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七十五)管制藥品配西汀
作者:吳聰賢醫師
唐李商隱:「昨夜星辰昨夜風,畫樓西畔桂堂東。身無彩鳳雙飛翼,心有靈犀一點通。隔座送鉤春酒暖,分曹射覆蠟燈紅。嗟余聽鼓應官去,走馬蘭臺類轉蓬。」
數位X光機照射下,影片秀在電腦螢幕上,無所遁形,一根細針就卡在尿道裡頭,不管是變態性手淫,還是變態性自凟,竟然把5、6公分,一般常見的縫衣針,插進自己的尿道裡,未免恐怖又血腥!難道不會痛嗎?難道不會血流如注嗎?這是痛苦,還是快感?豈非白癡、笨蛋或精神病?嚇死人了!我雙手忍不住顫抖,天下竟然有此種人,所謂「斯人也,而有斯疾也!」我不敢耽擱,盡快穩住雙手,趕忙開轉診單,轉介病患去彰基急診室,讓泌尿科醫師去處理它。生命要緊,還是錢要緊?沒想到,他拒絕去彰基,硬要留下來讓我處理,我不敢處理,也沒能力處理,怎麼留人?不是錢的問題,而是根本沒錢!病患身上僅剩幾十塊錢,急診掛號要成問題了!沒事找事幹,自討苦吃,還搞出大烏龍來,且身上又沒錢,真的是苦了他,也丟臉丟到家,顏面怎麼擺?
不管是變態性手淫或變態性自凟,不管你怎麼玩自己的陰莖、陰囊、睪丸、肛門、尿道、乳頭或屁股,這全是個人隱私,別人管不著,但搞出烏龍來,不得不就醫,就太丟臉了!這種追求「痛快」的行徑,真的匪夷所思,然而,還有更要命的「痛快」,竟然有人追求「瀕死前痛快」呢!相當地恐怖,極端嚇人,還真的有人因此死亡,可怕!後面再述了。
我無能處理,怎敢留人?我安慰他,也鼓勵他:「不用擔心錢的事情,這是急症,不能等閒視之,必須趕快處理,你直接進急診室,彰基不會拒收的。你拿著轉診單過去,急診掛號相關費用,至少可省掉300、400元!」縫衣針卡在尿道裡頭,讓人不寒而慄,若插破尿道,或跑進膀胱,會引發更大的併發症,也增加處治的困難度。醫師法有明確規定:醫師對於危急之病人,應即依其專業能力,予以救治或採取必要措施,不得無故拖延。不僅彰基的醫師,任何醫師都一樣,不能推諉病患,不能拒收病人。把病人當人球踢,很不應該,很沒道德,有損醫界名聲,醫院和醫師都一樣,也會受法律制裁。
民國60、70年代,還沒有健保,台灣經濟才剛起步,病患經濟普遍困頓,就醫常成困擾,沒錢就醫!當年,彰基社工部底下的社工師,挺忙碌的,不分晝夜,隨時在病房走動,我上午查房時,會看到她們;下午查房時,也會看到她們;甚至我輪班,半夜處治病房病患時,也會看到她們,她們日夜不停地,都在處理病人經濟難題,家裡有哪些經濟來源?親戚朋友有哪些奧援?哪裡可取得社會資源?是否減免醫藥費?須減免多少醫藥費?以上等等,是她們訪談病患家屬,必得談起的重點。救急不救窮,生病就醫,就是救急。
民國84年3月1日,千盼萬盼,健保開辦了,百姓有福了,男女老少,有錢沒錢,都能拿健保卡看病了;後續又有了福保,且低收入戶也有各種補助等,弱勢族群就醫,較少出現問題了!彰基的社工師們,可以喘口氣,應該不再那麼忙碌了吧!縱然手頭緊,繳不起掛號費和部分負擔,醫院也會讓病患欠著,絕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。目前,各大醫院都是先看診,看完診再繳費,繳完費再領藥,若身上沒錢,繳費處小姐會讓病患寫借條,下次再還錢。大半醫藥費,健保都有給付了,醫院豈在意那掛號費和部分負擔?相形之下,它僅是小錢。我服公職期間,民國100年前後,持續到我公職退休,有名同志愛滋個案,年齡與我相仿,熟得要跟我稱兄道弟,屬獨居老人,60歲上下,年老多病,沒有工作,沒有經濟來源,每次因肛裂、肛門瘻管就醫,就拿來彰基掛號單,請我們補助他100元、200元的掛號費。天涯淪落人,甘苦人過苦日子,公家豈會吝嗇這個錢?我當科長的,又豈會吝嗇?豈會在憑證上拒絕核章?當然照准。
說到彰基社工師,我不禁想起陳年往事,辛酸,遺憾,且糾結。民國71、72年,彰基社工部,來了一名新的社工師,社工部大抵有2、3名社工師,我見過的就這些,或許多些也說不定,不像今日,現今彰基社工部,除了主任、組長各1名外,另有15位社工師,陣容挺龐大的。這名社工師很年輕,24、25歲上下,似乎大學畢業沒多久。她身材不高挑,約156公分多些,但長得非常漂亮,嬌小玲瓏,眉清目秀,五官標緻,秀外慧中,行為舉止端莊,尤其是那肌膚,更讓人驚艷,膚如凝脂,白裡透紅,相當粉潤,幾乎吹彈可破,加上沉魚落雁之姿,令人印象深刻,任何人看了,都忍不住上前一步,欲一親芳澤。
除了臉蛋和身材,我很喜歡她那一頭赫本髮型,優雅清爽,不嬌豔,也不俗氣,那份清純氣質,更勝奧黛麗•赫本千萬倍。奧黛莉•赫本(Audrey Kathleen Hepburn-Ruston,西元1929年-1993年,享年63歲),是英籍美國好萊塢知名女演員,代表作品包括:羅馬假期、第凡內早餐、窈窕淑女等,於1953年,以羅馬假期,獲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,她以短髮造型知名,此種髮型特稱「赫本頭」。為了那臉蛋和那頭俏麗短髮,我常佇足三樓外科護理站,手上捧著鋁製病歷夾,假裝翻閱著病歷,卻不時抬頭,偷窺她在病房門口,親切地與病患家屬對話,足有好幾分鐘,甚至十幾、二十分鐘,直到目送她離開,才拉回視線。我偷偷地喜歡人家,自己都覺得害臊,很怕被護士小姐虧知我心事,「不要臉,吳醫師怎可以偷看女孩子!」
不僅臉蛋、身材、肌膚和短髮,會吸引我的,還另外有一點,就是她對病患和家屬的認真態度,積極、主動和負責,給當事人最大的安撫和支柱,所謂的「認真的女人最漂亮」,以致她成了我心中的女神,她魅力四射的倩影,不時縈繞我腦海裡,壓在心頭,揮之不去。我估計,不單是我,她一定在每位醫師心中,留下美好的印象,尤其是年輕的實習大夫們,肯定思思念念,難以忘懷。那年,我剛結婚不久,使君有婦,又能如何?只能遠觀和遙望,豈敢非份之想?當年,因彰基是教會醫院,不少人為了侍奉主耶穌,才投入此大環境,其他人耳濡目染下,也都本著基督愛心,戰戰兢兢地工作,不像其他大部分公私立醫院,不時鬧出任何不倫戀,或讓人看笑話的醜聞來。
不單當年,今日也如此,彰基仍維持這個傳統,用「洗腳的精神」,以基督之名,全心全力,犧牲奉獻,讓人感動,相形之下,令我汗顏,以致不倫戀或緋聞,絕不可能在彰基出現!那年,跟我同在彰基服務的同仁們,有的年紀比我大,有的年紀比我小,總之,至少是70歲上下的老阿公或老阿嬤,不少人仍堅守崗位,為擦亮彰基這塊招牌而努力。你可知道?不少以前的護理同仁,跟我同梯次的,至今未婚,奉獻青春,奉獻生命,她們圖的是什麽?能說主耶穌虧欠她們嗎?還是說彰基虧欠她們?往後的人生,不管是擔任臨床醫師,還是公衛醫師,我都以彰基為榮,也時刻警惕自己,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,要謙卑,要努力,要感恩圖報,不僅不能毀了彰基這個名聲,更要擦亮彰基這塊招牌。
年輕又漂亮的社工師,不僅我欣賞,很多醫師也欣賞,尤其是實習大夫們,常有三、兩位實習醫師聚在一塊,躲在值班室或醫研室,或背著護士小姐,在護理站櫃檯邊,輕聲細語,背後討論著她。七年醫學院,來到實習醫師這個階段,縱然未婚,大抵已有婚配的對象,所以談論中,多流露惋惜和無奈的神情,聊勝於無地解心頭悶,變成了泛泛空談,不敢動追求之念頭,「她是東海大學社工系畢業的,多才多藝,在校很活躍,據說是東海的校花,名聲響亮呢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追求者可眾呢!可惜啊!我是名草有主,被捆手綁腳的,莫可奈何!」
東海大學的社會工作系,享譽天下,其專業的培訓教育,產生甚多菁英,在台灣社工界,具有顯赫地位,幾乎是社工師的搖籃,令人刮目相看,要豎起拇指誇讚。民國63年,東海大學社會學系成立社會工作組,這是社工系的濫觴;民國68年,首創台灣第一所日間部大學社會工作系;民國73年,成立全國第一所社會工作碩士班研究所;民國83年,成立全國第一所社會工作博士班研究所,為台灣培養甚多社工人才。我服公職期間,我的防疫工作,例如腸病毒群聚、呼吸道傳染病群聚、腸道傳染病群聚,常牽扯到托嬰中心、托兒所、長照機構等,必得與社會處社工師多所接觸,她們的專業和認真,很令我欽佩,台灣社會的進步,不能缺此等社工人才。我也發現,不少社工師在東海大學的社工研究所進修。
某天,我心中的女神,她主動找我講話。心儀甚久的女孩,就站在我眼前,我不禁胡思亂想,胸口蹦蹦亂跳,有史以來,跳得最兇猛的一次。我往後人生的心律不整,是否與此有關?她臉露微笑,卻很端莊地問我:「吳醫師,你哪天有空?你哪天值班?」我不竊喜才奇怪!我內心真的很竊喜,但如何隱藏,也藏不住我的面紅耳赤。她要跟我約會嗎?要跟我吃個飯或喝個咖啡嗎?不可能!我個性內向又呆板,我謹守規矩,她不曉得我欣賞她,也絕不知道我的心事,兩人是醫院同事,我跟她完全沒有交集,怎可能找我約會?她找我,不會是私事,肯定是公事,我馬上想到,或許,我住院中的病人,可能遭遇經濟困境,找上社工部,請求幫忙,她就找上我,問病人的病情。
是這樣嗎?錯!我猜錯了!沒想到,社工師也參與病人和醫師間的糾紛,她們要介入調停和排解,社工師似乎掛勾上,公關部門的部分工作。這也難怪,民國53年,彰基早就成立社會工作部,但公共關係部,直到民國77年才成立,所以,遇上這種狀況,就得勞煩社工師了。不過,除非扯上很大的醫療糾紛,扯上很大的輿論事件,必得靠剛性的公關人員來處理,否則,軟性的社工人員,更能恰如其份的完成使命。她為何找我?原來是,某癌症病患,向社工部投訴,說我沒醫德,沒盡醫師職責,他來醫院掛急診,我不顧病人死活,拒絕給病人打止痛針,拒病人於千里之外,理也不理等等。
這是一位中年男性病患,50餘歲,胖胖、壯壯的,病人自述說,最近5、6年,在中部某大醫院,因腸系膜癌症,何種癌症?病人說得很含糊,好像是平滑肌肉瘤,因反復發作,已接受3次手術治療,最後一次手術是2、3年前,目前是平緩穩定中,但不時會腹部劇烈疼痛。平滑肌肉瘤是惡性腫瘤,若生長在腸系膜上,更是容易復發。腸系膜會長惡性腫瘤嗎?當年,聽都沒聽過,醫學生時代,教授課堂上沒教過;實習大夫時代,臨床指導醫師也沒教過;即使住院醫師時代,彰基外科主任或主治醫師,提也沒提過!可見,腸系膜惡性腫瘤是極罕見的疾病。我們較耳熟能詳的癌症,主要是鼻咽癌、口腔癌、喉癌、食道癌、胃癌、肝癌、胰臟癌、大腸癌、肺癌、腎臟癌、膀胱癌、攝護腺癌等,女性則是子宮頸癌、子宮內膜癌、卵巢癌等,哪來腸系膜癌?
病人半夜來掛急診,我第一次看他時,他說自己罹患腸系膜癌,我整個人傻眼,奇怪!腸系膜也會長癌症嗎?我完全不曾聽過。在醫師的觀念裡,腸系膜等同腹膜,由腹膜形成皺褶的雙層構造,裡頭包覆著靜脈、動脈、淋巴、神經、脂肪等。腸系膜是器官嗎?沒有一位醫師會說它是器官,肝臟、肺臟、心臟、腎臟、胰臟等,才是器官,它只能算是組織吧!然而,物換星移,時代變遷了,知識打破藩籬了,在今日,國外某些知名解剖學家,卻顛覆傳統,認定它是器官了!很莫名其妙,真的難以接受,怎會是器官?我不禁要質疑「器官」的定義是啥了?
腸系膜是啥東西?不要誤會,它不是大網膜,也不是小網膜,閩南話叫大、小網膜是「網紗」,但網紗不是腸系膜!你總吃過「粉腸」吧?或者吃過「四神湯」,四神湯裡頭必有粉腸,粉腸就是豬的小腸,而小腸腸管旁邊,會突出一塊脂肪的東西,肥肥、油油、膩膩的,就是腸系膜了,吃起來肥滋滋的,很順口!腸系膜連繫著小腸和結腸,尤其是小腸,小腸的腸系膜最大片,也最大塊,讓小腸和結腸能固定在後腹壁上,不至於扭轉乾坤,上下左右移動得太離譜,導致大腸和結腸扭曲糾結在一起,造成腸阻塞,甚至腸壞死。我個人估計,若把腸系膜整個切開和攤平,應有2平方米大小。
他常半夜,晚間11、12點,來彰基掛急診,主訴右下腹部疼痛,且疼痛會牽引到右鼠蹊部,他掛急診的主要目的,是想打止痛針,有時候,完全不避諱,大言不慚地,直接了當地說:「吳醫師,我要打配西汀。」配西汀(pethidine或demerol)注射劑,是僅次於嗎啡、海洛因的止痛劑,跟嗎啡、海洛因一樣,都屬於鴉片類製劑,有很強的成癮性,是一級管制藥品,也是一級成癮性毒品,食藥署管得嚴,醫院也必然管得嚴,少了一劑、半劑,都是大事件。任何大小醫院都一樣,凡手術後的病人,如疝氣修補手術、闌尾炎切除手術、膽囊切除手術、胃切除手術等,在手術後一、兩天內,必然會打上一針或兩針配西汀,最多也僅三針,極少到四針,以幫病人止開刀傷口疼痛,到出院前,最多就那三、四針,再多也不行,愛他,反而害他,因怕病患打針打到成癮。
為了腸系膜腫瘤,他多次進出醫院,多次進出病房和開刀房,他斷斷續續開了三次刀,對醫師的處治流程和處方,瞭如指掌,長知識了,學聰明了,喊英文「配西汀」字正腔圓的,還懂得提出要求,懂得耍詐,以獲得配西汀的注射機會,打完配西汀的欣快感,和那種騰雲駕霧的爽勁,只有他最清楚!加上少部分醫師,怕半夜被吵,怕半夜被煩,怕半夜被打擾睡眠,不顧後果地,「吵著要打止痛針,吵死人了!煩死人了!算了!既然那麼想打,就給你打了!」醫師心裡沒說出來的話,則是「後果自負」!所謂後果自負,就是:「成癮是你家的事,跟我無關,這是你自找的!」明知會成癮,卻不加以制止,這種醫師真要不得!
他的病歷一大疊,厚厚的一大本,簡直是老病號了,翻開病歷來看,幾乎每3、4天,很少超過7天,就要來掛急診,每位值班醫師的處方都相同,均是配西汀注射劑,和一些口服止痛劑。我怕吵,也怕煩,也怕被投訴,我有幾次應他的要求,依樣畫葫蘆,直接在病歷上書寫「Ditto」,Ditto是醫學術語,意思是照舊處方,給相同的針劑和口服藥,但經過3、4次後,我天人交戰,我良心不安,病人狀況挺好的,這樣會害了他,害他毒品成癮,其實已經成癮了,害他更沉淪,也害他老婆,常須半夜,辛苦地陪他來掛急診。他怎狀況好?沒有病厭厭和羸弱,也沒有厭食、消瘦、憔悴等惡病體質,絕不像癌末病人。他說右下腹部疼痛、右鼠蹊部疼痛,但腹部聽診,腸蠕動正常;我雙手按壓的結果,沒半絲腹壁肌肉僵直的變化,也沒半點壓痛的情形,從上述理學檢查,我幾乎可以斷定,他罹患了「醫源性毒癮」,類似嗎啡、海洛因的毒癮,因他在醫院,反復施打配西汀,造成他配西汀成癮,生理上和心理上,無時無刻地,渴望施打配西汀。
除了坐輪椅,愁眉苦臉地裝可憐外,我看不出他有何病痛,只有主觀症狀,他自己的口述;沒有客觀病徵,我的理學檢查,我不禁懷疑,病人似乎誇大了,把腸系膜良性腫瘤說成腸系膜癌!癌症是惡性腫瘤,不單會周邊擴散和轉移,甚且經由淋巴和血液,進行遠距離轉移,例如轉移到肝臟、肺臟、大腦、小腦等,到此階段,已是癌症末期,預後極差,難以回天,即將面對生離死別,一般稱之為癌症第四期。他若是罹患腸系膜癌,經過5、6年,開了3次刀,早已遠端轉移,且形銷骨立,瘦到皮包骨,不成人樣了,且奄奄一息,不知何時要斷氣,哪來精神和體力,所求不遂就翻臉,吵著要打配西汀呢?
腸系膜良性腫瘤,包括:神經纖維瘤、纖維瘤、脂肪瘤、平滑肌瘤、血管瘤等,如未能全部切除,比如3顆腫瘤,僅切除2顆;或切除不徹底,一顆腫瘤,僅切除3/4,仍有1/4未切除,必然會復發!尤其是脂肪瘤、纖維瘤、平滑肌瘤等,更容易復發,以致反復發作,也反復動手術切除,惟,僅是良性腫瘤,非惡性腫瘤,腫瘤僅是局限性擴散,絕不會遠端轉移,病人狀況不會惡化。所以,我猜測,他應是腸系膜良性腫瘤,因範圍大,切除不乾淨,以致反復發作,動了3次刀。我如何確認他是罹患良性或惡性腫瘤?除非行文或打電話,問原來開刀的醫院或醫師,但可能嗎?保證被對方拒絕,拒絕的理由是「病人隱私」,非病人自己申請診斷證明書,醫院或醫師,都不能洩漏病人隱私。
時代確實不同了,也進步了,病人的隱私權須重新定義了。由於網路資訊發達,且健保IC卡出現了,我是臨床醫師,把病人健保IC卡插入讀卡機,然後透過健保醫療資訊雲端查詢系統,我可以下載病人近3年內,任何一家醫院或診所,所有的就醫資訊,包括檢驗報告、檢查報告、用藥紀錄等相關就醫資料,病人想隱瞞自己的病情,是良性腫瘤,還是惡性腫瘤,昭然若揭,一目了然,在我醫師眼中,全無法隱藏。病人隱私曝光了,這是好呢?還是壞?健保IC卡,簡稱健保卡,有如名片大小的卡片,透過上面的IC晶片,查詢病人所有的就醫資料,可以7年內不用換卡。民國84年3月1日起,健保開跑,每一個人,包括新生兒,都有一張健保卡。不管你是老頭子,還是年輕小夥子,出門或遠行,隨身攜帶健保卡,還是較保險些。
為了配西汀,我跟他吵過架,因我直白地告訴他:「你沒什麽大毛病,你已經完全痊癒了,不須要再打配西汀了,配西汀是鴉片類製劑,你已經鴉片成癮了,你應該戒掉配西汀,否則,不僅你辛苦,你老婆也跟著你辛苦,還要半夜起床,三天兩頭,風吹雨打的,陪你來掛急診。」吵架歸吵架,我較懦弱,最終我都會軟化,仍幫他打了配西汀,以息事寧人,但最後一次,我被逼急了,氣得要命,受不了了,忍無可忍,拒絕再給他打配西汀了。說到底,我不僅直白,還笨死了,比豬八戒還笨百倍,我承認我有錯,竟然笨到說他沒有病,等於揭發他說謊,他詐病,尤其在他老婆面前如此說,讓他顏面盡失,做不了人,為了挽回面子,為了向老婆證明他是真病,於是,向社工部投訴了。我行醫以來,第一次被投訴,也是唯一一次。
他須要向老婆證明他真病嗎?我猜測,應該不須要!我相信他老婆知道他底細,白天生活在一起,晚上又是枕邊人,他的一舉一動,她看得一清二楚,是否真病或詐病,她瞭如指掌!因兩次在急診室吵架,他老婆並不向著他,反而向著我,勸說著老公:「不要生氣了,不要吵架了,人家醫生也是為我們好,就不要再打止痛針了!」因老公強勢,不是容易溝通的人,最後,肯定被老公痛罵一頓,然後緊閉嘴巴,再也不敢出聲。其實,我心地是善良的,我真心為他好,配西汀越打,只會越成癮,讓他更沉淪,沒完沒了的,反而害了他,永遠走不出泥淖。我本性是好意的,我犯錯了嗎?竟然投訴我,讓我很委屈,難道要我向病人道歉嗎?我百般不願意,但看心儀甚久的社工師,那認真眼神的懇求,我能拒絕嗎?漂亮女人的盈盈秋水,眼波流轉,柔情似水,不要說我,任何人見了,又豈能拒絕?
依藥理學專家說,海洛因的止痛效果,是嗎啡的10倍;嗎啡的止痛效果,則是配西汀的10倍。又據毒品專家說,海洛因只要施打2劑或3劑,就會上癮,若依照上述10倍的論調來看,嗎啡要成癮,就得施打20劑到30劑;若配西汀要成癮,則須施打200劑到300劑,然而,真實情況是這樣嗎?好像是,又好像不是!我估計,嗎啡打20劑、30劑之前,早已產生了依賴性,日夜陷入渴望的漩渦中;當然,配西汀也不須要200劑、300劑,還沒成癮之前,很快地就產生了依賴性,時時刻刻,心理只想著配西汀,再也沒其他心思,去想其他正事,至於日常生活和工作,極可能都停擺了。這個病人就是如此,渾渾噩噩地過日子,一天過一天,一刻過一刻,完全看不到未來。
我告訴她,我隔天外科輪值,她就安排了時間和地點,約好明天晚上7點,一樓禮拜堂隔壁的座談室,她當調停人,雙方坐下來溝通與和解。病人以罹癌為由,放棄責任,鎮日在家,沒有外出工作,無所事事,反而是他老婆,為了維持家計,牝雞司晨,每日早出晚歸,賺錢養家,所以,敲定晚上7點,老婆才有空,陪他到醫院來。早期,民國60、70年代,我在彰基時,醫院緊鄰中華路,醫院禮拜堂在一樓,每週,所有醫師,包括實習醫師,都要參加禮拜。後來,醫院搬遷到旭光路,原來的彰基,改稱為中華院區,一樓的禮拜堂沒了,只有總院才有禮拜堂,位於10樓,稱「梅鑑霧禮拜堂」。
我離開彰基已幾十年了,但公職期間,由於防疫業務關係,藕斷絲連,我與彰基仍不時牽連在一塊,有如未斬斷的臍帶,雖不至於走灶腳般的誇張,卻也常頻繁地進出彰基,幾乎平均每週一次,例如:院內感控查核、感染管制演習、傳染病防治教育訓練、傳染病防治說明會、傳染病研究計畫座談會、防疫衛教宣導記者會、傳染病防治策略記者會等等。每次進彰基,就有回老家的感覺。彰基,我的老東家,十幾年來,很準時的,每年流感疫苗接種季節,我必得蒞臨幾次,來這裡主持活動。民國87年起,流感疫苗固定於每年10月1日開始施打,打到隔年的1月、2月,甚至3月或4月,才正式結束,而在8月底9月初,我們衛生局疾管科,就得向彰基無償借場地,辦理流感疫苗合約醫療院所,相關說明會和教育訓練。
為了推動流感疫苗接種,我們向彰基借的場地有兩處,時間各不同,一處是,彰基總院10樓梅鑑霧禮拜堂;另一處是,總院隔街對面的教學研究大樓,11樓的魏克思講堂。前者場地大,可容納百餘人;後者場地小,僅容納50、60人。梅鑑霧禮拜堂,一日有兩場,上午場是,「流感疫苗合約醫療院所工作計畫說明會」;下午場則是,「流感疫苗管理能力認證訓練」。這兩場,主要由醫療院所的護理人員參加,大抵是護理長等中堅幹部出席,是護理人員的認證教育訓練。魏克思講堂,也是辦理兩場次,但日期不在同一天,會間隔一週,兩場都是「流感防治與疫苗接種政策教育訓練」,這是醫師的認證教育訓練,讓醫師任選一場次參加。這4個場次,我們是主辦單位,當科長的我,必得致詞或主持。
醫師和護理人員,取得上述教育訓練認證後,才能成為我們的合約醫療院所,始夠資格為民眾施打流感疫苗。合約醫療院所每施打一劑流感疫苗,可向健保署申報,取得100元注射費,不計注射技術費、注射材料費、掛號費、疫苗冷運冷藏費、行政管理費等成本,單只醫護人員必須南北奔波,接受我們的教育訓練,才能取得認證,而認證有效期才2、3年,坦白說,這種錢好賺嗎?要賺那100元,規矩一大堆,規定也一大串,還真挺累人的!但為了醫院、診所生存,為了永續經營,多少賺些業績,爭取營收,只好薄利多銷,聊勝於無嘛,為了那100元,不顧千里顛簸,再多的千辛萬苦,多煩的規矩和規定,拼死拼活,也要撩下去!
邇來,新冠肺炎疫情仍未止歇,歐美各國疫情尚嚴苛,紛紛大力推動疫苗注射,雖然台灣疫情平緩,但豈能例外?照樣疫苗施打雷厲風行,以爭搶疫苗覆蓋率。跟流感疫苗一樣,醫療院所每施打一劑新冠肺炎疫苗,就可申報100元,這100元對醫療院所來說,有如天降甘露,簡直是及時雨,因疫情關係,醫療院所業績嚴重下滑,幾乎入不敷出,快奄奄一息了,真虧老天有眼,給了醫護人員一口飯吃。要成為新冠肺炎疫苗合約醫療院所,是否跟流感疫苗合約醫療院所一樣,必得參加說明會、教育訓練等認證嗎?好理家在,衞福部有變通,沒有食古不化,這些過程全免了,只要疫苗冷運冷藏合規定,醫師能進行全身健康評估,即能成為新冠肺炎疫苗施打機構。識時務者為俊傑,若仍要求醫護人員必須上課,始能取得認證,豈非故意製造疫情群聚?
110年7月14日,為了新冠肺炎疫苗覆蓋率,朝野互槓,加上媒體和名嘴推波助瀾,簡直吵翻天,鬧得不可開交。眾媒體質疑的,中央疫情指揮中心使用「劑次人口比」是膨風行為,虛漲疫苗覆蓋率。所謂劑次人口比,是將第一劑和第二劑疫苗接種數字加總,然後除以全體人口,譬如:第一劑疫苗施打300萬人,第二劑疫苗施打100萬人,兩者相加等於400萬人,400萬人除以總人口2300萬人,等於17.39%,此即為劑次人口比。其實,有何好吵的?真莫名其妙!中央疫情指揮中心只要公布三個數據,即能化解紛爭!哪三個數據?第一劑疫苗涵蓋率、第二劑疫苗涵蓋率和劑次人口比。第一劑疫苗涵蓋率:300萬人÷2300萬人=13.04%;第二劑疫苗涵蓋率:100萬人÷2300萬人=4.34%;劑次人口比:400萬人÷2300萬人=17.39%。你說,這樣是否夠清楚了?哪來閒情逸致去爭論膨風或虛假?
20年公職,我的防疫業務僅有流感疫苗一項嗎?錯!開玩笑!公務員有這麼好當的嗎?豈非茶來伸手,飯來張口,無所事事,坐領乾薪?阿貓阿狗都能當科長了!流感疫苗僅是我數十幾項業務中的一項而已!我沒有誇張,這是事實,不勝枚舉,難以計數!辦理流感疫苗相關活動,我必得向彰基借場地,其他業務活動豈非也要借場地?當然!沒錯!衛生局本身有1大會議室、3小會議室,因十幾個科室都要使用,根本不夠用,不僅疾管科要向外借場地,其他科室也必得向外借場地。我除了向彰基借場地外,也常向秀傳、彰濱秀傳、漢銘、部立彰化等醫院借場地,不僅醫院,還有縣府會議室、視聽會議室,以及社會處所轄的彰化縣原住民生活館,常是我們辦活動的場地,趁此時刻,藉此時機,向主管單位,說聲謝謝了,「個人公職期間,多謝關照和愛護,感激不盡了!」
當晚7點,我準時來到一樓座談室,除了我心儀的社工師外,病人和病人老婆已經在座,我點著頭,向社工師和病人夫婦打招呼,走了進去,才剛入座,尚未喘口氣,椅子未擺正,社工師尚未開口講話,病人很生氣地,開始大聲咆哮。(110年11月26日完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