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一三九）結核病歷審查會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唐李商隱：「殘陽西入崦，茅屋訪孤僧。落葉人何在？寒雲路幾層。獨敲初夜磬，閒倚一枝藤。世界微塵裡，吾寧愛與憎？」
腰椎開刀預後，總是沒有想像的好，我大抵抱著遲疑態度，不敢任意推薦患者開刀，尤其是70歲老年人開刀，特別是腰椎滑脫症開刀，或陳舊性腰椎壓迫性骨折開刀，術後疼痛仍常纏身，因我在門診，遇過太多術後仍疼痛的患者，其慘狀不言而喻，度日如年，似乎活著是痛苦，生命變成累贅。「醫生啊！止痛針常常打，要不要緊啊！會不會把腎臟打壞了，成了尿毒症，三天兩頭要洗腎啊？」患者有自覺，害得我不知如何回答，只能昧著良心安慰：「安啦！止痛針每天打也不要緊，不過，我不建議每天打，我會開7天的口服藥給你，會痛，才吃；不痛，就不吃，等吃完藥，再來看我啦。」我最汗顏的，也是最躊躇的，不知如何是好的，「醫生啊！大醫院的腎臟科醫生說，我有重度腎臟衰竭，已經第四期了，護士小姐也交代我，不要使用止痛藥，我現在腰痛得厲害，走路都困難，還可以打止痛針，吃止痛藥嗎？」對重度腎臟衰竭患者來說，所有止痛藥都是毒藥，跟飲鴆止渴不相上下，跟使用一級毒品一樣可怕，難道給海洛因、嗎啡或配西汀嗎？保證不用7天，馬上成毒癮患者，害人害己！害人者，患者傾家蕩產，賣妻鬻子，也要來打針！害己者，醫師被患者追著跑，死纏爛打，拼死拼活要來打針！就算診所有藥，我打死也不給！我患難了，我給藥或不給藥？只能盡點心力，聊以安慰自己，給個普拿疼類藥物，類似安慰劑，內心祈求著：「請自求多福！」當然，我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，醫師跟我沒仇，我跟醫師也沒仇，何況我自己也是醫師，且是日薄崦嵫的老醫師，奉獻晚年，善盡人生，豈會同行相忌？也有手術順遂的，如少壯中年人的椎間圓盤突出症，風平浪靜，妥當舒適，患者沒說，也不知患者開過此類刀。
為何腰椎開刀預後不挺好？反而人工膝關節置換術挺好的，除了無法蹲廁所，必得坐馬桶以外，不僅行動自如，也極少病患復發膝關節疼痛，讚美的遠超過9成以上，由於門診此類病患太多了，術前腰椎疼痛，術後腰椎還是疼痛，把醫師駡翻了，還恨得咬牙切齒的，在我面前病患不好意思發飆，背後肯定幹譙他祖公祖嬤，幹譙到嘴酸！腰椎手術成效不彰，我花心思，思考結果，這是個人主觀想法，沒有實證醫學證據，你姑且聽之，應該有三點原因。第一點原因，骨質疏鬆。因骨質自然流失，老年人普遍上容易罹患骨質疏鬆，尤其是腰椎、胸椎等椎體，椎體坑坑洞洞的，弱不禁風，你我常見老人家站不穩，不慎摔坐地上，即刻引爆腰椎和胸椎的壓迫性骨折，主要是第12胸椎和第1腰椎，痛到爬不起來，緊急送醫，X光檢查證實胸椎和腰椎骨折，因椎體骨質疏鬆，基座不穩，鋼釘能打得牢固嗎？縱然採行立體支架，也照樣不牢靠！你想想看，在沙灘上能蓋城堡嗎？沒有穩固的基座，地基永遠打不穩的，地基不穩，城堡早晚要坍塌，想要求穩固，簡直緣木求魚，自欺欺人，害人害己！
第二點原因，腰椎活動度大，鋼釘早晚要鬆脫。人體由33塊脊椎骨組成，包括：7塊頸椎、12塊胸椎、5塊腰椎、5塊薦椎和4塊尾椎，其中，5塊薦椎常融合成1塊，4塊尾椎也融合成1塊，均沒有多大活動性。脊椎具有三大功能，包括：支撐身體、控制身體活動和保護脊髓神經。脊椎有四大活動方向，包括：前屈、後仰、左右彎曲和旋轉，其中，以腰椎活動度最大，更甚於頸椎，以致常受傷害，也最常動腰椎手術。由於滑手機關係，長期頸椎前屈，引發筋膜韌帶發炎，不少人因此罹患頸椎、脖子部位疼痛，來我診間看診。人只要清醒下床，必然要造成腰椎活動，一年365天，一週7天，每天都要動到腰椎的前後左右和旋轉活動，縱然鋼釘打得多牢固，日積月累下，不單骨質疏鬆問題，鋼釘因時時刻刻在搖晃，前後搖晃，左右搖晃，加上旋轉搖晃，鋼釘早晚也會搖晃鬆脫，快著2、3年，慢者7、8年，腰椎又不穩了，又要復發腰痛了！不想腰痛復發，除非術後，長年臥床，吃喝拉撒睡都在床，永不下床，把自己圈錮在床，才能一勞永逸，永不復發，然而，如果要長年臥床，幹嘛找罪受開刀呢？多此一舉，徒勞無功啊！
第三點原因，老人家常摔倒。在我的門診，不時有意外摔傷的老人家來就診，尤其半夜如廁的時候，由於燈光昏暗，夜半意識混沌，加上老人家步伐不穩，也有老人家說下床後頭暈，以致跌倒在廁所馬桶邊，或在廁所門口。此類老人家，輕者，皮青臉腫，半邊臉瘀青，腫得像豬頭；重者，胸椎或腰椎壓迫性骨折，更甚者合併股骨頸骨折。胸椎或腰椎骨折，處理簡單，穿上背架，也許再加上骨泥填充手術；若是股骨頸骨折，即使是風燭殘年的老人家，仍得冒著生命危險，全身麻醉開刀，打鋼釘或換人工股骨頭，否則只能臥床等死，一般骨折臥床的老人家，尤其是股骨頸骨折，很難拖過4、5個月。由於老人家很難避免不跌倒，喝湯會嗆到，走路也會摔倒，如果老人家動過腰椎手術，這樣一摔，後果可嚴重了，鋼釘和支架，縱然沒有斷裂，但晃動移位和鬆脫，必然會發生！一次摔倒，沒發生；二次摔倒，必發生。我見過活生生的例子，某位前輩，腰椎滑脫症，開刀後第3年，因半夜如廁滑倒，總共有3根鋼釘斷成兩截，是否重新開刀呢？三思再三思，可猶豫呢！動腰椎手術的，大抵是70歲上下的老人家，女性為多，由於上述三點原因，縱然神醫華佗再世，也難保問題一籮筐，以致怪罪術後還是痛！「有開刀，等同沒開刀，夭壽痛，痛到全身冒冷汗！」在醫師推薦下，用最好的合金鋼釘，花了30幾萬元，悉數打水漂了。
對於動腰椎手術，雖話說如此，但不能一概而論，橫著心，堅持著，打死不相往來，吃了秤砣鐵了心，抵死不開刀，如果，真的痛到不行，校園30分鐘散步都不行，市場30分鐘買菜也不行，只好豆腐切三塊，開刀了，賭它一把了，惟開刀前，須三牲四果，土地公廟和華佗神廟多祭拜，保佑手術順利平安，也庇佑術後不復發。前面，我提到人體試驗委員會和院內感染委員會，你不致於認為大醫院只有這兩個委員會吧？醫院內委員會多到不勝枚舉，多到嚇死你，可見醫院的經營是門大學問，以致各醫學院，必設有醫務管理學系，甚至醫務管理研究所！縱然你不是醫事人員，總會是病患或病患家屬，而且早晚也要進醫院，多了解醫院運作，能維護和保障個人權益呢！你不要跑，聽我慢慢道來，否則，隨著醫療政策更迭，品質精進，分工精細，物換星移下，沒幾年，還會有更多名目出現呢！它目前包括：醫學教育委員會、醫學研究委員會、醫療品質暨病人安全委員會、藥事委員會、病理組織委員會、病歷管理委員會、圖書委員會、游離輻射防護委員會、輸血委員會、醫師任用委員會、管制藥品管理委員會、營養委員會、母嬰親善推動委員會、人事評議考核委員會、預算委員會、醫學倫理委員會、職業安全衛生委員會、加護病房管理委員會、勞工退休準備金監督委員會、出院準備服務作業委員會、醫事爭議防範處理委員會、抗生素管理委員會、癌症委員會等。
結束了嗎？還沒有，還多者呢！先讓我喘口氣，再繼續往下說。急診醫療品質管理委員會、生物安全委員會、手術室管理委員會、專科護理師培育計畫暨職業規範專責委員會、醫事檢驗品質委員會、外傷多重科別委員會、病房管理委員會、危機管理委員會、醫院醫訊編輯委員會、健康促進委員會、性騷擾申訴評議委員會、安寧緩和醫療委員會、實證醫學委員會、醫師授權審議委員會、性別友善委員會、達文西機械手臂發展委員會、醫療糾紛鑑定委員會、資訊安全委員會、人體生物資料庫倫理委員會、器官移植委員會、愛滋病委員會、結核病委員會等。總算結束了吧？是的，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了，我可以喘口氣，也可以嚥一下口水了。這麼多委員會，各有何功能？牽涉醫事人員，也牽扯病患，我不去細說了，字裡行間，自己去領會，或者上網搜尋，否則，一千零一夜也說不完。關於醫療糾紛鑑定委員會，我可以給你點個頭，當你認為醫師過失，造成個人傷害，可以告到醫院的醫療糾紛鑑定委員會，但手臂往內彎，成效必然不彰，只好告到衛生局的醫事審議委員會，但醫醫相護，效果也不盡理想，最後只能告上法院了。我不建議興訟，沒有醫師不會犯錯，但更沒有醫師故意犯錯，醫療疏失給醫師良心的譴責，絕不會少！
僅一家大型醫院，上下3千、4千人，甚至5千人以上，就有上述近50個委員會，洋洋灑灑，聲勢浩大，真的挺嚇人的，有如政府機關的疊床架屋，安插人事，重複又累贅嗎？錯！醫院成本考量，績效考量，除了給與少許運作費用外，委員會成員都是兼職的，都是無給職的，榮譽是真的，卻沒有半滴油水。難怪，某些稍有年紀的資深醫師，尤其擔任醫療副院長、行政副院長、教研副院長、醫研副院長、醫訊副院長...等等的，他們的名片，不單是雙面印刷，而是折疊式雙面印刷，因他們兼任的頭銜，鴻篇鉅製，連綿不絕，讓人眼花撩亂，而主要是這些委員會的主席、召集人或主委， 50個委員會平均下來，每個副院長幾乎要背負10個委員會頭頭呢，否則誰來掛名？當然，掛名也要作事，更要負責任。以彰化縣衛生局來說，內部也成立了幾個委員會，較為人知的是醫事審議委員會。民國94、95年後，我不是最資深的公務員，卻是最資深的老賊，我的年紀最大，加上俱科長身份，談不上德劭望重，向科內同仁打聲招呼，請投票給科長，以致我連續10多年，忝任衛生局的考績委員會、醫事人員甄審委員會、新進醫事人員甄審委員會的委員，當然，這些都是兼任的榮譽職。
上述眾多委員會，包括愛滋病委員會和結核病委員會，這是我擔任公職期間，不曾聽聞的，哪來這種委員會？法定傳染病近百種，怎獨厚愛滋病和結核病？3年來的新冠肺炎疫情，正式名稱是「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」，衛福部於109年1月15日，新增為第五類法定傳染病，依其嚴重性和致死率，豈非更要成立委員會？錯！我保證，不單今日，往後也絕不會有「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委員會」，因它是急性傳染病，來得快，去得也快，不是亡，就是活，總有一天會退燒，不再有舞台，但愛滋病和結核病不同，兩者是慢性傳染病，且容易被貼標籤和被歧視的傳染病，被重視的程度當然不同。在我的門診，我可以大剌剌地詢問病人：「家裡有沒有人確診？你有沒有自己作快篩？有沒有確診？」所謂確診，指的是新冠肺炎。結果呢？患者喊得比我更昂聲：「我三個月前確診過了，今天有再作快篩，結果是一條線。」患者回答得很自然。若是愛滋病或結核病，我敢這樣大聲嚷嚷嗎？縱然有，患者敢明著回答嗎？豈非控告我洩漏個案隱私？愛滋病和結核病兩者，被重視的程度不同，只能各自成立委員會了，專責負責，專責服務，避免紛爭囉。
公職期間，我與各醫院院內感染管制委員會，有如好兄弟般，褲帶相連，亦如男女情侶般，每日搏感情，她們每天急著向我通報傳染病，我則每天等著接受他們通報傳染病。如果，我退休前，就有愛滋病委員會和結核病委員會，我必然也跟她們，也是好兄弟、好情侶，因愛滋病和結核病都是我管轄的重點業務，公衛端和醫療端密切合作，才能力挽狂瀾，把愛滋病和結核病壓著打，打得粉身碎骨！你以為公衛端是閒差事，政府花公帑，養一大批茶來伸手、飯來張口的米蟲嗎？只要醫療端就能一手遮天、一柱擎天，搞定所有的病患嗎？錯了！我當醫師的，豈不知道病患心理？醫師鄭重開藥，病患會乖乖吃藥嗎？醫師有閒功夫管病患吃不吃藥嗎？愛滋病目前沒有疫苗可預防和治療，感染到了，為了預防發病，須終生服藥，因藥物副作用、自暴自棄，患者斷斷續續服藥很常見，其結果是產生抗藥性和復發，必得防疫人員在背後，督促叮嚀和管理。結核病大抵也如此，卡介苗只針對粟粒性肺結核和結核性腦膜炎有效，無法預防一般結核病，由於服藥時間長，短者6個月，長者9個月，甚至2、3年，因藥物副作用、不耐煩，照樣三天打魚、兩天曬網，不規則服藥，引發抗藥性和復發，必得公衛端主動來送藥，這就是各鄉鎮都治關懷員「送藥到手、服藥入口、吞了再走」的濫觴！彰化縣衛生局最高峰時，每個鄉鎮至少有3、4位都治關懷員，全縣27個衛生所，少說近百位都治關懷員。我以疾管科長身份，向她（他）們說聲感謝啦！
截至民國106年1月，我公職退休前夕，彰化兩大醫療體系，彰基和秀傳，都沒成立愛滋病和結核病委員會，至於這兩個委員會如何運作？如何與公衛端搭配？我沒有實際經歷過，沒參與過，完全門外漢，不得而知，不敢亂置喙。關於結核病治療，這是你終生難得的機會，我若不說，你一輩子絕不會知道，醫療端對結核病的治療，竟然如此複雜和艱巨困難！而公衛端對結核病的管理，竟然如此繁雜和鉅細靡遺！醫療端和公衛端的搭配，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。推而廣之，政府的運作，機關的運行，千頭萬緒，錯綜複雜，盤根錯節，豈是一般百姓所能盡曉？衛福部疾管署轄下各區管制中心，例如中區管制中心，舊稱疾管局第三分局，位於台中市南屯區文心南三路20號，負責督導台中市、南投縣、彰化縣，共3個縣市的防疫業務，會從3個縣市的大型醫院中，聘請專精結核病治療的大咖胸腔科醫師，組成「結核病診療諮詢委員會」。以彰化縣來說，此診療諮詢委員，來作3大醫院，包括部立彰化醫院、彰基和秀傳，各醫院靈魂人物是，部立彰化醫院胸腔科主任黃伊文、彰基胸腔科主任林慶雄、秀傳胸腔科主任郭聰懷，每家醫院僅有1、2位醫師能納入委員會，能被中區管制中心聘請為委員，有聘請委任狀，是天上掉下來的榮耀，表示自己的醫療專業，受到官方高度肯定，人生的履歷多增了一項亮點，可光宗耀祖，光耀門楣，彪炳千古，萬古流芳呢。
中區管制中心的結核病診療諮詢委員會，其成員來自3個縣市大牌胸腔科醫師或感染科醫師，假設1個縣市有5位委員，3個縣市總共有15位委員，至於人員退休增減，管制中心可以隨時遞補。以彰化縣來說，大抵每個月會召開一次小型委員會，稱為小組審查會，至少兩個月也會召開一次，地點是彰化縣衛生局的三樓簡報室，衆委員各自輪番出席，一般至少有三位委員參與，主要是該縣籍委員，因也會審他縣市病歷，故也會有他縣市委員蒞臨。由於地點在衛生局裡頭，且是下午時段，只要有空閒，我就會上三樓去旁聽，僅是旁聽，不可置喙，雖是很專精的診療問題，遠超出我專業範圍，但總能多少拾人牙慧，聽專家解說，增添小常識，彌補自己欠缺。委員舟車勞頓，出席小型委員會審病歷，是否有出席費？每次審病歷，都要耗時2、3小時，甚至3小時，當然有出席費，此出席費不是衛生局負擔，而是中區管制中心支付，依公務預算規定，當場簽名給付，現金裝在信封袋內，我不夠格，也不好意思，涎著臉問人家出席費是多少？不過，公家出席費有統一規範，臨床醫師支援公衛，每節，一節3個小時，出席費是2600元，加上交通費，100-200元的車資，總數不會超過2800元，以醫師收入來說，僅是塞牙縫的榮譽。委員審結核病患病歷，項目繁多，挺複雜的，當場逐案審完後，即刻下指示，不拖泥帶水，提供診療建議，由管制中心長官，或我疾管科結核病主辦人，膳寫紙本資料，後續送醫療院所，請該診療醫師參酌，並填寫回覆意見，再傳真衛生局疾管科。處理流程嚴謹，一點也不馬虎，有如官方正式公文。
醫療院所的診療醫師，接到我們的「結核病診療諮詢小組病歷審查建議暨診療醫師回覆單」，他敢眼高於頂，驕傲自大，目中無人，不遵照建議執行嗎？他敢桀鷔不遜，狂妄不羈，倔強不服，連回覆單也不屑寫嗎？如果這樣，我當科長的，必然出面，幹譙他到無地自容，幹譙他到飛上天！其實，沒有半個醫師敢這樣白目，這樣目無尊長，資深又大咖醫師的建言，他敢不乖乖遵從嗎？尤其有疾管署的背書，再如何自負或不滿，也只能忍氣吞聲，依照建言辦事，依照指示辦事，不敢些許懈怠。台灣醫療法嚴謹嗎？算嚴謹，但也不算嚴謹！醫療法沒有強制規定，凡是結核病患或疑似結核病患，必須胸腔科或感染科醫師始能診療，這是我擔任疾管科長期間，遇過不少艱難案例，感同身受，深受其害，所極力推崇和呼籲的，「結核病患診療應限定科別」，但人微言輕，衛生局一名小科長，言者諄諄，聽著藐藐，無人理會，沒人甩我。其實，這也難怪，牽一髮動全身，要更改法規，談何容易？山地、離島和偏鄉，連醫師都沒有，哪來限定科別？目前，只要有醫師證書和執業執照，任何一位醫師都可幫結核病患看診，沒有科別限制，不管外科醫師或骨科醫師，還是眼科醫師或皮膚科醫師，來者不拒，通通照看不誤，因結核病診療相當專業，以致排山倒海地，一大籮筐的大小問題全出現了，這是必然的，卻也莫可奈何啊！
哪些大小籮筐問題？罄竹難書，不勝枚舉，可多著呢！我遇過成千上萬，以致才敢說罄竹難書喔！比如，診斷失誤，處處有漏網之魚，把真正的結核病患排除了，應通報，沒通報，害病患拖延時日，延誤治療；卻把非結核病患誤診為結核病患，不該通報，反而通報了，害病患吃了一大堆不該吃的藥，也害公衛護士平白無故，多了折騰和瞎忙。又如，藥物種類錯誤，胡搞瞎搞用藥，結核病經典基本治療，包括4種藥物：INH、RMP、EMB和PZA，各有不同藥理機轉，缺一不可，必得搭配使用，醫界暱稱為劉備、關羽、張飛和趙子龍，而醫師卻僅用了3種藥物，甚至只用了2種藥物，患者吃再多的藥也無法痊癒，甚至引發多重抗藥性結核病，害人不淺。還有，治療時程不足，患者沒有走完流程，嘎然中斷，一般肺結核病患，至少須治療6個月，必要時延長到9個月，若有抗藥性問題，必得治療9個月，若是多重抗藥性結核病患，則要治療2、3年，甚至3年以上，醫師經驗不足，卻縮減了療程，想治癒疾病，簡直是空中閣樓啊！在彰化縣衛生局三樓簡報室，某次結核病診療諮詢小組病歷審查，委員們前前後後，精打細算，反覆逐日計算，發現患者沒有服滿180天用藥，還差了7天，照樣無法判定完治，必得要診治醫師，不厭其煩，把病患重新找回來，再給病患補足那7天用藥，此案例才能結案喔！
彰化縣結核病患成百上千，我退休前幾年，都是近千例，經過幾十年的努力，驟減了非常多，但斷不了根，依據疾管署統計，逐日中午更新，從民國112年1月1日至112年2月24日，彰化縣共通報39例結核病個案，依此類推，我估計到今年年底，彰化縣會新增250-300名結核病個案。我疾管科結核病陳辦人，及衛生所結核病主辦人，會提報給中區管制中心委員會，進行診療諮詢小組病歷審查的，都是一些疑難雜症，千奇百怪的病例，送審的原因包括以下8項：重開案、死亡個案、治療方式改變、申請二線藥、強制隔離、診斷疑義、治療疑義和副作用等。以死亡個案來說，不能因死者曾經罹患結核病，就認定死亡原因為結核病，豈非抹煞醫療端和公衛端的拼死拼活努力？所以必得送審，釐清死因，難保患者早已痊癒，死亡原因卻是腦中風、心肌梗塞或惡性腫瘤呢！我公職期間，常找來轄區警員和119協助，把患者橫空抓起來，送往部立彰化醫院強制隔離，這種案例少說近百例，我是衛生局行政人員，縱然是科長，即使是公衛醫師，我有行政公權力，卻也沒有那麼偉大或強勢，仍然不能逾越我的權責，患者明顯不合作，拒絕服藥、拒絕就醫、患者躲藏、患者逃逸等，我事前可先知會中區管制中心長官，然後下令抓人強制隔離，但事後仍得有結核病診療諮詢小組背書呢！也由他們判定是否須要隔離？隔離多久？何時解除隔離？看到這裡，從我身上，你可知台灣的基層公務員，有多戮力從公了！不能妄自菲薄，這是台灣的驕傲！
死亡證明書死因為結核病的死亡個案外，這是必送審的，其他的，不管是衛生局疾管科提報，還是我27個衛生所提報，甚至中區管制中心主動提報，必然是相當棘手，包羅萬象，且都是模稜兩可，難以論斷的疑難雜症，以致送到診療諮詢小組手中，經過一番討論後，他們審查結果，必然也是包羅萬象，洋洋灑灑一大串，連我都霧裡看花，看得眼花撩亂，至於一般民眾，更別提了，有看等於沒看，不知所云！審查結果包括：排除結核病、同意開案、等痰報告和其他檢查再審、確定診斷、確定因結核病死亡、確定診斷非結核病死亡、多重抗藥性初次治療、失敗再治、改慢性病個案、繼續治療、同意二線藥申請、同意強制隔離、解除強制隔離、用藥種類增修、用藥劑量增修、可停延結核病治療、認定病情須延長住院等，總共17項。其中第9項，何謂慢性病個案？說白一點，保證嚇死你，它就是超級多重抗藥性結核病個案！說深入一點，它無藥可治，華佗再世也哀嘆，等同一顆傳染病未爆彈，不知要傳染多少人，且同是無藥可治的病患！為了避免人們恐慌，見人如見鬼，只好美稱之為「慢性病」，稍加掩飾，自我解嘲了。
我從事公衛20年，面對結核病患，我一點也不怕，即便親自動手，闖進個案家裡，手到擒來，圍捕個案，強制隔離，我也懶得戴口罩，若碰上的是超級多重抗藥性結核病，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，比見鬼還可怕，我不是戴外科口罩，而是戴N95口罩，不然就是，同時戴兩個外科口罩，小心謹慎，戰戰兢兢面對，否則被感染上了，悔恨終生，後悔莫及，無顏面對江東父老，也無顏面對家中老小，只能遠離人群，退隱山林，如痲瘋病般，隱居終生，免得感染其他人，禍害無窮。不！痲瘋病沒有那麼可怕，感染率沒有超級多重抗藥性結核病高，它反讓人安心。超級多重抗藥性結核病，依成因分成兩大類：第一類，原發性超級多重抗藥性結核病，當下被感染時，得的就是超級多重抗藥性結核病，簡直倒18輩子的楣，晦氣走到底，倒楣透頂，連吞口水都噎死，連走路都摔死。第二類，次發性超級多重抗藥性結核病，原本感染的是一般結核桿菌，有藥物可治癒，由於自作孽不可活，不聽勸告，自作主張，斷斷續續服藥，不規則服藥，導致細菌突變，終演變成超級多重抗藥性結核病。我見過幾例此類病患，預後都很慘，讓人感慨，不勝唏噓，我在此沉重呼籲，當你被通報為結核病患，並不可怕，也不用擔心，只要配合醫療端和公衛端的指示，乖乖地聽話，按時就醫，按時服藥，6或9個月後，就能保平安，完成治療，永無後患。
傳染病何其多，單一種結核病，醫療端的診療都如此大費周章，鉅細靡遺，面面俱到，公衛端的預防作為和診療搭配，如通報、疫調、管理、追蹤、接觸者篩檢、都治給藥、結核菌素皮膚測驗、潛伏感染者給藥、衛教宣導等等，又豈會輕鬆呢？我所管轄的傳染病數十餘種，豈只結核病一種而已？可以想像的，我所承受的壓力豈會少？我會罹患多年心律不整，此等壓力應也是誘因之一。我真搞不清楚，自己為何如此執著，壓力太大，熬不過壓力了，我為何不打退堂鼓，卸下面子，離開公衛，重回臨床，過逍遙的日子呢？想不明白啊！其實，臨床又豈會輕鬆？公衛有公衛的艱難，臨床也有臨床的艱難，以結核病來說，其診療就是一門大學問，診斷是學問，治療也是學問！結核病診療諮詢小組審查病歷時，不是各自為政，自由心證，各吹各的調，不是甲有自己的一套，乙也有自己的另一套，而是有中央統一的診療規範呢？何規範？「結核病診治指引」！第7版的結核病診治指引，於去年，民國111年3月，才熱騰騰出爐，由疾管署出版，編者都是結核病診療界學者專家，全是台灣世代精英，執台灣結核病診治牛耳。公職期間，我陸續有1版和第2版的結核病診治指引，它是我防疫工作的工具，等同聖經，我可隨身攜帶，三不五時翻閱呢！
此指引編者，包括：江振源、王振源、余明治、李枝新、李仁智、李秉穎、李品慧、何愉懷、周如文、洪健清、索任、陸坤泰、黃伊文、馮琦芳、詹珮君、賴珮芳、蘇維鈞。這些學者專家，我因工作關係和上課聽講，我大抵上都認識。賴珮芳，前疾管署中區管制中心科長，現為簡任技正，我防疫工作的中央直屬長官，指導地方的防疫業務，有權向我下指令，我必得遵照辦理，全力以赴，不敢懈怠。黃伊文，前部立彰化醫院胸腔科主任，疾管署結核病診療諮詢委員會成員，彰化縣結核病診療諮詢小組重要成員，現為部立彰化醫院副院長，結核病患強制隔離，我須與黃主任搭配，我公衛端負責強制抓人，他醫療端負責強制隔離和治療，兩人合作無間，不讓結核病患在社區，到處流竄趴趴走。索任，外省姓氏，母語卻是閩南話，說話親切，為人也親切，台大醫學系畢業，曾任衛生署慢性病防治局代理局長、衛生署胸腔病院代理院長、衛生署桃園醫院內科主治醫師，現任中華民國防癆協會第一胸腔病防治所所長，結核病專科前輩，擔任公職期間，我多次恭聽他演講或病歷審查，場次多到數不清，收穫良多。（112年2月28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