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衛歲月（2005年-2012年）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：
二十六、如何當個出色演說家（2）：中醫學系30年同學會記實感言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96年4月19、20日，行政院衛生署疾病管制局，在嘉義縣大埔鄉的歐都納山野度假村，召開「96年度全國防疫會議」，隔了兩天，4月22日，趁記憶新鮮，老爸寫了一篇1萬1300餘字的文章，簡單記述會議歷程，主要是指導你們「如何當個出色的演說家」。
如你們兄弟所知的，老爸個性木訥，靦腆害羞，拙於口舌，不善於表達與溝通，生性就是惜口如金「多一句不如少一句」的人，寧願躲在晦暗角落，默默當個無聲的聽眾，豈有能力指導你們演說之術？老爸討厭長舌且言不及義者，但深知表達與溝通的重要，故長篇大論詳談演說，一方面讓你們知道老爸的轉變，另一方面把老爸的演說當範本，不管是正面的或負面的，總能當「他山之石」。
整30年，66年6月，老爸以27歲青壯之年，畢業於私立中國醫藥學院第五屆中醫學系，舊稱中醫科，後更名中醫系。子曰「三十而立」，30年是人生重要階梯，縱然老天垂憐、祖先庇蔭，老爸欲再敖個30載，豈只比登天還難，肯定不可能！何其有幸，在何活發、曾敦仁、何文土等同學熱心奔走下，終有「中醫五30年同學會」之舉辦。
老爸再次不厭其煩，勉力挪出空檔，努力寫下這篇文章，除記述同學會過程外，順便指導你們「如何當個出色的演說家」。此次同學會，兩個場景，老爸3次站出來講了話，雖非正式場合，老爸卻抱著上台演說的心情講話。本文後面將陸續闡述這3次談話內容，內容對錯、良窳難有定見，僅供你們兄弟參考，故將前篇更名為「如何當個出色演說家（1）」，此篇則命名為「如何當個出色演說家（2）」。
同學會共兩天行程，5月19日（星期六），遠住東部的何活發，還有住北部的方正忠、康德華、許文鴻、鄭振鴻、何文土等人，下午先行住進台中市健行路的金典酒店，然後是晚上同學會的盛大聚餐。20日（星期日），同學們上午集體回學士路母校參訪，中午則是彌足珍貴的另一次同學聚餐。
咱家從彰化搬遷台中縣烏日鄉已17年，因此地缺乏童年純真的記憶，且工作地點不曾超出彰化縣範圍，故老爸至今還無法承認自己是台中人。老爸生活圈小，且又是路痴，烏日鄉沒幾條道路，勉強應付得來，但遇上與烏日鄉城市發展打成一片的台中市，老爸就頭皮發麻，不知何處是我家了。
除了復興路、五權路、文心路外，台中市對老爸來說是陌生的。復興路上有台中外公家，老爸閉著眼睛也認得路；老爸從87年至90年，利用公費，回母校環境醫學研究所唸了3年，五權路上有幾處紅綠燈都熟透了；公務員每年1萬6千元旅遊補助款，老爸都用來購買台中牛排館公益店的餐券，文心路不能不熟，也知道文心路緊接著文心南路。
公務員國民旅遊卡旅遊補助款，行政院實施了3-4年，因僅能非假日請休假消費，非假日不好玩，且其他家人不見得方便請假，故很少人真正用來渡假旅行，大部分人都用來購買家電、金飾或服飾等，甚至假消費換現金的，但老爸卻獨鍾餐券，因全家在外用餐的感覺很棒，尤其你們花蓮、新竹住宿去了，我與老媽兩人細細品嘗美味，似乎又回到年輕時的浪漫氣息。
同學會前兩天，何文土同學電話通知老爸：「5月19日晚上6時，同學會在地中海餐廳聚餐，住址是台中市市政北一路1號2樓。」何同學從學生時代就是如此，與老爸不分軒輊，都是屬於「多一句不如少一句」的人。當老爸開車，老媽在駕駛座旁當指揮，一路問了不少檳榔攤、汽車修理廠、路人甲、路人乙後，總算找到餐廳。擔任發號司令的老媽開口譏諷了，「也不會多問一句，市政北一路靠近哪個地方！」
老媽是台中市人，不能怪罪她不道地，因台中市發展太快，道路記不住。老爸問辦公室同事，有如問道於盲，她們指導老爸：「走中彰快速道路，下市政路交流道，而市政北一路與市政路平行，附近問一下，馬上可以到達。」結果左彎右拐，長途跋涉，繞了一大圈，問了一堆路人，才發現地中海餐廳竟然在文心路口上！好冤啊！
這家地中海藝術休閒廣場餐廳（Mediterranean sea），是台中旗艦店，位於一棟造型奇特，具開放空間，圓形拱門，戶外樓梯蜿蜒延伸至二樓，有著希臘愛琴海風味建築的2樓。每次從台中牛排館享受大餐後，與老媽騎著機車，回家路過時，忍不住駐足旁觀，因偶而遇到廣場有小喇叭或小提琴的演奏。
文心路口堵車，餐廳地下停車場入口也塞車，門口燈號標示「尚有4個停車位」，後來變為「尚有5個停車位」，但老爸前面已堵了5-6部車，心裡有些擔心無處停車，吃不成飯了。難怪老爸假日喜歡騎機車，只要1小時路程的，老爸與老媽寧願騎車消遙行。跟在老爸後面的是陳景德夫婦，他們開車搭載同住彰化市的謝義德。可能害怕無停車位，景德的車子在入口處遲疑著，不過，最後總算都有車位可停。
景德非彰化人，竟在彰化落根。15-16年過去了，他可能早已忘懷，甚至沒放在心上，但老爸卻愧疚到現在。早期，景德在平等街租屋，艱辛創業，自立門戶，開設「陳景德肝膽外科」，老爸前往道賀，那時陳家已有3-4個小孩，按序排隊，都是國小1-2年級或學齡前，流著鼻涕的小蘿蔔頭，沒想到，如今都婷婷玉立，長大成人了，大女兒也出嫁了。後來，醫院業績日上，賺了錢，買地蓋大樓，在車站附近，極精華的中正路地段，亮起自己招牌，開創漂亮的一片天。白手起家，其間甘苦，老爸感同身受。
某天，晚上6時餘，景德打來電話，「有病人要開刀，助手趕不過來，可不可以請你現在過來幫忙？」老爸首次被景德拜託，同學關係，兩肋插刀也要趕過去，但老爸硬是答應不下來。當年老爸在順安醫院上班，雖5時半下班，但值班醫師未到，整個醫院包括住院與急診只剩老爸一人，老爸離不了身啊！有時值班醫師忙，拖到7點仍未到。等值班醫師來了，老爸7時半打電話過去，回答是手術接近尾聲了。
是老爸的優點也是缺點，從小個性拘謹，安分守己，好像小學生，循規蹈矩，不敢造次，說一是一，絕不敢有二。當年真的沒膽量擅離自己的崗位，只好辜負同學的請託了。照道理說，下班後也應該轉往景德醫院，看看是否仍有需幫忙之處，結果事與願違，老爸趕回家，簡單吃個飯，又繼續看自家的夜間門診。昔日，夜間門診月收入也有10餘萬。幸好景德沒請到老爸幫忙，否則會讓他自卑，甚至封刀，因老爸手巧，是彰基有名快刀手。
景德醫院頂樓蓋了10幾個水泥養殖池，飼養好幾種金魚品種，有巨型尾巴的，有泡泡眼的，有反魚鱗的，各式各樣，蠻新奇的，讓老爸看得目瞪口呆，若非報章雜誌早有報導，真會以為遇到怪物。據景德說，金魚不養了，改換養花茹草，種植不少茶花。弟弟曾種植小型盆栽茶花，卻被老爸與老媽養死了，有夠漏氣。
謝義德家位於彰化火車站附近的小西巷，與老爸同是巷內老鄰居。彰化阿嬤常怨嘆地說：「同樣一天出嫁，卻不一樣的命。」謝媽媽29歲嫁到謝家，彰化阿嬤24歲嫁到吳家，兩人同一天出嫁，但謝媽媽養尊處優，光鮮亮麗，僕眾圍繞，好命得無話說，彰化阿嬤卻是新嫁娘，即要幫人洗衣貼補家用。
謝家財大業大，義德是含金湯匙出世的，而老爸則是含舌頭出生。因環境懸殊，直到大學聯考，兩人變成同班同學後，老爸與義德才有交集。老爸從小口拙，彰化阿嬤愛說老爸：「大隻雞慢啼，一個嘴咬一個舌。」50-70年代，彰化名醫「吳崇雄外科」，遠近馳名，某年，年幼的老爸罹患肺炎，嚴重咳嗽、高燒，阿嬤帶我去看診，他回阿嬤一句話，卻對老爸很受用，「不是大隻雞慢啼，是沉默是金。」當年，阿嬤聽不懂這句成語。
這位吳姓名醫，醫術醫德風評俱佳，甚獲老爸尊崇，賺進上億家財，老來仍每天忙於看診。80年左右，急性氣喘痼疾發作，在診間患者驚慌失措中，憾然病逝診間，享年70餘歲。生命是短促的，尤其是執業醫師，一面勞碌賺錢，一面自認懂醫學，揮霍身體，恥於就醫，結果拖垮身體，平均壽命常低於常人。
老爸絕不想暴斃工作崗位上。老爸的生涯規劃如下，我已有10.5年的公務員資歷，加上2年服役，總資歷是12.5年，老爸實歲56，再待個4年，滿60歲就可退休了，公務員資歷也超過15年，正好有半月退俸可領。公務員服務滿25年可領全月退俸，以老爸之職等可領6萬元，半月退俸則2萬餘元。退休後幹嘛？含飴弄孫、採菊東籬下、寫作與環遊世界。含飴弄孫排第1位，它是老爸此生最大願望，其他都可拋。
謝義德同學特立獨行，有個性，會開車，也有錢買雙B轎車，卻不曾買過車。老爸年薪資162萬，老媽35.5萬，95年綜合所得稅率21%，應納稅額22萬6857元，自認收入夠豐渥了，但義德在此次餐會上說，今年他要缴400餘萬綜所稅，將近老爸的20倍，年收入應超過千萬吧！怎會沒錢買轎車？若考量節稅，其身價豈非更驚人！
義德是我欽佩的對象。人總要有自己的個性，走自己的路，過自己的生活，不隨波逐流，不人云亦云，不失去自我。老爸就懦弱了百倍，塵世浮沉，不是你們可仿效的對象。當然，生活要堅持得快樂，家人也要快樂。義德脾氣剛烈、暴躁，卻孝順，尊崇父母有加。謝爸爸嚴肅，不茍言笑，謝媽媽卻和藹親切，每位義德的同學或朋友，謝媽媽都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兒子般看待，一見面就拉你的手坐下，也肯定留你吃飯，包括老爸在內。
謝媽媽比彰化阿嬤年長5歲，彰化阿嬤民國88年因腦幹栓塞病逝彰基，享年78歲，謝媽媽則於90年無疾而終，享壽85有餘。當何活發在同學會上，代李炳賢述說謝媽媽的好時，老爸順勢告訴義德，當年謝媽媽告別式後，老爸內心悲悽，有感而發，寫了一篇短文悼念「水龜嬸」。頓時，義德緊握老爸的手，不曾有過的用力，臉上則露出感傷的沉穩，或許讓他憶起過世6年的母親吧。
炳賢在此次同學錄power point檔中，提到他最懷念的人是謝義德母親「謝媽媽」：「一年多的愛心早餐，清粥小菜，一天工作活力的來源。小心開車的叮嚀呵護，如慈母般的關懷。十多年的電話關懷，讓離群索居，獨處鄉村的我，永遠知道遠方的一位長者時時關心我。」
民國66年6月，老爸離開台南的實習醫院「804陸軍總醫院」，回台中參加畢業典禮。當告別育我、養我7年的母校後，老爸終於回歸彰化故里。當年10月8日，老爸將入營服役，9月底，則有中醫師檢覈考，為了準備考試，老爸在謝家叨擾了兩個多月，吃與住都由謝媽媽一手安排，此恩情一樣難忘懷！
義德父親名諱「水龜」，老爸從小稱謝媽媽「水龜嬸」。文章寫太多，難免忘記收錄於第幾篇、第幾講或第幾輯，這篇悼念文老爸搜尋了數百萬字，才從「彰化縣衛生局所同仁在職訓練第9講」中找到。90年8月2日，閨名施新喜的「水龜嬸」壽終正寢，當年治喪委員會主任委員是吳伯雄，副主任委員包括阮剛猛、翁金珠、陳杰、張錫勲等。
阮剛猛與翁金珠是彰化縣前後任縣長，前者國民黨籍，後者民進黨籍；陳杰是國民籍當紅立法委員，有可能是未來的彰化縣長；張錫勲曾是沙鹿光田醫院副院長，我們大學時代的外科學臨床教授，與謝同學私交甚篤。治喪委員則有許秀夫等人，許是前任彰化縣衛生局長，至於老爸、楊東壁、林貢虎、陳景德、李炳賢等同學，均列名委員行列。
義德公關手腕佳，社會活動力強，平時黑白兩道具有關係，從上述治喪委員名單，可知與黨內黨外等政治人物也有牽連。義德歷任數屆「彰化縣衛生局醫事審議委員會」委員，有這樣出眾的同學，身為衛生局課長的老爸，與有榮焉。他堅毅剛強的個性，有關醫療糾紛的審議案件，應能秉持公正有所發揮。
老爸沉默害羞，老媽也好不到那裡去，進入地中海餐廳後，老媽躲到角落去，害得老爸不知如何面對馬肇選教授與其他同學。老爸畏懼開口，也不知要講什麼話題，只好閃到餐廳門廊走道，假迎接同學之名，以避開尷尬。接待數名同學後，餐廳內同學多了，熱絡了，忽覺丟下老婆一人似乎不妥，趕緊回去就座。
61年，老爸大二，因第4屆董事長謝東閔奉命接任台灣省政府主席，董事長一席由董事林敬義代理，7月初董事會改組，8月新董事會成立，公推總統府資政陳立夫為第5屆董事長，並聘請鄭通和先生為院長。馬肇選老師是陳資政身邊紅人，陳資政身為董事長，馬老師自然入駐學校，協助陳資政負責監管校務工作。
馬老師是我們中醫五的級任導師，膺服傳統醫學，故偏袒中醫系，以致深獲中醫系學生愛戴。馬老師大陸回人，信奉回教，不吃豬肉，終生未婚。他滿臉紅潤，聲如洪鐘，身強體健，腰桿挺直，健步如飛，三十年如一日，歲月沒留下任何印記，看不出是高齡96的長者，讓人暨羨慕又嫉妒。每回同學會有人請益長壽之道，馬老師均哈哈一語帶過。沒奇門遁甲，也無旁門走道，長壽基因跟堅毅個性是長壽主因吧。
同學間揣測馬老師應屬國民黨特務出身，其實看外表也能猜出一、二。馬老師雙眼炯炯有神，數十寒載，永遠一席中山裝或唐裝，其人不茍言笑，嚴肅中帶威儀，讓人不寒而慄，雖是96高齡，仍威武不能屈，面帶肅殺之氣呢。至今，馬老師還保留軍中、情治機關的習性，通訊地址是「台中市55支局36號信箱」。其實，馬老師住在學校附近，學士路巷內公寓。
爲了此次同學會，馬老師特地寫了一篇文章「釋卅」。引經據典，把論語、莊子、左傳的「三十而立」、「一與言為二，二與一為三」、「三折肱為良醫」、「天九地十」、「三人行，必有我師焉」等，有關三與十的聖賢名言全搬出來，還引用了黑格爾的「第二次的純潔」。年近百歲的耆老，不僅通古識今，學貫中外，還能寫出文章，不得不佩服，五體投地。黑格爾是哪號人物？恕老爸孤陋寡聞了。
不過，「釋卅」這篇文章思緒有中斷、跳脫與誤植，結尾莫名其妙跳出「前雅煌賢弟問我風流作何解」，馬老師引用馮有蘭的話，把「風流名士」的四要：第一要「有玄心」、第二要「有洞見」、第三要「能妙賞」、第四要「有深情」，拿來作為「風流」之注釋。「風流名士」、「風流」兩者不搭軋，前者是人物，後者是態度，越解釋越讓人滿頭霧水。
馬老師有心，還親自作曲、作詞，寫了一首曲子「贈別中五」。歌詞如下：「緬懷離愁，緬懷別緒，在這裡奠定了我們的友誼，中醫五同學們團聚在一起，已往的卅年時光，使我們化成一整體，請把我們之間的一切，深種你的感情裡，你的心田裡。對醫學真誠貢獻，用真誠全力來貢獻，你我小離三十年，曾以一語共勉，珍重為國，努力向前，建立新的醫學，重光華夏傳統的醫道。經常相見，手足之情永綿綿。」不管是五線譜或簡譜，老爸笨拙、羞愧得可憐！
此次餐會，參加者除了老爸與老媽，以及前述的謝義德同學、馬肇選教授外，還包括何活發夫婦、何文土夫婦、康德華夫婦、林高士夫婦、鄭振鴻夫婦、方正忠夫婦、陳景德夫婦、許文鴻夫婦、林貢虎夫婦、曾敦仁、翁志宏等人。43位同學來了13位，差強人意，有不少同學來電抱歉，因星期六有夜間門診，不克前來。其中康德華最有心，女兒與兩個雙胞胎外孫女也南下出席同學會。
假使今天老爸仍是執業醫師，看在一天將近萬元的收入上，老爸會捨棄門診，把病人趕出門，而出席同學會嗎？尤其是夜間重要時段。醫師從早上9時到晚上10時，每星期6天，不間斷地盡力滿足病患需求，哪來的生活品質？休閒不提，連吃飯都囫圇吞棗、食不知味！自從老爸86年1月15日進入公衛體系，特別是近一、二年來，老爸才體會到人生的意義，爲生活而活，爲健康而活，爲快樂而活，更爲老婆、孩子而活，不爲金錢而活了。
爲了爭食健保大餅，現今醫界極為混亂，攻擊毀謗都出爐了，遺憾兼悲哀，失去生活品質，也失去醫師尊嚴。透過健保局、醫師公會、診所協會等協商機制，中區四縣市從95年6月起，實施週休一日制（月休四日），彰化縣轄區內的「和美、伸港、線西醫師聯會」卻具名，廣寄公開信，抨擊某秘書長級醫師：「某醫師帶領違規迄今（96年5月3日），並標榜全年無休，賤踏協商機制如蔽屣！視全體遵守月休四日之醫師如無物！」公開信結尾是「罷免」！
餐會開始，大家各自點餐。爲了突顯妻子的能幹與重要，男人適時表現懦弱是體貼，這種點餐與選擇飲料的小事，當然由老媽全權處理了，老爸不予置喙。老媽點了兩客法式焗烤明蝦套餐，每客680元，飲料是熱可可與熱蛋奶布丁。老媽可能遭受明道中學學生傳染，近一星期來，每天都噁心（nausea）、上腹痛（epigastralgia）、腹脹（abdominal distension）、下痢（diarrhea），看了兩回醫生，這天才勉強舒服些，她擔心肉類不易消化，胃腸毛病再復發，故老媽夾牛排給老爸，我則回敬蝦子。
看到其他人點豬腿、牛排、羊排，肉堆滿整個盤子，有如一座小山，幾乎要溢出來，老爸羨慕，老媽卻說她看了就噁心。老媽胃腸剛好，難怪會有此反射，老爸樂得一人獨享兩塊5分熟的牛排，刀起刀落，紅色的血還流出來呢。當校護的壞處，學生流行什麼毛病，自己也跟著流行，學生流行嘔吐、腹瀉時，不外感染諾羅病毒（Norovirus，或稱類諾瓦克病毒Norwalk-like virus）或輪狀病毒（Rotavirus）。
諾羅病毒（Norovirus）與輪狀病毒（Rotavirus）有兩大傳染途徑，透過直接或間接接觸（direct or indirect contact）的糞口傳染（fecal-oral
transmission），以及飛沫（drpolet）或氣膠（aerosol）等形式之空氣傳染（air transmission）。我多次告誡老媽戴口罩與勤洗手，就可避免遭受傳染，但成效不大，因老媽乃富愛心的校護，會主動幫學生刮痧、按摩的人，絕不會工作8小時全程戴口罩，拒學生於千里之外的。
台中阿嬤鼻咽癌（Nasopharyngeal，NPC）的陰影，給老媽一輩子的壓力，加上老媽胃腸較差，每回老媽染患腹瀉，就擔心得到大腸癌（colon cancer），這次感染多了噁心、上腹痛、腹脹等症狀，老媽又懷疑自己得了胃癌（gastric cancer），到底要檢查大腸鏡（colonfiberscope）或胃鏡（gastrofiberscope），老媽還猶豫不決呢。因老爸胃腸超級棒，老媽常怪罪老爸不懂人間疾苦，沒同病相憐之心。沒辦法，老爸自認胃腸好到連鐵塊都能消化掉。
老媽當了12年校護，不管帶進家門的是諾羅病毒（Norovirus）或輪狀病毒（Rotavirus），還是普通感冒（common cold）或流行性感冒（influenza），老爸好像有金剛罩般，從頭保護到腳，百毒不侵，奈何我哉！一般當校護的媽咪，常把病原體（pathogen）帶回家裏，感染給自家小孩，咱家無此問題，你們兄弟倆遺傳到老爸的超強免疫，承接金剛不壞之軀，細菌（bacteria）、病毒（virus）、黴菌（fungus）、披衣菌（chlamydia）豈當一回事！
1年半前，老爸自認健康狀況良好，沒遺傳到我老爸的痛風（gout），也沒染患我老媽的糖尿病（diabetes mellitus），其他如高血壓（hypertension）、高血脂（hyperlipidemia）等各類慢性病（chronic disease）都不沾鍋，無病無痛的，自估應可活到70歲，且上看80、90歲，如今，事與願違，心悸（palpitation）問題每天困擾老爸，胸前砰砰乍響，恨不得伸手探喉把壞蛋揪出來。不得已，老爸自行往下修正，但求60歲而已矣，待跨過此大關，再1歲、2歲往上調升。人生不如意十之八、九，只好面對了。
老爸矇著頭，管他是多少年沒見面的老同學，公關問題由老媽全權處理，這是帶老媽出場的好處，我則面對大餐，手執刀叉大快朵頤。此時，老爸的手機突然震動兼鈴響，著實嚇了一跳，因手機是衛生局的防疫手機，專供醫療院所通報用的，24小時需開機，但大部分備而不用，另有課內輪值人員值班手機待命，不需把老爸推上第一線，且除了星期六上午才有醫院通報外，其他時間不常有電話，所以電話來得很突然。
餐廳很吵，對方連喊了數聲：「我是余影絢！我是余影絢！」老爸才聽清楚。老爸第一個反應：「妳現在人在哪裡？」我以為她正搭計程車趕來途中，這是老爸與現場所有同學渴望的，沒想到人卻遠在日本那邊。班上的大姐頭趕不回來，心裡難免惆悵。這個女人熱誠、大愛、無私，堪稱班上的大姐頭，決不是因為臉蛋漂亮、身材好。
提到影絢，老爸就會想到遠在三重的大姑姑。姑姑大老爸8歲，至今，歲月沒在臉上留下多少刻痕，臉蛋跟影絢一樣漂亮，身材也一樣好，只是長得沒那麼高，至於韻味與講話語氣，也神似。16歲那年，唸初三，老爸目送美人胚的大姊出嫁；隔天，老爸搭三輪車領著大姊回娘家歸寧，當年情景，至今記憶猶新，無法忘懷。人生豈平等？老爸常替姑姑叫屈，同樣漂亮的女人，卻有不同的命。
姊夫不爭氣，成衣事業多次失敗，害得大姊也多次半夜帶著孩子南北搬家。姊夫年輕時不懂得惜香憐玉，老來長年酗酒，精神錯亂譫妄，每次發酒瘋，就質疑老婆不守婦道，多次家暴鬧到警察上門來，有夠沒面子，夠倒楣透頂的！自從阿嬤88年去世，7-8年來，每年春節，老爸都會透過五姑姑給大姑姑一個大紅包，一方面讓大姑姑跑一趟娘家，另一方面讓她感受親情的濡沐。壓歲錢事件，老爸都瞞著老媽，需要你們幫老爸守秘密。老爸的文章太多了，肯定老媽不會看到這段。
老爸給大姑姑的壓歲錢，都是平時賺的外快，偷偷寄放五姑姑處，等過年時，才一次裝進紅包送大姑姑。老爸薪水以外的外快，包括役男體位判定費、美容美髮技術士考試評審費、專題演講講師費等，不勝枚舉。老爸是役男體位判定組長，每回跑一趟縣府民政局徵集勤務課，蓋300-400個職章，可領1200元，一年下來，可領數萬元，可惜近兩年來，這筆錢用轉帳的方式存入戶頭，不方便納入私房錢。93年，營業衛生業務還在疾管課時，每年數場次的美容美髮技術士考試，老爸是勞委會職業訓練局聘請的當然評審委員，用公假前往，坐在教室吹冷氣，6-7個小時，輕鬆進帳3000餘元。
5月10日，彰化女中辦理教職員民防訓練，聘請老爸主講「傳染病防治法」，我口沫橫飛90分鐘，領了3200元講師費，駕輕就熟，蠻輕鬆且受歡迎的。在專業領域內，老爸只要拿起麥克風就變成另外一個人，充滿自信，妙語如珠。另外，衛生局配合署中、彰基辦理的「畢業後一般醫學訓練（post-graduate year 1，PGY1）」，老爸主講社區醫學的「社區防疫工作」，每月一次，面對醫院R1住院醫師，哈拉1小時進帳800元，可惜，這筆講師費自動轉入銀行戶頭。
猶記66年畢業前夕，影絢以大姐頭的身分，鄭重且感性地說：「聰賢，未來你要找一個能幹的女人。」任誰也看得出老爸是一個沉默又懦弱的男人，「沒意見！沒問題！」幾乎是口頭禪。68年8月，老爸初識老媽，如今，我與老媽結婚25年，老媽是能幹的女人嗎？不是！但老爸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，因相對之下，凡是比老爸能幹的女人就是能幹的女人了。在老爸眼中，老媽的能幹誰能否認？咱們吳家不也靠老媽撐起半天邊？經濟方面不提，教養兩個英挺資優的兒子，建立美滿幸福的家庭，老媽很能幹啊！
前幾天，老爸曾跟老媽開玩笑說：「我是班上第10名畢業，30年來的省吃簡用，我們積攢下來的財產，也排名全班第10名。」現在該比的是健康，怎麼比起財富來？俗氣兼笨蛋！其實，老爸會講這種話，有兩個涵義，不願老媽在同學的老婆堆內感到自卑是其一，另一是讚美老媽的能幹。老爸好像工蜂或工蟻般，只會按部就班、一點一滴賺錢回家，其餘的類似無事人兒；老媽就像財政部或主計室，家裡經濟都是她掌管與打理。
66年入營前夕，老爸陪著班上某位同學，打點細軟等貴重禮盒，到永和余家拜訪。當時，印象最深刻的是余媽媽，賢淑端莊，親切幹練，與影絢幾乎同一個模子出來。2年多前，余媽媽南下彰化，拜訪謝義德後，神采奕奕地，竟然獨自跑到衛生局來，讓老爸受寵若驚，舌頭打結，不知如何應對。當時，余媽媽70出頭，身體蠻健朗的。某位與余家熟識，卻不明就裡的保健課同事，背地裡笑稱：「無緣的岳母來看你啦！」
表面上，余媽媽是爲了就讀長榮管理學院孫女住宿問題來的，但又不真的需要老爸幫忙，難怪讓人懷疑她是專程來看老爸的。余媽媽話多，待了20分鐘左右，有些話題圍在老爸身上，關切地問我：「衛生局待得怎樣？」接著余媽媽要趕往高雄看老朋友，送出門前，我告訴她會送兩個計步器給她：「要活就要動，年紀大了，最好的運動就是散步，散步促進心肺功能，保證讓您健步如飛，永遠年輕。一個計步器送余媽媽，另一個計步器送余爸爸。」計步器是衛生單位辦理衛教活動，很好的宣導品。後來，老爸拿了兩個計步器請同學轉交。
結果，余媽媽尚未拿到計步器，已把老爸的小關懷，好像天大事般，感激地越洋電話告訴影絢，害影絢打電話回台灣道謝，還花錢用航空寄來一盒日本香菇，屬白色，菇傘上有3-4裂痕的高級香菇。包裹上有簽字筆手寫筆跡，影絢名字變成「梅村百代」，住址是日本國橫濱市青葉區，郵寄品項是「dried shiitake」，指的應該是乾燥香菇，至於價錢3500日元，老爸不清楚是香菇的標價，還是航空郵資。
很意外，不到一年，竟然傳來余媽媽過世的消息，上次見面變成最後的迴響，或許冥冥之中，她要趕在一年內，去拜訪生命中跟她有關係的人。唸大二或大三時，班上某同學想追夜間部藥學系某女生，包括老爸共4位同學陪著他拜訪女方家長，結果女方媽媽不明就裡，直把焦點放在老爸身上，害老爸與同學都有些難堪。老爸斯文、英挺，外表較出眾，女方媽媽誤把老爸當成追求她女兒的對象。
老爸保健課同事就是這樣認為，「吳課長，你氣質斯文，長得英俊，又是有愛心的醫師，可惜卻是無緣的女婿。」錯了！老爸豈有非分之想！老爸與余同學等人是兩個世界的人。咱們小西巷老家就在謝義德同學家的後面，從義德家5層樓的任何一層後窗，都可以俯瞰咱家低矮破舊的老屋，此我阿公留下來的祖屋，民國48年的87水災幾乎崩塌，雖雇工大翻修，卻與一般的貧民窟沒有兩樣。
大四或大五暑假，班上一小票同學南下彰化拜訪義德，當然順道拜訪隔幾步遠的咱家。老爸記憶深刻，當時華燈初上，晚上7點多，家裡點著40燭光燈泡，室內顯得非常昏暗，全家8口人就擠在客廳的四方桌上吃晚飯，大姐出嫁、大嫂娶進門，故一家仍是8口人。此時，林高士同學走在最前面，一踏進小天井，瞥見咱家低矮、狹窄、昏暗的小屋，兩人尷尬地握手，沒有寒喧，沒有引進屋內，高士知趣地領著同學全退出去，因家裡再也容不下半個人。
林哥士班上第一名畢業，氣質與老爸有些相似，為人親切客氣，進退有禮，人且斯文又英俊；老婆是系上學妹，氣質亦出眾，兩人夫唱婦隨，伉儷情深，羨煞眾生。學生時代，老爸整理上課筆記，刻鋼板，發講義，其中最重要的一本筆記，就是向高士借的。老來，高士兩鬢飛白，更顯得溫文儒雅，有學者風範，目前台北執業中醫，兼任母校中醫外科學講師，肯定是受學弟妹愛戴，傾囊相授的好老師。
同樣是公務員子弟，家境竟然差這樣多！彰化阿公是彰化市公所里幹事，影絢父親雖也從事公家頭路，但等級差很多，其父親屬達官顯貴，官拜保安總隊長、警察分局長、警察局長等，乃「一人之下，千人之上」之高階警官。惟據影絢親口說：「父親守正不阿，為官清廉，非外人所想的收入豐厚。家中經濟俱靠母親打理，以前鳳山瓦斯桶生意都是母親一人扛，孩子眾多，食口浩繁，生活、就學全是母親賺錢貼補家用。」
有當高官的父親，又有能幹的母親，兩家當然是天壤之別。大一或大二，某個星期假日，上午約9、10時，天氣晴朗，萬里無雲，太陽說大不大，但已讓人有灼熱感，老爸從台中學校騎著腳踏車回彰化老家，腳踏車剛過大度橋，在彰化這端，突然迎面來了一輛漂亮進口轎車，當年老爸只知道進口車，至於Benz、BMW、Volvo、Austin、Toyota、Honda或Renaul，土包子的老爸決不會知道。
意外地，搖下車窗，探出頭來跟老爸打招呼的，竟然是余影絢同學！她穿著鮮豔的洋裝，貴家千金般，高舉左手臂搖晃，露出雪白的臂膀，臉上充滿喜悅，雀躍地喊著：「吳聰賢！」雖然車子有放慢速度，但在我驚愕中，尚未來得及反應，車子仍然一閃而過。這幕情景不亦忘懷，有如西洋電影中刻板的印象，年輕漂亮、萬人迷的女主角，好似花蝴蝶般地開著拉風的轎車兜風！這情景相對於老爸的爛腳踏車、窮學生，老爸的自卑盪到谷底。
影絢是大姐，下面有2個弟弟、2個妹妹，兩個弟弟都是醫師，大弟嘉南療養院精神科醫師，二弟移民澳大利亞的骨科醫師，大妹是中醫系學妹，二妹學法律的，但夫婿也是醫師，余家可說是醫師世家。余媽媽死後半年，某天晚上7-8時，影絢從日本打電話到家來，講了很久，詢問法醫問題，「夫妻感情不睦，多次鬧離婚，某人拿了一張醫院訴訟診斷書，欲告某人傷害，我懷疑是自傷誣告，有沒有認識的法醫師可協助？」
似乎是急病亂投醫，問道於盲，也沒抓住問題重心。夫妻吵架鬧離婚，原則上勸合不勸離，心病要心藥解，觀念更改、態度退讓，沒有合不來的怨偶，何況「百年修來共枕眠」。不管女的多強勢、多惡劣、多該殺，只要男的肯一跪、二哭、三哀求，哪個女的不心軟？誰不希望有幸福的婚姻、美滿的家？「床頭打，床尾合」，男的低聲下氣，溫柔體貼，愛撫兼擁抱，女的不溶化在男人的臂彎裡才奇怪！女人難免月事不順，無理取鬧，但這是老爸的必殺絕技。其實，男人心存讓女人幸福的決心，婚姻沒有不幸福的。
「千呎之凍，非一日之寒」，如果女的有心理、精神妄想等問題，真的不可理喩，裡子面子都不要，唯有離婚一途，此時婚姻收場官司該找的是律師，研商子女歸屬、財產分配、賠償與贍養費才對，而不是法醫師來解剖。10餘天的傷口，早已癒合，不管是大體解剖或病理解剖，哪能判定他傷或自傷？公說公有理，婆說婆有理，在法庭上能拿出推不倒的證據者，甚至指鹿為馬、指馬為鹿，法官照樣判你勝訴。
老爸在疾管課5年，共參與5次不明原因傳染病致死的解剖案例，等於一年一例。全國法醫師極度缺乏，總共23位，真正有從事解剖業務的，只剩個位數，彰化地檢署編制內只有一名檢驗員，沒有法醫師，衛生署疾管局將疴難疫病解剖案例，均委由法務部法醫研究所的徐法醫師及台大病理科的徐醫師負責，老爸與兩人有5次合作之緣。雖知幫助不大，建議必要時可找此兩人，就說彰化縣衛生局吳課長介紹的。或則要找居留美國的神探李昌鈺博士？
約過半個月，影絢又來電話，早上9時餘，打到辦公室來，這次不是詢問，而是討論如何處理余媽媽的遺產問題，她人有可能在台灣。此次30年同學會，有同學說影絢是大富婆，在日本開了3家醫院，聘請了27位藥師。我的媽啊！我懷疑老爸是否聽錯了！27位藥師至少有54位醫師，可開設500床的大醫院了！或許同是醫師的老公忙於照顧醫院，又是行政、又是醫療，沒時間、也沒心情聽女人嘮叨，影絢只好找老同學發洩了。
余媽媽留下不少遺產，除了鳳山、永和房地產外，還有一大筆田地。咱家有3棟樓房、2分半田地，這是盡人皆知的非秘密，但余媽媽的遺產屬個人隱私，「傳染病防治法」很強調個人隱私，故給予保留。「母親辛苦教養結果，每個子女都很出息，個個有成就，不需均分母親那些遺產，爲了紀念母親，兄弟姐妹計畫成立基金。」怎麼跟老爸4年前的構思一模一樣？
老爸規劃民國100年9月1日，替咱家的基金會命名；民國106年9月1日，正式立案成立基金會。前者是老爸滿60歲生日，因剛好人生一甲子；後者是老爸滿66歲生日，因阿公病逝於尿毒症併發敗血性休克，享年66歲。老爸會用2分半田地，成立財團法人文教、環保、慈善基金會，地上蓋一間小型的社區圖書館或休閒室。如果老爸活不過66歲，甚至60歲，老爸這份心就讓你們兄弟去完成了。
阿公「吳茂林」、阿嬤「吳張瓊月」當然是第一任榮譽理事長與執行長，至於老爸「吳聰賢」、老媽「吳柯碧鳳」，就是第二任理事長與執行長。此基金首先以照顧家族為優先，希望未來吳家有賢達子孫，能發揚光大，就有餘力服務人群、關懷大眾了。將來基金如何發展，方向如何擬定，無法細數或條列，但老爸6年來的500萬字著作中，蛛絲馬跡裡，可以窺探出老爸的人生思想與理想，你們從中釐清吧。
人生在世，身邊有了錢，就大飲大吃大喝，住豪宅、開大車、穿華服，一個人耗盡十人、百人的資源，只是危害地球的害蟲而已，對人性、環保無一絲貢獻。阿嬤「一個錢打24個結」的儉樸哲學，是老爸終生奉行的圭臬。影絢欲將基金成立事宜，委由讀法律的妹妹去執行，老爸舉雙手贊成，也大聲呼喝，還告訴她等余家基金立案後，再讓吳家蕭規曹隨，依樣化葫蘆，省掉一些摸索與公文往返。
手機那頭傳來影絢的聲音，我口語笨拙，且千言萬語不是小小鐵匣子能傳達的。我亦知半年前，影絢的大弟莫名其妙暴斃，讓人懷疑死亡證明書是如何開的？短短一年內，兩位至親相繼過世，情何以堪？又如何提起精神出席同學會？欲表達慰問之意，但老爸開不了口。雖然餐廳很吵，手機聽不清楚，但真的不知道要講什麼，只好遞給別的同學去聽了。
包括碩士論文，老爸把各類著作集結成冊，共付梓了10本書。可能是電腦中毒關係，影絢電子郵件outlook不穩定，頻出狀況，無法接收老爸的電子檔。2年前，影絢向老爸開口要紙本，這事一直放在老爸心上。此次同學會，老爸把最後的5輯帶去，欲贈送影絢，卻彼此錯失了，只得悻悻然再帶回去。老爸懶得多半句話，電話中，當然不去提此事了。
吃完第一塊五分熟牛排，預備吃第二塊時，突然心悸發作。每天幾乎發作2-3次，甚至3-4次，每次都超過1-2小時，甚至長過4小時，早習以為常，真的懶得去理它，不過，老爸還是避開老媽的眼光，偷偷從口袋拿了3顆inderal（10mg）吞下去。還好，這次發作蠻順利的，約半小時停止，應該與藥物無關，或許托同學的福，心情好有關係吧。
影絢相當有心，老爸那支防疫手機，竟然一個傳一個，同學輪流接著聽，她要問候所有在場的同學，結果足足講了1、2小時，電話費肯定相當可觀。餐會後，大家圍著馬教授，在戶外階梯拍合照。很奇怪，照往例，馬教授會用高亢的音調、沙啞的聲音，上台發表高論與講很冷的冷笑話，也會引吭高唱，今年卻漠然，連他寫的「贈別中五」曲子，也沒藉機表現一番。然而，驀然回首，96高齡人間幾希？
有同學招兵買馬要續攤，老爸回絕了，不單是心悸問題，最主要原因是老爸討厭唱歌、喝酒，更擔心空檔時間不知要講什麼話，這是木訥害羞者的悲哀。扣掉唱歌、喝酒，除了不間斷地寫作再寫作，或星期假日陪老媽外出散步運動，什麼東西是老爸喜歡的？我不知道！在你們眼中，這是老爸無去的人生嗎？不管怎樣，老爸自覺非常幸福快樂。
第二天，5月20日（星期日），上午10時，安排同學集體回母校參訪。老爸與老媽開車前往，車停學校B3停車場。此時，車外下著毛毛細雨，喜氣中帶著感傷，似乎故鄉老母親盼了30年，終於盼到遊子返家，因喜極而泣呢。集合地點是母校立夫教學大樓6樓第一會議室，坐在主席台接待的師長，除了馬教授外，還包括學校陳董事、張永賢副校長、高主任，接待兼司儀則是學校活動組的張黎明先生。
陳董事很面熟，似曾相識，經主辦人何活發等同學提示：「陳董事是班上同學的小舅子，感謝陳董事居間安排，才有此參訪行程。」老爸馬上憶起，他是學校三大創辦人之一陳固中醫師的兒子，陳創辦人的三女兒嫁給何文土同學，所以他是文土的小舅子。早年沒有大型中醫院可實習，記得是大四暑假，老爸到陳創辦人的中醫診所實習，當年陳創辦人已是80餘歲的耆老之年，已無精神或體力指導後進。
民國47年，一群熱愛中國傳統醫學之人士，主要是覃勤、陳固、陳恭炎等三人，他們於今台中市學士路，創辦了中國醫藥學院，覃勤擔任第一屆董事長，其他繼任的董事長包括楊肇嘉、王德溥、謝東閔、陳立夫、蔡長海等。創辦人家族永遠有董事固定席次，父死子繼，所以文土小舅子繼任學校董事。
陳創辦人之診所好像位於台中市成功路，老爸是老實人，不敢溜班翹課，每日按時上下課，在此混了兩個月，沒有學到什麼，只是與陳創辦人女眷混了有些熟。陳創辦人之大女兒年30-40，未婚，年齡比老爸大得多；二女兒學校夜間部藥學系學生，長得漂亮，與老爸年齡相仿，惟已有男友；三女兒就是文土的老婆，當年就讀專校，兩人打得火熱；四女兒乃續絃所生，活潑、好動、可愛，才國小1-2年級，老爸閒極無聊，跟她成了忘年之交的朋友。
文土學校成績不錯，班上第二名畢業。文土外貌與老爸天差地別，老爸長下巴，文土則短下巴，誰比較難看？雖五十步笑百步，當然文土比較醜。不過，我們兩人個性卻蠻相像的，俱沉默寡言，拙於口舌，講話含糊不清，內向害羞等。三姐與文土交往，老爸猜測是三姐主動追求，打波也是主動迎上前的。三姐很聰明，也很好命，她找到不必擔心外遇的老公，且是一張持續看好的績優股。
結束實習時，四女兒難分難捨，纏著老爸不肯鬆手，後來寄了一封信給老爸，內附一張穿著可愛白色膨裙、白鞋、白襪的全身照。這張照片要費工夫找了。此次同學會，33年過去了，我問三姐小妹近況？三姐說：「小妹30好幾了，總算嫁了，丈夫是法籍外國人士，尚無孩子。」好像定居國外了。它是人生一段值得回憶的美好時光。
老爸喜歡小孩，那純真、無邪、可愛的模樣，讓人疼進心坎裡。你們小時候就是這樣，每回擁抱就是每回愛。老媽常怪罪兒時照片獨缺老爸，這是事實，也是無奈，卻很傷老爸的感情。民國71-72年冬，由於老爸疏忽，不認為倒楣事會發生在老爸身上，因陣痛延誤送醫，害得老媽流產，老爸看著懷孕20週雙胞胎男嬰隨風飄逝，傷心欲絶，痛哭失聲。老爸哭了一年多，直到後來再把你們生回來。老爸此生最大願望「含飴弄孫」，拜託你們了。
以上是疏忽的錯，友情、親情及接人待物等，老爸此生也患過一些錯，痛心疾首，羞愧難當，悔不當初，連孩子與最親密的枕邊人都羞於提起。每當午夜夢迴，想起過錯，心如刀割，忍不住哀嘆，連過世數年的阿嬤都搬出來，「阿母！我錯了！」仰不愧天，俯不祚地，這是為人基本要求。人生旅途上，如何減少過錯與悔恨，有些閱歷的老爸總能提供意見。不方便面對面談心事，電子郵件會是很好的工具。
母校校長是前教育部長黃榮村，副校長有兩位，一位是吳聰能，另一位就是張永賢。吳副校長中國公衛學系出身，取得高醫公衛博士學位，是老爸環境醫學研究所的老師。張副校長中醫系第一屆畢業，是老爸的學長，德國漢堡大學醫學博士，衛生署中醫藥委員會委員、衛生署中藥臨床試驗小組委員、中醫師全國聯合會國際交流委員會主任委員、中西整合醫學會學術教育委員會主任委員、國際華夏醫藥學會副會長、國際中醫藥學會學術顧問、中華針灸醫學會創會理事長。學校中醫學院高主任，則是中醫系第十一屆學弟。目前中醫系已達四十一屆。
出席今天參訪活動的，增加了林曜廷夫婦、陳蘭馨夫婦、張振昇夫婦、楊東壁夫婦、林景超夫婦、許紅英、呂理嘉、郭肆福等同學，卻少了謝義德，因義德有事前往中壢。師長致詞前，老爸再次發作心悸，胸前劇烈搏動，砰然乍響，因前一天餐會已告知鄭振鴻同學自己的老毛病，就趁會前空檔當場請振鴻把脈。
振鴻自學校畢業，即從事中醫診療，幾年來的專研，職位高昇至台北市立聯合醫院中醫院區暨林森院區院長，層級比老爸高好幾級，老爸職級師二級，他應該是師一級，是老爸永遠無法跳昇的階梯。每週台北市府業務主管會報，振鴻是必出席的大官，與前市長馬英九平起平坐，個人建議可上達天聽的人。現任市長郝龍斌應該也會聽專家的意見，目前，中醫部門仍是不少醫院的生財工具。
振鴻五短身材，外貌平庸，誰也料不到會是班上層級最高的官老爺。振鴻為人熱誠親切，做事按部就班，非活潑外向之人。學生時代，老爸功課事就教於他，均能言無不盡地熱心指導。振鴻忙於醫療，疏於進修，殊為可惜，直到89年，才與蔡文庭一起進入學校的中西整合醫學研究所就讀，兩年辛苦，取得碩士學位。他若能早些取得碩、博士學位，他的官位與學術地位不會僅如此吧。
他幫老爸把脈、問診與舌診，問老爸平常是否腸胃不好？是否常便秘？是否口乾舌燥？與事實全然相反，老爸胃腸功能世界一級棒，誤食酸敗食物也不擔心腹痛、腹瀉，難得有下痢、便秘之困擾；至於何謂口乾舌燥？老爸至今不懂！我豈會口乾舌燥？他處方：炙甘草湯6gm、天王補心湯6gm，每天分三餐服用。他含蓄地要老爸買有信譽、成效廠牌的科學中藥，看來沒信譽、成效的廠牌亦有。
可能更年期關係，老媽數個月來被月經不順（dysmenorrhea）所苦，月經點滴淋漓，延宕10餘天不止歇，且一個月來兩次。正好趁此機會，接續老爸後面就教振鴻。他問老媽是否有子宮肌瘤（myoma uteri）？是否胃腸差？老媽有卵巢巧克力囊腫（ovarian
chocolate cyst），沒有子宮肌瘤；胃腸則真的很差。給老媽的是芎歸膠艾湯6gm、歸脾湯6gm，分三餐服用。
師長致詞後，接著用單槍投影機播放學校簡介，然後播放個人自製的光碟片，有康德華家族及中五30年同學會照片輯。所有照片中，最讓老爸驚訝和動心的是康家宅第。康家位於台北市陽明山，台灣最高級的住宅區，佔地廣袤，花團錦簇，綠草如茵，不僅兩座花園，豪宅裡還有高爾夫球場和游泳池，豈非太誇張了？美國洛杉磯市（Los Angeles）好萊塢區（Hollywood），富可敵國、家財萬貫的知名大牌影星所居住的比佛利山莊（Beverly Hills）也不過如此。
主辦何活發製作的power point電子檔中，李炳賢寫了好數條感想與感念，最懷念的人是謝義德媽媽，最高興的事：「三十年來培養出一對兒女。長男在東海大學哲學碩士班學習。次女在靜宜大學台灣文學系學習。」最幸福的事：「三十年來遇到許多的良師益友，孕育我服務、友誼、卓越的人生哲學。」最遺憾的事：「三十年前身旁的美女，如今已是半白老女人了。」
大二、大三年間，在李華玉、林曜廷、楊東壁等同學彼此鼓舞激勵下，一票人報考考試院中醫師檢定考試，台北應試，考後，叨擾了炳賢父親一頓飯，李爸爸是殷實商人，親切客氣，請同學們吃蒙古烤肉（barbecue）。30餘年後，發現炳賢身材與李爸爸如出一轍，都挺著超肥鮪魚肚。於今，不知老人家安好？今日，老爸借此向李爸爸說聲謝謝。
炳賢的太太是其女房東的女兒，因女房東看中意，「丈母娘看女婿，越看越中意」，女方主動表示的，大五、大六時，在男方家長同意下，雙方已有結親家的打算。民國68年8月，老爸退伍，透過老大哥謝意德介紹，有3名同學同時進入沙鹿童綜合醫院服務，老爸與王明傑走外科，住同一間宿舍；李炳賢走內科，已婚，夫婦住一間宿舍。宿舍是醫院頂樓單人病房改裝的。醫院五層樓高，頂樓其他單人房甚少收住患者。
那年，李太太正年輕，面貌清秀，身材姣好，話不多，氣質佳，每回醫院餐廳吃飯，點頭示意外，難得多講一句話，緊跟在炳賢身後，小鳥依人般亦步亦趨，羨煞老爸這等單身漢。炳賢說妻子三十年前是「美女」，這句話我可作證。老爸與老媽定情童醫院，當年，每回醫院meeting，老爸都打瞌睡，因老爸與老媽每晚都躲在陰暗的樓梯口談戀愛。老爸會愛情大放送，除賀爾蒙關係外，受到倆夫妻催化亦有關。
當主辦何活發分別邀請北區、中區、南區各協辦同學講話後，開始點名邀請同學起來發表感言，老爸坐在第一排，當然被點到。老爸本性是內向的，應該不會主動強出頭站出來講話，既然被點名，豈能示弱搖手哈腰呢？如果是以前，老爸會這樣做，但幹了3年衛生所主任、7年衛生局課長，演講、講話、致詞無數，應該給人「士別三日，刮目相看」才對啊！
老爸不像其他同學站在座位上講話，反而大方地站到講台前，因肢體動作才不會受限制，且必須拿到麥克風才算數，因拿著麥克風才有長官訓話，唯我獨尊的味道。面對三、四百人講話是常事，四、五十人僅是小case嘛。以下是老爸講話內容，一面替自己打分數，一面替你們解析良窳，探討對錯。
第一段：「我是彰化縣衛生局疾病管制課吳聰賢吳課長，很榮幸在此提出3點感想。第1點，非常感謝馬教授、陳董事、張副校長、高主任等人的奉獻，由於母校長久以來持續的努力，讓我們中醫人在外受人尊崇，備感榮耀，這都是學校所賜。例如，同樣是醫學中心，中國附設醫院卻是高人一等的一流醫學中心。」
站在台上，挺直腰桿，用2-3秒鐘的時間，眼睛掃射現場聽眾，顯露懾人的氣勢，接著，縱然是七品芝麻小官，也要把自己大聲介紹出來。一般人不容易叫出自己的名字，這是需要練習的，可從接聽電話開始，例如「您好！我是吳千鼎！」或「您好！我是醫技系三年級吳千鼎！」當用力喊出自己的名字後，心中自然產生自信心。
講話要有重點，段落分明，才不會「言者諄諄，聽者邈邈」，老爸習慣說3點心得、感想、建議或缺失等，除非有小抄，否則話講到一半，肯定忘記第4點、第5點…要說些什麼。年紀大的關係，記憶力漸退化，雖心中早已擬好預備要講的3點，卻常忘記第3點要講什麼。這次演講就發生這樣的糗事。避免出糗，乾脆把「3點感想」說成「數點感想」，更有彈性些。
原則上，禮貌性稱呼長官或來賓，應放在說話的最前面，因老爸等一下會向這些師長致謝，避免重複起見，故意省略，反有出奇制勝之處。不單是官場文化，而是人們喜歡在公共場合被具名稱呼，雖嫌囉唆，但對主席台前所有長官逐一唱名，缺一不可，否則對當事人是很大的羞辱，也呈現自己的無知和幼齒。如何知道在座者的姓名與職稱？事前是否做功課可見分曉；否則拿筆記下前面致詞者對其他人之稱呼；再不濟，直接問旁人了。
人們喜歡被稱讚、褒揚，即喜歡聽好聽的話，惟好聽的話需中肯，雖不中亦不遠，否則流之虛偽，反鬧笑話。中國附設醫院之擴建與發展有目共睹，中山附設醫院於今被降為準醫學中心，比醫學中心還差一级。不單是讚美的話，任何敘述或故事若有反折，更能引人入勝，此段話若修飾如下，會有不一樣的效果：「中國比不上台大、陽明、成功，但由於在座馬教授、陳董事、張副校長、高主任等人的奉獻，母校長久以來持續的努力，讓我們中醫人在外受人尊崇，備感榮耀，這都是學校所賜。」
除馬教授、陳董事及陳蘭馨之先生等3人外，主席台與台下聽眾幾乎全是中醫人，但馬教授、陳董事自始至終偏袒中醫，可算是半個中醫人，至於陳蘭馨之先生則是中國醫學系畢業，但夫妻關係，應也算是半個中醫人，因此之故，老爸才敢以中醫人身分統稱發言，若是藥學系或公共衛生學系參半，老爸還代表中醫人講話，只是自取其辱。
第二段：「剛才高主任提到不少大醫院，包括彰基等，盡是中醫系出身的，這是事實，我估計彰基一半醫師是我們中醫人，不少主治醫師、主任醫師都是中醫人。民國66年我母校畢業，68年退伍，69年1月1日進入彰基，當年彰基以北醫人為主，少部分高醫人，中醫系被拒絕實習，更不用說當R1了，我是中醫系第一個進入彰基外科當R1，因為我的努力，且能力遭受肯定，彰基從此接納中醫系畢業生，這真的也要感謝我。」
老爸以出身彰基為傲，因彰基也是中部有名的醫學中心，是彰化人心中的「基督」，予有榮焉。當年，彰基外科3人錄取兩人，老爸能中選，應與陳守棟醫師暗助有關係，他當時是外科總醫師，是彰基副院長、外科主任魏克思「阿公」的愛徒。陳現任員林鎮彰基體系的員生醫院院長，北醫畢業，與老爸有點姻親關係。今日回想，在外翻滾了23年，離開彰基可能是錯誤的選擇，不過，老爸可能無法賺較多的錢置產，也無法在公家單位被硬逼著成長。
不算30、40名臨時約聘雇人員，編制百餘人的衛生局也只有1、2位醫師，這是老爸的優勢，所以每回上台致詞或演講，老爸會有意無意表露自己醫師身分，連帶表示自己彰基外科出身。從聽眾的反應可明顯看出來，講者不同的身分，聽者會有不同的興趣和期待。雖然講話技巧和內容是重要的，但高一等的身分就贏在起跑點上。聽眾的焦注上，醫師身分不下於教授身份，甚至超越呢。
某次參加中部某調頻電台現場call in節目，衛生局買時段，製作傳染病防治衛教宣導。正式錄音前，此40歲不到的年輕電台主持人說：「我個人包下兩個電台的固定時段，每天6小時，一週七天；我擔任4所科技大學夜校的講師，每週4堂課，每堂課2小時；我取得企管碩士，也拿到美國催眠師、心理師證照；我與內人合開了兩家日式拉麵店，最近將開第3家。我身兼8種工作，每天工作12小時。」
老爸佩服了五體投地，不禁肅然起敬，欽佩他的能力與能耐，也不禁自慚形穢，突然間好像自己了無是處，矮了一截，但更欽佩的，是他自我宣傳的能力！在短短1、2分鐘內，此主持人遞上名片，單槍直入，不拖泥帶水，簡單扼要述說，馬上建立起他企業家、學者、超人等形象。這是你們兄弟要學的，自己都瞧不起自己，如何讓人看重自己？切記！不必羞於宣揚自己的優勢！前總統李登輝也是你們衷心學習的榜樣。
李總統近日第3次訪日，96年6月1日媒體頭版新聞（head line），夜間新聞一再重播，「亞洲國家有政府領導人，放任家族賺錢，自己也放心思在金錢上，哪顧得了百姓蒼生？亞洲有些領袖很清廉，如日本的××，以及我李登輝本人，都是兩袖清風啊！我當了12年總統，此生最大的驕傲，就是台灣沒有流一滴血就完成了民主改革！」此諷扁吹捧自己的話題，蓋過前往東京靖國神社，祭拜逝世於太平洋戰爭親哥哥之爭議議題。
總統月薪百餘萬，退休後仍有五十萬，包括大溪地鴻禧等數棟豪墅，怎會是兩袖清風？但李前總統敢大聲說自己「兩袖清風」，後人才有置喙之地啊！否則豈非逢迎拍馬，難保不自取其辱？李前總統不自我標榜「台灣民主改革之父」，到頭來歷史可能任意扭曲，把豐功偉績強加任何人頭上！老爸的重點不在政治，而是告訴你們吹捧自己的重要性。把自己的優勢全攤出來，把8分成效膨脹成10分，老爸都認為不為過！
舉例如下，老爸的優勢在哪裡？「我是醫師，彰基外科專科醫師出身，取得中國環境醫學研究所公衛碩士，曾任衛生所主任，現任衛生局疾管課課長。對醫學、傳染病學、統計學、流行病學有興趣，愛好讀書、寫作，已經完成13本，超過500萬字的著作。我是摩門教徒，熱愛家人與家庭，奉行『任何成功無法彌補家庭的失敗』，生活嚴謹，吃喝嫖賭敬謝不敏。我孝敬父母，尊崇先母『節儉』之教誨…。」
早期彰基拒絕中醫系畢業生實習，是事實，他們認為「望聞問切與針灸，把脈、抓藥，不是醫院的專長」；我是有史以來彰基第一個住院醫院，也是事實；一年半後，彰基才開始大量招收中醫人實習和當R1，也是事實。老爸把彰基的轉變當成自己的功勞，類似李前總統的自我吹捧，沒有中共、美國、國際等外在與台灣內在環境之所趨，個人是孤掌難鳴。
相同道理，70年代是台灣經濟起飛，政府財力遞加，個人收入增加，公保、勞保、農保逐步擴大辦理，醫療水平也順勢大力提升，醫院一片大好榮景，醫師人力緊缺，正是待價而沽之時，當年的彰基不用中醫人行嗎？沒得挑啦！不過，如果當年老爸寫不出Admission Note（住院病歷）、Admission Summary（住院病歷摘要）、Progressive Note（病情紀錄）、Operation Note（手術紀錄）、Consultation Note（轉診紀錄）等。
或連處方（如Ampicillin、Gentamycin等手術前預防性抗生素給藥）、檢驗（如Urinalysis、Blood Routine、Urine Routine、CBC、BUN、Creatinine、Liver Function Test、Renal Function Test等）、X光（如Chest X-ray、Plain Abdomen）、超音波（Sonagraphy）、胃鏡（Gastrofiberscope）、大腸鏡（Colonfiberscope）等Order都開不出來，彰基會有這種改變嗎？當然，老爸有這種能耐，是母校教育與醫院實習，加上自己努力的結果，我應該感謝母校的栽培。
要說明一點，老爸決不是僅能躲在開刀房的醫匠。老爸曾兩次代表彰基外科，在中華民國外科醫學會上報告兩篇醫學論文，雖然僅是最基層與單純的Case Report（病例報告），總也佔一席之地吧。另外，彰基外科針對住院醫師與實習醫師，每週舉辦基礎外科與臨床外科的隨堂測驗，30、40名醫師中，老爸均名列前矛，有次月成績甚至獨占鰲頭，獲頒獎座呢。老爸吹捧「中醫人要感謝我」有錯嗎？
第三段：「我是疾管課長，醫院感控查核是我的工作，彰基、秀傳等醫院看到我要手腳發軟，尊敬三分。早期，查核這些醫院，甚多醫師不敢承認自己是中醫系畢業，如今，均能坦承自己是中醫背景。另外，不少醫院均成立中醫部門，中醫背景的名號逐漸響叮噹，今天有這個局面，都是學校努力的結果，所帶給校友的附加價值。」
醫院內部感染控制，是衛生署疾管局最近數年來大力推動的業務。有多篇論文報導，約20-30%門診病人、10-20%住院病人，因醫源性疏失（iatrogenic error。iatros，希臘文，physician，醫生；gennan，希臘文，to produce，產生）所造成的，如開錯刀、打錯針、開錯藥，或藥物的副作用（side
effect）、併發症（complication）等，其中包括不少是因住院或門診期間引發院內感染，而延誤出院或再次接受醫療者。醫師是天使，也是劊子手。老爸曾因數例手術而引發死亡案例，雖慶幸沒造成醫療糾紛，卻也內咎自責至今，綿延不決。沒有大條神經或心臟，當外科系醫師難免落入自責深淵。
彰化縣轄內約有37家地區級以上醫院，因院感查核，醫院不得不對疾管課低聲下氣。他們看到老爸會手腳發軟是言過其實，尤其是彰基、秀傳，兩年前健保總額1.5%提升院內感控績效獎金已被取消，財團法人醫療品質策進會的醫院等級評鑑才是殺手鐧，評鑑包括院感項目，當評鑑不過，醫院等級下降，影響醫院健保給付甚大。不過，老爸主導的衛生單位反覆查核，對地區級醫院總是負擔，因離標準多少有距離。
老爸說「醫院醫師能坦承自己是中醫背景」，這是騙人的謊言。有時為了自圓其說，不僅斷章取義講話，連謊言也要搬出爐，但謊言需無傷大雅，即所謂「善意的謊言」。至今，一般醫院有新進醫師，在顯眼處或佈告欄，會張貼醫師簡歷，如果寫「中國醫學系畢業」，那是醫學系出身的；如果寫「中國醫學士」，肯定是中醫系學生，因怕病患質疑，「中醫系畢業的，怎麼跑來看西醫？」
假使這家醫院新進醫師服務中醫部門，醫師簡歷也不會寫「中國中醫系畢業」，反而會寫「中國畢業，中醫、西醫雙學士」。裡頭有病患中、西醫壁壘分明的差異，社會上大部分人仍不清楚中醫學系學些什麼，同時也是醫院抬高與吹捧醫師身價。從學生時代，老爸即渴望中醫學系能改名，如「中西醫學系」或「中西整合醫學系」，因全民健保僅有中醫、西醫、牙醫，沒有所謂的中西醫這項科目，給付搭配不上。其實，解除病人病痛疾苦，唯有「醫學」一途，豈容有中醫、西醫之別？
加上教育部持續以來，僅有「雙修」、「輔系」的觀念，結果中醫學系永遠定位於中醫，西醫證照變成教育部、考試院是否施捨的工具。能怪罪中醫畢業生頃向西醫路線嗎？西醫是「救急」、「救命」醫學，中醫較偏向「養生」醫學，輕重緩急差異大，先「救急」後「養生」，世人當然先學「救急」之術，後學「養生」之術；再來，全民健保執業只有「中醫、西醫」二選一，沒有「中醫、西醫、中西醫」三選一。目前，老爸同學中有不少人，走完西醫後，回頭走入中醫領域，知道的有曾敦仁、蔡文庭、楊東壁、甘希平等。
過度膨脹自己後，也需適時收斂，反過來大聲讚美別人，聽眾才不會物極必反，耳朵聽膩了，反彈過來嗤之以鼻，所以老爸無論如何，絞盡腦汁，東拖西挪，也要讚美學校及坐在主席台前的師長，「學校努力的結果，帶給校友附加價值」只是非常平淡無奇的讚美辭而已，可以再肉麻些，如「功同再造」、「再生父母」、「鞠我養我」等。
第四段：「當然，我們的奮發圖強也佔了相當的成分，不少同學力爭上游，獲得碩士或博士學位。民國88年，我回母校唸中國環境醫學研究所，開始接觸電腦，懂得用電腦寫作，我喜歡統計學、流行病學等，從第1講到第19講，我寫了不少文章，均郵寄給彰化縣27個衛生所同仁，包括疾管局長官、研究所學弟妹們，不少人把我當成神，設立資料夾，蒐藏我的檔案，其中第1講至第5講，研究所學弟妹沒經過我的同意，私下印製成課外講義，其實，我很高興這樣，這是我的榮耀。」
讚美自己，讚美學校與師長，更不可忘記讚美佔聽眾多數的同學們。如何迎逢聽眾的喜好與口味，事前的準備工作相當重要，至少聽眾的身分別要搞清楚。中醫研究所碩士畢業者，有林高士、何文土、翁志鴻、林國瑞、曾敦仁、甘希平、王雅煌、陳景德等；中西醫整合研究所碩士畢業者，蔡文庭、鄭振鴻；老爸則是環境醫學研究所畢業。至於榮獲中醫博士學位者有蔡文庭、楊東壁。以上資料若有遺漏或繆誤，歡迎同學來信更正。
接著，進入老爸大捧特捧自己的時段。老爸確實喜歡統計學、流行病學，很想徹底稿懂它，但除了微軟（microsoft）的資料分析、分析工具、函數等稍有涉獵外，SAS、SPSS、epi-info等套裝軟體，老爸卻是一蓋霧煞煞。老爸寫了「衛生局所同仁在職訓練」第1-19講，總字數應有50餘萬字，確是獲得各衛生所回響，是同仁爭相收藏的東西。有人欲寫研究所論文，提議燒光碟片分贈各衛生所，老爸真的丟出去，讓他們自己燒錄。
老爸自誇自己是神，未免不自量力？一點也不，當老爸用e-mail丟出文章到各衛生所時，萬人空巷，普獲好評，閱讀者有之，列印者有之，資料夾儲存者有之，連陌生的護理同仁也感同身受，回信呼應。衛生所同仁來訪，老爸最經濟實惠，也是她們所要的，就是用磁碟片copy「鵬程萬里」第1-5輯、「老爸的叮嚀」第1-2輯送她們。這些軟性的文章也將近50萬餘字，有某衛生所同仁請當醫師的老公一起閱讀，還在旁邊激勵著，「吳課長用文章描述親情，好感人；也用文章與孩子溝通。別人能，你也能！」
至於「衛生局所同仁在職訓練」第1-5講，原本針對衛生所的專科同仁寫的，卻被研究所學弟妹列印成冊，當成課外補充教材，這是真實的故事，沒想到老爸的統計學、流行病學還蠻高竿的。其實，老爸所知有限，略懂皮毛而已，只不過別人連皮毛也沒有。公衛體系出身者，專長是統計學，若哥哥能學透某醫學統計套裝軟體，可吃遍天下無敵手，吃香喝辣的，甚至能把全部醫師或大半教授壓著打。不少教授、副教授欲發表的論文，統計都是請人跑的。某台大公衛研究所碩士畢業女孩，是衛生局SAS專任講師，雖僅是臨時約雇人員，卻不能小覷。
第五段：「第2點，看到同學在全國各地鴻圖大展、事業有成，予有榮焉，尤其看到康德華的陽明山別墅，巍峨鐵門，綠茵遍野，有高爾夫球場、游泳池、花園等，豈只是千萬豪宅，根本是億萬豪宅！真讓人感慨萬千，羨慕、欽佩不已。然而，對我來說，這僅是羨慕而已，最讓我讚嘆的卻是康同學的兩個雙胞胎外孫女，以及何文土的第三代也出世了，看著康同學圍繞著兩孫女嬉戲，何同學懷抱嬰兒餵奶，這對我來說，才是目前最大的期待與盼望。」
這是老爸的真心話，老爸從小貧窮慣了，也節儉慣了，豪門世家、富可敵國又如何？山珍海味、大魚大肉又怎樣？還不是一天吃兩餐，躺在六呎的木板床上。老爸期盼的是一家和樂、平安、幸福過日子，有很多孫子，多到且自己老到叫不出孩子的名字，更希望像彰化阿公一樣，能騎著腳踏車載著孫子上學去，或讓孫子遠遠地看到阿公，不顧拖鞋掉了，雀躍地奔跑著，高喊著：「阿公！給我5毛錢買臭豆腐！」
德華與文土是幸福的，當懷抱孫子，坐在搖椅上，面對著夕陽，輕輕搖晃著，低吟著搖籃曲時，世界是暫停的，沒有搶奪、紛爭，沒有折磨、痛苦，不去思考大陸股市或道瓊指數，也不煩惱健保總額給付或健保新制，唯有的僅是千分的親情、萬分的愛意，生活的傳承就在那懷抱裡，「孩子，阿公無法一輩子陪著你，但祝福太陽是和煦的，河流是清淨的，泥土是芬芳的，而孫子你則是平安、幸福、快樂的，且永無匱乏與戰亂。」
第六段：「第3點，有同學提到健康、快樂，看到現場在座的每位同學，心裡是無限的感動，千言萬語，心中只有一句話，祝福同學們健康、快樂與幸福。人生在世，不必斤斤計較，『歡喜就好』！」
其實，第3點老爸出瘸了，我原本要講的不是這個，因臨時想不起來，總不能停頓，愣在現場出糗，只好隨便抓上一位同學講的話尾，重述一遍，希望所有同學們健康、快樂與幸福，也當成老爸下台一鞠躬的結語。忘詞是很常見的通病，大家都有這種經驗，一般人常見的毛病會驚呼：「糟糕！我忘記要講什麼了！」這會變成笑柄，同學間或許無所謂，但總是很不專業。由此可見寫小抄蠻重要的。
如果老爸有寫小抄，這種失誤就不會發生，也不會讓重要的且專業的建言遺漏，此一時疏忽，該講的話永遠沒有機會講的。小抄上重點式的標示如下，忘記了，眼睛瞬間瞄一下，就可記起來，即不會遺憾了，足堪你們兄弟仿效：「1.感謝師長的付出、母校的努力，成就了我們這群學子（包括自己的努力、同學的奮鬥）。2.知足常樂，含飴弄孫。3.給母校的建言，學貫與整合中西醫學，不管如何分組，西醫課程不能偏廢。」
如果有類似上述的小抄，就不限於報告3點了，隨著個人層級的高低，可用時間的長短，必要時發揮5、6點都可以，如果自己是主席，在作主席裁決時，報告10餘點都是正常的。老爸的習慣，如果時間來得及的話，把要講的話更詳盡地寫出來，講話的內容會更流暢、豐富，且更合乎思考邏輯。有關全國防疫會議的「如何當個出色演說家（1）」，老爸就是採用後者。不過，切記，縱然有十分的準備，站出來演講仍然無法十全十美，不該爲此而不快。
老爸對母校的建言，因年老腦力衰退，突然忘記了，僅能以祝福一語帶過，殊多可惜，老爸預備要說的話如下：「剛才高主任提到，從60%的雙主修、40%的單主修，演變到大學聯招的甲、乙組等方式，我對教育是外行，我無法、也無能對學校中醫系的未來發展政策提出批評或建議，但有一點小建言，希望能對中醫的前景有所幫助。」
演講中引用現場其他長官的話，是很好的引言，老爸常藉機、看場合使用，記憶剛新鮮，也較能引起共鳴。老爸提出某人說，表示有認真聽講，這對某人是尊崇。對於上級長官或師長，只能建議或建言，絶對不能批評，沒有人喜歡聽不好聽的話，批評只會搞砸，適得其反，且破壞人際關係。如何明裦暗貶或大裦小貶，輕描淡寫地批評，這種高層技巧，非老爸能力所及，你們自行看著辦。
「不管是雙單主修或甲乙組，對那些僅能走中醫單方向，無法中、西醫雙方向的學生，縱然僅能考取一張中醫證照，僅能執業中醫診療，但我的建言是『任何一科西醫課程，千萬不能少』。目前，實證醫學當道，醫學不該分中醫與西醫，醫學的目的就是救人，能救人的醫學就是好醫學，爲了融會、整合中西醫學，西醫課程不能偏廢；另外，為了中醫的學術地位與是否受人尊崇，西醫課程就是不能偏廢。」
出社會，比學經歷，更比實力，別人學識淵博，我不懂，就被比下去了。中醫人跟西醫人比，或中醫人跟傳統醫學比，至於國術師、藥草仙不去提了，絕不會比望聞問切、虛實寒熱或陰陽五行的，只有在科學的實證醫學（或證據醫學evidence medicine）領域見真章，不管臨床行醫時用不用得上，任何一科西醫課程都不能偏廢。老爸認為「燬了基層，斷了根，往後再如何追趕也跟不上了，永遠作醫界的老二。」
老媽最怕我上台公開講話，會讓她羞愧抬不起頭，總批評老爸演講時，表情嚴肅、緊張過度，講話結巴、語氣肅穆等，非談笑風生、遊刃有餘的檯面上人物。老爸承認，老媽所講的全是我的缺點，個性與氣質使然，非一朝一夕能改變，也改變不了，就算老媽倒楣，再忍受老爸一次吧。意外地，不知是否受到同學掌聲所影響，此次老媽卻讚譽有加，直誇老爸：「講得很成功。」結婚25年來，老媽第一次誇我獎得好。
相同情形，當老爸告訴老媽我寫了幾百萬字文章，衛生所等同事讚譽有加時，老媽均嗤之以鼻，或許老媽爲老爸每星期假日躲在書桌前，爲每天7000個字，拼命敲打電腦鍵盤時，不滿老爸不陪她出去走一走之反應吧。直到衛生署疾管局兩次徵文競賽，老爸分別得到佳作「當醫師如果怕被感染，就不要當醫師」、第三名「我與愛滋媽媽」，以及清流月刊登出「逼母親走入絶境的愛滋病」後，老媽才開始相信老爸是寫作的料。
立夫教學大樓6樓的集會活動後，原本安排校園參訪，因已12時20分，沒有多餘的時間巡禮校園，大家直接往一樓集合，安排團體攝影。走出會議室時，曾敦仁分發黃芳宗遺孀寄來的宜蘭名產牛舌餅。94年5月1日（星期日），為了探望罹患惡性腫瘤的黃芳宗，同學會在宜蘭召開，中午在五結鄉某濱海餐廳，叨擾了黃夫人，甚過意不去。最不好意思的，因老爸、老媽與哥哥要趕著去花蓮慈濟，害黃夫人中途離席，大老遠開車送我們回宜蘭火車站。
在車上，黃夫人問老爸：「你就是割香蕉到同學會的那位？」正是。約20年前，某次同學會在台中市某餐廳召開，席間，老爸開車回烏日，臨時到田裡割了一大串香蕉，再送回餐廳分享同學。遺憾，香蕉土產沒帶給黃家平安。黃夫人說：「我與黃芳宗是青梅足馬，倆人小時候還在某次婚禮上，分別擔任男女花童。因搬家關係，倆人分開了，從此不相往來。後來，我在銀行上班，黃芳宗在台中唸書。等黃芳宗畢業回故鄉，命中注定，因緣一線牽，倆人第一天，似曾相識地就在銀行門口見面了。沒多久，在雙方家長祝福下，我們很快就結婚了。」
黃家倆子女俱長大成人，大女兒台北某大醫院上班，二兒子則服役中。誰說夫妻因緣不是前世訂？又有誰敢說夫妻不是相欠債？芳宗患病10餘年，國內、國外及台大、北榮等醫院，忍受煎熬折磨，接受放射線治療（Radiotherapy）與化學治療（Chemotherapy），最後仍然走了，但接受煎熬折磨的，豈只芳宗一人？活著的比死去的要接受更久的煎熬！何活發、曾敦仁等人直說抱歉，預估老同學要走了，原本要趕在芳宗的前面辦同學會的，沒想到還是來不及。來不及的話，聽來讓人倍感唏噓與難過，老爸也覺得遺憾。
「紅娘多薄命」，真的漂亮的女人沒好命嗎？長期痛苦日子裡，老公疾病沒帶給黃夫人一絲憤世嫉俗、自哀自怨或怨天尤人等表象，她給人的面相反而是堅毅、關愛與慈祥，這是老爸所欽佩的。不管多哀傷或多不捨，日子仍要過下去，所謂：「雖遺憾，但運也，命也，豈能強求或逃避？不是嗎？」當10幾、20年後，旭日東昇，子孫環繞，面對太平洋上的龜山島，回想過去種種，總能心平氣和地說：「老公，我們也曾有過幸福的時光！」
老爸已57歲，好運的話多活個10幾年，不幸的話，也許2年、3年就要跟你們說bye bye。近3-4來，你們外出讀書，我與老媽進入空巢期，尤其是老媽，體驗到孤寂與思念的味道。當你們都說要出國時，我開始擔憂，「如果老爸先走一步，老媽日子要怎麼過？」每當夜深人靜，萬籟俱寂，我們倆人耳鬢相摩時，我會一遍又一遍，輕聲地告訴老媽：「妹！哥愛你！我會活久一點，好陪伴妳，照顧妳。」老媽在我眼中，永遠是少我7歲的小妹妹。
有人說：「老婆是娶來疼的。」確實，天底下沒有悍婦，只有憨夫，男人的繞指柔會軟化身邊的悍婦，男人的職責就是給女人愛與幸福。但老爸靜下心來，覺得一個晚上對老媽講7次甜言蜜語，或每星期假日放下寫作工作，帶著老媽爬山玩水到處走，這樣恰當嗎？哪天老爸心臟衰竭（heart failure）撒手人寰，靈魂出竅，眼見老媽因不捨而哭得死去活來，老爸會更難過，移動腳步更維艱呢！
也許老爸的演講給人留下深刻的印像吧，踏出第一會議室門口時，張副校長主動打招呼，並致贈名片，我則緊握他厚實的手，尊稱他：「學長您好！」到一樓門口時，正好中午12時半，母校很細心，還製作了一幅紅布條，師長們立於中央，大家拉著紅布條圍著師長們照相。
紅布條大意是「歡迎中醫學系第五屆同學返母校參訪」。相機喀嚓、喀嚓地響，老爸的內心是離愁的，只能默默地祝福：「母校！別了！祝福您萬歲千秋！」早上10時，來時毛毛細雨，似乎故鄉老母親盼到遊子返家，以致喜極而泣；此時，欲離開了，卻下著傾盆大雨，又似乎故鄉老母親因骨肉要分離，而痛哭失聲呢！
接下來是中午的聚餐，地點是水舞饌人間茶房崇德店，這家好像是旗艦店，7年下來共開了7家店面，包括創始文心店、公益店、中港店、崇德店、惠中店、員林店、東山店，後面兩家似乎在彰化縣。老爸開車搭載老媽，老爸是路痴，老媽也好不到那裡，問了7-11超商、檳榔攤和機車騎士共3人，總算看到水舞饌招牌。餐廳有收費停車場，好家在，尚有少數空位，否則要開車轉回烏日了。
老爸與陳蘭馨夫婦同桌。不是大男人主義，而是要讓老媽顯得能幹，老爸仍由老媽負責點餐。老媽爲自己點四季鮮蔬火鍋，附贈熱可可，老媽胃腸炎剛好，所以點素食，爲老爸點的是水舞泡菜牛肉鍋，附贈熱珍珠奶茶。看蘭馨夫婦點的是冰涼蜂蜜綠茶、冰涼美式淡咖啡，老爸暗羨慕。老爸體質屬熱，交感神經（Sympathetic nerve）較興奮，易手汗、心悸、悸動等，故喜喝冷飲，老媽則相反。
蘭馨老公是醫學系學長，只3個月，就留了絡腮鬍，瞞性格的，原骨科醫師，已退休1-2年。蘭馨說：「老公有收集癖，收集甚多陶瓷古董，藏滿兩間房子。房子陰氣重，我膽子小，心裡怕，還好房子不住人。我常希望家裡遭小偷，闖空門，把所有陶瓷器搬光光。」古董之故，甚多古代陪葬的明器，難怪蘭馨心裡發毛。任何嗜好，比不上夫婦倆人身體健康更重要，如何容忍與協調，需倆人溝通了。
人生30-50歲，以賺錢為己任。老爸年輕時，勤於值班、開刀，外加夜間門診，無非想賺更多的錢，讓家裡富裕些，不讓孩子因貧窮而自卑，也讓兩夫婦老來退休不愁吃也不愁穿。於今，不想再賺錢了。寫作變成了老爸嗜好，它是很陶醉的工作，想起從前，憶起父母，一把鼻涕、一把眼淚，卻也痛快，雖時不我予，欲寫更多的家族傳記流傳子孫，但也需保握當下，不能讓自己與枕邊人遺憾。只要假日老媽在家，我會丟下寫作工作。
老爸給你門兄弟倆忠告，年輕時男性激素（Androgen）作祟，身體充滿爆發力與幹勁，滿腦子創意與理想，老爸贊成且鼓勵你們往前衝，為拼學業、事業與金錢而衝刺，但要記住，要爲將來留後路；等老了，男性激素（Androgen）消退了，不再有幹勁與理想，預備回歸家庭時，老婆與孩子是歡心迎接，而不是怨懟相向。如何做到？簡單！把握當下，短暫的5分鐘、10分鐘，也能維繫父母、夫妻、兄弟、子女之情。不要忘記照顧老媽，老爸自有老媽照顧。
蘭馨類似老爸，曾有段公共衛生的資歷，歷任台南市某區衛生所主任，她曾說：「某次行政相驗，因死因有疑問，表明拒開死亡證明書，結果被家屬拉下鐵門，關在房裡，與死者遺體相左右，最後，只好假借回衛生所開死診，才得以脫身。」蘭馨每回行政相驗，都戴手套，仔細檢查遺體，女人之細心與膽小表露無疑。後來因所內工作分派問題，卯上擔任地檢署檢察官的某公衛護士之老公，因之憤而他就。
公家機關「管人為難」，老爸10餘年來感同身受，所謂「帶人帶心」、「以身作則」、「領導統馭」等，都是騙人的把戲，雖不至於「明爭暗鬥」、「欺上瞞下」、「推託閃躲」，但也相去不遠。老爸懦弱，不與人相爭，得過且過，不求表現，不奢望升官發財，但求平安度過，當然無所建樹，僅是領薪水，做自己該做的事而已矣。剛進公家單位時，立誓要幹到65歲退休，於今盼望60歲就要退休了。難道等65歲，走不出去了，鎮日躺在床上，讓老媽服侍？
蘭馨曾開玩笑，且不置信地說：「好幾年前，在醫院看診，就被年輕的媽媽教著幼兒喊我醫師婆婆，想笑都笑不出來。」再多麼無法接受，每個同學都要調整心態了。前陣子，蘭馨罹患眩暈（vertigo or dizziness），每天花500元，僱人開車接送她去爬山。難怪有人說：「年輕時，用健康換取金錢；老來，用金錢換取健康。」
大二暑假，欲驗證自己獨立與耐力，想做一件不一樣且將來會懷念的事，老爸騎著阿公給的破腳踏車，餐風露宿，從台中騎到台南，經過彰化、雲林、嘉義等縣市。從早上8時，騎到半夜12時，累了，趴在某鄉鎮小型社區公園涼亭石桌上，小寐片刻，也提供血液餵飽飢饞的上百蚊子，敖到不行，只好繼續上路，等騎到曙光乍現，剛好抵達台南火車站。接著搭新營客運，前往台南縣新化鎮找李華玉同學，再由華玉領著拜訪蘭馨家。
蘭馨家住台南縣玉井鄉，屬日式糖場宿舍，陳爸爸曾是糖場員工，夫婦倆受日本教育，相敬如賓，溫文儒雅，對蘭馨同學到訪欣喜萬分。玉井出產芒果，有日據時代留下的糖場，故由蘭馨帶著我們參觀糖場。陳爸爸挖有水池，豢養鱉魚，剛好產蛋繁殖季節，有些小鱉孵化出來，煞是可愛，把玩愛不釋手，另有無數鱉卵埋在沙堆待孵化。中午在陳家吃飯，其中一道菜就是鱉蛋，老爸此生第一次吃到，記得是用煎的。感恩啦！
陳爸爸與陳媽媽俱健在，數年前陳爸爸曾患輕度中風（Cerebral Vascular Accident，CVA），復健後，已能正常走路，祝福倆老長命百歲。想起民國74年過世的阿公、88年過世的阿嬤，老爸就有無限之不捨，為何不活到八十、九十歲？讓子女有盡孝道的機會！老爸不奢求，只想牽著父母的手走一小段路，辦不到！老爸午夜夢迴，想喊一聲「阿爸！阿母！」有照樣辦不到。逝去的歲月無法挽回。
此趟與李華玉父母第一次見面後，往後有多次見面的機會，因65年7月，老爸隨著李華玉到台南的陸軍804醫院實習。原本另有2位同學相約前往，卻後悔爽約了，但老爸不改初衷，依約前往。李家父母從事裁縫工作，辛勞度日，栽培3個兒子長大，家境與咱家相當。李爸爸為人老實客氣，與華玉如出一轍；李媽媽身體枯瘦羸弱，應是終年操勞過度所致，讓人見了不捨，如今，兒子奇美大醫院當醫師，父母當可享清福了。
台南與新化相隔不遠，實習期間，假日老爸偶而拜訪，也多次空手涎著臉，留下叨擾吃便飯，在此感恩又感恩啦。剛到台南醫院報到時，李爸爸好意，竟幫老爸親手裁製一件白醫師服，因沒量身比對，或許依華玉身材訂做，結果小了一號，不過，也因有這件實習袍，加上老爸自己的，倆件衣服剛好可以交替換洗。71年，老爸與老媽結婚前夕，李爸爸透過華玉，送來一塊西裝布料，預備讓老爸製作新郎禮服。
25年了，這塊布還妥善地存放衣櫃內，而長者的關愛，一樣妥善地存放老爸心田。長年操勞辛苦且仁慈的人，應該有福報，願李家爸媽多享幾年幸福。華玉是世上難得忠厚老實的人，感情深厚，有情有義，有仁慈，有愛心，應該是老丈夫，也是好爸爸，祝福他了。此次30年同學會，下午1時餘，他獨自一人總算趕來水舞饌相聚。醫院或許很忙吧，老爸的了解，華玉是寧願折騰自己，老實到放不下病人與工作的人。
老爸較無情，行事隨著感覺與算盤走，也老到沒體力大老遠從台南縣永康鄉，轉換幾趟車子，匆匆忙忙趕來參加同學會聚會，老爸肯定放棄的。讓人意外的，華玉此行竟然「來也匆匆，去也匆匆」，他買錯車票了，待不到一小時，剛好夠他吃一頓飯的時間，又趕著離開了。華玉是否老了？老到買錯車票？以老爸之個性，會用站的搭車回家，難道高鐵不准有站票嗎？還是急著回去照顧患者或家人？
雖然穿著打扮與身材外貌，數十年如一日，僅有的是鬢毛催與霜滿天，61年時光似乎沒有刻劃多少歲月痕跡。然而，當老爸匆忙起立，轉身送他時，沒有握到手，也沒有拍到肩膀，更不用提擁抱了，甚至，四目相對，簡短寒喧也來不及，他匆匆地離去！老爸至今仍很後悔，爲什麼只送到二樓樓梯口？為何不送到門口？怕大餐被老媽吃掉嗎？老爸若能追上去問一句：「近來好嗎？」相知相惜多年，他也能了解老爸心中的不捨。
在樓梯口匆匆一瞥，說歲月沒有留下痕跡是騙人的！老爸發現華玉臉上布滿極小細紋，又不像歲月留下的皺紋，反像是笨拙的化妝師故意劃的老妝。總之，很怪異的，老爸真的講不出來，好像倪匡科幻小說中的，一個人在時光隧道中突然老了10年、20年。無論如何，好幾年來，華玉深鎖著的眉頭，還是始終舒展不開來。給老朋友的建議，「歲月不留人，放下心中各類重擔，讓自己與老婆過幾年悠哉的日子吧。」
除了李華玉外，孫達德夫婦也趕來了，達德高雄人，曾待過高雄市旗津區衛生所，餐會上自稱「被遺忘的人」，這句話沒有錯，他們夫婦是難得的稀客，可能是第一次參加同學會。學生時代，達德喜歡寫作，也喜歡收藏整套的圖書，老爸曾去他的宿舍參觀過。當年，他常長篇大論寫小說，投稿一些小報副刊，只要能刊登出來，有無稿費都無所謂，不知今日是否繼續爬格子？老爸記得他曾用稿紙抄錄數百則成語，方便寫作吧。
達德把這些成語當成寶，還交給呂理嘉傳抄呢，或許理嘉也有興趣寫作吧。提到理嘉，就會想到一件陳年舊案，當年，老爸窮學生一個，只能出得起一半的錢讓他修理腳踏車。大一、大二，老爸通勤，搭台中客運100與鐵路往返，某日下課，時間稍延遲，理嘉好意，怕我趕不上火車，其實搭下一班火車也無所謂，盛情難卻下，他騎著拉風的新腳踏車，載老爸風馳電掣地騎往車站，結果在公園路台中公園門口與汽車擦撞。
汽車烤漆可能有些刮傷，但腳踏車前輪整個扭曲垮掉。車禍是綠燈情況下，因腳踏車搶著左轉，而汽車不讓步引起。老爸認為我們有錯，怪不得別人，欲自認倒楣，息事寧人，沒想到汽車駕駛咄咄逼人，吵著要我們賠償他，結果，惹惱老爸，老爸轟天蓋雷一聲巨響吼了回去，罵什麼忘記了，司機看老爸發飆，且車子沒多大損傷，就儘快悻悻然離開。腳踏車換前輪花了2000元，老爸要說聲抱歉，老爸僅補償他1000元。
約20年了，呂理嘉找郭肆福合夥開診所，倆人鴻圖大展，飛黃騰達，應該不會再騎腳踏車了。有錢有閒，又有熱心，自然想當個頭，也爲社會盡點心力，理嘉擔任台中縣醫師公會幹部多年，據說近日當上了醫師公會理事長。提到郭肆福，就會想到何文土，在老爸眼中，他們倆人個性極相像，俱是性情中人，雖沉默寡言，卻熱誠有加，謙虛含蓄，默默地熱於助人。李華玉慌慌張張趕往車站，就虧肆福主動送他走。
學生時代，肆福認真，功課不錯，老爸刻班上講義時，也常借他的上課筆記參考。自古有謂「五福臨門」，為何取名「肆福」？為何不叫「賜福」？豈不少了一福？老爸另有朋友叫「吳四福」，其實，「肆福」、「四福」涵義都一樣，都是古人含蓄的謙辭，擔心五福全滿遭天忌之思維吧了。結果，謙虛的人、含蓄的人，更有福了。
餐會上，意外發現林明鴻遺孀與一雙兒女俱出席，不知誰聯絡的，想到班上竟有同學這樣有心，老爸真的被感動了，也為個人自掃門前雪過日子，感覺羞愧汗顏。歲月如梭，當年到霧峰老家參加林明鴻告別式，匆匆應也20年了，如今，要把林明鴻遺孀，跟當時哭腫眼、披麻帶孝的小媳婦，怎樣也無法對起來。當孩子需趕回學校，母子3人要先離開時，老爸忍不住對昔人兒女多瞧一眼，將心比心，也按奈不住地祝福他們前途光明、前程似錦。
學生時代，在精武路某一古老大戶宅邸，約兩年時間，老爸與林明鴻同居一屋簷下。當年同住一起的，還包括蔡文庭、林貢虎、楊東壁、林景超等。明鴻特立獨行，性格兩極，有時相當熱情，有時卻是冷漠，但屬奮發上進，劍及履及，認定只要積極行動即會成功之人，老爸的畏縮與他的積極，恰是天壤之別。
短短一個寒假，他竟然怪異地，不辭辛苦，找來木塊、紙張、報紙等，在個人床鋪與書桌範圍內，四面搭蓋起高達屋頂，約3米的簡陋隔間，將自己包圍在裡面，也把其他人阻隔在外，目的是專心唸書，不干擾他人，也不讓別人干擾他。他有數項發明專利，也曾獲得國家級青年獎章，這些不是老爸欽佩的，欽佩的反是兩年同居期間，他每天熬夜唸書，而白天照常精神奕奕上學。不管半夜12時、清晨2時或4時，老爸起床尿尿，就是看到他在K書。
74、75年間，晚上約8-9時，他開車回霧峰途中，路過彰化「市仔尾」，進入老爸的夜間診所，大談他的愛心與得意事。他自己老家的醫院業務繁忙，分身乏術，卻每週固定挪出一時段，前往田中榮民之家義診，一趟車程約需1個半小時，豈只勞累，根本是折磨。他認為這是奉獻，甘之如飴，甚至從老榮民的指紋螺紋數搞起研究來，「我統計兩隻手掌發現，罹患高血壓者有3個螺紋居多，糖尿病者有4個螺紋，心臟病者有5個螺紋….。」
明鴻罹患慢性活動性B型肝炎（chronic active B type hepatitis）引發的肝硬化（liver cirrhosis），肝硬化（liver cirrhosis）再引發食道靜脈曲張（esophageal varicose vein）破裂大出血，當年，於台中澄清醫院緊急手術後，老爸與謝義德、王明傑、林景超等人曾前往醫院探視，他剛從術後昏迷3-4天中逐漸清醒過來。明鴻虛弱，鼻孔仍插著鼻胃管（nasogastric tube，N-G tube），以老爸外科醫師的專業，心知不妙，數天後，明鴻再度陷入昏迷後，已回天乏術。
告別式上，謝義德講了一句中肯的話：「…我跟大家一樣，難掩心理的難過。明鴻雖然提早走了，但他的生命是踏實的，因一天24小時，他卻以48小時在使用。」老爸的診斷，明鴻死因是「過勞死」，他用生命賺取金錢與榮譽，卻來不及用金錢換取生命。榮譽能換取生命嗎？逝者已矣，但當年老爸與同學們仍不免質疑，為何要打開胃進行止血手術？為何合併膽囊切除手術（cholecystectomy）？
食道靜脈曲張（esophageal varicose vein）引發的上消化道出血（upper
gastrointestinal bleeding），只要從漿膜層（serosa）外面把胃底（fundus of stomach）與賁門（cardia）附近的曲張靜脈縫合結紮（suture and ligation）就可止血啊！然後等數月或1-2年後，體力與健康情形進步，才進行唯一能治癒的吻合與通路手術（anastomosis and bypass operation），如門靜脈（portal
vein）與脾靜脈（splenic vein）吻合，或門靜脈（portal
vein）與腎靜脈（renal vein）吻合。
肝硬化（liver cirrhosis）患者，肝臟解毒功能衰敗，最無法承擔全身麻醉（general
anethesia），聰明的醫師是儘快縮短麻醉時間，哪會因為單純的、無症狀的膽囊結石（gall bladder
stone）而進行膽囊切除手術（cholecystectomy）呢？合併敗血性休克（septic shock）的結石性膽囊炎（calculous cholecystits），需緊急手術，但手術不是摘除膽囊，僅是蕈狀管（mushroom tube）膽囊引流而已；急性結石性膽囊炎（acute
calculous cholecystits）首要治療方針是抗生素使用，等緩解後，另安排時間進行常規手術；至於單純的、無症狀的膽囊結石根本不去理它啊！
舍利子留存老和尚體內，可相安無事百年。肝衰竭的情況下，聰明的醫師是快閃第一，刀落刀下，麻醉時間越短越好，否則「手術成功，病人死掉」，哪算成功？明鴻術後3-4天才清醒，有其原因，最後又陷入昏迷，以致走上天人兩隔，豈不讓人唏噓！86年，趁順安醫院經營不善之契機，老爸離開了臨床，走入了公衛體系，其中原因之一是剷除金錢對醫師診療判斷之干擾。有醫師為了金錢，個人利益考量甚於患者利益考量，難怪醫療糾紛案件會增加，難怪患者要貨比三家不吃虧。
餐會中，飯飽菜足。或許欲讓眾人更了解彼此，主辦何活發努力鼓舞大家發言，雖早上在立夫教學大樓已講過話，老爸又被點名發言。捧同學的場，不讓其他同學失望，也不讓自己顯得軟腳蝦，老爸當然起立講話。老爸要告誡你們，不管學生時代或進入社會，千萬不可因眾人起鬨，而胡亂講話或答應，因講錯話會傷害他人，口頭答應後卻悔之晚已，所以任何公開談話，「一言既出，駟馬難追」，總要慎思熟慮，小心為要。其實，未被點名前，老爸早想好3點主題。
第一段：「我喜歡站起來講話，更喜愛拿著麥克風講話，雖然早上已講過話，既然又被點名，只好義不容辭了。我有3點感想跟大家分享，第1點感想，剛才蔡文庭說他與甚多同學有很多的互動，還舉了不少例子，彼此機緣層層緊扣，讓人感動也羨慕，卻是我做不到的，因我內向且拙於口舌，與同學間的互動向來不多。斯斯保肝膠囊有一句廣告詞這樣說：『我真憨蹣講話，但我很實在』，我雖內向笨拙，但關愛同學之心不落人後。」
公開場合叫出某人名字，這是善意的釋出，表示心無芥蒂，永遠沒忘記這個人。如果你們兄弟腦筋夠好，記憶力夠強，能感性地，臨時在公開場合叫出一大串人名，這有廣結善緣的正面意義。其實，老爸與蔡文庭交往也夠深了，6年同窗中，有2年就一起住在精武路的大宅院裡，大家一起騎著腳踏車上下學，也一起騎著腳踏車吃三餐，初一、十五還一起騎著腳踏車逛街吃宵夜。不僅跟他熟，連他小弟也熟，小弟就讀台中一中，亦租屋在大宅院裡。
文庭腦筋挺好，老爸差之千里，不禁自嘆弗如，心生自卑。猶記大五的實驗診斷學（laboratory diagnosis），僅有英文版本教科書，沒有中文版本，教授上課幾乎照著英文版本唸，考試到了也沒有上課講義可讀，老爸雖唸著原文書，卻腦筋空空的，不知所云，後來甚至放棄了，用混的跟它拼了。結果，考完試，文庭回大宅院，還能翻出原文教科書對答案，還誇張地大聲說：「Ye！我答對了！」他偶而的自負，還真讓人討厭。他腦筋好，難怪班上第三名畢業。
老爸的床鋪靠文庭最近，觀察得最真確，文庭唸書有個性，俱下列4個特徵。不過，明鴻也看得真確，因一邊是文庭，另一邊是明鴻。求學數年，文庭獨喜歡昏暗的鎢絲燈泡，不愛搶眼的日光燈泡，難怪近視與他無瓜葛，從不戴眼鏡。他貫於一隻手拿著教科書，穿著四角阿嬤內褲，靠坐在有椅背的椅子上，一隻腳踏在椅子上，另一隻腳則擱在床沿，2-3小時默默地看著書本，不像明鴻會唸唸有詞。
文庭甚少拿筆在教科書或講義上劃線標記，若有的話，也僅是淡淡的鉛筆線條，好像預備傳宗接代的傳家寶般維護，所以書本常是原封不動，乾乾淨淨的，不像明鴻的書本，紅、橙、黃、綠線條劃得一大堆，每讀一遍就劃一次，當讀到第二遍，書本已爛得差不多了。文庭求學中規中舉，一板一眼的，好像小學生般，準時上床，不管考試到了與否，也不管他人還在挑燈夜戰，他俱按時10半睡覺，而明鴻則相反，老爸從來不知他幾時睡覺。
大二或大三，年代久遠，老爸記憶不好，記不清了，同學數人搭車前往文庭斗六老家，拜訪了文庭母親，當大家進入那老舊的日式警察宿舍，感覺更加親切了。文庭父親警察出身，因全省輪調關係，他們搬了無數次家，最後在斗六落腳。人嘛！落葉歸根，衣錦還鄉，96年3月，文庭離開大林慈濟醫院，回老家執業，就是回斗六。雖老爸很不贊成他離開慈濟，可惜他失去科主任的名聲與地位，仍祝福他順心如意，事業蒸蒸日上。
89-90年間，老爸介紹文庭回學校唸研究所，還親自帶他面見環境醫學研究所郭憲文所長，介紹他是我們班上的高材生，能力超強的，沒想到他卻落跑了，沒報名，也沒參加考試。當郭所長問我：「你的同學不是要來報考嗎？怎麼沒來？」害我啞口無言。原來文庭跑去報考中西整合醫學研究所，也順利考上了。其實，以他的立場，唸中西整合醫學研究所才是正途，唸公衛體系研究所是錯的。
老爸只是把文庭當引言，真正要談的卻是另一位同學。老爸用反面手法，謙稱自己內性口拙，無法像文庭般，與同學有甚多互動，卻引出一段老爸對該名同學的真心關愛。廣告詞大家耳熟能詳，多背幾則廣告詞，在公開演講的場合說出來，會有親切、莞爾、爆笑的效果，再加上肢體模仿，以及用台語發音的，更能引起大家的共鳴，這種技巧值得靈活運用，所以老爸故意說出斯斯保肝膠囊的廣告詞。
第二段：「健康是幸福的，但今天有一位同學無法出席，他無法出席同學會，應該跟身體微恙有關係。今年3月24、25兩天，外科醫學會在左營高雄榮總醫療大樓舉行，我與老婆兩人開車過去，去老婆開車，回來也是老婆開車，為何都是老婆開車，等一下解釋。這位無法出席的同學是黃信哲！」
講話跟寫作一樣，能把一件故事的人、事、地、物、時說明白，會有很大的真實感與震撼力，尤其聽眾也有此經歷時，更會產生共鳴，例如何活發聽到老爸說外科醫學會，他就接續說「左營榮總」，然而它確實不容易。老爸寫了6年日記，寫作時可以從日記搜尋，找出確切的相關資料，而講話當時根本無法搜尋檔案，胡掰的結果，效果大打折扣。
講話要像說故事一樣，不必平鋪直敘，於適當時機製造懸疑，讓聽眾提高警覺，繃緊神經，以期待答案揭曉。一般都是老公開車，結果我與老媽卻相反，去老媽開車，回來也老媽開車，不尋常的現象，加上老爸故意吊聽眾胃口，「等一下解釋」，這就是製造懸疑。開頭說某同學身體微恙，無法出席同學會，後面再點出這位同學的名字，這也是製造短暫的懸疑。
不過，講話不像寫作，站在台上時間稍縱即逝，沒有讓人從容回味或思考的片刻，加上口沫橫飛時，容易忘記先前欲解釋的承諾，等吊足聽眾胃口後，卻始終沒把答案說出來，把講話的起承轉合及張力鬆散掉了。除非有小抄，或投影片、幻燈片、power point可供提示，否則「等一下解釋」這種說話技巧很危險。
當老爸點出某同學名字時，聽眾反應木訥，大家似乎沒有半點驚訝或惋惜的表情，因這位同學據老爸所知，不知何故，從來不曾參加任何一次同學會，如果反過來，他每次都出席同學會，或事先通知會參加的，卻突然因身體微恙，無法出席聚會，此故事震撼力會大些，然而，這非講話者所能操控。
第三段：「新鮮人初見面時，信哲與我都是戽斗，兩人下巴均非常長，故對他有一份親切感，加上大一時，我們兩人中午都帶便當在教室吃午餐，所以更有份類似兄弟的情誼。此次外科醫學會，我與老婆在醫院餐廳遇到他，我老婆曾擔任中國加護病房護士，也認識信哲。信哲不活躍，平時走路就不快，但此次遇到他，卻發現他痀僂身軀，老態龍鍾，豈只走路不快，而是遲緩，我與老婆兩人都嚇了一跳。」
把自己當成玩笑對象，最有賣點，當大家聽到「戽斗」兩字，就有同學笑出聲來。講話千萬不可拿別人當開玩笑的對象，這是大禁忌，因對方可能不認為這是玩笑話，誤解你公開批評他，甚至羞辱他，會因此結下梁子，變成千古仇人。老爸記憶混亂了，事後回想，發現講錯了，大一帶便當到學校吃的，是張振昇，而非信哲，老爸胡鄒，是你等之殷鑑。當場，沒人戳破老爸之錯誤，否則出糗現眼，後面的話再也講不下去了。
初中與高中時代，早上大家把便當放進竹籠裡，再由值日生檯到灶房，廚工起火蒸便當，中午再檯回教室時，同學就有熱騰騰的便當可吃了。大學沒蒸便當這檔事，當然吃冷便當。後來，吃沒一個學期，就不好意思繼續帶便當了。老爸生性節儉，只要能填飽肚子，不注重口味的，退役入社會後，前4-5年，彰基離住家近，沒帶便當外，後來在順安醫院、衛生所服務，仍繼續帶便當，甚至轉換衛生局工作，老爸仍舊帶便當，與初高中沒兩樣，只是吃冷便當而已。20年來，老爸不以為忤。
鄭政鴻問老爸：「平常是否腸胃不好？是否常便秘？是否口乾舌燥？」沒有一樣是肯定的。老爸的胃腸好到不行，至今仍不了解胃痛、腹痛的滋味，縱然暴食暴飲，或整天滴食不沾，還是快刀手，2-3分鐘扒完便當，胃腸照樣無動於衷。老爸帶便當不是衛生或營養考量，只是前一晚留下的剩飯剩菜而已；更不是「老婆的愛心」，便當都是老爸親手準備的。老媽受我影響，近2-3年愛上便當，連她的便當也是老爸準備的。便當早上電鍋蒸過，中午沒蒸無所謂。
第四段：「我主動喊他，請他過來一起同桌。彼此寒喧，說近況，問起原由，他坦承1-2年前，某次上刀，突然心痛如絞，下手術台後，心電圗檢查心肌梗塞，心導管檢查冠狀動脈阻塞嚴重，即刻安裝支架，挽回生命。李登輝前總統冠狀動脈安裝4個支架，信哲則裝了7個支架，比李登輝還多。」
老爸舉類似病例說明，因好幾年前李登輝安裝支架，媒體大肆報導，國人盡人皆知，拿他來對照信哲，聽眾更能了解話題所在，且用支架數目呈現嚴重度，有如瞎子吃湯圓，讓聽眾心裡更有譜。但仔細回想，老爸犯錯了，身體疾病屬個人隱私，雖非愛滋病嚴重，但個人感受不同，老爸拿來公開講，又是在背後講，這是大不諱，又是另一禁忌。誰也難預料，或許因此影響信哲的工作權或職務之升遷。三思而後言，與三思而後行同樣重要。
其實，老爸絕非故意挖同學隱私，所要講的3點感想，重點俱圍繞老爸身上轉。第1點強調自己內向、害羞、口拙的本性，由此延伸出老爸關愛同學之心不落人後；第2點述說自己身體近況，從同學的心臟病延伸出自己的心臟病，再由此牽托出老媽來，讓同學知道咱家爸媽之互動，也間接知道老爸生活之道；第3點可以說是總結，用自己的心臟病激勵有慢性病的同學們，大家用積極健康的態度面對往後人生。
老爸有想到，把別人的癮疾攤開，是不厚道的，雖是關愛，但別人不見得領情，為避免中傷之誤會，老爸更要把自己類似的癮疾攤開給眾人。老爸把自己罹病的情形告訴老媽與你們，難免給大家心理壓力，但你們是老爸最親密的家人，告訴你們之外，還能告訴誰？至於同學確是多此一舉，不過卻有好處，其一，老爸倒垃圾，釋放壓力；其二，警告同學們，沒有半點不良嗜好的老爸都會破病，那些抽菸、喝酒、熬夜賭博的同學們要小心了。
或許有同學要反駁，「就是因為你生活嚴謹，不懂得吃喝玩樂，壓力無處發洩，就從心臟蹦出來了啦！」似乎有道理。67年，老爸在左營海軍官校診療所當醫官時，發作甲狀腺機能亢進（hyperthyroidism），此個人體質，加上老爸易焦慮與自責的個性，自律神經系統（autonomic nerve system）當然易搖擺不定。老爸不喜歡吃喝玩樂，只好學張振昇打網球、康德華打高爾夫球，用運動發洩壓力了。老爸的運動是拉著老媽，星期假日登山健行去；若退休，則拿鋤頭種田去。
第五段：「第2點感想，不只信哲心臟有問題，我的心臟亦有問題，從94年底，縣市長選舉期間，我開始罹患心房心搏過速（atrial tachycardia），至今已有1年半，每天發作2-3次，甚至3-4次，每次發作，短則1-2小時，長者4-5小時。沒發作時，感覺自己壯如一條牛；發作時，則煩死人了，心情盪到谷底，鬱卒到不行。」
老爸說出事實，娓娓道來，應該有夠驚悚吧。講事實較容易，但為了誘發更大迴響，有時故意加油添醋，製造更多效果，亦不為過。老爸每天就在山峰與谷底之間，有若坐雲梯飛車般來回擺盪。心悸（palpitatuon）發作時，因心搏節律不同，心跳每分鐘150下，是平常的兩倍，加上搏動劇烈，「砰砰乍響」，想忘記它的存在幾乎不可能，除非睡著了。長期訓練下來，雖然心臟胡亂跳，又有床鋪的共鳴與回音交雜，卻也能在10分鐘內安然睡去。
老爸是醫師，卻不信任醫師，這也是醫師的致命傷。有謂「醫師能治病，也能致病」，不見醫源性疾病（iatrogenic diseases）一堆嘛？若老百姓有醫師的學識，若非死無法復生，老爸相信醫療糾紛會是現在的好幾倍。老爸看過中山的心臟科醫師，診斷為心房撲動（atrial flutter），他坦承藥物若控制不下了，只有電氣燒灼術了。整1年半了，老爸還在觀望，沒有勇氣前往中榮或長庚等大醫院面對現實。放下工作，請長假住院去，非老爸一貫的工作態度啊！老爸能熬到滿60歲退休後才去處理嗎？我不知道，希望不要對不起自己，更不要對不起老婆、孩子。
如前面說的，老爸所顧忌的真的發生了。老爸原先預告等一下解釋，為何前往高雄參加醫學會，去老婆開車、回來也是老婆開車的緣故，只是1-2分鐘前講的話，很快就忘記了。這段話我應該說明：「因心悸關係，所以都由老婆開車。」其實，沒那麼嚴重啦，心悸常在心急或閒坐時發生，運動或手腳不得閒時不會發作。偶而讓老媽開車，她才不會誤認「長途開車是稀鬆平常小事」。所謂「坐轎不知扛轎的辛苦」。
第六段：「每回跟老婆在一起，常要掛起免戰牌，向老婆說聲抱歉，因突然心悸發作啦！我老婆氣質好、年輕又漂亮，我大老婆7歲，沒發作心悸毛病以前，不認為自己老牛吃嫩草，自從發作心悸問題後，不得不承認自己是一頭老牛。」
在正式的公開演講場合，說黃色笑話是大禁忌，你們兄弟絕不可挑戰此禁忌，若是同學與朋友間的私下聚會，則另當別論；若現場有女生，亦不恰當，非牽涉性騷擾疑慮，而是對女生尊重的問題。老爸為了去除感傷，增加趣味效果，故意講了這段黃色笑話，好家在，老媽可能一時腦筋打結，沒聽到老爸的笑話，否則回家肯定被老媽罵死，「羞死人！不要臉的東西，走開！手不要亂摸！身體不要靠過來！」
雖然現場引發莞爾，還有人笑出聲來；雖然餐會後，開車送馬教授回公寓時，馬老師誇我，「講得不錯，有冷面笑匠的風格。」卻有同學的反應是噁心欲嘔呢。同學會後隔兩天， 5月22日，陳蘭馨打電話到辦公室來關心，「我父親罹患輕度腦中風，檢查結果與心房撲動有關，後來轉診北榮，接受心導管電氣燒灼術，目前病情穩定。電氣燒灼術主要併發症是心肌炎，沒有想像中可怕，老同學關心你，你無論如何要去就醫，不要儘講些不三不四的話！」
老爸聽得懂蘭馨的話中話，「不三不四」是暗批老爸講黃色笑話。從大一開始，蘭馨為人就是這個調子，因老爸溫文儒雅，只有聽話的份，她最喜歡當大姊教訓老爸，老爸見怪不怪，僅能順勢爬竿，假裝聽不懂或頻呼稱諾了。確實，黃色笑話搬不上檯面，「普」級笑話才能老少咸宜，婦孺皆宜。方正忠在聚會時講了一則「普」級笑話，開健保局的玩笑，蠻高竿的，老爸記載下來，留作紀念。
「某甲看減肥門診，只一星期就瘦了10公斤，欣喜若狂，因每天夜裡，他夢見無數比基尼美女圍繞身邊，而他就在沙灘上追逐這些美女奔跑嬉戲；某乙聽後，躍躍欲試，跟著掛該減肥門診，成果也一樣，僅一星期就瘦了10公斤，但某乙很好奇，就問減肥醫師：『為何他夢的是比基尼美女環繞身邊，我夢的卻是一群厲鬼追著我跑？』減肥醫師說：『道理很簡單，這是自費藥與健保藥的差別啊！』」
說到黃色笑話，林景超有一則黃色笑話，超有意思的，讓人笑破肚皮，老爸至今仍記憶深刻。此次同學會，景超有些反常，不僅失去平日笑鬧江湖的氣焰，反顯得落寞鬱卒。他奇裝異服，悶悶不樂，不發一語，與原本開朗、樂觀之性情差異頗大。好幾年前的同學會，景超講了「鳳梨摳七」這則笑話。它是台語笑話，用閩南話說與聽，才能了解真意，獲得真髓。
「有個低能兒，隨著爸媽擺攤賣鳳梨。有天，爸媽早晨起不來，交代低能兒一個人做生意，等太陽曬屁股，爸媽起床了，卻發現整車的鳳梨賣光光，一問之下，發現傻兒子把一斤20元的鳳梨，用每斤1.7元的低價賤賣，氣得拿起棍子就打，傻兒子哭著喊冤：『昨天晚上，我明明聽到爸爸說鳳梨摳七！』原來昨天半夜，爸爸一時性起，找媽媽嘿咻，等辦完事，媽媽要爸爸拿衛生紙，爸爸累了，隨口說：『用內褲擦！』結果睡在隔壁床的傻兒子聽成『鳳梨摳七』。」
第七段：「家裡大小事情都是老婆打理，我比嫻嫻美黛子還輕鬆，家裡多少房舍、田產、存款或現金，我都是不管的，沒操勞，沒壓力，就是搞不懂為何會患心悸毛病。今年早上，在立夫教學大樓，還特別請鄭振鴻同學幫忙把脈、看診、開方呢。」
這段話是搔老媽的癢，說給老媽高興的。年紀大了，老爸與老媽感情彌堅，出雙入對，互相依賴，已成生命共同體，總不能一個人站起來口沫橫飛，講得天花亂墜，卻冷落了老媽，把老媽凍在一旁當局外人，難保不失去參與感，往後賭氣不再陪老爸參加同學會。讓老媽點餐作決定，也是這個涵義。其實，夫婦相處沒撇步，不要誤認「她了解我心意」，而三緘其口或獃頭鵝，「男的多一份虎濫嘴，女的自然加倍送出溫柔」。虎濫嘴就是「說愛妳千萬遍也不厭倦」。
第八段：「第3點感想，班上同學有些人罹患高血壓、糖尿病等慢性病，甚至需洗腎等，我要安慰他們的，不必失意，不必悲觀，我們是同病相憐，我們是同一國的，大家一起加油，爲自己健康、未來幸福，共同奮鬥吧。」
給身邊老媽灌迷湯外，更要溫情大放送，給在場聽眾灌迷湯，說出愛的鼓勵。一句愛的鼓勵，根本無足輕重，但對陷入深淵，瀕臨滅頂邊緣的人來說，就是一根小竹竿，也等同一份希望。人生將邁入一甲子歲月，老爸感觸甚深，體力衰減外，若加上身體有病痛，確是折磨人，不僅心裡鬱卒，對未來也失去信心。若一大把年紀了，還開門七件事，汲汲營營於門診，爲健保申請或申覆而傷透腦筋，像老爸這種天生憂鬱素質的人，肯定早晚崩潰。
第九段：「『我真憨蹣講話，但我很實在』，我不會用嘴巴跟大家溝通，但我會寫文章跟大家搏感情。我愛上寫作，幾年下來，文章超過400萬字。3年前，參加衛生署疾病管制局徵文比賽，獲得佳作，今年3月再次參加疾管局徵文比賽，描述愛滋垂直感染案例的實務工作，這次獲得全國第三名，第一名是台大雲林分院感染科醫師，第二名是台大愛滋病房護理長。」
為了讓演講頭尾有連貫性，老爸把開場的廣告台詞重新復誦一遍，作為整篇演講的主題，也準備替演講作ending，同時用相對性的「文章」，引出老爸關於寫作的驕傲。88年，老爸進入研究所就讀，買了個人電腦（personel computer），才開始從事寫作，不管是學術性、工作上或生活感情點滴等，都普獲各鄉鎮市區衛生所同仁喜愛，引發很大迴響。
為人應溫良恭儉讓，但必要時仍需推銷自己，否則事過境遷，船過水無痕，如何給人留下深刻印象？尤其是年輕人處於現今瞬息萬變的競爭環境下，豈能不突顯自己？偶而少許吹噓一下，也是激勵自己的動力。寫作超過400萬字能有幾人？不管文章好壞，縱然無病呻吟、廢話連篇，其耐心與毅力總非一般人所能比擬，絕對是一項賣點。數十年來，雖可能被誤為特立獨行或怪癖，但老爸總培養出幾項個人特質，公開場合還能搬上檯面呢。
只說寫作萬言書，其意義不夠強烈，他人心裡會嗤之以鼻，「寫作還不簡單，恁誰也都會寫！賺錢時間都不夠了，還嘮什子浪費時間！」說出參加全國徵文競賽獲得第三名，才有震撼作用，總有點實力，非空殼子。老爸從來不曾刻意參加徵文比賽或主動投稿，寫作完全是個人喜好，更想為吳家後人留紀錄。「老爸」兩字對吳家後代子孫來說，廣義地等同「祖先」。當然，「吳氏家訓」需要你們共同耕耘才能綿延流長，這也是老爸欲成立基金的緣故。
得獎金或賺稿費，完全是「無心插柳，柳成蔭」，根本不是老爸的原意。稿費雖好賺，每字0.8-0.9元，等於每千字800-900元，以老爸寫文章的速度，每小時約千字，比起每小時800-1600元的講師費差強人意，但寫稿總是折磨人，因要符合徵稿者的需求、規範與風格，無法天馬行空任老爸抒發，已失去個人喜好的追求。刊登於法務部調查局「清流」雜誌的一篇文章，領得近萬元稿費，若非衛生局政風室主任人情邀約，老爸絕不會主動投稿。
第十段：「我每天都會寫上1、2千個字，往後就用文章跟大家搏感情，你們以後會常收到我的電子郵件啦！記得大四或大五暑假，閒極無聊，寫了一封長信給蔡文庭，他一定嚇壞了，因我共寫了6或7大張的十行紙，5千個字跑不掉。總之，祝福同學們身體健康，萬事如意。」
人生都有結尾的，何況是簡單的講話。老練的民意代表有甚多致詞機會，個人已固定出一套結尾祝福的話，你們平常也應該有這種訓練，不要糊裡糊塗上臺，杵在臺上結結巴巴，又莫名其妙下臺，只要有心，就能達成某種程度來。老爸結尾不完滿，因把同學身邊重要的另一半忽略了，很可惜的疏忽，若多加了幾個字，結局會更深入且擄獲更多人心。
眾同學陸續發言，同學會應該曲終人散，至此結束了吧？但多情的主辦何活發意猶未盡，不顧物換星移，極力想挽回失去的30年時光，他繼續邀請同學發表感言，似乎增加5分鐘或10分鐘的相聚，也能多少填飽同窗情誼長久以來思念的飢渴。老媽說：「活發是老實人，也是性情中人，提起往事會熱淚盈眶的人，讓人感動。」老媽希望老爸向他學習，「要有愛心，也要有熱心；講話更要學他，中肯，厚道，不自負，不誇大。」
活發是好人，老爸當然極力配合，總希望同學會能劃上完美句點。趁別人講話的空檔，依據現場氣氛和時間的掌控，延伸別人的議題，老爸即刻想出3點話題準備著，若現場氣氛熱絡，別人不講或司儀活發指定老爸發言，老爸即能起立侃侃而談。愛講話不是老爸的本性，至今仍本性不移，無主題的寒喧與閒聊是老爸的致命傷，不超過5分鐘，老爸就不知要講些什麼話，故難以跟人哈拉搏感情。
老爸當官久了，耳濡目染，見多視廣，隨著層級往上爬升，也就養成上檯講話的習性與喜好。老爸講話有三層意義：其一，「主權的宣示」，我是疾病管制課長，在我的領域範圍內，我是專業，我講的就算。其二，「參與度的呈現」，講話言之有物，絕不打混混或馬虎眼，需能提出有意義的建言。其三，「人生的紀錄」，某些重要場合的發言，神來之筆的演講，時間充裕的話，老爸都會打入電腦建檔，任何回憶需靠這些紀錄。
現場氣氛直得注意，若聽眾無心戀棧，趕著結束，個人卻滔滔不絕講個不停，最讓人討厭，除非當官講話，否則等著被噓下臺。以下是老爸在餐會上的的第二次發言，因牽涉某些同學與老師，蠻感人的，不吐不快，故不等活發邀請，老爸主動舉手發言了。還是3點感想，太多點老爸記不住，難怪馬教授吐槽：「不是3點，已經是9點了。」
第一段：「不吐不快，趁機再補充3點心裡話。第1點心裡話，許紅英說她不知道要參加哪年級的同學會，中醫四，還是中醫五？我們要鄭重告訴她，尤其我個人要特別強調的，在我心中，她永遠是我們中醫五的一份子。」
這句話是神來之筆，若費口舌解釋，反畫蛇添足，老爸直接用個人感情因素強調，「她是我心中一份子」，肯定感動在場所有同學。縱然沒有同窗7年，至少同窗6年，也至少同一屆畢業，6年感情哪算短？老爸不得不坦言，我內向、害羞又口拙，僅比老爸略勝一籌之同學也不少，我不長舌，她不多話，我與紅英只是點頭寒喧，難得有真正交心之談，但感情上，她仍是老爸的兄弟姊妹。
第二段：「第2點心裡話，有同學說馬老師是中醫五永遠的榮譽會長，我反對，豈只是會長，他老人家在我心中等同父母般的長輩！民國88年底，先母過世，沒對外宣布，我整天以淚洗面，內心之傷痛無以復加。當年，母喪不久，蔡文庭打來電話，邀請馬老師，並召集同學們聚餐。當我看到馬老師時，觸景傷情，更加深傷痛。」
編造的故事難以感人，只有真實的才能打動人心。趁say goodbye前片刻，老爸煽情大放送。人生最痛苦莫過喪考妣，老爸經歷過了，感覺上，人生不再有奮鬥的原動力，因多大的成功，也無法讓父母露出一絲驕傲與滿足的微笑。老爸說出層封心底的苦楚，應該多人感同身受，而對那些年老父母還健在的同學們，是欣慰，也是警惕。
第三段：「聚會後，走出餐廳門外，我激動地問馬老師可不可以擁抱他，他回答說：『當然可以！』當我緊緊摟抱馬老師時，我忍住眼淚，心卻在哭泣，在滴血，瞬間，我把馬老師當成我的父母。所以，馬老師不是中醫五永遠的榮譽會長，其實，他是我們心中永遠的親人。」
煽情要有材料，人時地物外，情境的描述非常重要。只有死了父母的人，才真正了解親情的可貴。一般人絕少有警覺性，總認為父母還年輕、健康，離生命的結束還相當遙遠，那知父母的生命每分每秒都在流失。絕不要奢望生命有奇蹟，雖人類預期壽命有70來幾，女生甚至接近80，但老爸支援衛生所的行政相驗，發現50、60餘歲死亡的也一堆，他們都死於腦中風（cerebrovascular accident，CVA）、心血管疾病（cardiovascular disease，CVD）或癌症（cancer）。
一般人只有等到自己碰上了，才會相信別人的經驗是對的，然而老爸仍要給你們再三叮嚀，把握當下，即刻孝順，一通電話，一張信紙，一聲呼喚，一個擁抱，就是父母最大的安慰，不要誤認，「父母還年輕，等父母老了，或自己有空了，我再來孝順父母吧。」一切將太遲了，結局會是千萬夜晚的悔恨。
6年前，謝義德母親的告別式上，義德披麻帶孝，跪在靈前，聲淚俱下，哀戚地念著祭文：「親愛的母親，這年的除夕夜，全家上上下下大團聚，我看著母親高興地在廚房忙進忙出，還邊喊著每位家人，述說著某孩子喜歡吃某甜點，某孫子又超愛某小吃，興奮得好像老小孩，其實，我的內心是哀痛的，因為我知道，一年又過去了，而能與母親相處的歲月又少了一年….」縱然兒子有警覺，家庭多幸福美滿，照樣拉不住母親的腳步。
第四段：「第3點心裡話，我剛才說某些同學身體有恙，希望大家同病相憐，共同加油，爲健康而努力，事實上，其中一人指的就是楊東壁。老婆常罵我，昨天罵，一個月前罵，半年前也罵，罵我怎麼不去看楊東壁，員林很近啊！我都以東壁家緊鄰員林第一市場，無處停車回絕，她卻罵我這是推諉的說詞。想一想，有心的話，車子停遠一點，用走路的也可以到啊！」
欲真情流露，只有講真話，假情假意只會讓人作嘔。老媽確實怪罪老爸多次，尤其同學會上，不知何人傳出的消息，「東壁腎臟不好，目前接受腹膜透析。」老爸第一個反應是「不可能」！腹膜透析（peritoneal dialysis）代表末期腎衰竭（renal failure），情況蠻嚴重的，表示20年來，糖尿病控制不良！難道應驗：「醫囑性最差的人是醫師！」而老媽聽後，罵得更兇，怪罪得更兇，「虧他是你的好朋友，你好無情喔！」
第五段：「最後結尾，從馬老師身上，我要延伸一句話，像陳蘭馨等父母還健在的同學們，請你們再怎麼忙，也要空下時間來，多陪陪自己的父母，所謂『樹欲靜，風不停；子欲養，親不在』，這是非常傷感的事。及時行孝，莫等待。祝福大家！」
離情依依，互道珍重之情況，老爸盡釋所有感情，不拖泥帶水，不淚灑現場，卻也不帶走一絲一毫剩餘，此情此景不感動人心才怪。老爸發出內心的祝福，不是千言萬語能代表的，卻也僅能一句「祝福大家」帶過。若非場地所限，老爸會擁抱每一位同學，包括許文鴻、翁志宏、林國瑞等人，當然還有許紅英、陳蘭馨，如果日本的余影絢在場，老爸也會抱她，且抱得更緊更久，「只有失去母親的人，才知喪母之痛！」
演講者除了語言外，肢體動作也是重要指標，上場和下場都是演講的一部份。上場時雙眼掃視現場每個人，是尊重，也是壯膽，因你站著，聽眾坐者，以上對下，自然呈現虎視眈眈之勢，未動口卻已先懾人。下場時，與聽眾點頭示意、握手寒喧是君子氣度；若是深情擁抱，則是勇者與長者風範，肯定眾人望風披靡，起立歡呼。
老爸對同學的深情告白，毫無疑問獲得不少回響與回饋，關於心悸方面，有人提出建言和關心，如林曜庭，他就推薦老爸按壓小指末梢，以及刺激中指近心端指節之尺側部位；還有數位同學，包括陳景德、陳蘭馨、林國瑞、翁志宏等，建議老爸到大醫院接受心導管電氣燒灼術，因現場離別，彼此握手道再見，匆忙間老爸記不起誰或誰。
洋洋灑灑4萬多字的老太婆裹腳布，寫了兩個多禮拜，若不打住的話，再拖拉一個星期，照樣無法完結。老爸要結束這篇文章了，但對你們的關懷和叮嚀，再多的千萬萬文章也講不完。老爸在同學會上，面對相同族群的演講，其實談不上技巧，只要把心中的感情說出來，就是一篇很好的演講稿了，然而，若是面對不同族群或2-3個族群，尤其是有爭議性的話題，如何保持立場與態度，以致延伸出講話的內容，才是終生該學習的大課題。
我們常罵人「見人說人話，見鬼說鬼話」，其實，這才是高竿的手法，若不會看場合、對象，只是自認「我是老實人、古意人，有話直說」，不透過腦筋過濾，隨意說出內心的話，輕則傷人，重則豎立敵人，肯定後悔莫及。老爸就深受其害，吃過不少虧。至於如何保持立場、如何維持中立、如何暗中偏袒、如何誘導他人為己方說話等等，老爸以後另找時間再跟你們細說了。（96年6月15日完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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