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（北榮住院日誌） 六十八、擔心成為院內感染受害者

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（北榮住院日誌）

六十八、擔心成為院內感染受害者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    98年6月3日（星期三）。我住CCU-21床，緊鄰的隔壁床CCU-22床，躺著一位外省籍老伯伯，不曾坐起來過，也沒翻身，都是平躺，至於我，也是平躺著，不能下床，不能抬頭，不能坐起來，加上布幔隔著，所以，我沒能親眼見到他的人，但聽他的咳嗽聲，老年人有氣無力，滿是濃痰的沙啞聲，以及來探視的老婆婆年齡，估計他應有80歲以上了。

    他問題很大，發燒、咳嗽、痰多，每隔五分鐘就要抽痰，用機器抽痰，從抽痰的聲音聽來，他沒有插氣管內管。也沒有氣切，因抽痰的刺激，他會咳得更厲害，好像整個肺都要咳出來。他明顯是肺炎個案，或許抽菸多了，多年老菸槍，合併有慢性阻塞性肺疾病，但不知是何種肺炎，細菌性感染或病毒性感染？若是細菌的話，肺炎雙球菌、肺炎嗜血桿菌、克雷伯氏肺炎桿菌較為常見，至於肺結核桿菌也不無可能；若是病毒的話，流行性感冒病毒是大宗，該不會是H1N1流行性感冒病毒吧！

    不過，老伯伯應該不僅是單純性肺炎吧，既然住進冠狀動脈加強護理室，或許合併有心血管疾病。年齡越大，慢性疾病也越多，如高血壓、糖尿病、高血脂症、高尿酸症、退化性關節炎、類風溼性關節炎等等，可能合併二、三種，也可能合併四、五種，生老病死，這是人類的宿命，哭著生下來，也哭著回去。。個案似乎病情有好轉，發燒有消退，感染有控制下來。老伯伯晚上意識混亂，白天意識尚可。

    兩床相距不到一米，僅隔著布簾，我不敢面向老伯伯，只能面向左側，小心翼翼地呼吸，我不敢深呼吸，也不敢大口呼吸，如果遇到老伯伯咳嗽，或正在抽痰，我就憋氣，暫時停止呼吸，甚至拿棉被的一角，遮住口鼻。不管老伯伯罹患的是細菌性肺炎或病毒性肺炎，我都很怕被他傳染。我很後悔，住院時沒為自己準備口罩。眾所皆知，院內感染是醫療上一個很大的問題，尤其是加護病房，院內感染無時不有。

罹患重病者，民間傳說的夜晚陰氣重，晚間特容易譫妄，胡言亂語。除藥物濫用或酒癮引發的戒斷症候群外，譫妄首要考慮是電解質失去平衡，矯正Na、Cl、K、Ca等電解質後，病症能迅速改善，跟夜晚陰氣重無關。我猜，醫師應該考慮到電解質失衡，北榮醫師不會如此菜。痰堵住喉嚨的「嗚噥」聲，聽起來噁心又難過。另外，他會胡亂呼喊，以兩個字、三個字為字彙，超過三字以上，就含糊帶過，聽不清楚說什麼，大抵類似哭泣，拉長尾音的呻吟哭訴聲。

他稍微睡著，一打呼，馬上喊女人的名字：「阿英啊！阿英啊….。」有時像似「惠英啊！惠英啊….。」應該是老婆的名字。我猜，不會是媽媽的名字，媽媽在更深層的記憶裡；也不是女兒或其他女人的名字，晚年最親近的人，只有老婆。他喊得淒厲，喊得讓人心酸。他痰多，精氣神潰散，若風中燭，會被風熄滅；似斷線風箏，會飄往九霄雲外，隨時都有生命危險，若非勞動護士小姐一再抽痰，轉眼間，馬上被痰窒息。

老伯伯已住院好幾天了，我懷疑為何不作氣管切開術？容易抽痰，也抽得乾淨。氣切是床旁小手術，對外科第一年住院醫師，僅是牛刀小試，彰基時代，這是外科基本訓練，我有多次氣切經驗。他比風燭殘年嚴重，等於一隻腳踩進棺材，正跟死神拔河。CCU燈光通明，給藥打針時，護士小姐耳語聲，還有抽痰吵雜聲、譫妄自言自語聲，加上我恐懼院內感染，我耳朵不得閒，心裡也恐慌，能小寐片刻嗎？不！了無睡意。直到清晨6、7時，天都亮了，老伯伯靜了，我也迷糊地昏睡了片刻。

隔天，某滿臉憂悽的老女人來探視，應該是老伯伯的老婆，滿頭白髮，老態龍鍾，不多話，哽咽著，等探視時間到了，她不忍離棄地，仍在CCU門口徘迴，且一再探頭反顧，每次反顧就是不捨的眼神。50-60年的婚姻，共同攜手走過悲歡、痛苦與歡樂歲月，夫妻間情義，兩人所共同的經歷，是外人難以了解的。生死離別，感同身受，我看了不忍，好想下床，去到CCU門口，開口告訴那老女人：「您什麼名字？整個晚上，您先生一直叫妳的名字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