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袍診間驚奇
三十九、診間隨筆：選舉二、三事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「幹！塞他娘的！吃碗內，塞碗外，根本是吃裡扒外，幾乎每天跑我這裡來，大吃大喝的，然後，半夜跑去對營嚼耳根，到底手上一張票，是要投給我，還是投給對方？說不定，是來打探軍情的，專門來亂的！」說得咬牙又切齒，連三字經都駡出來，恨不得把對方開膛剖腹，全部吃下肚。
說話的，是一個60餘歲，黝黑，矮壯，結實，綽號「阿龍」的莊稼漢，有八分地，玉米、洋蔥、花生和西瓜等，輪流耕種，收入似乎不錯。他農閒時，喜歡參與社區發展協會和宮廟的事情，做了不少事，算是鄉間有頭有臉的人。四年前，因現任里長好吃又懶惰，長得肥肥的，有事請託，都叫不動，於是，在眾人拱托下，出來選里長，卻也被他選上了。今年，是阿龍連任的競選，除了前任里長外，還有三位年輕人出來角逐，所以競選態勢是非常緊繃的。
阿龍是老病號，健談話多，也容易大驚小怪的，講話聲音特大，常把候診室炒得鬧哄哄；他見到我，更是嘰哩呱啦講個不停。他來看診，穿著打扮都很隨便，汗衫和卡其褲，褲腳一邊高，一邊低的，還滿是泥巴；腳則趿著藍白拖，黧黑的腳丫子，有著糾結又嶙峋的大小趾關節，展露出鄉下人的腳踏實地，和生活的艱困。
他平均每兩個星期，就來就醫一次，主訴全是農事勞累，所引發的腰酸背痛，除了口服藥，他必要求自費打止痛針，不是肌肉注射的Voren，就是血管注射的Stin，因肌肉注射常結成硬塊，疼痛難當，所以，以血管注射機會較多。早期，一般診所習慣打的止痛針，是靜脈注射的Sinkerum，或者再加上Aipatron，兩者混在一起注射，造成患者趨之若鶩，後來，因Sinkerum被禁用了，再沒有人如此注射了。
以前都只打一針，今天不一樣了，阿龍要求多打一針，「林醫師！真的，前人說的有道理，要陷害一個人，最簡單的方法，就是叫他去選舉。我每天跑行程，每晚招呼客人，沒冥沒日的，一天睡不到三小時，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，都快要累倒了，離11月24日投票日，僅剩八天了，會死人的，所以，今天多打一針，我曾在你們診所打過，紅色的，有蒜頭味的，比較補身體。我不補不行了，否則要出師未捷身先死。」鄉下人也學起文皺皺的話來。
107年，全台的九合一選舉，正緊鑼密鼓進行，選情繃得比天高，琴弦都快要斷了，阿龍所屬的里，只有五個候選人，還算小意思，我個人烏日住家所屬的里，竟然高達十二個人競逐里長，大家聽了都覺得不可思議，有得瞧了，太荒唐了，難道里長那麼好賺嗎？阿龍所說的，紅色的、有蒜頭味的針劑，就是Tritamine，類似前述的Aipatron，它含有三種維他命，維他命B1、維他命B6、維他命B12。因內有維他命B12，所以顏色是紅的，好像很補血的樣子；因內有維他命B1，所以剛注射時，鼻孔會竄出蒜頭味來，有立竿見影之之效，以致成了鄉下阿公和阿嬤，心中無法取代的天大補品，比韓國人蔘還要補上百倍。打一支針劑，不貴，有的診所收費一百，有的收費一百五十，甚至有的收二百，都是一般鄉下人負擔得起的價碼。
我故意跟他打哈哈，故意裝小聲，「這次選舉蠻競爭的，不只縣市首長選情緊繃的，連里長選舉也不遑多讓，要不要買票？選舉沒師傅，只要買票就有，可能要花上二、三百萬吧？」「不可能！賄選抓得很緊，到處都有檢警調的眼線，開玩笑，沒人敢買票的。買票也不一定中，四年前的選舉，前任里長有買票，從開始的一票貳百，到一票伍百，以致後來的一票壹千，結果，還是輸給了我。我根本沒買票！」他大聲地昭告天下，說他不買票。
提到選舉花錢，阿龍繼續說：「沒花到二、三百萬，但也花了近百萬，主要花費是三餐、點心和酒，又以酒為大宗。晚上賀客盈門，陸陸續續，有人來臨，舊的去，新的來，少說有百多人，人來了，總要人家填飽肚子嘛！民以食為天，吃人嘴軟，拿人手短，手上一票總要還給主人家。所以，我老婆每晚，都要煮兩大鍋的羊肉爐和薑母鴨，一鍋羊肉爐，放進二十斤羊肉，另一鍋薑母鴨，則放了兩隻大土番鴨，每隻少說六、七斤重。如果遇上假日，週六和週日，兩大鍋根本不夠，還必須再追加兩大鍋的麻油雞，每鍋至少三隻大放山雞。」
阿龍講得興高采烈，口沫橫飛，「還好，我老婆蠻能幹的，一個人累死了，忙不過來，常要找她的姐妹淘，私下過來幫忙，以致，她常半夜向我抱怨，說她累死了，拜託下次不要再選了，免得暴斃死翹翹，也免得人情債欠一大堆，還也還不完。雖然如此說，老婆還是蠻支持我的。後來，我老婆也嚇到了，也看傻了，每天像辦流水席似的，一晚要花上萬元，心疼啊！而且，坐吃山空，怎麼辦？後來，我老婆只好在羊肉爐裡頭，大量加入白蘿蔔充數，至於薑母鴨和麻油雞呢？則加入大量高麗菜，免得被吃倒了。」
阿龍接著說：「羊肉爐、薑母鴨和麻油雞三樣，很花本錢外，另外一種更傷本的，就是酒啊！有人要喝啤酒，有人要喝高粱，酒幾乎是通大海的，每天四大箱、五大箱的酒，都不夠喝！自己捨不得喝，看著別人喝，自己有多傷心啊！不僅如此，還要準備香菸和茶水，當飯飽酒足，總要留下來抽菸、泡茶聊天。以茶葉來說，為了選票，總不能太寒酸，免得功虧一簣，選票溜走了，縱然買不起一斤一千六的，至少也要一斤一千的，一斤八百的，會被罵小氣喔！」
除了阿龍以外，另有某里的候選人老婆，也因選舉，搞得人仰馬翻，累到全身酸痛，三天兩頭，來診所找我打針。她說，她一天要煮很多東西，如果是假日，煮得更多，好幾倍多，累到手都要斷掉了。她說，假日要準備一百斤炒麵，和三十斤白米飯。我好奇地問她，一百斤炒麵可以給多少人吃？她說大約一、二百人，若加上白飯，可以讓三百人吃飽。天啊！三百人等於三十桌，嚇翻人了，會吃垮！看來，選里長工程可大，不是任何人都可選的。她說，僅有炒麵和白飯，還不行，仍需要有菜，所以，為節省成本，還要煮大鍋的白菜滷和滷三層肉。若遇到假日，賓客比平日多幾倍，不能太寒酸，仍需下重成本，準備羊肉爐。
我故意問阿龍，「你老婆要炒幾斤的炒麵？要煮幾斤的白米飯？」「不！完全沒有，我特別交代老婆，不準備炒麵，也不準備白米飯，這些都是吃粗飽的，太粗俗了，沒面子了，我是競選連任的，我輸不起這個臉！先借錢來花，等當選了
再慢慢來還。對喔！林醫師，你公職退休，有不少退休金，現在又出來上班，薪水加上退休金，口袋肯定很深的，深到不見底，怎麼樣？向你借個五十萬如何？半個月利息二分或三分，隨你算啦！」拜託！我目前負債累累的，哪來的錢？我又不是放高利貸的，有損醫師顏面，哪會借錢給人？愛說笑了。
為了減輕選舉的緊張，阿龍故意說笑，「林醫師啊！選舉的壓力真的很大，尤其，最後衝刺的這幾天，塞他娘的，簡直不是人幹的，緊張到手腳冰冷，全身要起顫抖，真的好想去馬一下，也順便發洩一下，好放鬆筋骨，也鬆懈神經。林醫師，你要不要去？我認識一家指壓按摩院的小姐，人長得年輕漂亮，大咪咪、水蛇腰、大屁股的，不僅技術高竿，服務也一流的，我介紹你去如何？」拜託！我豈是好色之徒？我根本不近女色的，尤其年紀一大把以後，比柳下惠，還要柳下惠，每個女性在我眼中，不是孫女兒，就是我的姐妹們，早沒有半絲邪念了。
阿龍越說越興奮，口沫橫飛，「我剛說的那家按摩院的小姐，就是我的老相好的，三不五時，我都會抽空去馬一下，千不該，萬不該，沒有警覺心，有一次，突然興起，跟她捉對廝殺，兩人幹起好事來。沒想到，倒楣事發生了，老婆來捉姦了，兩人在床上，脫得精光光的，一絲不掛，老相好的就此被我老婆，狠甩好幾個巴掌，我也被老婆狠踹了幾腳，真是丟臉丟到家了，好沒面子。從此，老婆禁止我再去馬了，我跟老相好的，因此斷了線。沒想到，老相好的打聽到我競選里長，每日晚上下班後，就來服務處陪我，喝茶聊天的，兩人即刻藕斷絲連，又開始熱絡起來，當然囉，彼此眉目傳情的，背著人，也動手動腳的。」
「老婆看在眼裡，氣呼呼在心裡，但也沒輒，因選舉非常時期，來者即是客，一個客人，一張選票，是不能得罪的，尤其，大庭廣眾之下，現場人多，總不能鬧出笑話來。我特別告訴我老婆，不要胡思亂想，沒有風花雪月的，人家願意過來喝茶聊天，是瞧得起我們，在給我們捧場面，也捧人氣，千萬得罪不起，而且，人家不是來白喝茶的，她每次來，幾乎都不會空著雙手，總是帶個半斤或一斤的上等茶葉呢。另外，她還當著我老婆的面，說她在這地方，有不少恩客，至少拉個二十票沒問題，害得我老婆心花怒放，高興得要命，半年前捉姦的事，半句話也不敢提，還跟她稱姐道妹的。」
阿龍嘿嘿兩聲，臉上露出好色的眼神，「等下週六，選舉開票後，確定當選了，我一定跟她開房間去，別人當選是放鞭炮，我當選則是跟女人放炮，你說好不好？」真是下流胚，是否當選還未知，這種話也講得出口，狗改不了吃屎，難道不怕老婆再次捉姦？還是看在輔選有功的立場，放她一馬呢？我不知道。（107年11月16日完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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