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 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 第六回：吳勇心結客父母

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
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

第六回：吳勇心結客父母

我曾祖父與曾祖母，兩人相依相守的日子，已敲定，光緒4年，農曆12月5日。平時，兩人就對親親我我的時光，好期待；如今，對敲定的好日子，更是期待不已。曾祖父一躺上床，就幻想著，貌美老婆抱滿懷，徹夜輾轉樂逍遙；曾祖母只要夜深人靜，就幻想著，傳宗接代，夫賢子孝，建立自己愛的桃花源。

但等進入倒數階段，我曾祖父又開始犯愁了，現實和幻想有距離，辦喜事不是辦家家酒，動不動就是要花錢，哪來的錢？曾祖父從木桶店賺來的錢，第三年起，每月半貫錢，還有逢年過節的慰勞金，都點滴捐公，孝敬客父母，結果，客父母雙手一攤：「哪來的錢？三餐等生活費都不夠花。」曾祖父腦筋是清楚的，三年來，交到客父母手上，少說10餘貫，如今，成家緊要關頭，睜眼說瞎話，竟說沒錢，推得一乾二淨。

曾祖父啞巴吃黃蓮，不吭一聲，隱忍著，憋著氣，但內心不平，如潮水澎湃洶湧，久久難熄，這是我曾祖父暗中纏繞的第二個心結。婚後，定居大甲或清水案，因潘姓客父母強硬態度，鬧得不可開交，最後須我曾祖父挺身謀合，說項和保證，才勉強枚平，此案是我曾祖父的第一個心結。

相愛的兩人，愛到骨髓裡，甜甜蜜蜜，難分難捨，哪分彼此？何況彼此以身相許，曾趁岳父母不在家時，兩人已床上纏綿，你的泥中有我，我的泥中有你，我是你的人，你也是我的人，何況那身外物，所以，我的錢就是你的錢，你的錢就是我的錢。然而，縱然曾祖父把曾祖母，偷偷交給他的私房錢，拿來籌辦，也是杯水車薪，捉襟見肘。

曾祖母私房錢可不少，女人家心細，為了美好未來，擁有自己的家，溫馨的家，從幼年打工起，拼命存私房錢，交到曾祖父手上沈甸甸的錢，堆成疊，細數結果，竟然有75個銅錢，讓我曾祖父感動莫名，鼻頭一酸，差點滴下眼淚。為此，我曾祖父暗自發誓，「不離不棄，終生只愛妳一人。」男人發誓有用，世間豈會有那麼多獨守空閨的怨女？豈會有那麼多暗夜飲泣的棄婦？我曾祖父犯下天下男人常犯的錯，後面會細述。

我曾祖父內心盤算著，雖然盡量減，努力省，這些銅錢仍不夠用。結婚禮數繁瑣，自己委屈點、刻苦些，天經地義，然而，讓自己所愛的女人，天涯海角跟隨自己的女人，受半點委屈，哪捨得？我曾祖父心意已定，找木桶店老闆商量，先勻支點錢，再從往後薪資扣除。說不定，「老闆看我平日認真工作，不偷懶，不推諉，無冥無日，從早做到晚，可能包個大紅包當賀禮。」

今日，孝子、孝女，孝順子女的父母親，為兒女辦起婚事，怕落人後，丟不起臉，出手闊綽，場面浩大，窮奢極侈，花錢不手軟；縱然，阮囊羞澀，身無分文，甚至負債纍纍，借貸也要飽足面子。

父母為了面子鋪排，害了自己，也誤了孩子，不好的典範，不良的教材。面子值多少？面子重要，還是裡子重要？花幾百塊錢，戶政事務所登記結婚，也是堂堂正正，台灣2100萬人口認證的婚姻。可惜，滿清末年，台灣沒有公證結婚，也沒有登記結婚，否則，我曾祖父會排第一。

民國68年，我尚在營中，高雄左營海軍官校診療所，預備軍官軍醫，官拜少尉，我請假出營，長途跋涉，搭台鐵普通車，從左營回彰化。普通車每站必停，還為了對號列車、莒光號、自強號誤點，而在小站等候多時，當彰化站下車，悠忽已過五小時。因隔天，是我高中同學訂婚大喜日子。

高鐵通車後，左營和台中約一小時，五小時和一小時有天壤之別，其差距真大。普通車，速度慢，又常延誤，肯定少人搭乘吧？錯！長途旅程，每班普通車必人擠人，車廂走道擠滿人外，車門也掛著人，車門無法關上，其危險讓人捏冷汗。早年，節儉的人佔多數。

當年，預備軍官月薪7千元，我節儉，一毛錢也捨不得花。遇假日，別人出營蹓躂去，我都自動留營，鎮日在營睡飽飽，三餐也在營吃飽飽，無事就是唸書和寫家書，省下出營後，必須花的車資和飯錢。

我寫家書或各類書信，不是一百個字或一千個字，五千或六千個字是常事；十行信紙，不是一張、兩張，而是十張以上。我內人，受不了我的情書攻勢，半夜衝也要衝到我家，家母要趕，也趕不走。像我這種自閉、寒磣兼怪胎，一千人才能找到一個。

寫傳記有這個缺點，上回提到內人「赤著腳，拉著小行李，連夜從台中奔往彰化我家，我母親要趕人，也趕不走」，內人翻臉，飆罵：「你太過份了！你意思是說，我是倒貼啊！沒人要，只會把住你！開玩笑，你算那根蔥！你給我記住！」

很冤枉，角度不同而已，我內心想的是「老婆愛我入骨，我愛老婆入髓」！蒼天在上，我受委屈了。今日，內人放話，「如果寫文章，再把我寫得這麼不堪，一定給你好看！走著瞧！你最好不提到我！」這回我又再提起，內人趕也趕不走，有點擔心，我可能死定了。

兩年預備役，民國68年8月8日，退伍返鄉，我交到我母親手上的郵局存摺，只有存入，沒有支出，總額11萬8千餘元，零錢多少記不住，是活期存款的利息。還有，兩年期間，不是月薪都是7千元，第二年薪資高於第一年外，在成功嶺、衛生營受訓期間，薪資只有2、3千元，所以，我確實是半毛錢未花，全部結存下來。

隔天，高中同學訂婚喜事，我總不能太邋遢，太隨便，襯衫、牛仔褲加布鞋吧！我借我阿哥5年前訂婚那身行頭，當下，我28歲，阿哥28歲訂婚和結婚，咱兩人相差5歲，所以那身行頭，包括西裝上衣、西裝褲、大紅領帶和黑皮鞋，5年前的，還挺新的，還蠻英挺的。我身高172.5，阿哥166，身高差6.5公分，不會很合身，但勉強可接受。

男人追女人，會送99朵玫瑰，代表愛妳「久久」；若送999朵玫瑰，那不是愛妳「久久久」，而是囂張、奢華和無節制，這種男人靠得住嗎？各位客倌，不要說迎親車隊，僅是訂婚車隊，車陣可是綿延不絕，總數99輛，全部是高級豪車，不是Benz，就是BMW，所謂的雙B，佔滿中山路一段到三段，交通為之阻塞，紅綠燈失去功能，警察站崗無用武之地。各位客倌，這輩子，不要說身歷其境，你可曾親眼目睹？

我同學親戚，大人小孩，全部出動，來了二十餘人；高中同學也全面號召，發動力挺，來了二十餘人，總數不到五十人，縱然一人搭一輛車，仍然一半轎車是空車。我個人搭一輛，朋馳車，那種舒適，至今記憶猶存；那皮椅的氣味，至今念念不忘。回程，因車多混亂，我找不到原來那輛朋馳，而改搭「米奶」，想當然，與朋馳也不相上下，都會在夢中回味。唉！嘆之！有錢人會花數百萬，買那名貴豪華轎車。

訂親會場，金光閃閃，眼睛為之炫，頭為之暈，鑽石外，金項鍊、金手鐲、金戒指和金耳環，沈甸甸和金閃爍；此外，黃金磚六大塊，每塊少說一公斤。我此生第一次，也是最後一次，看到黃金磚，還是一公斤的呢！想摸摸看，抓起來甸甸看，一公斤重量的感覺，但不敢，所以，活到65歲，還不曾摸過純金磚塊。

還有，聘金是多少？乖乖，6疊，我估計是600萬。除了電視上，金融風暴，銀行倒閉前夕，大眾一窩蜂擠兌，我們才會看到那麼多亮嘩嘩鈔票擺上桌。最後，我高中同學婚姻美滿，王子與公主，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，幸福美滿的日子嗎？當然，結局很經典，兩人離婚收場。

至於我，民國69訂婚，朋友的朋友相挺，其實是藥廠Propa，來了兩輛老舊轎車，分別是Honda和Toyota，我找來6位大學同學，就往內人台中家訂親。相關聘金如下：豬羊片，用1萬2現金代替；嫁妝聘禮，以現金6萬代替；至於聘金，則是12萬，從銀行領出剛出爐的現鈔。

我母親，數天前一再叮嚀和交代，這12萬聘金不能收，僅是擺好看，務必向內人交代清楚，請親家不可收。因為，這12萬是向眾親戚暫借的，被親家收了，還不起人家。電話中，我坦白向內人轉告，「其他聘禮，可收；但12萬聘金，收不得，是向人借的。」

當年，我任彰基外科第一年住院醫師R1，每月薪資9千元，要存14個月，才還得了。男女相愛最重要，相愛是幸福的保證，花錢或借錢鋪排場面，能買到相愛和幸福嗎？

關於下聘禮金，我曾祖父遇到跟我相同的問題，聘金哪裏來？聘金多少是面子問題，太少，豈非瞧不起姑娘家？不值錢，爛貨，沒人要，還要倒貼！太多，又不行，豈非把女兒賣身當搖錢樹？嫁過去，日子難過，回家哭爹娘，哭也無用，只好斷了娘家路，寧死不往來。

民國38年後，大陸退守台灣，來了不少軍人，50年代，軍人為了成家，花錢買閨女，「 為了10萬元啦！」是經典的一句話。我幼年鄰居，就有一位美麗可愛，二八年華的小姐姐，以10萬元嫁給老軍人，不！以10萬元賣給老軍人，這位「老芋」足足比小姐姐大40餘歲，好花插在牛糞上。

我自己的親姊姊，比這位小姐姐，漂亮百倍，婉約千倍，溫順萬倍，這有照片為證，也有事實為證，未來另敘。因我母親一念之差，害我母親悔恨一輩子，她都不得不承認，「妳姊姊，真的是好花插在牛糞上。」我先母在墳墓裡，仍會哀嘆，自己錯了，害女兒嫁錯郎。我大姊婚事，那是好幾回後的事了，要能粉墨登場，須等來年下筆了。

我大姊吳鈴釵，適施再柱（72歲往生），生兩男一女，老大施正成，娶妻龍玲鳳；老二施正中，娶妻羅紅秋；老三施美鳳，下嫁黃衍豐。這些外甥可能怨慲難平，怪我這個舅舅，「說我媽是好花插在牛糞上，豈非罵我爸是牛糞，孰可忍！孰不可忍！欺人太甚，還我父親名譽來！」

縱然第二代後人容忍，難保第三代後人，會嚥下這口氣。寫傳記有這缺點，姓氏大名，白紙黑字，攤在陽光下，好的、正面的，不會有人抗議，但壞的、反面的，那問題可大可小。如果我說某親人亂倫、爬灰，那不是傷害一個人，可是傷害兩個人，甚至一堆人，相當嚴重。

曹雪芹寫「紅樓夢」，極大部分寫自己的經歷，可說是家族傳記，但以小說方式來呈現，曹姓家族，改成姓賈，有其原因，他豈好意思罵自己先人，幹了倒灶爬灰、淫蕩亂倫之事？曹雪芹借「焦大」口中罵出「爬灰的爬灰」，這是小說形式的優勢。

台灣著名作家高陽寫了百萬字的「曹雪芹傳」和「曹雪芹外傳」，大陸著名作家二月河又改編了「曹雪芹傳」，寫出曹家的風光和墮落，高貴與淫穢，如果是曹雪芹，可難下筆。

何謂「爬灰」？紅樓夢和曹雪芹傳都有提到，高陽做了解釋，他說，東西燒成灰，從灰燼上爬過，當然會弄髒膝蓋，「污膝」，「污膝」是「污媳」之隱語，簡單地說，就是「公公玷污了媳婦」。2007年，日本巨星木村拓哉主演的「華麗一族」，就有「爬灰」劇情，木村拓哉懷疑，他是祖父姦淫自己媳婦所生下的孩子，結局是木村拓哉為此飲彈自殺。

我不得不敬告所有家人、親戚和朋友們，傳記不能虛掰，有名有姓，若焦點、角度、視野不同，造成傷害，敬請諒解。為了平衡這種無心之過，我會努力，不會吹捧自己，反而更挖自己瘡疤，安撫眾人之不悅。

慶幸，我曾祖父的工作態度，讓木桶店老闆肯定，願意讓他勻支一年薪資，因加薪，月薪從半貫錢，提升至一貫錢，等於借貸12貫錢，每貫錢，10個銅錢，等於身上多出120個銅板可使用；另外，祝賀他成家，老闆給了3貫錢，又多出了30個銅板，共150個銅板，加上曾祖母私下給的75個銅板，合計225個銅板，總能好生可應付。

後來，我曾祖父聰明著，下聘時，他將175個銅板分成四份，其餘留著，一份豬羊片、一份嫁妝金，再來是給岳父母的聘金，另一份，特別說明給我曾祖母的聘金。我曾祖母那一份又特別沈重。我曾祖父怎麼聰明？他惦記著，曾祖母那份，左手交給右手，還回到曾祖父口袋裡。

結果，人算哪能逃得過天算，岳父母一句話，什麼都沒了，「女兒啊！妳那份聘金，爸媽幫妳收者，等成親後，再交給妳，免得遺失。」當然，往後，這筆錢石沉大海，連撲通一聲都沒聽著。

曾祖父犯愁另一件事，婚後，夫妻倆住哪兒？木桶店免費供吃住，但成親後，不是一人，是兩人，老闆家住不得。外面祖屋嗎？手頭拮据，租屋要錢，捨不得，怎麼辦？與曾祖母商量，曾祖母也認為住娘家，沒出息，家裡尚有弟妹，也不方便，但討論結果，只能委屈，暫娘家，哪天經濟寬裕，再搬出，獨立生活。

遺憾，此抉擇，造成後來大風波，哪風波？下回再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