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七、用擁抱作防疫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行政院衛生署疾病管制局88年成立以來，喊出價響口號：「專業作防疫」、「緊急作防疫」、「24小時作防疫」…，若加上「用擁抱作防疫」，您認為如何？
98年4月2日，下午2時，我、衛生局陳姓承辦人、衛生所劉姓主辦人與許姓地段護士，一行四人，搭公務車，蜿蜒曲折來到郊區，拜訪不合作結核病個案。男，67歲，糖尿病患，羸瘦老人，老婆過世，大女兒出嫁，與二女兒相依為命，83年被某醫院通報罹患結核病，服藥6個月後，醫師判定「完治」，衛生單位辦理結案，但去年底又被通報「重開」。已接受完整抗結核藥物治療，為何還復發？主要原因是病患不規則服藥，以及缺乏「治癒」之驗痰佐證，故疾管局95年起，大力推動都治計畫（DOTS，短期直接觀察治療），即所謂的「送藥到手、服藥入口，吞了再走」；以及落實三個月、五個月與完治前後一個月之驗痰，用實驗室證據確認結核病已經完全治癒。
97年11月，個案因咳嗽、發燒等症狀就醫，驗痰後，被另一家醫院重新開案。醫院採集三套痰，8日，痰塗片陽性、培養陰性；14日，痰塗片陰性、培養陽性，但鑑定為NTM（Non-tuberculous mycobacterium非典型結核桿菌）；16日，痰塗片陰性、培養陽性，鑑定為MTB（Mycobacterium tuberculosis結核桿菌），醫師診斷為開放性肺結核。痰塗片與痰培養檢驗結果有四種情況，「陰陰」、「陰陽」、「陽陰」、「陽陽」，三套痰共有64種排列組合，但只要有培養出陽性，且鑑定為結核桿菌，即可據此判定為確定病例。
個案被通報後，在女兒及衛生所地段護士極力規勸下，勉強接受都治計畫，好景不常，卻在送藥4個月後，個案抵死再也不讓關懷員送藥。「我已配合好幾個月了，不要再逼我！我無法再忍受受任何拘束了！」衛生所護理長與主任溝通也無效，衛生局當然出面處理。此時，個案不在家，無所事事地，蹓躂至對街廟口觀看他人下棋，我內心陡升不祥預兆。曾有不合作個案，情緒激動，強拉我到他家附近廟宇，欲砍雞頭發誓，保證他吃藥沒副作用。
病患隱私關係，地段護士不動聲色，上前拉個案衣袖，暗示有事商量。當一起踏入個案家門，牆壁高懸神龕即刻印入眼簾，我眼皮不住顫動，再次不祥預兆升起。曾有個案，怒氣沖沖，點了三拄香，逼我向他家祖先牌位祭拜，保證他吃藥一切順利。「搞什麼東西！令人生氣，我又不是三歲小孩，難道自己不會吃藥，還要你們監督吃藥？」「聽不懂我的話？我不需要你們送藥！煩死了！不管衛生所或衛生局，誰來逼我都一樣！衛生署長也沒用，馬英九來，我也不怕！」個案氣呼呼，劈頭罵。
「送藥服務是中央推動的重大政策，保證每位病患受到最好的照顧，按時就醫，平安服藥，順利治癒，這是政府的德政和福利，放棄豈非可惜？」個案不領情，情緒臨近爆發點，不顧一切，欲奪門而出，我擋在門口，「公務員依法辦事，只有兩條路可選擇，您既然不讓我們送藥，我只好把您送往署立醫院，強制隔離治療。」個案發飆了，「幹！誰說的！法律規定在哪裡！」我翻開隨身攜帶的「傳染病防治法」，「第44條，主管機關對傳染病人有施行隔離治療的規定，否則處以1萬以上15萬以下罰鍰，且可按次處罰。」
罰錢事大，法律鎮住個案，但他惱羞成怒，把整包抗結核藥往沙發大力甩。我嚇一跳，以為會往我臉上丟。他暴跳如雷，賭氣地說：「出去！藥拿去！明天送藥來！」我與同仁當場驚嚇錯愕與尷尬，非筆墨能形容。不知哪來勇氣與神來一筆，我踏前一步，放膽地雙手擁抱個案，「請不要生氣，謝謝您配合，我很感激您。」突然間，個案冒出一句閩南話：「甭腮奶。」意思是「不必撒嬌」。聽到這句話，我內心竊喜，個案明顯軟化，僵局解開了。我再次擁抱個案，此時，原本猙獰的臉孔轉笑臉，反親切地說：「好了，我一定配合，你們走吧。」出門前，他還叮嚀：「記得送藥來喔。」
說不出的興奮，多完美的結局！沒想到不祥預兆竟然用喜劇收場，我不禁忖道：「用擁抱作防疫，豈非妙哉？」（98年4月16日完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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