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（北榮住院日誌） 四十三、小兒子擔心老爸

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（北榮住院日誌）

四十三、小兒子擔心老爸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    98年6月2日（星期二）。下午16時10分，小夜班護士上場，她在我的床頭卡上，插上自己的名牌「王Ｏ穰」。我請兒子到護理站，交出四份手術同意書和說明書，裡頭有我的簽名，及兒子的簽名，我請我兒子當家屬。兒子簽的名字，歪歪扭扭的，又細又小，像鬼畫符，很醜，國小一年級學生寫的字，還比他漂亮，我怕傷了兒子自尊心，不敢吭聲，其實，我小時候所寫的字，跟兒子所寫的相去不遠，五十步笑百步。看到兒子所寫的字，不禁一陣心酸，想起自己已作古的父親來。

    已經是四十幾年前的往事了，我唸初中一年級，學校成績蠻優異的，某次月考，六、七個科目，成績發下來，每個科目都是90分以上，甚至考滿分，父親很高興，決定拿去公所申請獎學金，等看到我在每張考卷所寫的名字，細細小小的，比蚊子大不了多少，顯得膽怯又沒自信；筆畫歪斜，不該翹的卻翹，不該撇的卻撇，比鬼畫符還糟糕。父親開罵：「寫什麼鬼仔字！」我後，我寫字特別大，一筆一畫儘量不馬虎，也特別用力，不少同事都說我：「很有感情喔，寫字才會那麼用力！還是原子筆跟你有仇，拼命要把原子筆寫斷？」

    父親曾是彰化市菜市場約雇管理員，因貴人提攜，成了公所正式職員，銓敘部有名的公務員，先是民政課職員，後來出任村里幹事，於60歲，在村里幹事任內退休。民國86年，我會離開臨床，走上公職這條道路，雖父親已過往，應受他影響甚深。我很驕傲，能繼承父親衣缽，感覺自己對他的尊崇。因父親的栽培，我多唸了幾年書，又僥倖當了醫師，我在衛生所當主任，在衛生局當了課長，職位和職級都比父親高，我想，在天上的父親，他內心也是驕傲的。

    交出了手術同意書，已沒有反悔的餘地，其實，早就沒有反悔的必要了，因心悸已讓我嚴重到，不僅無法上班，連日常生活都有問題。我靜躺在病床上，面無表情，不發一語，往事歷歷如目，想起先父，想起先母，更想起內人和孩子，不知憂悽或悲傷。坐在陪客椅上的兒子，看我表情凝重，心情沉重，問道：「爸，明天就要開刀了，你會擔心嗎？你會害怕嗎？」兒子釋出善意和關心。兒子跟我一樣，都是沉默寡言的，此刻的問候，讓人很窩心。

    我回答：「擔心無用，事到如今，沒有第二條路，也沒有退路，硬著頭皮面對。老爸不擔心，也不害怕，也不覺得恐懼，內心已放空了。」這是實情，心悸拖延至今，症狀嚴重，無法繼續駝鳥了，給內人機會，也給自己機會。為何把老婆擺第一？早晚要面對死亡，死亡無足懼，惟遺憾的，怕丟下老婆一個人孤獨，她膽子特小。父母已走，我沒有任何掛慮，我不會對不起他人，僅擔心對不起老婆。娶了老婆，就要負責牽手一輩子，不是嗎？

    血管栓塞、心包膜塡塞、動脈血管破裂、心臟破裂、中風（0.03%），甚至死亡，誰不怕？不！我不怕！活到這把年紀，人生酸甜苦辣都嚐過了，夠本了，縱然橫死手術台，也就認了，自己當外科醫師，了解醫師的難處，沒有任何人可怪罪，決不會去追究醫療疏失或責任，就算完成人生「走一遭」這個過程。我怕的是，半身不遂或成了植物人，拖累內人和孩子。不過，內心仍是怕怕的，我今年是59歲，逢九不就是凶兆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