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(北榮住院日誌)
一一四、如鬥敗公雞踏向回家路
作者:吳聰賢醫師
98年6月6日(星期六)。下午17時30分。我完成繳費,中午以前,就辦完了出院手續,然而,大兒子手機持續不通,他常因忙著作實驗,以致電話接不通。直到吃過晚餐,北榮住院的最後一餐,兒子才來電,我告訴他,「老爸已辦完出院手續,準備要回家了。」只要能出院,多晚回家都無所謂了。我是非常有耐心的人,等人幾個小時也無所謂,不會發飆或幹譙,這是我的優點,不容易的優點,別人難仿效,真希望孩子們有我的耐心。
等了整個下午,我足足打了7-8通電話,兒子都沒接,原本手術失敗就很委屈了,如今內心更加委屈,有點想哭,但沒有哭出來,僅紅著眼眶,含著淚水,心裡猛呼喚著,「阿母啊!我好苦啊!」我很想直接回家,不理兒子了,但仍勉強自己留下來,我心裡想著,「總該給兒子孝順的機會啊!」人生苦短,哪天我走了,總不讓兒子留下不肖的遺憾,「老爸啊!我真不肖啊!您住院,我沒能陪您;您出院,我也沒能陪您!我不應該啊!對不起啊!」
我不忍給兒子留下遺憾,日日月月,時時刻刻,遭受自己不肖的良心譴責。所謂擔心提重物,加上走長遠路,對鼠蹊部股動脈不好,怕穿刺處,再次皮下滲血,甚至噴血出來,那可不是開玩笑的,回家的包裹少說有3-4Kg。我真的不怕嗎?可能是當醫師的自負吧,也對自己健康的自信吧,我是勞碌命的人,耐操耐勞的人,不是好吃懶做,也不是養尊處優的人,田裡工作和走路登山,曬得全身黑,都是家常便飯,我血液凝血功能是正常的,我並不認為有多大的風險,股動脈要滲血或噴血,比登天還難。我可以自己帶行李,可以獨自回家,但我心裡直想著,不要留給兒子終生不肖的遺憾,這才是最重要的。
大兒子終於來到醫院,他幫忙提著行李袋,由他陪著,兩人一起走地下道,然後,陪老爸走出北榮大門,再用機車,載我到石牌捷運站。兩人一起搭捷運,來到台北車站,由兒子幫忙,買了晚上18時5分,往台中高鐵的車票。屬於藍色85折的時段,台北台中票價595元。看著高大帥氣英挺的兒子,比老爸聰明又能幹,未來前途光明,心中無限欣慰,誠心虔意祝福兒子。樓房、轎車、股票、債券都是身外物,相形下,兒子才是這輩子最大的成就,萬金不換。各位看倌,汝等有這種體驗嗎?我保證縱然現在沒有,早晚也會有。
人生沒有不散的宴席,父子早晚要分手的,兒子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成就,我慶幸,我高興,我滿足。我比兒子軟弱,兒子也是我此生最大的依靠,但不敢說出口,怕給兒子壓力。不管是成就或依靠,兒子可能還無法感受,等他自己有了孩子,等他跟我一樣一把年紀了,才會深刻體驗這句話。好想擁抱兒子,兒子是老爸的驕傲。「讓老爸抱抱」這句話,我不容易說出口,我是沉默、內斂、含蓄的人,有口難言,說不出心裡話。我唯一能抱兒子的機會,只有兒子回台中,踏進家門的那一瞬間,稍縱即逝的瞬間。
兒子送我進高鐵閘門,我揮手告別兒子,緩步走下樓梯,我心情是複雜的,除了感謝兒子給我成就和依靠外,我腦際縈繞的是此次住院,其結局是怎樣?我是斷尾斷翅的戰敗公雞?還是出國比賽拿冠軍回家?當然是前者,非常非常的孤寂落寞。火車高速行駛,時速近兩百公里,某些地段,甚至超過兩百公里,不到一小時,我就能回家了,但心中落寞勝於歡欣。我甚至癡心幻想著,此路程,永遠沒有盡頭,我一直搭著高鐵,不間斷地奔馳著,直到我人生盡頭。
華燈初上,萬家燈火,星火點點,繁華熱鬧,大樓櫛比鱗次的台中,很快就到了,台中港路上,兩座奇特的地標出現了,兩棟高樓大廈,屋頂分別有著球型和圓柱形,有如生日蛋糕的霓虹燈正閃爍著,招呼著旅人,台中近在眼前了。我寂寞又落寞地走出車廂,高鐵還要繼續往南,但我的終點站到了。走出烏日高鐵站,看到來接的內人,騎著機車,等在路口,我不會掩飾自己的心情,我心裡直想哭,我是鬥敗的公雞,我要如何面對老婆與兒子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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