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四十二、阿公是糖尿病患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103年11月15日，週六，上午9：45，從家裡出門，走路到明道中學校門口前機車行，然後騎機車前往阿公家。早上，約7:10，載媽去買早餐和去學校上班途中，騎到半路，機車拋錨，自動熄火。老爸有經驗，換機油已是很久的事，機油乾了。機車行10：00才開門，所以，先將機車丟在車行門口。
老爸先走路回家，等車行開門再來。請車行老闆換機油，不是換機油，機油早已乾，是添加機油。付了200元，騎往阿公家。每週六，媽須與健康中心同事輪班，這週輪到媽要上班。阿公預約每週六看診，老爸也與媽輪班，須負責載阿公去中山。
見面第一句話，阿公就抱怨腳抽筋，很痛，走路困難。老爸順口回答，鈣質缺乏，應多喝牛奶，補充鈣質。結果，與鈣無關，是其他電解質問題，後面會提起。
阿公年紀大了，85歲又1個月，骨頭不疏鬆才怪，易脆，摔不得，所以，老爸騎機車，小心翼翼，全神貫注，誡慎恐懼，騎超慢外，也不敢抄近路，鐵道下涵洞，怕怕，只走平路和大馬路。
來到醫院，阿公叮嚀著，等看完病，陪他到汝川大樓，地下一樓的器材店，修理血糖機。阿公重聽，但腦筋超清楚。他說，早上飯前測試，血糖176m g，等飯後兩小時要測試時，儀器故障，用掉2-3支採血針，血糖機都顯示H1英文字，非阿拉伯數字。
阿公腦筋超好的，為人又謹慎，相關糖尿病藥物、儀器等，都放在小背包內，隨身攜帶，老爸翻出血糖機說明書，原來血糖超高，儀器無法檢測。當血糖低於10m g/dL或高於600m g/dL，儀器會顯示H1，非血糖機故障。所以，阿公血糖是破表，大於600m g/dL。
真傷腦筋，阿公拿出血糖紀錄簿，飯後血糖344m g，已經是恐怖的高，11/14更高達463m g，這哪是血糖有控制？哪有就醫？阿公糖尿病史20-30年，能活到85歲是奇蹟，虧阿公家有長壽基因，不然，早駕鶴西歸，飛往瑤池。
當年，彰化阿嬤也罹患糖尿病，老爸幫她控制了數年，但血糖逐漸失控，飯後血糖都維持在200m g/dL以上，後來轉給彰基新陳代謝科主任，經胰島素注射，血糖才控制住，除了兩次低血糖昏迷，緊急送醫外，血糖控制還算平順。
然而，彰化阿嬤沒有台中阿公的長壽基因，因腦幹栓塞，病逝彰基，享年78。彰化阿嬤的大姊，也因糖尿病中風，昏倒路邊，送醫後七天內病逝，享年64或65。彰化阿嬤的父親，我的外祖父，你們的外曾祖父，年終歲末，風燭殘年，無疾而終，享壽78，同樣歲數。不像台中外曾祖父母，各享年86、93，蠻長壽的。
老爸心理有底，阿公血糖肯定高過600m g/dL，若低於10m g/dL，早低血糖昏迷。彰化阿嬤的經驗，低於70m g/dL，會先盜汗、胸悶；低於60m g/dL，則噁心、嘔吐和呼吸喘；若沒處理，給餅乾、糖果等糖份，緊接著是昏迷，不醒人事。乖乖，不檢查，阿公迷糊過日子，檢查後，才知事態嚴重！
媽幾乎每2-3天，買個水果等吃的東西，回去探視阿公，最近一個多月來，發現阿公臉水腫，阿公也自述雙足水腫。媽覺得不對勁，但三舅舅直說，阿公固定在住家附近宏恩醫院就醫，情況穩定，行動自如，作息正常，沒問題啦！不覺得事態嚴重。
三舅舅，除了週一至週五，幫阿公送晚餐外，其餘他不理，懶得理，也不知如何理。或許，他認為媽是護理背景，老爸是醫師，難道不是我與媽該處理嗎？
其實，三舅舅自顧不暇，憂鬱纏身，不快樂，每日須用藥控制，日子過得痛苦。他自述，其癥結是硬逼柯鴻勳，要他趕快結婚，成家立業，傳宗接代，但鴻勳是宅男，意願缺缺，結果父子鬧僵，互不相讓。媽說，兩人互生悶氣，不對話久矣！
媽照顧阿公，於情於理，無法推諉的責任，沒人敢說不該，但人心在內，大舅舅還好，三舅舅難說，但大舅媽和三舅媽可能各懷心思，此人之常情。老爸擔心，媽可能吃力不討好，未來閒話不少，尤其是三舅媽，不知哪天撕破臉，把媽扯碎吃下肚，爸出面都救不了。
老爸帶阿公上三樓，腎臟科門診。依媽交代，帶阿公到另一棟大樓的二樓檢驗科，抽號碼牌抽血。阿公狀況外，說今天不必抽血，若非老爸多嘴，不放心，直接問門診護士，否則阿公不知看診前須先抽血，檢驗飯後血糖和腎功能。
兩週前的檢驗報告，腎功能還好，BUN 16，正常；Creatinine 1.7，偏高，但離慢性腎衰竭還遠，洗腎還早。不過，人有兩顆腎臟，只要有一顆腎臟的1/4功能，一切就能代償。但阿公臉水腫、足水腫，腎功能出問題，若再壞些，超過界線，可能兵敗如山倒，潰敗崩解。
抽血後，重回腎臟科門診，等檢驗報告，約需一小時。阿公用醫院自動血壓機測量血壓，146/90，偏高。阿公說，因有吃藥，血壓控制還可。老爸順便測量，血壓104/64，正常，應該也是用藥的關係，老爸服心悸藥，一天兩次。
阿公又提腳抽筋問題，痛到受不了，從血壓和水腫，老爸醒悟，利尿劑的關係，阿公水腫消失，血壓控制下來，醫師應該處方利尿劑，後來，看了醫師處方，果然是lasix。從老爸實習 醫師時代，用到現在的老藥，效果蠻好的利尿劑。
利尿劑，透過腎臟來排出水份，排一份水，也會排一份Na離子和K離子，造成電解質不平衡，鈉和鉀離子不足，低鈉和低鉀，難怪會抽筋，不抽筋才奇怪。此次看診，醫師仍開lasix，不過，醫師說有開藥治療抽筋，或許，醫師有將lasix減量。
阿公血糖高，連血糖機都測不出，應600m g/dL以上，我和阿公都有心理準備，但絕沒想到，檢驗報告出爐，竟是破天荒的718m g/dL。老爸當30年醫師，首次知道人的血糖可如此高，又能若無其事，到處趴趴走，阿公生命力超強得可怕。讓老爸羨慕死了。老爸能活到阿公這個年紀，管它血糖五百或一千，還理它水腫或高血壓，死都會含笑九泉。
老爸羨慕外，在醫師診間，面對醫師和護士，老爸則羞愧死了！汗顏啊！他們內心一定搖頭嘆息，暗罵天底下竟有這種不肖子，虧為人子女喔！老爸雖然表明，阿公獨居，也悻悻然，表明自己是女婿，但內心真的很尷尬，說得非常心虛。當然，哪敢表明自己是醫師呢？羞死人啦！多沒面子啦！竟然把親人放任到這麼嚴重！
醫師說，口服藥無法控制，只能注射胰島素，這是唯一方法。阿公雖不情願，但事到如今，怎拒絕？只能答應。其實，我在候診室已問過阿公，也給阿公心理準備。我說，超出血糖機測量範圍，醫師應該會建議打胰島素，怎麼辦？阿公沒多大遲疑，回說，雖打針麻煩，但該打就要打。老爸又羨慕了，阿公不僅生命力強，面對生命的積極態度，正是老爸缺乏的。
阿公對生命不認輸，他不認為自己生命近黃昏，不認為死之將至，反而積極過日子，股市進出不疲。前幾天，他跟媽說，哪支股票賺了20萬，又哪一支股票賺了30萬，還勸媽該買哪支股票，還保證穩賺呢。難以想像的，不間斷的，至今他還熱中女人，自己節儉得要命，卻在女人身上撒錢。或許，女人讓他對生命堅強。
另外，阿公蠻熱衷政治，罵起民進黨來，口若懸河，舌頭不打結。遇到媽，這個好聽眾，從台北的柯文哲，新北的游錫堃，罵到台中的林佳龍。奇怪，姓柯的，罵起姓柯的，不保留，照樣犀利！豈是罹患嚴重糖尿病的老人？
醫師說，不敢開太大劑量，獨居老人，注射胰島素擔心低血糖。獨居老人，打針不方便，聊勝於無，每天打一次長效胰島素即可，不必每天打三次的短效胰島素。
醫師處方，給一星期藥和胰島素，今天先注射胰島素16單位，明天起，每日12單位。老爸心知肚明，醫師相當保守，不管12或16單位，都是杯水車薪，但又如何？安全第一，誰也不願出差錯。
不過，醫師調藥過程會很漫長，曠日費時。老爸估計，沒有半年或一年，血糖不會穩定。媽週六要辛苦了，我也跟著辛苦，媽不是每個週六都放假，她上班時，便成老爸要代勞。唉！難保體弱多病的老爸，要常帶著比女婿還健康的老老人就醫。至於由誰注射？會時誰？短期間，媽責無旁貸。
媽有阿公的長壽基因，也應該有阿公的糖尿病。兒子和媳婦，自己的老婆，自己照顧，老爸在的一天，不會麻煩你們，也不放心麻煩你們。然而，哪天爸走了，你們敢讓媽一人獨居，不細心照顧，讓血糖高達700，你們給我小心，老爸英靈勝，我會報復的。兒子和媳婦謹記。（103年11月15日完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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