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 一三二、我還有多少日子？

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
一三二、我還有多少日子？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105年10月3日，週一，上午11時，胸前ㄧ陣震顫，抖動三、四下，停了幾秒鐘，再次抖動三、四下。老馬識途，經驗豐富，我知道心律不整又要發作了。我習慣飯後吃藥，但管不了，儘快從辦公抽屜，拿出Isoptin 40mg和Rytmonorm 150mg，各ㄧ顆，合著少量開水，措手不及地，馬上吞下肚。

馬上服藥物，或靠意志力，能壓得住胸口的悸動嗎？難，不曾有過。心臟傳導神經或迴路神經，非自主神經，屬交感和副交感神經控制，意志力照樣控制不了。不到兩分鐘，驟風遽雨來襲，心臟不再是抖動，而是撲通亂跳，有如萬馬奔騰，類似急馬加鞭，又像磁浮列車，高速、快速往前衝。

很討厭，心中默禱，喊耶穌基督，叫釋迦牟尼，吟觀世音菩薩，都沒用，心跳狂飆，每分鐘從100下，往150下奔馳。歲月無情，年紀大了，每回心悸發作，較常伴隨頭暈和無力，爬起樓梯來，老態龍鍾，羞愧難當，自己都汗顏。

心悸與我，彼此相伴多年，不離不棄，十一年有餘，共生共存，不分你我。術後，好轉，目前，暫且相安兩無事，僅是偶爾來搗亂。六、七年前，北上，接受心導管電氣燒灼術，不知要說成功或失敗。失敗者，術後隔天，剛送出加護病房，又痼疾復發，再送進加護病房；成功者，壓住病情，發作頻率和嚴重度，減輕甚多，十有八九，不為過，只是服藥不能中斷。

惟近三個月，不知何故，壓力日重，發作頻率加劇，從每三個月發作一次，縮減為每月一次；近來，又縮減為每週一次；最近把個月，更是每三、四天，胸口小雜種，就會來搞鬼一次。很傷腦筋，井水和河水，兩不相犯，和平共處，各走陽關道，豈非多幸福？何故壓力日重？工作壓力嗎？不是再三個月餘，即屆齡退休？海闊天空任遨遊，豈是壓力源頭？當然不是。二十年來相同工作，日復一日，春來冬去，新手變老鳥，業務增增減減，還不就是那回事，有些小壓力，但決談不上大壓力。

9月28日，教師節，我原被安排這天接受Power point考試，因梅姬颱風攪局，延至10月7日考試。所謂Power point 考試，這是全國22個縣市衛生局首創，不分上下，不分正式職員或臨時約雇人員，從副首長以下，全局同仁分批參與，除非是司機、工友和單工，才能赦免。考試不及格，沒在指定時間內，正確完成所有步驟者，不會沒頭路，但須補考到及格，才解除列管。

這次Power point考啥？共分五道題目。第一道題目，完成簡報範本設定及版本轉換。內容包括：建立「封面投影片」和「標題及物件投影片」；「封面投影片」鍵入主題和副標題；將日期、編號、機關代碼，插入頁首和頁尾；另存97-2003簡報格式檔。

第二道題目，完成Word檔內容轉成簡報內容。此部分，牽涉「停止調整文字到版面配置區」功能。第三道題目，完成調整簡報母片，快速調整整份簡報樣式。從工具列/檢視選項進入，英文和數字採用Times New Roman，中文採用微軟正黑體字，主標題44號字，副標題第一階層32號字，副標題第二階層28號字，全部均置中對齊。

第四道題目，完成簡報檔另存成圖片檔及大綱檔，包括JPEG格式的圖片檔、RTF大綱檔。第五道題目，避免背景圖干擾閱讀及節省碳粉，採用隱藏背景圖後再列印。從工具列/設計選項進入，隱藏背景圖後，緊接著列印，列印的條件是，A4紙張含4張投影片，須橫印，加邊框。考試須在10分鐘內，一氣呵成，鐘響後，超出一秒半秒，只能說抱歉，下次重來。

這種資訊考試，對我這種老掉牙，行將就木，耳聾兼重聽的老頭子，是折騰，也是壓力，說沒壓力，是騙人的。數天前，科室內的資訊種子，積極給我惡補，我持續練習了幾天，見識了資訊的厲害、偉大和複雜，長眼睛不曾見過，進步了，成長了，惟擔著心，是否順利過關。

這次資訊考試，已是第三次了，前兩次，我分別在104年8月19日、105年4月25日，接受測驗，考的是「Excel初階能力1.0」和「Excel初階能力2.0」，我兩次都勉強過關。可惜，考後，忘光光，全部還給老師了。希望，這次考試也能順利。滿分十分的壓力，我只給它一分，大不了重考，或重考再重考，反正快退休了。

既然Power point考試，不是壓力主要來源，那麼是啥？七、八年來，也是全國22縣市衛生局的創舉，年初即進行的提案制度，每科室，每位同仁，均須網路上提案，針對科室外和科室內相關問題或狀況，提出改善建言，如今，開始收網，要面報長官，要繳交報表，追蹤提案改善和完成的進度，以及落實程度等。這是壓力嗎？壓力分散在所有同仁身上，及負責彙整的聯絡窗口身上，對我來說，僅是督促，力求達成，壓力不大，一分差可比擬。

不是Power point考試，也不是提案制度，又是啥？十餘年來，縣府計劃處或人事處，陸續推出數種獎勵計畫，隨著主政者更替，巧立名目，萬變不離宗，大抵換湯不換藥。例如，105年，有所謂的「拔萃團隊獎」、「績效卓越獎」，由各局處、科室提報，每年五月和十月各提報一次，整理、撰寫和包裝業務，參與競賽。撰寫文書工作，對公務員是額外的工作，多增出來的壓力，誰碰上，誰倒楣。十月初，要提報參獎業務主題，對科長來說，指派和敦促誰參賽，是壓力來源，吃力不討好，要面對同仁的臭臉。照樣，我給自己壓力分數，也只一分。

提報參獎，也不是壓力來源，那麼是啥？每年十月，會辦理衛生保健志工，和27個鄉鎮市區衛生所，績優衛生促進委員會幹部，聯合表揚大會，必有一個表演節目，就是首長率領科室主管，粉墨登場，上台表演歌舞或戲劇。為了上台有看頭，都須每週一次的排演，連續五次以上，加上彩排和表演，可是無數次，我總是手忙腳亂、口舌結巴，不然就是汗流浹背、滿頭大汗，都是挺累的。今年，我橫下心，大起膽子，以心悸為由，心臟無力為藉口，確實也是如此，我請同仁頂替，大家抽籤決定爐主，我自己不下場了。此項壓力煙消雲散，壓力分數零分，但苦了同仁，我要說聲感謝，辛苦她了。

每年十月起，是流感疫苗季，縣府一級主管、農業處、新聞處、議會，我必須帶隊，安排四場流感疫苗接種；至於衛生局，則須安排兩場，幫同仁施打疫苗。10月4日上午，我帶兩位同仁至縣府，已完成農業處和新聞處施打；縣府主管和衛生局，另安排下週；議會則須後延至11月，因定期會召開時，議員才會出席議會。這些是我每年固定行程，因我是醫師，無人可頂替，沒人可幫忙。這些工作，駕輕就熟，小事一樁，全無壓力。但是，當我請休假時，誰來完成工作？問題可麻煩啦！會是別人無法承接的爛攤子。

我還有啥壓力？每週二的防疫會議，每週三的局務會議，每月中旬的擴大局務會議，每月下旬的學者專家會議，它們都是壓力嗎？無法否認，有點，有些，還不少，尤其是每週三的局務會議，有列管的案件須報告，有同仁的工作日誌要簡報，壓力蠻大的，壓力分數可高達二分。想躲避，不出席，不面對，但不容易，因沒有同仁樂意頂替我，去面對長官的質詢。

另外，每週主管手機抽測，包括電話和簡訊測試，是我的壓力嗎？還好。不想當爐主，大不了神經兮兮，整天抱著手機不放，吃飯放桌上，睡覺放枕邊，洗澡放門口，就不會是最後一個回覆者。若不以當爐主為忤，大不了當爐主，就可輕鬆自在，好整以暇，何時測試他人，看他人雞飛狗跳，隨自己高興，恁自己滿意。所以，此項壓力分數，也是一分差比擬。

還有，每個月的毒品危害防制中心業務聯繫會，不定時的甄審委員會、新進醫事人員甄選委員會等，都是我必須出席的會議。還有，長官隨時隨地，不分上班假日，不分晝夜，時時刻刻，冷不防地，Line來又Line去，24小時，神經可緊繃，如履薄冰，如臨深淵，不知長官何時出問題，何時下指令，何時要求面洽等。

長官臨時交辦事項，人在辦公室，有資源，好辦事；最怕人在家裡，沒資源，會哭天搶地沒人應。不少同事說，公務員想真正的放鬆，好好的休息，不受半絲干擾，星期假日沒保證，請休假也沒用，除非是出國旅遊，此時，手機斷了訊，像風箏斷了線，才能真正的，與公事一刀兩斷，一了百了。所以，24小時不間斷待命，是很大的壓力，壓力指數可達二分。

上述各類壓力，對我這個幹了二十年的老鳥，有壓力，但不算大，還可適應和硬撐，那麼我的壓力來源為何？怎搞得自己心悸頻頻發作？如上述分析，公事不是壓力來源，反而是家裡事情，難以啟齒的家事，才是真正的來源。我不時煩惱著，持續擔心者，請一個月或兩星期休假，例行公事怎麼辦？不去管它，天塌下來有人頂？可能嗎？若遇到長官突發狀況，問題更大條，大小麻煩可多，保證我挺不住，會瞬間崩解。

雖即將屆齡退休，不過，為人有根本，有始有終，善盡本分，做一天和尚，撞一天鐘，是做人基本道理。何況，往後，機會幾時有？奉獻國家、社會、民眾的機會，不再有，往事只能回憶。那麼，借問壓力何處來？如前述，壓力來自家事。我如何開口請假？我預設請假藉口，「心悸頻繁發作，想請假兩週，休息兼評估，評估是否第二次開刀。」博得長官同情。

然而，想起請假後的後果，我無法掌控的狀況太多了，我不知如何面對！結果，思前想後，把自己逼入死胡同，逼到絕路，以致心悸頻頻叩關，有如死神頻頻敲門。我早晚會逼死自己啊！我該怎麼辦？我只能求助內人了。

心律不整，攪亂一切，兩顆藥物即刻吞下肚。當然，壓不住陣腳，再吞兩顆如何？依往例，不見效；縱然吞四顆，也是枉然。久病成良醫，我發現秘訣，再口含一顆Isoptin 40mg，經過四至六個小時，大抵能恢復正常心跳。此刻，我如法炮製，啣在舌上，靜默不語。趁中午飯後，趴在辦公桌，小眠片刻，期待早些恢復。

這天，下午二時，每週例行的疫情防治週報，中央疾管署召開，副署長主持，各縣市衛生局視訊參會。因心悸正猛烈搗蛋，我藉機偷懶，不參加了。其實，不是偷懶，從一樓辦公室，爬上三樓視聽會議室，肯定喘兮兮，頭暈眼花，虛脫無力，舉步維艱。我爬得上去嗎？中途摔倒，滾下樓梯怎麼辦？豈只丟臉而已。

緊接著，下午三時，另一個視訊會議，疾管署召開，也是副署長主持，「地方衛生機關防疫考評討論會議」，因會點名，須簽到，我不得不出席。顧不了胸口撲通抖動，我仍勉強爬往三樓會議室。此刻，始深刻體會，當年先母的苦楚。母親晚年，七十餘歲，體力日衰，爬上二樓房間，休息、睡覺，漸感困難，後來，在一樓，隔出小房間，免去爬樓梯之苦。想起母親，憶起過往，無限唏噓，生老病死，人之常道，每個人都要走上一回。我不禁感嘆，我還有多少日子？

「回應」吳鈴華：「我胸口一陣酸楚，眼眶漸漸模糊…，往日的一棵大樹，更是我們家中的精神支柱，怎麼可以這樣呢，老天爺太不公平了。平常總埋怨時間過得太快，一分一秒的匆匆過去，現在，我知道了，我祈求老天爺時間快點過去，到明年讓老哥你順利的退休，輕鬆的頤養天年，我的未來還有夢，我們可要一起走啊，老哥你要保重啊！儘管你有什壓力你就往這裏傾洩吧，希望小妹能為你分擔些許的壓力。」我：「謝謝。」（105年10月4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