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 四、社區防疫之守護神：警察

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
四、社區防疫之守護神：警察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98年1月19日，我們一行4-5人，來到某偏遠寺廟前廣場。落魄的他，頭髮髒亂，如雜草叢生；滿臉鬍渣，如虯髯客；骯髒厚夾克，如豬竂滾過，甚為邋遢的年老單身漢，60歲上下。可能幾個月沒換洗衣服，也可能幾個月沒洗澡，身上散發餿水般氣味，我靠近他，不得不憋氣，忍住噁心的臭味。他不顧眾人勸說，不屑地，半恐嚇地，掄著右手臂，推開眾人，邊躲進屋內，邊不悅地啐道：「去去….，搞什麼東西，吃飽撐著沒事幹啊！我爲什麼要作檢查！老子健康得很，不要煩我。」

我怕他狡兔三窟，這門進，那門出，趁隙偷跑，此番勞師動眾豈不落空？我趕緊跟在後面踏入屋內。這是超過50年屋齡，經年不整修的古老破爛房子，我彎腰低頭，怕頭撞到門楣，更怕門楣上那些不穩固磚塊，掉下來砸中頭。屋內糟糕透頂，門窗、牆壁、屋頂樑柱、老式紅瓦片，烏漆焦黑，除爐火燻黑外，還裹著一層厚灰塵；舊式燒柴爐灶、破冰箱、破桌子，及幾把破椅子外，不再有任何家具，所謂家徒四壁；我看不到床鋪。台灣40年代乞丐竂或防空洞，也不過如此。我不禁想起古代王寶釧「苦守寒窯」。

看我跟緊屁股，個案嘴巴碎碎唸，「我又不是神經病，身體還需別人照顧！課長了不起啊！我又沒發燒、咳嗽，也沒痰，照什麼幹X光！故意找老子麻煩！別多問，只有我一人，其他人走光光了！」他無意地在屋內繞圈，然後從另一扇門走出。從室內走出陽光才好，陰暗室內，晦濁空氣，自己不禁放慢呼吸，免得把病毒、細菌、黴菌吸體內。不見其他單身漢，可能回鄉領消費券，沒一網打盡，可惜。他來到門口，面向廟門，在破板凳坐下，我與衛生局、衛生所等承辦人，不留空隙地圍上。

曾有芳苑某個案，屋內勸導中，突然閃身，瞬間騎機車落跑，留下我們錯愕現場，有此教訓，我不禁警惕著。不僅課長，衛生所兩位年輕漂亮地段護士，以及衛生局那位身材高挑、氣質出眾的承辦人，都圍攏上去，甚至，衛生局公務車司機大哥也上前進行圍堵，保證滴水不露，無所遁形。至此，個案態度、口氣迅速惡化，「幹！把老子當小孩子，我哪裡做錯了！我犯法了嗎？朋友又不熟，住這裡只1-2個月，沒一起吃飯，會傳染什麼病！不檢查又不會死，死又不是死你們，緊張什麼！別提了，我絕對不去！可惡！我不去就是不去！」

某中年單身流浪漢，被醫院通報開放性肺結核（open pulmonary tuberculosis），痰塗片（sputum smear）陽性，痰培養（sputum culture）亦陽性，鑑定確診為結核分枝桿菌（Mycobacterium tuberculosis）。衛生所疫調發現，不僅此通報個案落腳此破屋，尚有其他2-3位單身漢群聚，生活一起，酗酒一起。是否吸毒？不明。由於接觸者配合度差，拒絕就醫篩檢，故衛生所向衛生局求救，始有今天之大動作。向個案解釋，結核病屬空氣傳染（air-borne infection），非糞口傳染（oro-fecal infection），依傳染病防治法，也爲個人健康與公共衛生著想，接觸者必須接受相關檢查。

眾人口沫橫飛，費盡口舌，卻說服不了個案，反激發他更發飆反彈，此時，只得祭出已備之殺手鐗。白色安全帽、防彈背心、配槍一應俱全，雄壯威武，英氣凜然，全副武裝的轄區警員現身。林姓警員閒話不說，伸出右手臂，上前勾住個案肩膀，叫個案綽號，「阿溪！爲了你好，眾人伺候你一個人，你能不配合嗎？只是照X光、抽個血，有困難嗎？上車！我掛保證，原車去，原車回！」看到警員嚴厲讚聲，個案如洩氣皮球般軟化，變溫馴羔羊，順從地上車。我內心不禁吶喊：「警察萬歲！」

有人低聲說：「個案蹲過牢，天不怕，地不怕，只怕警察。」擔心同仁暴露危險，僅有我陪個案上公務車。課長也天不怕、地不怕，縱然開放性肺結核，即使沒戴口罩，只要打開車窗，空氣流通，哪怕傳染？車上，我跟個案聊天，得知他早年嫖賭飲全來，放蕩不羈，以致妻離子散，如今，已成家的子女亦不相往來，變成無人聞問的孤獨老人。因孤寂，其破房子變成附近單身漢寄居處。

公務車開往鄰近某診所，防範逃跑，我陪同個案，踏進時髦、豪華、明亮的診所大門。個案皮夾有健保卡，但身上一文不明，我找上院長夫婦，「羅漢腳，經濟弱勢，身無分文，請你們幫忙。」掛號費與部分負擔，當然免了。課長的學弟妹，加上彰基老同事情誼，豈能不禮遇？連胸部X光燒錄光碟也免費贈送了。

診所內，「課長順便幫你做愛滋（HIV）與性病（veneral disease）篩檢，你接受嗎？」個案點頭。性病指梅毒（syphilis）的RPR與TPHA檢查。避免往後找不到人，地段護士當場拿出已備妥的針具，馬上抽血，及進行結核菌素皮膚試驗（tuberculin skin test，TST）。當原車送個案回家時，順利完成工作使命，成就感讓我說不出的安慰與喜悅。

沿路，窗外春節喜氣洋溢，但朔風吹拂下，身體不禁打起寒顫。想起今年來，無數起結核病強制就醫案，包括芳苑、東區、秀水等衛生所，我不禁感謝警方不辭辛勞，不擔憂被感染的工作態度，全力積極配合。歲末年節，在此，謹代表衛生單位，向他們致上最誠摯的敬意與謝意。誰敢說警察不是社區防疫的守護神？（98年1月21日完稿，投稿彰化衛生雜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