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衛歲月(2005年-2012年)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: 四十六、國立歷史博物館米勒田園畫展

公衛歲月(2005-2012年)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:
四十六、國立歷史博物館米勒田園畫展
作者:吳聰賢醫師
9782-3日,老爸與老媽度過一個充實又驚悚的的星期假日。若能忘記83日深夜的驚魂記,它確是此生可遇不可求且豐饒的一趟旅程。82日,觀賞「台北2008大稻埕煙火節」;隔天,則參觀總統府,以及觀賞總統府前「2008農業尚讚健康樂活」展售會表演,和國立歷史博物館的「米勒田園畫展」。
很難想像,老爸竟然裝風雅,肯花250元的門票,與老媽兩人共花掉500元,辛苦排隊進歷史博物館,觀賞世界知名畫家米勒的畫作。明道中學早有老師推薦老媽,務必趁暑假北上觀賞米勒畫作,但當老媽排隊,老爸前往購票回來時,老媽有些驚訝與不捨,「門票那麼貴!怎麼不先問我一下?」後悔也說不出口,一路問路走來,來到國立歷史博物館(National Museum of history),也花了半個多小時。
老爸以隊伍蜿蜒,長龍排上近千人,連外國人都來排隊,肯定值回票價而狠心購票。其實,老媽將米勒畫展掛在嘴邊已把個月,若捨不得花這筆錢,回家肯定被老媽嘲諷又譏諷,虧到無地自容,「跟你這種男人最無趣,小氣又寒酸,真沒眼睛,竟然看上這種人!」保證還會往地上啐一口。老媽可柔到繞指柔,似柔弱的小女生,也可以硬到如利刃鋼刀,不用往身上砍一刀,老爸就會鬱卒到跳樓自盡。
其實,不僅老媽嘴上叨唸甚久,716日,老爸的研究所同學曾毓珊,已寄來電子郵件「想看米勒畫展的朋友注意了,有教戰手冊」,大力舉薦米勒畫作。老爸不像哥哥或弟弟,運動、音樂、美術完全外行,運動是肉腳,音樂則五音不全,美術更是看熱鬧,不過,同學寄來三個檔案,包括「米勒畫展戰略」、「米勒畫作欣賞」、「欣賞米勒的畫作」,看完後,總算看到門縫,挑起老爸躍躍欲試的雅興來。
米勒是19世紀,法國寫實主義的田園畫大師,以農民生活的繪畫創作聞名世界。歷史博物館的「驚艷米勒-田園之美畫展」,是法國奧塞美術館首次以典藏的米勒畫作為主軸所策劃的海外特展,65幅展品包括米勒的16幅真跡。為了讓觀眾能深切感受當時的法國農村生活,亦展出紀錄法國農村生活的20幅攝影照片,真實呈現米勒所詮釋的農村生活。
歷史博物館入口處,不少人搶著租語音導覽機,尤其是年輕的媽媽,為了讓讀國小或國中的孩子,享受更多的美術濡沐,不惜花錢。每台租金120元,租兩台附贈有聲書DVD,老爸捨不得花這筆錢,遲疑著是否要租語音導覽機?只得靜觀其變,隨時注意老媽的聲色,稍有風吹草動,老爸馬上掏錢,趕前一步,避免又被老媽嘲諷寒酸小氣。
老爸猜測,另一邊長龍排的是團體票,既然是團體一起來,應該會聘請導覽老師吧?跟緊導覽老師,收穫應該更甚於語音導覽機吧。民國90年,老爸參加衛生局的英國公共衛生考察行,來到「巨石群」景點,現場免費提供中文語音導覽機,發現成效不大,老爸不覺得有必要。後來證實,老爸的猜測正確,現場竟然有彰化美術協會的團隊,真的聘請了導覽老師。
人不可貌相,這位口若懸河,其貌不揚,60歲左右的歐巴桑,穿著打扮有如鄉野村婦,但美術史之透徹,講解之深入,比喻之精闢,學識之淵博,讓人肅然起敬,應是教授級人物。老一輩的本省籍女性,竟然有此人才,令人刮目相看。不是老爸有省籍情結,非外省籍才有人才,台灣人豈能自我貶薄呢?這位教授級歐巴桑可是標準的台灣人。
她,雙聲帶,口才便給,台語俚語運用靈活,有如畫龍點睛,用得聒聒叫。其導覽是相當成功的,對美術有如一張白紙的老爸,經過名嘴一說,不少狀況是恍然大悟,豁然開通,好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脈,也好像學堂旁豬仔,沒底子,沒裡子,也會隨著眾學子的琅琅讀書聲大搖屁股呢。老爸確實收穫不少,很感謝,我與老媽都賺到了。沒繳費,老爸與老媽卻都搶在美術協會會員的前面,聽得比她們多,也看得比她們詳細。
米勒畫作無數,奧塞美術館收藏重要的19幅畫作,其中的16幅竟然一起來到台灣展覽。依據法國的慣例,米勒的三大著名畫作,包括「拾穗」、「晚禱」、「牧羊女與羊群」,尤其是「拾穗」更是驚世之作,絕對不會同時出國展覽。米勒畫展曾在日本等國外展覽,有「拾穗」,就沒有「晚禱」,有「晚禱」,就沒有「拾穗」,如今三大畫作均一起來台灣展出,若非聯合報系的王效蘭百萬法郎權利金,孰以致之?難怪不少外國人要搭機來台欣賞畫作。
「巴比松畫派」也就是「田園自然畫派」,起源於法國,風行於1850年代,以米勒為首要人物。這個畫派有個特色,就是他們幾乎都住在法國楓丹白露森林的小村莊「巴比松」,畫家一有空就跑進森林裡面寫生,作品主題多為鄉村風景畫,若有人物、動物等,則僅是陪襯。哥哥對油畫有興趣與天份,以後「巴比松畫派」琅琅上口,可以用來炫燿與自吹自雷。米勒畫風受到浪漫主義、古典主義影響,何謂浪漫主義、古典主義?老爸莫宰央。
米勒‧尚‧法蘭西斯瓦(Millet Jean Francois),1814年,出生於法國諾曼地半島格魯什村(Gruchy),叔父擔任神父,父親是經商的士紳,屬富裕農家子弟。他的成名畫作除了上述三幅,還包括「春天」、「簸穀者」等名作無數。18651868年,他分別獲得法國國家一級勳章,並於1874年,受官方委託裝飾萬神殿之聖堂,這是極榮耀與神聖的工作,卻在展開工作前,與世長辭,享年61歲。
米勒是法國重要田園自然派畫家,是巴比松畫派的翹楚,他最後在巴比松終老一生。依據同學寄來的檔案,以及從教授級導覽聽來的皮毛,老爸首先介紹第一幅畫「拾穗」。拾穗(The Gleaners),畫於1857,年43歲,現收藏於巴黎羅浮宮。這幅畫作被穿鑿附會加上了三則宗教故事,也因宗教清懷,讓這幅畫蘊藏更多神秘色彩,讓篤信天主教或基督教的西方人,更是奉之為神祇,捧之手心,維護有佳。不了解聖經,老爸不知哪三則。
聖經上說,「當收割時,不可割到地緣,收割掉下的穗子不可再撿,應留給窮人和外方人」,米勒的畫作,隱含宗教情懷,聖經上這句話,正是這幅畫所要表達的。遠處地平線上,可以看到地主與家丁大批人馬,忙著將採收的麥穗送上馬車,而前面這三位女性,就是聖經上所言的窮苦人家或外方人,忙著撿拾收割掉下的稻穗,畫作中可以看到三名女性前面那方土地上,還有零星的金黃麥穗。
米勒的畫作中,常大量使用紅、黃、藍三原色來吸引眾人目光,我們可以清楚看到,畫作主角的三名女性身上,也有紅黃藍三種顏色。19世紀早期,油畫原料就只有紅、黃、藍三色,再由畫家依需要調配出其他顏色。最讓人驚艷的,相當寫實的,我們從三位女性的細微動作,以及細微的裝扮,可以研判出三位女性的年紀。
右邊那位戴黃帽女性,從她彎腰的角度,可以知道她上了年紀,佝僂身軀,為撿拾地上麥穗,強忍疼痛,勉強彎腰,以求餬口飯吃。中間紅帽女性,從她雙手看來,左手塞了一大把麥穗到腰間的袋子裡,右手還滿滿的抓了一把,企圖想要多撿拾麥穗,肯定是要肩負一家生計的中年婦女。而左邊那一位藍帽女性,仔細看她的帽子後方,很明顯與另兩位女性不同,藍帽後方多出一片布,將後頸遮住,這正是年輕女性愛美、怕曬,才有的舉止;再者,她檢麥穗的那隻手,作樣子隨便撿,心不甘、情不願的少女。
老爸與老媽緊跟的教授級歐巴桑,直接譬喻為老中青三代,中間那位老媽,帶著婆婆、女兒,共三人撿稻穗。40-50年代,台灣經濟尚未起飛,田間撿拾稻穗的窮困人家隨處可見;今日,自動割稻機不再有稻穗可撿,但收穫季節,鄉間撿拾掉下或不要的小蘿蔔、小地瓜大有人在,卻非經濟困頓,而是當成假日休閒在玩耍,也避免暴殄天物。可遇不可求,老爸與老媽最喜歡這種意外的收穫。
好幾年前,與老媽前往台南,參觀「奇美博物館」,裡面收藏之豐富,不下於國家級,尤其是西方油畫更是琳瑯滿目,人物畫、動物畫、風景畫不知凡幾,讓人目不暇給。每張畫作都筆畫精細,毛髮、毛孔歷歷可數,且光線亮麗,畫面清晰,但米勒的「拾穗」等畫作卻隱晦不明,人物面貌眼神模糊不清,讓人有簡單將就與塗鴉的感覺。教授級歐巴桑說:「當年貴族或富商喜愛肖像,流傳後代,為了生計,米勒當然也擅於人物畫,例如他的自畫像也是上等之選,但米勒之成名卻緣於畫作之隱晦,蘊藏宗教情懷於其中。」
難道畫家要成名,反需隱藏實力,故意隱晦曖昧,讓有人有更寬廣的臆想空想?還是畫家之成名,讓人懷疑有故意炒作之嫌?以宮廷派或沙龍派之觀點來看,米勒之畫作豈能入流?教授級歐巴桑說:「繪畫之主題很重要,『拾穗』、『晚禱』之成名,在於有強烈的宗教情懷;沒有主題之繪畫,不管色彩、光線、筆劃等技巧,多鮮豔對比與工筆對稱,如果沒有高人一等的主題與意境,僅是畫匠而已,談不上大師。
跟寫文章一模一樣,主題是文章的精髓,需像任督兩脈般,貫穿全局;主題越高尚,其價值也更高等,水漲船高,勿庸置疑。老爸寫文章講求一篇文章一個主題,否則失之重點,分散其強度與張力。文章要感人,寫作技巧是其次,主題高尚,符合人性,提升人性,才是上等之作。文章標題躍然紙上,繪畫用畫筆呈現主題,讓人感同身受,驚嘆與驚艷,則相當不容易,難怪不朽之作何其難。
教授級歐巴桑說:「米勒早期擅於人物畫,有一陣子,為了糊口,投貴族富商之所好,專畫裸女圖,直到某次沙龍畫展,無意間聽到兩位年輕人的對話,一位問道:『這張裸女圖是誰畫的?』另一位回說:『就是那位專門畫裸女的米勒。』這句話刺傷了米勒,他毅然決然,拋下一切,帶著妻小離開巴黎,舉家遷往巴比松,痛改前非,專門從事自然田園之繪畫。」這兩位年輕人是米勒的貴人,他們無意間創造了世界級大師。
生命是突然與偶發的,成功雖需孜孜矻矻,但不是勉力所能企求的,人之一生,盡其在我,努力奮發向前外,如何提升個人品格與道德也是重要的。人死後,縱然無法即刻蓋棺論定,但百年後,個人的自私、虛偽、奸詐、淫亂,仍會被記上一筆,人焉廋哉,難以遁形。學問淵博或藝術創作,也需搭配品格與道德,才能流傳千古,為後人所景仰。
第二幅畫「晚禱(The Angelus1957-1959,收藏於巴黎奧塞美術館Musee d'Orsay)」,43-45歲畫作。米勒當初畫這一幅畫,要表達的只是農民望著欠收的馬鈴薯田嘆息,是哀傷的嘆息,不是虔誠的祈禱,卻因好友的一句話:「這幅畫彷幅聽到遠處傳來鐘聲,兩人正虔誠地晚禱呢。」米勒從善如流,在地平線遠處,補上尖頂的教堂,這一幅畫就此從「糟糕的馬鈴薯欠收」,更名為「晚禱」。
「無心插柳,柳成蔭」,人生意外無窮,這正是典型例子,缺少了宗教氣息,「糟糕的馬鈴薯欠收」絕不會是法國的國寶。米勒的作品,深刻描繪農人生活,不僅寫實,也反映他在巴比松鄉間的日常生活。「晚禱」中,除了禱告跟宗教沾上邊外,構圖中,光線從左上方灑落在兩人的中間,像是上帝的眷顧,賜給他們豐衣足食。教授級歐巴桑說:「19世紀中葉,歐洲大陸馬鈴薯因病蟲害,收成極差,不到正常的1/4,可以見到推車上的麻布袋是扁塌的,地上掘出的馬鈴薯是稀少的。」
收成欠佳,用光線代表上帝的眷顧,豈非諷刺?「當年歐洲,對宗教極為虔誠,每到下午6時黃昏時刻,餐桌上有晚禱的宗教儀式。兩位農人夫婦為馬鈴薯欠收而煩惱,無法在餐桌上快樂地祈禱,仍不放棄宗教信仰,只能在田裡祈求上帝恩賜,讓下一季收成能填飽一家人肚子。」雖填不飽飢餓的肚子,但世代相傳的信仰,非瞬間能打破的,反更加虔誠,悔過懺悔外,還祈求上帝更多的眷顧。
另外,地平線與農人夫婦隱約構成兩副十字架,可以感受到畫作中的宗教意涵。教授級歐巴桑說:「這張畫世界知名,某法國年輕人突發奇想,欲借此畫成名,竟然拿刀刺向此畫,割出兩道裂痕,雖經專家巧妙修復,仍留下兩道顏色較淡的痕跡,如果靠近一點,仍可明顯看到。」這兩道裂痕各長30公分以上。
國立歷史博物館展覽之簡陋讓人擔心,聯合報系花巨資引起國內的名畫,受到的保護極少,畫與人無阻礙,僅隔著一條紅線,不要說尖刀、雨傘或筷子等尖銳物品容易刺傷畫作,手或臉都可以輕易碰觸,雖說有紅外線等一類的感應裝置,物品或人體進入20公分左右的短距離,感應器警報會響,但警報響又如何?老爸就讓警報響了5-6次,不只是我,很多人都這樣近距離看,警報想已見怪不怪了。
如果有人發神經、借酒裝瘋或藉畫出名,用刀子、墨水或油漆,故意損壞名畫,簡直不費吹灰之力,輕而易舉,保證保險公司理賠不完。依據畫的數量與保護程度,老爸不禁懷疑這些名畫是仿製品或複製品,不僅是老爸,害得教授級歐巴桑要協助澄清:「有人懷疑米勒的畫都是贗品,奧塞美術館唬人的,不可能,保證這些畫假不了。」
米勒晚期作品,大量關懷貧苦農民生活,也因如此,他的畫作被保守派認為蘊含革命火花,有鼓舞農民革命之嫌,尤其當年法國第一次與第二次革命接連發生,社會動盪,所以米勒參加沙龍展,常碰壁被拒,但米勒堅持原衷,不改畫風。教授級歐巴桑說:「不少巴比松畫派畫家,為了迎合貴族與富商,以抬高身價,順利參加沙龍展,描繪貧窮粗俗的田園農家生活完全走樣了,連擠牛奶農村女都穿上華服、戴耳環。
堅持己見是好是壞難以定論,但適度逐波隨流,在當下是俊傑。或許兩者兼顧,一半畫作堅持己見,一半畫作適度調整,有無不可?仍會功成名就於後代。在米勒的眾多牧羊女畫作中,第三幅的「牧羊女與羊群(Shepherdess with her flock1864,巴黎奧塞美術館)」是最有名的,50歲畫作。畫中的主角牧羊女,利用牧羊的空檔織毛線,但因為米勒使用逆光技巧,讓人不容易看清楚手部細節,不仔細看,還以為牧羊女正在禱告,尤其天空雲層細縫灑落一絲陽光,讓整幅畫顯得宗教與莊嚴氣息。
米勒前兩幅畫相當癮晦,黃昏時刻,沒有燦爛與喜悅的陽光,第三幅畫有進步,露出彩霞,但天空仍灰濛濛一片,雲彩多過陽光,包括不少其他的畫作,這是米勒成功的地方,癮晦中讓人去深思,誘導出宗教的氣息,這比直接畫出聖母、聖嬰、使徒、天使與十字架,更能生動感動人心。陳舖直敘,橫豎都一樣,淺顯得缺乏深思與感動,這就是人性。
教授級歐巴桑說:「這幅畫仍保留紅、黃、藍米勒作畫三原素,難能可貴的,每隻羊的型態與表情都不一樣外,連顏色也大略有差異,讓人感覺出層次感。前面那幾隻羊,毛髮精細到栩栩如生,展現大師之技巧。右手邊有一條牧羊狗,趕著羊群,大師的觀察入微,有如相機般精準,以致羊群為了躲閃狗兒,自然形成凹陷的C字型,讓數條直線條產生了弧線,沖淡了單調,也突顯出趣味。」
第四幅畫「簸穀者(Winnower1868)」。同樣主題、體裁與畫風,幾乎一模一樣,米勒共畫了兩幅「簸穀者」,時間相距20年。米勒34歲,繪畫第一張「簸穀者」,描寫農夫拿著畚箕,使勁搖晃篩選小麥的過程。後來這件作品下落不明,於是米勒在晚年時期,54歲,再次重新繪製了相同的主題,奧塞美術館收藏的正是晚年米勒重繪的版本。
大家一定很好奇,那原作到哪兒去了?米勒最早畫的「簸穀者」原作幾經流轉,在美國的一處小閣樓中被發現,畫框上還有1848年米勒參加沙龍展的編號。這幅畫最後被英國倫敦國家畫廊收購。從這兩張畫作,我們可以看出米勒畫風的轉變,之前提過,巴比松畫派的畫家,善用紅黃藍三原色,吸引大家目光,米勒當然也不例外。在「簸穀者」的原作,農夫穿藍色工作褲,頭戴紅色頭巾,將金黃色的麥穗拋起,用色相當的鮮艷。
重繪的「簸穀者」,農人紅色頭巾不見了,藍色工作褲也沒那麼鮮艷了,我們由此可以看出,米勒早期畫作中,強調三原色,畫作呈現較高的彩度,晚年的畫作,或許因心境的轉變,畫作呈現的彩度明顯降低許多。另外,比較兩幅「簸穀者」的構圖,我們也可以知道,米勒確實擅長描寫農村生活,也真真實實地將自己的生活經驗反映在畫作中。
「簸穀者」原作的創作時間,1948年,米勒才剛開始接觸人物肖像畫、裸女畫,對於人體的比例、構造還不是相當熟練,加上當時的米勒可能務農的時間尚短,所以在農人的動作描寫上,就沒有重繪版那種歷經滄桑的感覺。原作中的農夫,看來沒有太多的簸穀經驗,雙腳重心微微前傾,使用畚箕的力道不會掌控,將小麥拋得超高,高得浪費體力。
再看晚年重繪的版本,畫中的農夫經過歲月的歷練,簸穀的重心往後傾,使用畚箕的力道也不再亂用蠻力,呈現出一付游刃有餘的樣態。在老爸眼中,這兩幅畫差異不大,各有優略點,前者三原色利用較爽快,視覺感受上較舒服,至於後者,簸穀的重心稍後傾,動作上較為穩重沉著。教授級歐巴桑有不同的說法:「原作表現簸穀之初期,地上看不到簸出的麥桿與麥殼,重繪的則呈現簸穀之末期,地上看到不少簸出的麥桿與麥殼。
簸穀末期,畚箕內含較多小麥穀粒,重量增加,為了平衡,身體重心自然往後傾。大師級畫家之偉大,線條之微小差異,弧度之少許不同,意境的感覺就不同,真讓人佩服。相較之下,中國的山水畫失之真實,無須寫生,完全是想像畫,千百年來有何創新或變化?日本的浮世繪也不過如此,說是畫師,不如說是躲在廁所或停屍間的畫匠,把千百年的畫作畫臭了,也畫死了。油畫、水彩畫能寫生,水墨畫不能寫生嗎?
第五幅畫「春天(The Spring)」,是畫商向米勒訂購四幅以「四季」為主題的畫作之一。米勒在巴比松畫室,望著窗外風景而完成這一幅畫。米勒晚年的畫作彩度明顯降低,步入中年之憂鬱?老來病痛之折磨?宗教信仰之虔誠提升?或視力因老花或白內障衰敗?總之米勒大半成名畫作都陰暗色調,但這幅晚年完成的「春天」,卻看到相當豐富的色彩,還包括懸掛天際的七色彩虹。
一般相信是受到「印象派」崛起的影響,在畫作中使用「筆觸分離」的技法,將不同的顏色層層疊疊畫上去,所以畫作中可以看到近處剛下過雨,一切宛如新生,遠處的雨還在下,樹下還有行人在躲雨,天空右邊還有「雲破天開處」,可聞到一股剛下過雨的那種泥土味呢!色調光明多了,色彩也美麗多了,春天的感覺都活過來了。老爸不懂何謂「印象派」,也不懂何謂「筆觸分離」,哥哥可否知道?
教授級歐巴桑說:「這幅畫的左邊有一棵樹,不知是桃樹、李樹或蘋果樹,從樹幹整個鋸斷,然後嫁接幾枝樹椏,正奮力竄出小嫩芽,可見19世紀嫁接技術稀鬆平常。左邊有一塊小菜圃,稀疏種了幾株蔬菜,可見米勒不是努力於農作的莊稼漢。」早年台灣初夏,常見西北雨,瞬間下雨,又即刻放晴,常見馬路一邊下雨,另一邊則陽光普照,沒想到法國也有西北雨。
由於彰化美術協會的團員趕著搭高鐵回彰化,7點一過,教授級歐巴桑開始跟團員說再見:「時間的關係,大家要趕著回去。坦白說,世界名畫看十回也不厭倦,每看一回,就有不同的領悟與感受,值得的。這次畫展從531日至95日,有足夠的時間讓你們多次北上看畫,大家把握機會吧。」團員中有一位年輕女生,雙手拄著柺杖,我低頭一看,發現她少了一肢左腿,2-3小時下來,金雞獨立的姿勢蠻累人的。
教授級歐巴桑走了,美術協會的人也一窩蜂走了,花了500元,想要努力值回票價也不可行,因少了領隊講解,我與老媽有如劉佬佬進大觀園,外行人看熱鬧而已。人真的太多了,摩肩接踵的,看熱鬧,也擠入鬧,失去不少雅興。有一位30餘歲男觀眾,高瘦身材,猛咳嗽著,讓人討厭,想到肺結核讓老爸心裡發毛,用手掩住口鼻,外加暫停呼吸。如果是92SARS流行期,此人肯定被轟出場。
我與老媽既然無法看門道,加上擔心被感染無謂毛病,8時左右,兩人攜手走出,來到外面,街上早已華燈通明。走回車站的路上,老爸心中回味著,這次史博館展出的米勒畫展,除了米勒作品外,也展出了胡梭、柯洛等巴比松畫派畫家的作品,其實,若非米勒的名氣,「拾穗」、「晚禱」等名畫,老爸一點也看不上眼,反而波納‧尼韋內(Rosa Bonheur)的「耕作-第一次鬆土(Ploughing in the Nivernais1849)」,布荷東(Jules Breton)的「拾穗者之歸」,以及某位畫家的「搔癢之牛」,更讓老爸喜愛。
尤其是「搔癢之牛」,教授級歐巴桑更是讚嘆有佳:「在樹幹上搔癢的牛,不僅牛的眼神露出舒服的暢快感,牛在樹幹上摩擦的力道,從牛四肢腳站立的角度與彎度,可窺探出來,因兩肢前腳微彎,兩肢後腳大幅展開,可看出摩擦力道是蠻強的,不禁擔心牛隻會滑進前面小溝壑。另外,樹幹前面有調落地上的枯枝,這是相當寫實的傳神,若是青綠色的枝條,反而顯得作做。」動物畫得極度傳神,可惜少了人物,老爸認為是美中不足之處。
至於「耕作-第一次鬆土」,老爸尤其欣賞,近景的6條牛,每條牛的毛色都不同,毛髮與毛孔比照相還栩栩如生,讓老爸驚嘆,且背景亮麗,晴空萬里,陽光充足,令老爸心情自然地舒暢起來。另外,牛翻起來的泥土,一埂埂、一坨陀,有些地方的泥土還附著發霉的白粉呢,逼真得讓人懾服!這哪是油畫,根本是攝影嘛!這幅畫唯一的敗筆是僅有犁與錨,卻看不到那幾條牛用何工具拉犁與錨。
關於「拾穗者之歸」,老爸喜歡它更勝於「拾穗」,後者晦暗不明,生命黯淡,有宗教的悲苦哀情,讓人心悽悽焉地感傷;但前者大為相反,同是拾穗的場景,但景觀與氣氛完全不同,天空一片晴朗,無數營養過剩豐腴的女人,穿著整齊的服飾,不是貧窮或外方之人,每個人手上捧著大把的麥穗,甚至多到往自己頭上頂,感覺上就是一片喜氣洋洋,人生似乎充滿幸福,讓老爸喜樂油然而生。
好奇怪!米勒的名氣怎麼來的?其他「巴比松畫派」畫家不下於米勒,甚至有過之無不及,為何法國要封米勒為「法國國寶」、「民族英雄」?老爸費猜解。唯一能解釋的,可見宗教力量之偉大,為了宗教信仰與情節,寧願花下國家力量,賭上國家顏面,就是要力挺米勒。米勒地下有知,應感謝國家禮遇與知音之恩。
搭統聯回台中的路上,我與老媽滿意地互相會心微笑,老爸心裡想說的:「這真的是一場美麗的饗宴,不虛此行,也值回票價。」(97814日完稿)

0 意見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