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一O三）老人福利享不完

 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一O三）老人福利享不完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唐許渾：「紅葉晚蕭蕭，長亭酒一瓢。殘雲歸太華，疏雨過中條。樹色隨關迥，河聲入海遙。帝鄉明日到，猶自夢漁樵。」

每回，我搭高鐵，南來北往，必搭自由座，我為何那麼死心塌地，非自由座不坐？到底自由座能節省多少錢？說南來北往，是誇張點，我主要的，極多數的，還是往台北跑，尤其因公出差。我負責彰化縣防疫業務，中央衛福部疾管署常召開縣市防疫會議、聯繫會議、講習等，一年至少5、6次，甚至8、9次，幾近一個月、兩個月，就要北上一次，以致我勤跑台北，有如走自家灶腳。疾管署的辦公大樓，就位於台北市中正區林森南路6號，離台北車站不遠，才幾個街頭而已，以致下高鐵後，我直接走路過去，溜達閒逛，看熱鬧街景，也心有戚戚焉地，看台大兒童醫院、台大醫院門口，罹患疾病的普羅大眾，慌慌張張忙著進出醫院，總共花不了十幾分鐘。疾管署在台中，另有中區管制中心，等於疾管署的中部分署，指揮台中、南投、彰化三縣市的防疫業務，位於台中市南屯區文心南三路20號，我也常出差來此開會，機率比台北疾管署總署還高。台中雖近，但我極少搭公務車，因沒有那麼多司機可派；若搭市內公車，又不方便，所以，大半是自己開車過來，由於頻繁得很，一樣有如走自家的灶腳。

我為何如此頻繁出席疾管署會議？不是台中跑，就是台北跑，常披星戴月的，甚至半夜，流連台北火車站或國光客運台北西站，也包括台大醫院急診室等，枯坐熬夜，苦等隔日天亮的講習，你以為我當公務員吃飽沒事幹，專門出公差賺取差旅費？你以為防疫工作是辦家家酒，可以閉門造車嗎？你以為各縣市政府可以自作主張，各吹各的調嗎？民國87年，死了78位小朋友，我們是怎麼熬過腸病毒的？民國92年，和平醫院封院起，死了近100人，包括甚多醫護人員，我們又怎麼熬過SARS的？還有登革熱、禽流感、新型流感、結核病、愛滋病等傳染病，我們每日是如何面對的？台灣早期的瘧疾，我們怎麼度過的？今日的新冠肺炎疫情，我們又要如何度過？靠媽祖「天上聖母」遶境保平安嗎？靠祈禱「哈利路亞」保太平嗎？還是鹽水或檸檬水漱口保健康？鬼話連篇，連鬼都不相信！

政府不單是一個大機構，更是一台龐大的機器，管控2300萬人的機器，隨時保持正常運作，更何況「防疫等同作戰」、「一年365天做防疫」、「時時刻刻做防疫」，防疫工作豈能群龍無首，一盤散沙、四分五裂、七零八落？機器又豈能鬆脫一根螺絲？缺少一絲潤滑？必得中央與地方，上下一條心，齊一陣線，統一指揮，貫徹始終，生死交關之際，才能消弭傳染病疫情，所以，中央與地方的溝通，指令和政策的傳輸，沒有一日不在密切進行的，也難怪我要勤跑中央，接受中央指令，也反應地方現況和困境。舉例來說，每年的流感疫苗季節，中央指令下來，10月1日或15日開始施打疫苗，衛生局透過鄉鎮衛生所，通知近200家合約醫療院所，沒有一家合約醫療院所，膽敢提早一天施打，我疾管科即刻重罰，解除雙方接種合約！中央指令下來，65歲以上老人第一批施打疫苗，照樣沒有一家合約醫療院所，膽敢讓64歲老人提前施打，即使差一天或半天，都不允准，我疾管科的裁罰豈會輕？照樣解除雙方接種合約！中央指令下來，公費疫苗和自費疫苗，不得放在同一個冰箱，衛生所公衛護士定期或不定期抽查到，公事公辦，照樣解除雙方接種合約！為何這樣嚴格執行？因為國家不能亂，亂了就會分崩離析，寸步難行！

放棄劃座位，跟著人家搶座位的，不單是我，不少人還是高科技新貴，拿著新穎包包的年輕上班族，你說說看，自由座可以節省多少車資，以致讓我如此趨之若鶩？有一百元嗎，還是五十元？65歲以前，須買全票，從700元的全票，降為675元的自由座，節省了25元；65歲以後，可以買半票，從350元的半票，降為335元的自由座，節省了15元。僅為了15元、25元的，我竟然如此斤斤計較，是否會笑掉你大牙？豈非寒酸又寒磣的？唉！沒辦法！童年養成的，根深柢固的節儉習慣，改得了嗎？江山易改，本性難移，這是改不了的！何況，子曰：「君子有三戒，少之時，血氣未定，戒之在色；及其壯也，血氣方剛，戒之在鬬；及其老也，血氣既衰，戒之在得。」孔夫子訓誡老年人戒之在得，不要貪婪，不要斤斤計較，不要錙銖必較，要將金錢放下，就是因為凡人不容易做到，才值得再三叮嚀，不斷訓誡，以致成了千古名言！我都已71高齡了，若今日要搭高鐵，為了省那15元，我照樣會選擇自由座。前陣子，媒體報導，有位七旬老翁，暫停路旁停車位，為了15元停車費，火爆動粗，打了收費員，惹上官司，不應驗了孔子的戒之在得？老年人要悟道，還真不容易，仍須加把勁。

老先生嘰哩呱啦講了一堆，幾乎停不下來，難道有躁鬱症？還是強迫心理症？護士小姐不再吭半聲，針起針落，瞬間打完了針，他還講個不停，等護士小姐在肩膀上，黏貼了膠帶，告訴他打好了，也交代他：用手壓3分鐘，但不要揉，以免流血。他才驚醒過來，「哇！針打好了嗎？小姐未免太厲害了，打針一點都不痛，甚至完全沒有感覺呢！太令人欽佩了！謝謝喔！感恩喔！」告訴你個大秘密，對護士小姐最大的誇獎，就是告訴她打針不痛，護士小姐那燦爛一笑，可以抿除前面的不快，甚至可以抿恩仇呢！其實，要打針不痛，是有一點點技術和訣竅的，怎麼技術和訣竅？稍賣個關子，敬請稍候，我後面另有案例，將會述及。打針應該不會痛的，尤其是疫苗，護士小姐都懂得此技術和訣竅，當你打針會痛時，除了個人因素，可能你得罪了護士小姐，可能你哪個地方惹惱了護士小姐，說難聽點，護士小姐故意整人的，當然，頂著南丁格爾光環，又舉著蠟燭發過誓言的，這種護士小姐是極為少數的千載難逢！你是聰明人，識時務者為俊傑，遇到護士小姐，眼睛要放亮點，不僅放低身段，面露微笑，還要多說兩句貼心話，即使昧著良心，也要如此說：「妳打針最不痛了，我最喜歡讓妳打針了！」保證天下太平，風平浪靜，打針不痛不癢，肯定雙方皆大歡喜。

除了技術和訣竅外，打疫苗應該不會痛的，莫德納疫苗全劑0.5cc、半劑0.25cc，高端疫苗全劑0.5cc，AZ疫苗全劑0.5cc，BNT疫苗全劑0.3cc、半劑0.2cc，全都是1cc以內，尤其6-11歲兒童的莫德納疫苗0.25cc，以及5-11歲兒童的BNT疫苗0.2cc，劑量少得可憐，連半滴水也沒，所以採用1cc的空針打疫苗，此1cc空針的針頭非常地細，也非常的鋒利，屬24號針頭，幾乎是最細的針頭了，據說還有27針頭的，但我沒見過，打針時，患者稍微分神，稍微不留意，護士小姐下針是完全沒有感覺的，加上劑量少，針頭瞬間拔出，患者常會驚訝說：糊裡糊塗地，沒想到，針已經打完了。不少小朋友，遇上打針時，哭得呼天搶地，也哭得拳打腳踢，拼死拼活地抗拒打針，等打完針了，才破涕為笑，一邊不好意思，一邊驕傲地說：「哇！打針一點也不會痛耶！」意思是說他很勇敢，不用害怕打針。小朋友怕打針，怕的是心理的痛、恐懼的痛，不是真實肉體的痛。當然，同儕間，集體效應是很強烈的，有小朋友喊痛，其他人也會跟著喊痛，所以，國小校園疫苗接種，要讓勇敢者先打，把哭鬧者留在最後面，甚至帶去偏遠別處，遠離現場，遠離人群施打。

老婦人先打針，老先生也打完針了，老先生的廢話總該結束了，可以離去了吧？我可擔心後面一堆候診患者呢！沒有！他從治療椅上站起來，沒有離去的意思，仍然面對著我，又滔滔不絕地講話：「滿65歲真好，活得有滋有味的，不單坐高鐵打半折，連搭捷運也打半折，真的太伐算了，當個老年人豈只是寶，簡直賽神仙了！自從滿65歲以後，每回去淡水，搭捷運時，我拿著身分證，去捷運服務台買票，可以買到老人票，挺優惠的，雖說是小錢，但這種老人家的福利豈能不珍惜？不珍惜，難道要取消啊！多糟蹋人家的好意！」哇噻！老先生真的厲害，見多識廣，我不僅甘拜下風，還要佩服得五體投地。我原本不知道台北捷運有此優惠，高雄捷運一樣也有此優惠，均直接在自動售票機投幣買票，直到2、3年前，同學聚會時，經老同學告知後

，才知道此老人福利，妙哉！可惜的，因新冠肺炎疫情關係，不給公衛和醫療惹麻煩，我少出門了，連近在咫尺的台中捷運，試營運時，曾免費搭過一次外，再也沒搭過了，遑論台北或高雄捷運了，就等疫情結束，再搭個痛快吧。

有兩次機會，桃園機場捷運和高雄捷運各一次，我嘗試性地，就用身分證到服務台購票，還真的有老人優惠票，但是否打對折，我不是很清楚，或許四捨五入的關係，不是真的對折，而是比對折還多一些些，因捷運大抵銅板價，所以節省的也是銅板錢，說來好笑，老人家就是貪小便宜。其實，到服務台購票，我紅著臉，有點不好意思，害得服務人員，放下手邊工作，單獨面對我一個顧客，還須準備很多一元、兩元的零錢，以方便找零，增加工作的瑣碎。或許，他們內心很不爽：老不死的老頭子，惹人厭的老頭子，煩死人了，僅為了幾塊錢、十幾塊錢的，專程跑來這裡買老人票，簡直來找碴的！人同此心，心同此理，服務人員不悅是必然的，只是不好意思表現出來罷了。

我是公務員子弟出身，自小節儉慣了，加上老人戒之在得，為了幾塊錢，不顧顏面，專買優惠票是必然的，也是應該的，可以解釋得通！但是，我估計老先生應是「和美織仔」起家的，說不定是某紡織大廠的老董呢，怎會為了幾塊錢斤斤計較呢？其實，你有所不知，俗語「富不過三代」，有如魔咒般，確實存在的，閩南話有如下俗諺：第一代，呷薑醬醋；第二代，長衫拖土；第三代，賣田當祖；第四代，賣子賣某；第五代，賣香爐公祖。老先生肯定是創業的第一代，創業維艱，第一代的特徵必然是，吃苦耐勞，餐風露宿，勤儉持家，三餐多以薑、醬、醋為佐料，所謂的「拼死拼活，往死裡做」，嘗盡了苦頭，當然會為了幾塊錢，往褲袋裡兜，省一元，算一元！若是富二代，別說省幾塊錢，他連捷運也瞧不上眼，寧願自開上千萬元的藍寶堅尼或法拉利跑車，這樣才拉風呢！

真糟糕！疫苗都打了，老先生怎麼還不走人？看情形，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的樣子！不能把時間耗在一個人身上，無法再浪費看診時間了，不單候診病患會反彈，跟前的跟診護士，也是一個大關卡，延誤她下班時間，保證必招來白眼。我控制不住老先生，只好使出殺手鐧，我按下一位門診鈴，讓下一位病人來逼退老先生！我想了想，一位不夠，應該兩位，瞬間，我又按下一位門診鈴，兩位候診患者，先後進入診間，看你還走不走人，除非想引發眾怒！患者趕患者，這招確實有效，老先生收斂了，不再多囉嗦了，閉緊嘴巴，打開診間的門，預備走出去了，我鬆了一口氣，終於送走史上最LOSO的患者了！沒想到，事與願違，長舌的人永遠是長舌，狗改不了吃屎，臨出門的霎那間，他使出了回馬槍，又對著我，不理會眾人臉色，連珠炮般講了不少話，每句話都重擊我腦門，我差點暈倒！

他露出自負的嘴臉，很驕傲地說：「我住在和美，但老家在伸港，早年，自行創業，在和美開了一家小紡織廠，說小不小，說大也不大，員工近千人，外籍勞工佔了一半多，因賺了一些錢，夠三餐吃，也夠零用錢花，總要善盡社會責任，於是被眾人拱出來，身兼和美、伸港、線西好幾家宮廟的副主委、副執行長、副總幹事的，是掛名閒差事，僅是出錢做功德罷了！最近，眾宮廟陸續要辦理遶境、進香等活動，我豈好意思不參加這些活動？目前，流行疫情指揮中心要求，必須打滿三劑疫苗，才能參加宮廟這些活動，害得我慌慌張張地，急著要趕快打滿三劑疫苗呢！」我沒猜錯，他真的是「和美織仔」老董，家財萬貫，億萬富翁呢！沒有表明他是有身價的人，豈非錦衣夜行？哪捨得離去？這波媽祖遶境活動，他遲了，他完全跟不上了，他現在才打第一劑莫德納疫苗，須隔一個月才能打第二劑疫苗，接著，再隔三個月才能打第三劑疫苗，等打滿三劑疫苗，已是四個月後的事了，緩不濟急，慢慢去等啦！好理家在，表態自己是億萬富翁，標榜自己是萬貫家財後，終於心滿意足地離去，結束了幾近20分鐘，極囉嗦的廢話！

「和美織仔」老先生故事結束了，但打疫苗的故事太多了，說也說不完。上週，門診來了一位更老的老先生，高齡91，駝著背，跌坐在輪椅裡，被人推進我診間，預備來打疫苗。老人是人瑞，但老得一塌糊塗，滿臉皺紋是必然，皺紋深，足以夾死蒼蠅，他耳不聰，目亦不明，他重聽嚴重，幾近耳聾，說不定是老年癡呆，我高喊：「中午你吃飽末？」他茫茫然，不知道我在說什麽，僅眼皮抬了一下，而空洞的眼睛，不知看往何方，或許神遊太虛吧，今天來這裡的目的，應也不知道。豈只民以食為天，來看診的老人家，一般食慾差，營養不良，形銷骨立，骨瘦如柴，我問診的第一句話，一定是「吃飽末」，是問候語，也暗示家屬，老人家要吃飽，吃飽比看診更重要，比打營養針還重要千萬倍，吃飽了什麽病也沒了，對人來說，尤其是老年人，吃飯比皇帝大，也比老天爺大！可憐的，很無奈的，家屬的回答常是，「有啊！家人都很照顧的，很努力地餵老人家吃東西，又哄又騙的，高熱量的，高營養的，各式各樣的，一應俱全，一天要餵上4、5餐，甚至6、7餐，就是吃不下啊！常吃了一口、兩口，就再也不吃了！」

這位91高齡老人家，讓人看了可憐，真的是骨瘦如柴，體重約剩30、40公斤上下，我當然要問候他「吃飽末」。推輪椅的漢子，全身黝黑，高頭大馬，足有185公分，體重少說上百公斤，是藍領階層，應是建築工地工人，板模工或鋼筋工，相形之下，老人家更顯得瘦骨嶙峋，幾近風燭殘年了，依年齡來看，他應該是老人家的孫子。孫子很乖巧，「醫生啊！我阿公有重聽啦！」然後靠近他阿公耳邊，大聲呼叫：「阿公啊！醫生問你吃飽末？」老人家眨了眨眼，點了兩下頭。孫子代替阿公回答：「中午有吃，他可以自己用湯匙吃，但吃的不多，吃半碗飯而已。」百善孝為先，很值得鼓勵，在我診間，凡帶阿公或阿嬤來看病的年輕人，我習慣隨口褒獎他（她）們一番：「年輕人啊！好榜樣，好模範，會帶老阿公（老阿嬤）來看病，很孝順喔！要給你按個讚，保證你會出人頭地的！」我當然也誇獎了他一番，還多加了兩句話：你會娶水某，也會出好子孫。鄉下小診所，這種場景時常看到，大都會反而看不到，讓我感動莫名，好教養，好傳統，要延續下去，所謂的「禮失求諸野」嘛。

大塊頭的年輕人說：「我阿公真的很老了，怕打針出意外，良心過不去，所以，一年多來，都不敢讓他打疫苗，直到最近，疫情真的太嚴重了，左也確診，右也確診，不打又危險，尤其老人家更是高危險群，害得我左右為難，不知該打或不打，後來聽工地老闆說，高端疫苗較安全，較沒有危險性，我思考了好幾天，終於下定決心，讓我阿公打高端疫苗了，如果很順利的話，第二劑和第三劑疫苗，我也會讓阿公打高端疫苗。」有這種想法的家屬不少，在疫情逼迫下，不想讓老人家得病，又不想老人家打針出意外，以致選上了高端疫苗。高端疫苗真的較少發生意外嗎？不予置評，這須要疾管署往後的統計資料來佐證。在我診間，打高端疫苗的很少，但這波疫情，讓鹹魚翻身了，打高端的多增加了一倍。年輕人設想周到，不衝動，也不盲從，深思熟慮，讓我欽佩。依醫師立場，我不左右患者打何種廠牌疫苗，疫情當頭，有打總比沒有打好！但是，若非是疫苗，而是要求打營養針、消炎針、止痛針的，打死我也不幹，我只能給口服藥！弱不經風，苟延殘喘，隨時可能暴斃的老人家，一針下去，萬一翹了辮子，我賠不起！為何疫苗就可以？疫苗是中央政策，出了問題，衛生局和疾管署會跳出來處理，與臨床醫師完全無涉，我當疾管科長期間，就是這樣跳出來的，我處理過很多件呢。

聽他的口吻，似乎家裡沒有其他大人，沒有父母，也沒有兄弟姐妹，僅祖孫兩人相依為命。日正當中的年輕人，要為工作拼搏的年輕人，還要分身去照顧91高齡的老人家，很不容易，太辛苦了，也太令人感動了，除了供應三餐，還要照顧生活起居，吃喝拉撒睡全包了，肯定也要幫阿公洗澡，他怎麼分身？他怎麼做得來？其實，更令人感動的還在後頭，當護士小姐準備幫老人家打針時，年輕人真心的疼惜，嘴巴貼在老人家耳邊，大聲安撫老人家：「阿公！護士小姐要打針了，針頭很細，保證不會痛的。來！阿公！不用害怕，用力吸氣，大口吸氣，只要吸氣再吸氣，打針就不會痛了！阿公！肯定不會痛的，等打完針，我也會幫你揉的，你放心，不用害怕！」好貼心的年輕人，把阿公當成小孩般地哄著，令我想起過世的父母，害我眼眶泛紅，眼淚滴了下來，我對自己的父母，也沒有這樣體貼和孝心！王八蛋！這個30歲左右的年輕小夥子，他的一眼一行，一舉一動，逼得我這個70歲的老頭子，忍不住掉下眼淚來！

老人家或小孩打針時，家屬習慣性的安撫，不是「吸氣」，就是「喘氣」，一般人都認為，只要吸氣或喘氣，針打下去，也不會痛的。其實，這是門外漢講的話，在醫護人員眼裡，吸氣或喘氣，僅是分散患者注意力而已，注意力分散了，打針就不痛了！打針是有技術和訣竅的，尤其護理界，君子所見略同，盡人皆知呢。所謂「技術」，是左手拇指和食指，揑起患者三角肌，第一次捏起時，不下針，等第二次再揑起時，才瞬間下針，結果呢？病患連下針的感覺也沒，更別說疼痛了。所謂「訣竅」，當下針時，最先碰觸到病患皮膚的，不是針頭，而是護士小姐靠近手腕的，大魚際肌和小魚際肌，結果呢？打針照樣沒有感覺，何時被下針都不知道。說白一點，第一次捏三角肌時，就是誤導，故意分散患者注意力；下針瞬間，大小魚際肌先碰觸患者皮膚，照樣是誤導，也是在分散患者注意力，所以，只要懂得分散患者注意力，當進行肌肉注射時，尤其劑量少的疫苗注射，根本是不會痛的。

當護士小姐打完針，在針孔處，蓋上酒精棉片，也貼上膠帶時，年輕人真的很孝順，說到做到，他的黝黑大手掌，第一時間，說時遲，那時快，刻不容緩地，即刻伸了上去，預備把阿公的肩膀，揉個暢快，也揉個夠！但護士小姐見了，即刻阻止他，「不要揉！打疫苗的地方，不可以揉！讓阿公先在外面候診室坐著，觀察個15分鐘，等沒問題了，才回去。回去後，要多喝水，多休息，不要激烈運動，若有發燒、疼痛的，可以到藥局買退燒止痛藥，或者，直接回診所來看病。」肌肉注射時，尤其是抗生素、消炎止痛針劑等，很容易引起局部發炎、紅腫和疼痛，甚至造成硬結或膿瘍，故打針後，會要求家屬，必須把藥劑揉散，以避免聚積，產生局部不良反應。若是疫苗針劑，則千萬不要揉，包括外傷時必打的，屬於類毒素的破傷風疫苗，也是不可以揉的，因疫苗在肌肉層，緩慢地吸收，有利於免疫反應的產生呢。

說到多喝水，有不少患者，被傳言驚嚇過度，不單政府官員，還是學者專家，以及醫護人員，提到打疫苗，均會宣導「多喝水」，然而，造成的結果，不是多喝水，而是喝太多的水。有患者來打疫苗，除了攜帶健保卡外，隨身背著的小包包內，或左右雙手上，必有保溫杯或寶特瓶，不是一瓶一罐的，而是兩、三瓶或兩、三罐的，有如登山健行般，準備了甚多飲用水。有人，打疫苗之前，先灌了兩瓶礦泉水；打疫苗之後，又慌慌張張地，灌了兩瓶礦泉水；等回家之後，又三不五時地，再灌了三、四瓶礦泉水，等於短時間內，喝了4、5千cc的水！天啊！縱然沒有水中毒，至少也要勤跑廁所，每10幾分鐘，就要小便一次。公衛端的政府相關機構，對疫苗的施打政策，真的要深思熟慮，謀定而後動，生命是無價的，必須有十足的保證，疫苗是絕對安全無虞的，免得無知的老百姓，恐慌到如臨大敵，戰戰兢兢地，不知如何是好，只能膽顫心驚地，大量喝水，勉強提著頭來打疫苗，讓人看了千萬不捨。

至於不要激烈運動，何謂「激烈」？何謂「不激烈」？很難有制式化的標準答案，害得病患滿頭霧水，怎樣才叫激烈運動？對水泥工、板模工或鋼筋工來說，每次上工，都是耗盡體力，勞累不堪，汗流浹背，全身濕透的激烈運動，豈非打完疫苗後，就不能上工了，要在家休息幾天了？沒上工，家中妻小豈非喝西北風，爐灶都要吊鼎了！細加追問，護士小姐也僅能回應：不要激烈跑步，不要激烈游泳，不要去爬山，不要打籃球，不要搬粗重的東西...等等！越問越糊塗，越問越不懂，有問等同沒問，問了是白問，患者乾脆回說「好」，省卻不必要的麻煩。總之，言者諄諄，聽者藐藐，管它激烈不激烈，為了養家糊口，工還是要照上，錢還是要照賺。其實，這位91高齡的老老先生，連下輪椅走路都困難，大半時候，應該都躺臥沙發或床鋪上，不用擔心是否會激烈運動啦！如果，他站起來，多走路運動，還求之不得呢！

我真的擔心老阿公出狀況，特別叮嚀準備走出診間的年輕人：「別人觀察15分鐘就可以回去，你阿公年紀太大了，還是觀察30分鐘，甚至1個小時也行，這樣才保險呢！你是孝順的孫子，我很欽佩你，等回去後，阿公要讓你加倍多照顧了，有什麽問題的話，隨時打電話過來，甚至直接送來也沒關係。小心喔！要小心照顧喔！」年紀這麼大的老先生，能自理生活，能自理三餐，能自我盥洗的，能有幾人？隨時都要有人服伺的，何況他又是如此的風燭殘年，形容枯槁，奄奄一息，稍有風吹草動，隨時會煙消雲散，即刻間走人的，我不敢奢望一個月後，他還能來打第二劑疫苗，至於再三個月後的第三劑疫苗，更加不敢期待了，人各有命，可遇不可求。他長壽，卻拖累了自己，也拖累了孫子，我不禁想起安樂死這個話題。

我門診遇過不少癌症末期的病患，例如：經過漫長的開刀、化療、電療、標靶治療等，5年後的乳癌仍然再次復發，胸口又爛了一整片，流血又流膿的；胰臟頭部癌症，經過近1年化療和電療，終究宣布失敗，癌症已轉移肝臟等等，患者被癌症整得不成人形，生不如死，痛苦不堪，我不禁怪罪台灣沒有立法安樂死，否則癌末病患，在還有體力和精力的時候，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，如台灣前主播傅達仁般，勇敢地，悲壯地，意氣風發地，直接面對安樂死，你看看，這有多達觀，多豁達，也多瀟灑！一個生活無法自理，即將灰飛煙滅的91歲長者，他即使想終結自己生命，也無法自行表達了。說來可憐，人生何必走到此難堪的地步，惹人嫌和惹人厭的田地，才被迫走向死亡？或許，孝順的年輕孫子，不會厭煩，但能給阿公的，只是更多的折磨和苦難。我舉雙手贊成安樂死立法的，而你呢？

百善孝為先，孝順值得推崇，看著年輕人推著阿公的輪椅，走出診間的背影，我忍不住感嘆，「好樣的年輕人」！誠心祝福他：萬事如意，成家立業，事業成功，家財萬貫。91歲高齡老先生故事結束了，接著，我再說另一個，打疫苗有趣的案例。某日，下午門診，來了一位50歲上下的中年人，預備來打莫德納疫苗，這是咱診所多年的老病號，常因急性胃炎，引發胃痛、噁心和嘔吐，也曾多次急性胰臟炎，引爆嚴重上腹痛，轉診彰基住院治療。為何會急性胃炎和急性胰臟炎？多跟喝酒有關，也因喝酒，兩邊股骨頭都已壞死，動過人工髖關節和人工股骨頭手術，他早晚酗酒，也多年酗酒，每次來看診，都是臉孔潮紅，醉醺醺的，口不遮攔，胡言亂語，行為舉止輕佻，讓人討厭，尤其是護士小姐更加厭惡。每回看診，醫者仁者心，看了不忍，我都會勸誡他戒酒，或轉介他去彰基精神科戒酒，但是，勸誡完全無采工，言者諄諄，聽者藐藐，如果勸誡有效，萬事皆休，他也不用搞得妻離子散。（111年6月3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