著病人把藥物吃下去外，策略上還包括積極驗痰、政府的支持、藥物的無限供應及成效的統計數據等，但以關懷員的送藥服務最為直接。關懷員是本計畫成功與否的要素，不僅要有兩天在職教育訓練的認證，每天填寫書面報表、上線鍵網路通報系統檔外，每星期還要參加衛生所的工作檢討會，以及每月衛生局召開的工作檢討會。
工作檢討會除了經驗分享外，重要的是把送藥過程遇到的疑難雜症提出討論，例如故意刁難清晨5時服藥的個案如何因應？早晚兩次或照三餐服藥的個案要如何送藥？臨時出差或國內短期旅遊的個案又如何送藥？甚至個案耍賴，要向關懷員借錢或強索便當錢、營養費的，關懷員到底要如何應對？都是討論的主題。至於關懷員送藥之落實程度，是否真的看病人把藥吞下去，影響都治計畫的成功與否甚大，所以對關懷員的指導與稽核是一體的兩面。
疾病管制課長阿賢：都治計畫（DOTS）除了提升結核病治癒率外，另一方面也避免多重抗藥性結核病（MDR-TB，multiple drugs resistant-tuberculosis）的發生。若病人遵醫矚性（compliance）差，不按規則服藥比不服藥還可怕，因前者會產生多重抗藥性問題。多重抗藥性結核病（MDR-TB）患者第一線抗結核藥物無效，需使用第二線藥物，而第二線藥物副作用大、效果又差，且需2年以上的用藥，有的甚至連第二線藥物都有抗藥性，例如廣泛抗藥性結核病（XDR-TB，extensively drugs resistant-tuberculosis），此時患者是否能治癒讓人擔心。
台灣多重抗藥性結核病患約佔2-3%，依據疾病管制局統計，民國73年至79年，多重抗藥性比率為0.2%，79年至84年為1.5%，86年至89年為2.1%，明顯逐年增加，10年期間增加了10倍，此數據豈能不讓公衛體系憂心忡忡？所謂多重抗藥性（MDR）指至少對Isoniazid（INH）、rifampicin（RMP）兩種藥物有抗藥性的結核桿菌菌株。
更可怕的是廣泛抗藥性（XDR）結核桿菌菌株，對任何種fluoroquinolone均有抗藥性，且對三種第二線注射用藥capreomycin、kanamycin、amikacin，至少一種具抗藥性。依據96年5月全國結核病追蹤管理系統之資料，全國多重抗藥性結核病患共325人，彰化縣就佔了24人，全國廣泛抗藥性結核病患共3人，彰化縣竟佔了1人。由此數據可知，不管彰化縣或全國各縣市，「今日不作都治計畫，肯定明天會後悔。」為避免結核病之蹂躪，營造健康陽光新生活，它是醫療、公衛、社區、病患責無旁貸的共同責任。
【註記】96年6月20日，投稿「彰化衛生」。後來因篇幅關係，擇要登載於「彰化衛生」第9卷第3期，96年9月出版。（96年6月19日完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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