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 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 第四十五回：吳頭為肺癆喪命

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
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

第四十五回：吳頭為肺癆喪命

上回提到，吳頭嚴重咳嗽和咳血，ㄧ大灘的血，半年的搶救和治療，無效，仍然嚥下最後一口氣，告別親人，魂飛魄散，死因為肺癆。

吳頭，年紀輕輕，22歲去世，未婚，無嗣，後事由我曾祖母打理，土葬，葬於清水。後來，因故，舉家搬遷彰化，撿骨後，改葬彰化市第二公墓。101年，我大嫂主導，吳頭等先人骨骸，遷葬，移往秀水公墓納骨塔，讓眾祖先聚在一起，彼此好照應，後代子孫掃墓也方便。

民國70年代，台灣經濟逐步起飛，但政府公部門，投入結核病防治的經費有限，與今日有天壤之別，結核病是常見的疾病。當年，我在彰基服務，每年冬天，吐血的個案蠻多，不外兩種原因，ㄧ為消化性潰瘍吐血，二為肺結核咳血。兩者分辨不難，前者，血液混合胃液，顏色暗紅；後者，從肺部咳出，顏色鮮紅。我是外科醫師，前者吐血不止，會從內科轉來外科，緊急送開刀房手術。今日，醫學發達，早期診斷，早期治療，除非山地偏鄉，否則難見到肺結核嚴重到咳血才就醫的。

比70年代還早的40年代，台灣剛光復，百業待舉，經濟條件落後，結核病更猖獗，我一位初中同學、一位高中同學，均罹患結核病，不是肺結核，而是肺外結核的骨結核，也同是脊椎的骨結核。很遺憾，脊椎骨結核幾乎都發生在胸椎第三、四節，結果胸椎腐蝕塌陷，人因此成了駝背。我這兩位同學，因外貌關係，人自卑，內向，畏縮，終生未婚，孤獨過一生。想起過去，替同學心酸。今日，每回到縣府民政處判役男體位，總有一大疊身心障礙者被判免役，也讓我心酸。如果自己是好手好腳健康的人，應該慶幸，自己受到老天眷顧。因你的好命，你就有責任去照顧那些不好命的人。

古稱肺癆，今稱肺結核（Pulmonary tuberculosis），由於感染結核分枝桿菌，簡稱結核桿菌（Mycobacterium tuberculosis）所致。分枝桿菌不下三十種，但會讓人致病的，僅有三種，包括人型結核分枝桿菌、牛型結核分枝桿菌和非洲結核分枝桿菌，但已蹂躪人類千萬年。愛滋病除外，每年各種法定傳染病全加起來，也沒有結核病一種多。

癆者，勞也，古人無細菌學觀念，認為是過勞引發的疾病，因過度操勞、勞累，消耗過頭，以致消瘦羸弱，銷形蝕骨。結核病是很古老的慢性消耗性傳染病，6、7千年前的埃及木乃伊，就可發現脊椎結核的病兆。吳頭怎會感染肺結核？誰傳染給他？

肺結核，非飲食或糞口傳染，所以公筷母匙，不能預防肺結核；也非飛沫傳染，所以打噴嚏或講話噴口水，都不會造成感染。它是空氣傳染，經由小於PM10的微小顆粒，通過呼吸道，吸入肺泡感染所致。肺結核潛伏期相當長，短的半年、一年，長的數十年，其感染源很難追究。吳頭感染肺結核，可能精神病發，流落街頭，被其他流浪漢感染；也可能因生活不正常、營養缺乏，免疫力降低，潛伏在體內的結核桿菌，引爆肺結核所致。總之，怎麼感染？怎麼發病？無法追究。後來，我伯父吳火生，我祖父吳祥的獨子，也是年紀輕輕，死於肺結核，是否與吳頭有關？難釐清。另外，我祖母認領的客女兒，草地姑，晚年也是罹患肺結核，病逝於肺結核。

吳桂香，年紀輕輕，18歲，雖無婚約，卻等同未亡人，對其心理和感情，衝擊可大！雖吳頭已出殯，喪事已結束，吳桂香仍披頭散髮，素衣素顏，日夜不停哭泣。我曾祖母看在眼裡，苦在心裡，不知如何安慰，唯有協助煮三餐，幫忙做家事，讓吳桂香躲一旁，哭個夠，心痛個過，希望早點沈澱，早些平復。女人懂女人，有時，我曾祖母，會進入吳桂香臥房，緊緊抱住她，拍著她的背，「沒有緣的緣份，讓人珍惜，讓人抱憾，媽媽跟妳一樣，都非常不捨，妳要堅強，要愛護自己的身體。媽媽永遠陪在妳身邊，媽媽永遠是妳的靠山。」然後，不多說，靜靜地陪著她掉眼淚。

一個月過去，兩個月過去，吳桂香仍然陷在傷痛裡，渾渾噩噩，不吃不喝，每日以淚洗臉，我曾祖母擔心出意外，請林木桶轉告吳春和李山夫婦，往大湖找吳桂香父母來安慰。娘家父母來了，吳桂香撐起勇氣，告訴父母，她沒事，請父母放心，她不會做傻事的，但等父母回大湖，她仍是每日沈溺於哭泣。

直到半年後，長山傳來內安溪母親的消息，說她送走吳永泉來台，協助調查吳頭的生死，不到一個月，因煩惱吳頭，不捨吳頭，憂愁過度，不幸罹患腦中風，七日內死亡。此時，換成我曾祖父放聲大哭，痛哭流涕，怪罪自己不肖，沒照顧好吳頭，讓吳頭平白送死，這是天大不肖，他無臉見天上的母親。連著數日，哭聲響徹雲霄。看到家裡此場景，吳桂香終於收斂起悲傷，勇敢面對自己的苦楚，盡一家人自己應負的責任。因長山母親已下葬多時，趕回去奔喪，已無意義。

春去秋來，吳桂香年紀不小了，吳祥也已成年，兩人都18、19歲了，吳祥對吳桂香的喜愛，隨著同情而加劇，不時向姊姊示愛，但吳桂香待之以冷淡，她說：「我已是三叔的人了，我不會跟你有結局的。」吳祥不死心，當著吳桂香的面，向我曾祖母說：「我喜歡桂香姊姊，我願意娶桂香姊姊為妻，一輩子愛她，照顧她。」我曾祖母犯愁了，不知如何以對。高興吳祥長大了，成熟了，有自己的主見和看法，且富愛心和同情心，把吳桂香當成一家人，願照顧她一輩子，但礙於輩份，如何是好？

我曾祖母私下跟吳桂香談，她可堅決反對，直以輩份為由拒絕，還說：「自從7歲來吳家，下面幾個弟弟妹妹，都是我親手照顧的，還包括吳祥，我對吳祥的愛，只有姊弟之情，沒有半絲男女之愛。說白一點，在我心中，吳祥是我一手帶大的，我還認為我是他的小媽咪！」或許她仍怪罪半年前，吳祥那幸災樂禍的嘴臉吧！

我曾祖母欲開口繼續說話，吳桂香打斷她，「我感謝媽媽，妳對我的愛，我永遠放在心上。不再有任何人，可以取代吳頭在我心中的位置。我寧願終身不嫁，永遠陪在媽媽身邊，請媽媽不要再說了。」把我曾祖母推出門外，關上門閂，不願再談。態度明確，我曾祖母尊重她，不敢逼迫，就把此事暫時按下。

回過頭來，說吳永泉下一步如何走。吳永泉，跟吳頭一樣，也是我曾叔公，因我家沒有記載詳實的族譜，我堂哥吳鏘地的二兒子，就取名吳永泉，等知道與祖先同名後，才改名為吳炳煌。吳永泉來台灣的目的，是來打探吳頭的生死的。如今，吳頭走了，吳永泉是否該回長山了？

大家討論的結果，吳永泉不接受建議，堅決表明，不想回長山了，因內安溪偏僻且落後，生活困苦，謀生不易，種茶辛苦，養不起一家人，台灣生活好過多了，他寧願留下來討生活。我曾祖母想了想，有何不可？長山母親已死，不再有掛慮，就留下來討生活吧。但我曾祖父另有考慮，「六甲地的茶園，面積可大了，好幾座山，只有二哥一個人照顧管理，不容易啊！稍不小心，茶園馬上荒蕪，豈不可惜？」

曾祖父花錢買茶園，希望家人生活好過，吳永泉竟然不回去好好經營，讓我曾祖父好生失望。其實，吳永泉不想回長山，是心有所屬，因他看上了吳桂香。梨花帶淚的女人，讓人憐惜，忍不住想去疼她、愛她。後來，兩人也迸出了火花，有一段，「只羨鴛鴦，不羨仙」的感情。然而，紅顏多薄命，很遺憾，兩人一樣沒有結局，也是天人永隔，這是後話。

與吳頭一樣，我曾祖母也將吳永泉，逐一介紹給大甲客父母、清水娘家父母，以及林木桶等親朋好友認識，往後，吳永泉就要開始新生活了。我曾祖母，想介紹吳永泉到味滿樓當跑堂，見見世面，建立人脈關係，但吳永泉卻說，先在大嫂家安頓下來，認識環境，等一、二個月後，環境熟了，再就業。

這段時間，吳永泉和吳桂香，兩人朝夕相處，彼此增加了互相了解的機會。吳永泉較積極，他會主動找機會，接近吳桂香，如讚美她的刺繡手藝，或者讚美她煮的菜好吃。總之，就是找機會親近她，博取她的注意。吳永泉與吳頭，兩兄弟，外表相近，個性相仿，吳桂香不討厭，但初識，還談不上喜歡或感情。兩人如何迸出火花？下回分解，敬請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