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三十二）寄人籬下火葬場

 

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三十二）寄人籬下火葬場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唐杜牧：「折戟沉沙鐵未銷，自將磨洗認前朝。東風不與周郎便，銅雀春深鎖二喬。」

關於火葬場，你可能罵我：「彰化沒有火葬場關你屁事！公職期間，火葬場跟你衛生局沒有關係，跟你防疫業務也沒有關係，何況你已經公職退休！另外，你搬到台中烏日已30年，難不成你往生後，還要回彰化火葬場火化？」你這樣說有點偏頗，台灣地區23個縣市，包括金門縣、連江縣，每個縣市都有火葬場，為何彰化縣沒有？彰化縣還是6都以外，人口最多的縣市呢，難道彰化縣死人是二等、三等死人？必須跨縣市，寄人籬下去火化？

俗話說「落葉歸根」，你怎知道我不會「少小離家老大回」？古人賀知章都會回鄉，我怎會不回鄉？我家祖墳都在彰化，我阿公吳詳、大阿嬤高卻、小阿嬤黃辨，三人合葬在，鄰近前培元中學的彰化市第二公墓；我阿爸吳茂林、阿母吳張瓊月、大哥吳深楠，三人合葬在，鄰近建國科技大學的彰化市第一公墓。我阿爸他們墳地，共11個墓穴，我死後，火化後，也會跟我阿爸、阿母和大哥，合葬在一起，彰化若有火葬場，我往生後，回家時，不是更方便？

10幾年來，內政部鼓舞下，彰化要設立火葬場，卻鬧得沸沸揚揚，紛紛擾擾，拉布條，舉旗幟，又是陳情，又是抗議的，反對的聲浪，鋪天蓋地湧來，當縣長的、鄉鎮首長的，包括花壇鄉、線西鄉、芳苑鄉、埔鹽鄉等，在民意壓迫下，不得不黯然神傷，打退堂鼓，不了了之，真的是壯志未酬啊！至於那些身先死的，等不及自己家鄉火葬場的，也只能在闔眼瞬間，淚流滿襟呢。

不是我故意或特別屬意，而是我評估了整個彰化縣，在情勢上，不管現實或理論，彰化市立殯儀館增設火葬場，是較為可行的方案，怎說？市立殯儀館最後方，是停屍間、遺體冷凍間和屍體解剖室，公職期間，我行政相驗上百次，我參與屍體解剖11次，進出這裡，有如走自家灶腳，此處陰暗和陰森，讓人起雞皮疙瘩，人不敢靠近，死人也不願久留，而屍體解剖室更後方，有片雜樹林，鬼影幢幢，更加陰暗，也更加陰森，千山鳥飛絕，萬徑人蹤滅，人鬼都不敢來，在此蓋火葬場，還真神不知，鬼不覺呢？誰鳥你蓋火葬場？

我阿爸生前，可能有禁忌吧，沒交代死後遺言，要土葬，還是要火葬？我阿爸死後，我阿母堅持土葬，她說：「死一次已經很可憐了，怎可以再死第二次？」所以，民國74年，我阿爸是土葬。民國88年，阿母過世，因她生前有此表示，我阿母也是土葬。但往後，民國104年，我大哥是火葬，送往台中東海火葬場火化；民國108年，我堂哥也是火葬，送往南投集集火葬場火化。

目前，火葬是主流，是必然的趨勢，否則，死人骨骸比活人還多，死人和活人都要搶地盤了。長江後浪推前浪，顧得了生，顧不了死，只好讓死人讓位了。不僅是我，人不能永生，長生不老是神話，早晚要進火葬場，我兄弟姊妹和親人，大半都住在彰化，也是照樣，早晚要跟火葬場打交道，我們保證是未來的，不離不棄的忠實顧客。人同此心，我們總盼望自己的家鄉，有自家的火葬場。

各位彰化鄉親，你想不想家鄉自有火葬場？不用說，一定想的！還想得要命！民國110年4月2日，上午9時28分，台灣發生大悲劇，花蓮縣秀林鄉台鐵東正線清水隧道北口，一輛工程車從山坡滑落鐵軌，隨後的太魯閣號，迎面撞上工程車，造成台鐵近60年來，最嚴重的意外傷亡，50人死亡（包括一名法國人、二名美國人），216人輕重傷。台灣鐵路管理局，交通部管轄，屬於公家機關，有兩位年少基層公務員，有如旭日東昇，不僅死得冤枉，死得驚慌，也死得最悽慘！

哪兩位基層公務員？33歲的袁姓火車司機，當場死亡；32歲的江姓火車司機助理，送醫後不治。好年輕的公務員，台鐵的菁英，國家的棟樑，卻死於非命，白髮人送黑髮人，夫妻生離死別，讓人唏噓，令人不捨，同是公務員，我不禁一掬同情淚。怎說死得最悽慘？道理明顯，他們兩位就在火車的最前面，沒有緩衝，無法躲閃，迎面而來，首當其衝，最先遭受撞擊的，力道也是最強的，豈非不最悽慘？我不禁會聯想到，那撞擊的一瞬間，總有四秒鐘、五秒鐘吧，兩人的驚恐會有多劇烈？或許公務員職責所在，穩住火車！他們連「穩死了」，都來不及想，更別說說出口了！

假使，這兩位台鐵公務員，都是我們彰化鄉親，如今，客死異鄉，魂斷他鄉，千里迢迢，旌旗招魂，遺體輾轉送回彰化，卻無法多待一天、兩天，就要盡快安排，走出家門，往他鄉異域火葬場火化，火化後，還要再等四天、五天，骨灰才能送回家鄉呢！你說看看，這不是很悲哀嗎？簡直是悽慘再悽慘！以我阿母的觀點來說，第一次死亡，是客死異鄉；而第二次死亡，也是客死異鄉。

火葬場是一本萬利的行業，且是寡占行業，大抵是公營的，極少有私人經營的，火葬場可以跟棺材店一樣，每天播放張學友的歌「總有一天等到你」：「等又再等，為你等又再等，始終等你不到；想了再想，為你想了再想，多麼想你知道...。」火葬場是公家的，以服務為本，不是營利事業，不會孜孜矻矻搞錢，不擔心被投訴，說有廣告或恐嚇之嫌，縱然有盈餘，仍然會回歸鄉民和縣民。

你說火葬場跟衛生局無關，跟我防疫業務無關，那表示你知識淺薄！對不起，這種話有些傷人，應該說「事業有專攻，聞道有先後」，某種情況下，火葬場就跟防疫業務有關。我防疫工作的聖經「傳染病防治法」，就有明確三規定：一、染患第一類傳染病之屍體，應於24小時內，入殮並火化。二、染患第五類傳染病之屍體，應於中央主管機關公告之期限內，入殮並火化。三、染患其他類傳染病致死之屍體，有特殊原因未能火化時，應報請地方衛生主管機關核准後，依規定深埋。

第一類傳染病，指狂犬病、天花、鼠疫、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等。所謂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，就是民國92年，所爆發的「SARS」。第五類傳染病，指新型A型流感、黃熱病、裂谷熱、中東呼吸症候群冠狀病毒感染症、伊波拉病毒感染症、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等。所謂嚴重特殊性傳染性肺炎，就是民國109年，所爆發的「武漢肺炎」，或稱「新型冠狀病毒肺炎（COVID-19）」。總之，不管第一類或第五類傳染病，我們大抵會要求家屬24小時內，入殮並火化。

何謂「並」？這是法律用語，不能自己囫圇吞，胡亂解釋，依據教育部國語小字典解釋，「並」是連接詞，指「一起」或「同時」，所以，「24小時內入殮並火化」，就是指「24小時內入殮，並且24小時內火化」！我是衛生局防疫科長，彰化縣沒有火葬場，我要如何要求和監督傳染病死者，於24小時內火化？豈非困難重重？

何謂「深埋」？這也是法律用語，不是自己說的算，是很重要的法律用語，不能大意，否則禍事上身。依據宜蘭縣立殯葬管理所規定，一般土葬，棺木須在地面下70公分以下；若是傳染病屍體土葬，棺木須在地面下120公分以下。也就是說，墳塚覆土，必須高於棺木70公分、120公分以上，才符合規定。

彰化縣沒有火葬場，我要如何督導傳染病屍體24小時內火化？我要垮縣市，跑往他縣市，督導屍體確實火化，也準時火化？我簡直成了死者的孝子孝孫了！還是，我僅是夢中督導？或者，昧著良心，陽奉陰違，唬弄辦差，空口說白話，說屍體已火化了？這是折騰，也虧職守，也很危險，沒事嘛，就沒事；若有事，則是大事，會吃不完兜著走，懲處到你死。我舉四個案例，跟你分享，說清楚，講明白。總結一句話，千古名言，「公職難為」！

第一個案例，發生於民國89年，北部某大學研究所學生，女，24歲，暗夜偷跑回彰化，夜宿男朋友家，隔天清晨，發燒、惡寒、虛脫、臉上點狀紫斑，緊急送醫，終搶救不及，在急診室，香消玉殞。抽血檢查報告出爐，是流行性腦脊髓膜炎，但家長不服，無法接受孩子一天內就死亡，不相信與流行性腦脊髓膜炎有關，堅決認定，是被人下藥迷姦致死。

家長到處投訴，包括衛生署、立法院、監察院、總統府等，鬧得紛紛擾擾，沸沸揚揚，滿城風雨，天昏地暗。後來，監察院介入調查，不是調查死亡原因，而是來函詢問，調查衛生局防疫作為是否有疏失？屍體是否消毒？遺體是否入殮並火化？似乎本末倒置了，衛生局從苦主變成事主，監察院本著職責，趁機來個下馬威，整頓吏治，要抓公務員把柄。你以為官官會相護，大事化小，小事化無嗎？錯！很驚悚！很可怕！公務員必須戒慎恐懼，依法行政，不可知法犯法，不能有半絲差錯，否則枷鎖上身！這就是所謂的「公職難為」！

流行性腦脊髓膜炎，非第一類傳染病，也非第五類傳染病，法律有規定，不強制24小時內入殮，也不強制一定要火化，若有特殊原因，可以申請土葬，但必須深埋。屍體解剖後遺體，家長以傳統和宗教為理由，到衛生局申請土葬。簽下切結書後，我准予深埋。你以為深埋是大事或小事？口頭交代深埋後，公務員就可以高枕無憂，一切就了結了嗎？錯！監察院一點也不含糊，鉅細靡遺，一絲不苟，竟然調查如何深埋？怎麼深埋？

驚悚又可怕！我差點尿溼褲子！好理家在，下葬當天，棺木入土前一刻，衛生所業務承辦人，一位見多識廣，經歷風霜，戰戰兢兢，資深的老公務員，她不敢敷衍唐塞，親自到公墓，用捲尺測量墓穴深度，且拍照存證。我很感激這位衛生所同事，她是一位值得倚靠的好隊友。當年，如果敷衍了事，沒有測量，也沒有拍照存證，我要如何回覆監察院？我必然被狠狠咬住，持續追殺，縱然不死，也要脫掉半層皮，至少，送縣府考績委員會懲處。我命好，上蒼有庇祐，父母在天之靈有庇蔭，這是我公職生涯大關卡之一，我平安順利過關。

這個案例告訴你我，公務員要戒慎恐懼，戰戰兢兢，如履薄冰，如臨深淵，不能唐塞，不能塞責，不能馬虎，不能敷衍，要盡心盡力，依法行政，照章辦事，才能躲避災難，避免惹禍上身。傳染病屍體沒有火化，就必得深埋，深埋就要依照深埋規範，確實執行，不能脫軌，不得自作聰明。現在，你總相信「公職難為」了吧！你仍不死心，還想拼死拼活，擠公務員這個窄門嗎？

第二個案例，發生於民國90年，男，21歲，役男。當年，台中某營區，爆發流行性腦脊髓膜炎疫情，死了一位常備役阿兵哥，是我們彰化縣某鄉鎮役男，遺體送回彰化市立殯儀館。入殮並火化那天，我依葬儀社通知的時間，上午7點，提早15分鐘抵達市立殯儀館。接著，家屬開了一輛九人座廂型車過來，有死者父母、兄弟姐妹，以及他高工的同班同學。眾家屬，隔了30米距離，痛哭流涕，泣不成聲，只能遠觀，不能靠近，這種送別的情境，更加讓人悲悽，尤其是女朋友模樣的小女生，更是哭倒在地，趴在水泥地上，嚎啕大哭，好不悽慘，讓我不禁一掬同情淚。

我也在30米外，監督整個消毒、入殮過程。葬儀社人員，全副武裝，包括防護衣、隔離衣、防護帽、防護鞋套、手套、N95口罩等，推出薄棺木，遺體已躺在棺木內。葬儀社人員揹起消毒桶，往棺木內噴灑消毒液，有如田間老農，對著稻秧噴灑殺蟲劑。不僅棺木內，連棺木外和四周，也噴灑了消毒液，再蓋上棺蓋，抬上廂型車。彰化市立殯儀館沒有火葬場，彰化縣境也沒有火葬場，遺體只能往外送，預備送往南投集集火葬場火化。

我有自行開車，跑在廂型車後面，跟到集集火葬場，親自監督遺體火化嗎？沒有！這工程挺浩大的，一大清早，沒有公務車可派，公家機關是上午8點上班，司機也是8點上班，我自行開車有困難，路途遙遠，路況不熟，我膽小又路癡，花上老半天，也找不到路，怎麼辦？只好便宜行事了。我告訴葬儀社的人，當遺體送入火化爐那一瞬間，請幫我拍照存證，並請打電話通知我一聲。我用遙控的，監督遺體火化。我這樣做可以嗎？符合規定嗎？盡到我的職責嗎？還是陽奉陰違，犯了瀆職罪？我不知道！

因家屬沒到處投訴，沒投訴衛生署、行政院、立法院、監察院或總統府，也沒抗爭要求國賠，就沒有上級機關或檢警調等單位，來關注或質詢，就此打馬虎眼，神不知，鬼不覺，平安順遂，靜悄悄地過關了！所謂的「沒事嘛，就沒事」。如果，家屬到處投訴，到處抗爭，那結局可能就不一樣了，監察院可能要來調查，追究我是否監督消毒、入殮和火化，否則如何落實傳染病防治法的規範？我怎麼回答都錯，肯定要遭殃了！這就是所謂的「有事嘛，就是大事」。

第三個案例，發生於民國92年，女，88歲。因發燒、咳嗽，她被送進醫院急診室，醫院通報疑似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（SARS），住進負壓隔離病房。她好像凶神惡煞，又好像十惡不赦大罪犯，四面楚歌，十面埋伏，兩道重重鐵門，層層隔離，關在隔離病房裡頭，不見天日，蒼蠅蚊子飛不進去，細菌病毒也飛不出來，沒有家人陪伴，也沒有訪客探視，對老人家來說，不僅孤獨、恐懼、害怕，更多的是無形壓力，「我是不是要死了？牛頭馬面是否要來了？我要回老家了，我要走了...。」

近來，遠端視訊方便，我建議各大醫院，凡隔離病房，尤其是呼吸道負壓隔離病房，基本設施應包括視訊系統，對病患來說，家屬的鼓勵和安撫，比葡萄糖點滴、抗生素、止痛藥或升壓劑還有效，簡直是萬應靈丹。這是人道，也避免醫療糾紛。這位老人家，原本就有多重慢性疾病，糖尿病、高血壓和心血管疾病的，苟延殘喘，三餐吃藥度日子，如今，被關進負壓進隔離病房，瞬間兵敗如山倒，求生鬥志驟減，僅一週的時間，就病逝於負壓隔離病房。有安祥離去嗎？有壽終正寢嗎？有家人環伺嗎？當然沒有。

SARS是第一類傳染病，最高等級和危險的傳染病，不能等閒視之，必須最高等級的規格來對待，屍體除了消毒外，必須在24小時內入殮並火化。當醫院感染控制小姐打電話，通知我病人死亡，我沒半絲躊躇，職責所在，我第一時間趕過去，我必須監督遺體，是否依照規定消毒和裝入雙層屍袋。如果消毒不徹底，屍水橫流，病毒擴散，引發院內群聚感染，這個責任要掛在誰的身上？醫院身上，還是防疫單位身上？我當防疫科長，毫無疑義，我必然牽扯其中。

然而，問題來了，後續的24小時內入殮並火化，我該怎麼辦？如果，彰化有火葬場，我可以心安理得，一氣呵成，從頭至尾，監督屍體走完流程，肯定如法規所規範的，務必達成24小時內入殮，而且24小時內火化。縱然，火葬場有困難，欲推托、推諉，甚至刁難、找碴，我可以賣老臉，甚至透過公所或縣府長官，道德勸說，施加壓力，警告恐嚇，以完成使命。但是，彰化沒有火葬場，遺體預備送往雲林虎尾火葬場，路途遙遠，我怎麼辦？我又能怎麼辦？只好相信葬儀社的人，請依法規，落實24小時內入殮並火化，也協助拍照存檔和電話通知。

家屬忍氣吞聲嗎？沒有！家屬對醫院很不滿，恨恨不平，義憤填膺，怨聲載道，懷疑醫師誤診！抱怨醫師兩光，草率，不專業，沒良心，沒道德，大驚小怪，膽子小，稍有風吹草動就驚嚇，看到黑影就開槍，把發燒、咳嗽等小感冒症狀，也沒有旅遊史的老人家，診斷為SARS，然後，把人關進負壓隔離病房，走著進去，躺著出來，死得不明不白，沒病也關，活活把人關死了！

家屬有投訴嗎？有！家屬投訴衛生局和縣政府，但縣內的投訴好處理，容易化解。好理家在，家屬沒有投訴衛生署、行政院、立法院、監察院或總統府，我們用真情感動家屬，極盡溝通，也努力安撫：請節哀順變，人死無法復生；人在做，天在看，得饒人處且饒人；天災人禍，誰也不願意面對；不要做絕，須留餘地...。家屬接受了，知道公僕難為，不再刁難眾人了，不投訴了，也不提告了，此事就此平安落幕，不了了之。

雖說平安落幕，順利過關，但我內心，非常地不踏實，惴惴不安，寢食難安，不怕一萬，就怕萬一，如果有哪位家屬，或往後新案例，有家屬不服，投訴監察院，問題會很大條，監察院可能追究我瀆職，陽奉陰違，沒依法行政，沒落實監督，沒親眼目睹24小時內入殮火化！我可以這樣答覆嗎：「因彰化縣沒有火葬場，須送往外縣市火葬場火化，以致難落實監督。」這種回答等同認罪，鐵定犯了瀆職罪，儍呼呼地，早認罪，早死亡，早超生。

監察院更有口實，必然更堅硬地反嗆回來：「公務員出差不限縣內，外縣市也可以出差，行使執掌，哪分縣內或縣外？何況僅是隔壁縣市而已，又不是台北、高雄或屏東！縱然是宜蘭、花蓮、台東，也要赴湯踏火，豈能偷懶或嫌麻煩，就把職責放一邊，甘冒瀆職罪啊！」「還有，你不方便親自監督，你可以委託外縣市衛生局的防疫科長，請他們支援監督啊！防疫工作不限地域，各縣市防疫人員，不分彼此，不僅是同舟共濟，更是生命共同體！當疫病爆發，是全省到處蔓延的，豈分你縣市、我縣市的？」

所以，彰化縣該不該要有自己的火葬場？雖說我已公職退休，防疫工作不再自攬身上，但考慮到後繼的學弟妹們，我忍不住要幫他們大聲疾呼，甚至綁白布條抗爭也行，「請彰化縣給我們一個火葬場！」去年，民國109年，新冠肺炎疫情爆發，全國第一個死亡病例，發生在彰化，彰化沒有火葬場，衛生局防疫人員，如何落實24小時內入殮並火化？他們面對的難題，跟我一模一樣！工欲善其事，必先利其器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！

第四個案例，發生於民國104年，我退休前2年，男，71歲，因智力急性嚴重退化，被醫院通報疑似庫賈氏病，通報後一年左右死亡，醫院上傳染病通報網，通報病人死亡，我們疾管科和衛生福利部中區管制中心長官，同時間收到訊息，但第一時間，中區管制中心長官來電話，特別交代：「目前，病患尚未確診為庫賈氏病，但也無法排除，所以，仍依確診病例處理後事，屍體不僅火化，更要高溫火化！」

一般火葬場的火化爐，採用的燃料是瓦斯或柴油，溫度可高達攝氏870度至980度，但中區管制中心長官特別強調：不管是確定病例、極可能病例、可能病例或疑似病例，只要沒排除庫賈氏病，屍體一定要火化，火化溫度須達1000度以上，最好1100度，且持續30分鐘以上，以消除普利昂蛋白質之感染性，避免病原體進入生態環境，甚而跑入食物鏈裡頭。何謂庫賈氏病？何謂普利昂蛋白質？肯定超出一般人的想像，包括你和我。

庫賈氏病患者體內含有普利昂（prion），它不是細菌、黴菌、原蟲、立克次小體、病毒或寄生蟲等微生物，它僅是一種沒有生命力，也沒有繁殖力的變異蛋白質，竟然具有傳染性，可以感染人類，也可以感染其他動物，相當匪夷所思！更可怕的，任何酒精、碘酒、漂白水等消毒劑，無法銷毀它，無法去除它的傳染性；一般的高溫、高壓消毒，也無法銷毀它，無法去除它的感染性。簡直有如科幻電影中，來自外太空的變異怪物！你會罵我嗎？說我在胡謅科幻小說？

普利昂如何恐怖？如何厲害？例如，一位庫賈氏病患者車禍，出現顱內出血和股骨骨折，接受了腦神經外科醫師的開顱手術，也接受了骨科醫師的股骨固定手術，可怕的事情發生了，這兩組腦科和骨科的手術器械，不管多強烈的化學或物理學消毒，都無法消滅殘存在器械上變異蛋白質的傳染性，這兩組器械不能再用了，唯有棄置一途！否則，此手術器械，用在其他病人身上，必然造成他人，無辜感染庫賈氏病。

還有，如果庫賈氏病患者捐血，會經由輸血，把庫賈氏病傳染給別人，有如B型肝炎、C型肝炎、愛滋病毒等，經由捐血傳染他人，可怕的是，B型肝炎、C型肝炎和愛滋病毒，大抵可以事先篩檢，而庫賈氏病根本無法篩檢！不僅捐血，連捐贈器官也會傳染庫賈氏病，如捐贈骨髓、眼角膜等！可以事先篩檢嗎？比愛滋病毒還可怕，難啊！

何謂庫賈氏病（CJD）？庫賈氏病，是一種罕見的神經性退化性疾病，沒有特效藥，也沒有疫苗可預防，全球年發生率約為百萬分之0.5-1.0。當然，如果沒有加以圍堵，發生率還會加高，尤其經由食物鏈來的新型庫賈氏病。它是由一種具感染性的變異蛋白質「普利昂（prion）」，快速增生，而造成神經細胞死亡，使腦組織變成海綿狀的疾病。庫賈氏病依病因不同，分成四種：散發性、遺傳性、醫源性和新型庫賈氏病。相對位於新型庫賈氏病，前面三種病因引起的庫賈氏病，統稱為傳統型庫賈氏病。不管是傳統型或新型，兩者無法鑑別診斷，臨床症狀一樣，病理切片也一樣，都無法區分。

庫賈氏病有何症狀？發病初期會出現，記憶力衰退、步態不穏、行為異常等類似失智症狀；隨著病程進展，症狀會逐漸惡化，患者四肢、軀幹會有劇烈抽動，會視力模糊、肢體無力、麻木和癲癇等；末期則出現嚴重的癡呆。此病如何與老年失智症區別？它進展快速，大部分患者，在一年內死亡，不像老年失智症，可以存活數年。

庫賈氏病如何診斷？主要靠臨床症狀及神經病理學檢查來判斷，其他輔助診斷包括：腦部核磁共振攝影、脊髓液抗體檢查等，但是，唯一確定診斷是腦組織病理切片。生前，由於腦組織切片檢查屬侵入性，傷害大，且考量器械污染問題；死後，擔心器械污染，也擔心環境污染，原則上，避免切片檢查，以致，確診病例極少，大抵劃歸為極可能病例或可能病例。（110年4月10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