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(北榮住院日誌)
四十四、受煎熬的病患趕著出院
作者:吳聰賢醫師
98年6月2日(星期二)。下午16時10分,我的對面床,第16床,男,70餘歲,頭髮花白稀疏,剩下沒幾根毛,不用拄著拐杖,摳摟著身軀,扶著病床欄杆和牆壁,蹣跚移步,雖然危顫顫,但行動仍算自如。他固定時間,辦理住院手續,接受化療,白天只有他一個人,晚上家人才來探視。我與他兩人,搭訕和閒聊,他告訴我,「兩年前接受手術治療,醫師說我肺部黑掉,如今按時接受化療。我是不是得了癌症?」不鐵口直斷,說得很含糊,講得很有藝術,留給病人想像空間,給些期待,這是醫師的仁慈,也是醫師多年臨床的智慧。接受化療,不是癌症,還會是啥?但醫師不說是肺癌,而是說肺部黑掉,太高竿了。老人是白癡嗎?或許是白癡,也可能是大智若愚,大家不說破,眾人迷糊過日子,對家人好,對老人也好。
中午時分,靜脈點滴結束,化療也結束,護士小姐來拔掉點滴。整個化療過程,老人沒有任何不舒服。老人頭髮稀疏,可能是老化的結果,也可能跟化療有關。老人吃完午餐,開始坐立不安了,為何?老人想家了,他想回去。老人沒手機,沒小抄,記憶也差,下午1、2時以後,他開始猛打床頭櫃上,病房附設的醫院電話,要找家人來辦出院,結果不是打錯電話,就是電話沒人接,電話一直沒接通。
他氣得用力掛電話,躺上床生悶氣,思索片刻,嘴裡叨唸著電話號碼,「233768…,22567…」然後再下床,重新打電話,如此一再反復,起床、上床,少說二、三十遍,他不煩,別人倒替他煩了,我看得眼睛多花了,恨不得幫他打電話,卻不知電話號碼。他煩躁不安,嘴巴叨叨唸唸,似乎度日如年,熬到吃過晚餐後,天色暗了,他又開始重複打電話,一遍又一遍,一次又一次,搞到後來,失去耐心,低聲咒罵:「夭壽!幹!電話沒人接,搞什麼!」他不是老榮民,從「幹」聲,就知道他是本省籍老人。
拖延到晚上9時,一位40餘歲女人,打扮入時,拎著名牌包,來幫老人辦出院手續,不知是女兒或媳婦,應該是媳婦吧?女兒比媳婦孝順,應該早就來陪老人家了,不會等到那麼晚。這時,老人才眉開眼笑,好像服了大力丸,瞬間精神百倍,不用媳婦幫忙,自己迅速脫掉病患衣服,換上乾淨整齊的外出服,白襯衫和深藍色西裝褲,滿面笑容,半抬頭、半挺胸,頭也不回地,用小碎步走了出去。走出病房瞬間,他與常人無異,似乎健康得很,不像是癌症病患,但我心裏惦著:「癌症第幾期了?有動手術嗎?接受化療能痊癒嗎?還是苟延殘喘,等著死神蒞臨?抱著疑惑,摟著希望,迷糊過日子也是幸福的。」
老人急著出院,可以理解,我能感同身受,誰願意住院?回家多好!金窩、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好,何況是病房!對行動無礙者,病房是牢籠,病床是枷鎖,人是活的動物,活著就是要動。老人辦出院時,我與兒子走出病房,下樓梯,來到醫院門口,我站在路邊,看著熙來攘往的人群,男女老少都有,來來往往,片刻不停留,這就是生活,也是生命。後來,6月6日,我自己也趕著出院時,那種感同身受的體會才深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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