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一四七）黴菌感染念珠菌

 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一四七）黴菌感染念珠菌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唐李白：「青山橫北郭，白水繞東城。此地一為別，孤蓬萬里征。浮雲遊子意，落日故人情。揮手自茲去，蕭蕭班馬鳴。」

話休細繁，廢話少說，我同窗7年的大學同學，因母子垂直傳染，導致B型肝炎肝硬化、肝昏迷，終至英年早逝的往事，往事如雲煙，就此塵封，留在記憶深處，不再提起了，此刻話題，重回阿勇身上。阿勇老婆意外死亡，留下3個嗷嗷待哺的孤兒，阿勇悔不當初，歉疚難當，自責不斷，不知如何度日！他不是李白，抽刀斷水水更流，舉杯消愁愁更愁，卻也學李白，借酒澆愁愁更愁，酒入愁腸愁更愁，以致不間斷地喝酒，喝酒，再喝酒，讓自己喝得醉爛如泥。他不是早晚喝酒，也不是三餐喝酒，而是躲進房間裡，不理會老母呼叫，不理會女兒哭喊，關起房門來，時時刻刻地，分分秒秒地喝酒，喝到吐，吐又喝；喝了睡，醒了喝，拼死拼活地，一再循環地，不顧一切地喝，奮力用黃湯，要把自己灌死。結果呢？3、4年後，喝成了酒精性肝硬化，後來，彰基肝膽腸胃科醫師判定，阿勇肝硬化已進入C3期，離肝硬化末期C4期，近在咫尺，迫在眉睫，就僅差那一步或半步，不知何時要陷入肝昏迷，丟下老母和幼兒，走上人生絕路？李白是詩仙，也是酒仙，中國歷史上，有幾個人能從酒仙變成詩仙，別做夢了！近代人酗酒，只會變成酒鬼，最後肝硬化和肝衰竭，終至變成死於黃湯的死鬼！這類患者，我門診不少見，請記住，千萬不要酗酒！

阿勇常來我門診，感謝他對我的信任，5、6年來的長期門診追蹤，阿勇的點點滴滴，我一清二楚，這期間，他陸續發作各種肝硬化併發症，病徵非常地典型，一五一十地符合，幾乎大學教科書「哈里遜內科學」，裡面有提到的併發症，他都有，連教科書沒提到的，他照樣也有，讓我長見識了。對老師來說，教學相長，老師與學生雙方，透過教和學兩方面互相影響和促進，彼此學問都能提升，2500多年前，孔子那個年代，禮記已說明得很清楚：「是故學然後知不足，教然後知困。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，知困然後能自強也，故曰教學相長也。」至於醫師呢？病人就是醫師最好的老師。離開臨床，又重回臨床，病人在我心目中，可偉大了，不僅是我的老師，也是我的衣食父母，若單靠我22年公職生涯的退休金，生活肯定會有些拮据的，所以，我看診時，懷抱視病猶親心態，豈非應該？每次病患來看診，尤其是阿勇，當他們預備離去，嘴巴直喊著「謝謝」時，我可不敢虧欠，我雖然沒有起立，正忙著鍵打電腦病歷，卻也坐在位子上，頜首又哈腰的，嘴巴不得閒地，忙著回答：「不用客氣，應該的，請慢走！」因我從病人身上，賺到了工作，賺到了薪水，也學到了很多東西，學問是無價的！他們是老師和父母，我沒有回饋他們，回報他們，如此看來，我坐著回禮，似乎太不尊重病人了！我是否應該在診間門口，畢恭畢敬地送別他們？嘴巴甚至要和緩客氣些，要直說：「謝謝蒞臨！謝謝關照！祝平安健康！」

阿勇的肝硬化，前面幾回，我提過他兩種併發症，第一個併發症是腹水，第二個併發症是胃食道靜脈曲張出血，現在要提的是第三個肝硬化併發症，「白色念珠菌感染」。白色念珠菌感染，屬黴菌感染的一種，非細菌，非病毒，又不是感染A型、B型、C型、D型等肝炎病毒，怎跟肝硬化扯上相關？教科書沒提起啊！在我認知上，它們是有相關的，不是直接相關，卻也是間接相關，其原因後面再詳述。2、3年前，新冠肺炎疫情正炎熾，四面楚歌，草木皆兵，我每回看診時，武裝必齊備，不單戴緊外科口罩，有陣子，甚至還戴上面罩，只差沒有穿上防護衣和隔離衣！至於病人呢？不遑多讓，當然也要戴口罩，外出都要戴口罩了，何況進入醫療院所，更加要戴口罩！但是，有不少病人，膽戰心驚，恐懼害怕，擔憂被感染，不是戴單一個口罩，而是同時戴兩個口罩；有的更誇張，戴兩個口罩之外，還再加一層面罩，一頂帽子，把自己保護得密不通風，天衣無縫呢！雖說掛了號，要來看醫師的，卻距醫師十萬八千里，用金鐘罩保護著自己，阻隔了醫師，怎讓醫師動手腳，進行診療呢？

凡呼吸道感染的，尤其主訴喉嚨痛的上呼吸道感染患者，醫師習慣看喉嚨，觀察喉嚨是否有紅腫、水泡、破皮或潰爛，甚至是否扁桃腺發炎或化膿，這是醫師診療的基本動作，有助於診斷，但因疫情關係，怕看喉嚨時，壓舌板刺激到病人喉頭，引發咳嗽、打噴嚏或嘔吐的，引起病毒往外擴散，噴得醫師滿臉又滿身的，也噴得整個診間都是病毒，豈非糟糕又要命？以致看喉嚨這個步驟，每個門診醫師大抵有共識，敬鬼神而遠之，能省則省，能免則免，不去招惹它，不去自討苦吃！如果，遇到此類穿戴整齊，全副武裝，密不透風的患者，他怕我，更甚於我怕他，我當然更有理由避免看病人喉嚨了。我曾有過案例，要看病人喉嚨，病人拒絕了，打死也不願摘下口罩。雖說，新冠肺炎有快篩診斷利器，但也僅是一種診斷工具而已，沒有百分百的準確率，不如我親自看病人喉嚨，眼見為真，萬無一失，因咽喉發炎、扁桃腺發炎，不容易跟新冠肺炎鑑別診斷呢！某天，阿勇進入我診間，卻非常地反常，剛開門進來，不管三七二十一，即刻卸下防備，脫下口罩，大剌剌地張著嘴巴，往診療椅坐去，害得跟診護士小姐嚇死了，自然反射地大聲叱喝：「不要脫下口罩，趕快戴上口罩！」

阿勇豈理會護士小姐？當成耳邊風，護士小姐說了等同白說，他反而嘴巴張得越大，不加理睬地，直往我面前塞，然後用痛苦的口吻和聲調，哭訴著說：「醫生啊！我的嘴巴痛得要命，要痛死了，痛到沒辦法吃東西，連吞口水都痛，我嘴巴到底怎麼了，已經痛3、4天了！」他張著大嘴巴，不用小型手電筒，口腔看得一清二楚，左半邊的口腔內頰膜，一片灰白色，顏色均勻，灰白如天空浮雲，幾乎要飄出嘴巴來，從扁桃腺部位，往外蔓延到左邊嘴角，連小部分下嘴唇也侵犯到了，好像冰果店吃豆花般，豆花尚未全吞進咽喉，仍半殘留在口腔似的，恐怖又噁心。很特殊的症狀，好奇心重於新冠肺炎病毒，雖然戴著口罩，我仍屏住呼吸，不敢猛撞，舉手投足，小心翼翼地，用壓舌板探究喉嚨深處，發現恐怖的白色病灶，往內延伸到喉嚨裡面，我懷疑聲帶或食道，也可能遭到侵犯了。我怕誘發阿勇打噴嚏或咳嗽的，就此打住，壓舌板不敢再往裡頭探。好奇心驅使，我大著膽子，試著用壓舌板，刮口腔內白色病灶，會是豆花嗎？能刮得動嗎？

白色病灶長在口腔黏膜，緊連著口腔黏膜，動也不動，壓舌板當然刮不動，又不是豆花，也不是其他食物殘渣！較奇怪的，白色病灶很平滑，一點也不粗糙。由於白色病灶是一整片的，全面性的，不像長期嚼食檳榔者，引起的口腔黏膜白斑化，它屬於小範圍的，斑狀型的，顏色也沒那麼灰白，容易作區別診斷，而且，阿勇並不嚼檳榔。我不假思索地，馬上下了診斷：「是口腔白色念珠菌感染，是黴菌感染！」在兩類人身上，我見過此等病灶，一類人，是新生兒或嬰兒；另一類人，是後天免疫缺乏症患者。前車之鑑，後事之師，不用檢查和檢驗，我幾乎可以鐵口直斷，不是八九不離十，而是百分百的確診，因過去的病人，他們是我最好的老師。第一類人，新生兒或嬰兒，特別是出生後2、3個月的嬰兒常見，越長大，越少見。我擔任衛生所主任時代，常有年輕媽媽抱著襁褓嬰兒來，一方面打嬰幼兒疫苗，也一方面問診，「小寶貝的舌頭，出現白白的斑塊，好像發霉似的，要不要緊？要不要吃藥？」這是白色念珠菌感染，大抵很輕微，不用吃藥，不用處理，也不用理會，長大些，自然痊癒。

醫學上術語，一般習慣上，新生兒指出生後一個月內，嬰兒指出生後一年內，2、3歲的稱幼兒，4、5歲的稱學齡前幼童，此種白色念珠菌感染，大抵僅發生在新生兒，或嬰兒的早期階段，幾個月後，自然消失，怎會發生白色念珠菌感染？我不清楚，老師上課沒教，我猜測，沒有實證醫學證據，可能跟生產過程有關吧，胎兒經過產道時，吞嚥了，吸食了，遭受污染的羊水，產道的血水，陰道的分泌物等髒液體，或消毒不完全的抽吸管、抽吸球，導致嬰兒被白色念珠菌感染了。嬰兒剛出生時，嘴巴、口腔、咽喉和鼻腔，滿是各類羊水、血水和分泌物，為避免嗆入氣管，引發吸入性肺炎，醫護人員第一個動作，第一個時間，在嬰兒哭出聲音來以前，不考慮其他，甚至連臍帶都還沒剪斷，必然手忙腳亂地，七手八腳地，有人拿鉗子夾臍帶，有人拿剪刀剪臍帶，更有人用電動抽吸管或手動抽吸球，抽除嬰兒口腔、鼻腔各類髒液體呢。是否這個生產過程，導致嬰兒白色念珠菌感染？沒有人體臨床實驗，你姑且信之。剛出生的嬰兒，雙眼必然即刻點上眼藥膏，半秒不拖延，以防淋病雙球菌等細菌感染，但口腔和鼻腔，沒有什麼藥膏或藥物，可以防範或處置，或許舌頭白色念珠菌感染，是無關緊要的，不須治療的小毛病吧。

世間萬物是很奇妙的，尤其人類生命更加奇妙，為了保護嬰兒，呱呱墜地後的生命安全，這是媽媽苦心懷胎十月的目的，剛出生的嬰兒，體內充滿媽媽從臍帶傳送過來的抗體，所謂的免疫球蛋白，尤其是懷孕末期，以及生產前期，更是大量集中傳輸，神奇又無解，這是媽媽的偉大，更是世間很大的生命奧妙。這些抗體具保護作用，等同嬰兒的金鐘罩，可以殺死無數的細菌、黴菌、病毒等，甚至毒物和有害物質，以致嬰兒的白色念珠菌感染，很輕微的，僅舌頭上長出少許白斑，很像一般的舌垢，不消1、2個月，或2、3個月，就被媽媽的抗體消滅掉，白斑不見了，無影無蹤，無須用藥，自然痊癒了。人體兩大免疫系統，抗體和淋巴球，抗體透過媽媽傳輸給嬰兒，淋巴球也會透過媽媽傳輸給嬰兒嗎？很可惜，不會！淋巴球體積太大，是抗體的無數倍，無法滲出微血管系統，跑進嬰兒體內，如此看來，抗體比淋巴球還厲害，可以撐起一片天呢！若遇上較緊張的或神經質的媽媽，霸著診療桌，霸著醫師，直討著要治療的，醫師不得不，只好隨便開些藥物打發了，所謂的安慰劑，白的說，就是味素藥，不是要治癒嬰兒，而是要安撫緊張的媽媽。

第二類人，後天免疫缺乏症患者，不指人體免疫缺乏病毒感染者（HIV），特指後天免疫缺乏症候群患者（AIDS），簡稱愛滋病，前者已感染，但未發病，健康情形與常人無異，卻具有傳染性；後者不僅已感染，而且已發病，更具有傳染力，由於有雞尾酒療法，只要長期接受治療，健康狀況尚可，與常人無異。我公職期間，負責傳染病防治業務，傳染病年年爆發，時時爆發，每幾年就有重大傳染病流行，業務可說繁忙又嚴重，負擔極大。那麼多傳染病中，愛滋病也是極重要的傳染病之一。愛滋病分兩大族群，同性戀者和毒癮者，彼此壁壘分明，井水不犯河水，互不侵犯，不相往來，不管是同性戀愛滋，還是毒癮者愛滋，都是我必須面對的工作，無輕重緩急之分。有同性戀愛滋病患，可能我具醫師身份，不願找防疫同仁，反特愛找上科長，以致一些愛滋病患者，會找上門來，進入疾管科辦公室，坐下來找我聊天，一方面討拍，一方面詢問病情。我當科長期間，就見過口腔罹患白色念珠菌的愛滋病患，其嚴重程度更厲害，是阿勇的好幾倍恐怖。接受雞尾酒療法的愛滋病患，怎會罹患白色念珠菌感染？原因為何？明顯地缺乏家人支持系統，患者自暴自棄，一心等死啦！說來可憐，家人不認同，不接受，是患者放棄治療，全心等死的主因。

愛滋病患為何會罹患口腔念珠菌感染？念珠菌感染屬於伺機性感染，也是免疫系統出了問題，才會造成感染的，而愛滋病患，就是免疫功能出了問題，不引發口腔念珠菌感染才怪！何謂「伺機」？這是中文名詞，眾人常使用的語詞，依據教育部2021年「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」，指的是等待可趁的時機，例如小偷伺機偷竊等，但「伺機性感染」則是醫學術語，來自於外文，它有明確的定義，不能忽悠胡亂使用：伺機性感染（opportunistic  infection），又稱機會性感染，指病原體寄生於免疫功能正常的健康人體時，不會致病；但當免疫功能出現缺席時，則會侵入人體，引發疾病。用白話文來說，也就是說，我們人體口腔內，原本就有白色念珠菌存在的，因你我免疫功能正常，銅牆鐵壁罩著，白色念珠菌惹不出疾病，它與我們，你一國，我一國，互不侵犯，和平共處，和平共生，相安兩無事；但遇上免疫功能有缺陷的，白色念珠菌則不客氣了，就會興風作浪，趁機大開殺戒，惹出毛病來，把人殺得寸甲不留呢。

前述第一類人，剛出生的嬰兒，會罹患口腔念珠菌感染，也是免疫功能的問題，為何？因出生不久的嬰兒，尚未接受外在環境的侵襲和刺激，不管抗體或淋巴球，此兩大免疫系統，尚處於洪荒世代，混沌初開，乾坤始奠，均未發育完備，主動免疫功能幾乎掛零，完全沒有半絲半毫，自我保護的功能，等同門戶洞開，開門揖盜，隨波逐流，任人宰割呢！好理家在的，上天有好生之德，由於有母親先前傳輸的抗體，產生了被動免疫功能，才得壓制念珠菌感染，否則照樣兵敗如山倒，生靈塗炭。愛滋病患怎麼免疫功能缺失？你應有所知，人類免疫缺乏病毒有怪癖，就是偏愛侵犯淋巴球，淋巴球分兩大族群，T細胞淋巴球和B細胞淋巴球，人類免疫缺乏病毒怪上加怪，情人眼裡出西施，有緣千里來相會，它尤其特愛T細胞淋巴球，恨之欲其死，也愛之欲其死，就是專殺T細胞淋巴球，特別是名叫CD4的T細胞淋巴球，會被徹底消滅歹盡，種族滅絕，屍骨無存，連半顆也不剩。

CD4淋巴球，正常值是800-1200顆/ul，當少於200顆時，依疾管署的定義，就算已發病的愛滋病患了，醫療院所必須通報衛生局外，且病患已符合資格，可以開始接受雞尾酒式療法了。若病患怕藥物副作用，或萬念俱灰，拒絕接受治療時，保證CD4淋巴球，馬上兵敗如山倒，會戰死沙場，數目繼續下降，降低到驗不出半顆來！且尚未掛零前，病患很快就發病了，疾病包括：白色念珠菌感染、肺囊蟲肺炎、卡波西氏肉瘤、肺結核等伺機性感染，馬上陸續上身了，想要全身而退，悔之晚矣，難了，遲了，只能等下輩子了，尤其是卡波西氏肉瘤。卡波西氏肉瘤，是人體感染第8型人類疱疹病毒後，所導致的血管異常增生的腫瘤，所以，亦屬於伺機性感染。卡波西氏肉瘤，是癌症，所謂的惡性腫瘤，若長在皮膚和口腔黏膜，外觀很恐怖，挺嚇人的；若長在內臟，擠壓和蔓延其他臟器，則會致命，皮膚和內臟兩者，均很難治療。相形之下，白色念珠菌感染較易治療，但必得接受雞尾酒式療法，以對抗人類免疫缺乏病毒，也必得接受抗黴菌藥物治療，以對抗白色念珠菌。

看到阿勇罹患口腔白色念珠菌感染，不禁想起先前的愛滋病患，我有些疑惑，難道阿勇是愛滋病患嗎？我無法排除！他是同性戀愛滋病患嗎？不可能！我肯定他不是同性戀者！有結婚，有孩子，娘娘腔，肌肉男，男人婆，聲音語調，舉手投足，都不是我判定或排除同性戀的絕對標準！凡是同性戀者，不管是0號同性戀者或1號同性戀者，因我從事防疫工作，接觸多了，也看多了，全憑個人主觀感覺，大致上能猜個七、八成，也能區分0號和1號。到底何種感覺？很抱歉，完全靠的靈犀一點通，多的是成見和偏見，難以言傳，難以明確定義。我判定阿勇不是同性戀愛滋病患，那會是毒癮愛滋病患嗎？我惘然了！他酗酒，他是酒癮者，這是很明確的，至於是否有使用海洛因或嗎啡等毒品，我不敢確定了！酒精、海洛因或嗎啡，都屬於物質濫用，也稱為藥物濫用，可想而知的，難保阿勇不會同時上癮，阿勇可能一邊酗酒，另一邊吸毒呢！吸毒是通稱，其實是注射毒品，尤其是海洛因和嗎啡等，必然用靜脈注射的。因共用針頭、針具、稀釋液等，經由血液交叉，造成愛滋病感染。我公職期間，配合疾管署，大力推動清潔針具計劃，免費提供毒癮者清潔針具、清潔稀釋液等，也包括保險套，以避免愛滋病在毒癮者間擴散。

所謂的物質濫用，當然也包括毒品濫用和藥物濫用，說難聽點，也說坦白點，毒即藥，藥即毒，毒和藥難分家，愛吃藥者終將自食惡果，藥物者包括鎮靜劑、安眠藥等。我公職期間，本著我工作職責，勸誡毒癮個案戒毒，愛說笑了！談何容易？比登天還難！我重回臨床，勸誡門診病患戒鎮靜劑、安眠藥的，應該比勸誡戒毒容易吧？錯！照樣大錯特錯，跟登天一樣的難！在我的門診，刷健保卡，拿鎮靜劑、安眠藥的患者，還真不少，花費和浪費健保資源呢！我們不是精神科診所，也不是身心科診所，僅是外科、內科、一般科的聯合診所而已，此類病患照樣強強滾。勸誡不成，我只好出言恐嚇，其實不是恐嚇，真實情況就是如此，我會告訴患者：鎮靜劑和安眠藥，都是管制藥品，具有依賴性、成癮性和抗藥性，不吃睡不著，吃了也不一定睡得著，且越吃越重，搞到後來，每天只擔心著失眠，而擔心更引發失眠。我真搞不懂，1天、2天失眠會死人嗎？3天、4天失眠會死人嗎？縱然7天失眠也不會死人！死人之前，早已睡到天翻地覆，鼾聲大作了！恐嚇無效，我只好指導患者：建議不要每天吃藥，一週至少1、2天不要吃藥，比如週六晚上不吃藥，不管睡不睡得著，週日整天都可躺平，有什麼好擔心的呢？

阿勇除了酗酒外，是否也吸毒？我無法確定，考慮再三，以防萬一，考量結果，我決定幫阿勇抽血，檢驗人類免疫缺乏病毒抗體。依據疾管署規定，也依據「人類免疫缺乏病毒傳染防治及感染者權益保障條例」，欲篩檢愛滋病，須患者簽署同意書，至少也要口頭同意，否則，醫師被反咬一口，投訴到衛生單位，將慘遭嚴重裁罰，事態可嚴重了，這是感染者的基本權益，受法律保障的！說白一點，感染者有拒絕的權利，管你是啥天王老子，總統、副總統、行政院長、公家首長或私人老闆，也沒資格強迫患者篩檢！經我詳細說明後，阿勇同意篩檢，我請跟診護士抽血後，外送跟咱合約的私人檢驗所，因我們診所不作此類檢驗。人類免疫缺乏病毒之抗體，其檢驗方式有兩種，可能是酵素聯結免疫吸附分析法（ELISA），也可能是顆粒凝集法（PA），此兩種檢驗法，都符合疾管署認證規定。幾天後，檢驗報告回來是陰性，至於檢驗所採用何種檢驗方式，我懶得去細究，只要是陰性結果，表示阿勇沒有感染愛滋病，他的口腔白色念珠菌感染，與愛滋病無關，我即可放心心中一顆大石頭了。

愛滋病篩檢，若符合疾管署規定的條件，患者也願意和可以接受的話，後續動作卻有些麻煩，除了原本一般健保掛診外，還須再次重新健保掛診，也就是說，要前後掛診兩次，因第二次掛診與第一次掛診，有很大差異。第二次掛診屬於愛滋病篩檢，其案件分類屬B1，健保卡就醫序號C10，部分負擔代號009，部分負擔金額0元。為何要如此麻煩？因愛滋病篩檢費用，由疾管署公務預算支付，不在健保總額給付裡面，預算來源不同，避免混淆，故有所不同。但兩次掛診，不單患者麻煩，掛號小姐更加麻煩，不熟悉的掛號小姐，可能愣在櫃檯前，不知道如掛診，因不清楚愛滋病篩檢的代碼呢。除了愛滋病篩檢外，健保的成人健康檢查也有類似的情形！40歲以上未滿65歲民眾，每3年可以作1次成人健康檢查；55歲以上原住民、罹患小兒麻痺且年齡在35歲以上者、65歲以上者，則每1年可以作1次成人健康檢查，也都須重新掛診，另有健保掛診代碼呢！也因健保成人健檢費用，由國民健康署公務預算支付，不在健保總額預算裡頭，分得一清二楚，絕對不能混亂。健保卡內含有的各類健康福利措施，你了解多少？你有享受到嗎？我是一輩子公衛人，我有責任多加宣導，維護國人健康。

除非是大型醫院，如醫學中心或區域醫院，否則，愛滋病檢驗一般是委外作的，檢驗費用是由私人檢驗所賺走的，所以，每作一次愛滋病篩檢，掛號和抽血，診所聊勝於無，僅有那100元行政費用，我就從阿勇身上，賺到了100元業績。不管是酵素聯結免疫吸附分析法或顆粒凝集法，都可向健保申請225點值，約200元上下，當然，檢驗所想賺這筆點值，必得通過疾管署的審核，據說每3、4年，疾管署就會派人加以考核，若考核沒通過，失之交臂，只能望洋興嘆，沒資格賺這筆檢驗費。100元是小錢嗎？也不算少，積少也能成多！20年前左右，曾有媒體爆料，檢警調介入調查，說外縣市某些偏鄉衛生所和小診所，專搶這項業績，只要民眾小便檢查有異常，白血球數目偏高些，以尿路感染為理由，不管患者同意或不同意，也不問患者同意或不同意，就直接採血作愛滋病篩檢，因檢驗結果必然99.99%屬陰性的，病人哪知道被篩檢了？哪知道要去投訴衛生單位？若拼著命做業績，每個月作1000例愛滋病篩檢，則每個月多增加了10萬元業績，收入可豐呢！當然，我幫阿勇作愛滋病篩檢，絕不是為了那100元業績，也絕不是會了彰化縣衛生局那愛滋病獎勵金。說到愛滋病獎勵金，必然想起往事。

我公職屆齡退休前，擔任衛生局科長期間，衛生局疾管科在長官指示下，多年來，努力地推動愛滋病獎勵措施，凡縣內醫療院所，包括各鄉鎮市區衛生所，當透過疾管署愛滋病加強篩檢計畫，抽血篩檢後，每發現一名新的人類免疫缺乏病毒感染者或愛滋病患者，衛生局就發給臨床醫師一筆獎勵金，不是很多，也不是很少，禮輕情義重。衛生局獎勵金給得算大方，預算編列在疾管科的業務費裡，從其他業務費挪用，每年都會編列個3萬、5萬，甚至10萬元，原先每發現一名病例，獎勵金是5000元，後來為了足資鼓勵，提高到了10000萬元！我們給的是白花花的現金，而非小氣巴拉的爛禮券，禮券給人忽悠和玩弄的感覺！依照稅法規定，2萬元以下的獎金和獎勵金，是免扣綜合所得稅的，所以，我們沒開出扣繳憑單給醫師，至於醫師是否申報？依照稅法規定，是要申報的，綜合所得稅申報屬個人隱私，我當然懶得去深究了！難不成，我要打電話給醫師，問他有沒有申報？且指導他要申報？保證醫師在電話中，對我這個科長，幹譙到不行，還在電話那頭，一邊幹譙，還一邊比中指呢！

有錢能使鬼推磨，這句話很不好聽，對醫師來說是侮辱，我應該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，即使已公職退休6、7年了，我至今，仍很感恩彰化縣不少醫師的配合，以及對衛生局的支持，此彰化縣衛生局的愛滋病獎勵措施，讓我們發現了好幾名潛藏的愛滋病患，可避免疫情擴散，減少無辜的受害者，每年此計畫案，常能發現1名、2名，甚至3名新個案，給我們很大的鼓舞，提升我們的工作績效，也提高中央對我們的考核成績。某年，我曾馬不停蹄地，由疾管科愛滋病主辦人陪同，連續拜訪了三家醫療院所，有北彰化的診所醫師，也有南彰化的診所醫師，分別頒發了獎狀和獎勵金。彰化南部偏鄉，雖說鄉下純樸，照樣有愛滋病患，某些年，台中警方抓到同性戀轟趴案例，不少確診個案，都來自咱南彰化偏鄉年輕子弟。某年，我也親自拜訪某診所，是彰化鼎鼎有名的泌尿科名醫，他也是我彰基時代的前輩醫師，更是我的臨床老師，他也篩檢出了一名愛滋病患。自古以來，都是老師頒獎給學生，哪有學生頒獎給老師的？害得我雙腳併攏，全身挺直，畢恭畢敬地，雙手捧著獎狀和獎勵金，鞠躬哈腰，嘴巴直說著，感謝老師支持、鼓舞、激勵和指導，然後恭請老師笑納，最後再拍照存證留念呢。（112年4月23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