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六十三、將準備伯父的後事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104年9月16日，週三，中午12時9分，阿伯住院第12天， 伯母打來電話。老爸狼吞虎嚥，儘快把便當扒完，趕著去彰基看阿伯。
老爸的大學同班同學，彰化市執業的謝義德醫師，十餘年前，在其母親的告別式上，自己介紹母親生平，邊哽咽，邊落淚地說：「...5、6年來，每回農曆過年，全家大大小小，回彰化團聚，看母親幸福、滿足和快樂的笑容，當兒子的我，內心很覺溫馨，但內心深處卻是哀傷的，因為，與母親多團聚一次，未來團聚就減少一次...。」同學的母親享年84歲。老爸是掛名治喪委員會委員。
多看阿伯一天，日子就又少一天，阿伯是用減法過日子。同學母親用年過日子，阿伯則用天過日子。電話中，伯母說：「昨晚，主治醫師查房，跟靜宜說，狀況不好，要有心理準備，可能這1-2個禮拜...。」
7月23日，彰基門診，安排超音波，肝膽胃腸科蘇維文主任主動來電，告知多發性肝腫瘤，末期，無法開刀。接此訊息，晴天霹靂，日本原爆般震撼，完了！老爸暗中驚呼！要告別人生啦！末期肝癌，拖不過半年。老爸心痛，淌血計算日子，拖不過舊曆年，連新曆年都困難。
緊接著，電腦斷層檢查結果，原發腫瘤是胰臟癌，再轉移到肝臟，併發多發性肝癌。老爸心痛修正日子，胰臟癌惡性度甚於肝癌，何況兩者洶湧並襲，阿伯恐挨不過69歲生日，104年的10月25日，台灣光復節。
阿伯8/15-8/24第一次住院，出院後，到9/5第二次重新住院前，這段期間，老爸回彰化探視和打針發現，阿伯兵敗如山倒，如山洪爆發，屋倒堤潰，狀況迅速惡化，慘不忍睹，憔悴羸弱外，意識開始出現混亂。老爸再次修正，阿伯日子不遠了，僅那把個月。嗚呼，哀痛。
阿伯第二次住院，每日變化，老爸早有心理準備，確實就在這近日。伯母曾表示，希望拖到中秋節，讓兒孫親朋，有空回來告別。但，天能從人願嗎？只能，祈求老天可憐見。
伯母電話中，說了一些後事，「靜宜她們是一貫道，冠宇昨晚說，想依照一貫道儀式辦後事，會找眾道親免費來助唸。什麼免費助唸？嘴巴說免費，難道能不給紅包？」伯母嗤之以鼻的口吻。
88年12月25日，阿嬤剩一口氣，由老爸坐上救護車，陪著送回天祥路老家，就有鄰居三姑六婆過來，說某慈善團體可幫人免費助唸等。大姑姑，不忍拒人好意，同意了。後來，無端多花了8000元包紅包致謝。雖說免費，對方紅包可垂涎著。所謂免費，拉生意之技巧吧了。
伯母電話中又說：「我鹿港娘家那邊親戚，已挑明，她們自己經營葬儀社，要求姑丈後事由她們辦。親戚關係，難拒絕。我兩邊難做人，一邊是女婿，一邊是娘家親戚，難做人。」
伯母繼續說，她拜託老爸要出面，大家都在的公開場合，向靜宜夫婦說，阿伯曾向老爸交代後事，依據當年阿公和阿嬤相同方式辦理。伯父不信一貫道，話裡意思，以老爸當擋箭牌，回絕冠宇要求。
老爸是長輩，當黑臉，無可厚非，算了，勉為其難。阿伯的後事，老爸難置喙，也無須置喙，僅是人生過場。撒手人寰，人走了，一切成空，什麼都失去，什麼都沒有了，阿伯會計較嗎？老爸何事須上心？老爸上心的是，給伯父封釘的長輩，寥寥可數，應該會是大姑姑或老爸，大姑姑身體不便，最後，會找上老爸。
某會議場合，某縣長說：「從擔任民意代表起，尤其現在就職縣長後，婚喪喜慶，應接不暇，每天都在趕場跑攤。某次，告別式上，早到，擔任葬儀社師公的，竟然是我國中同學。看他誦經念咒，搖頭晃腦，手足舞蹈，發號司令，把喪家耍得團團轉，覺得好笑。」
政治人物公開場合，不能亂講話，開口胡亂表示意見，後面抗爭沒完沒了。此縣長言下之意，宗教簡單一句話，騙人的。裝神弄鬼，假借精靈鬼怪，以空幻虛無，訛詐嚇人，豈止把喪家當傻子團團耍，簡直把喪家口袋當無底洞，予取予求，不掏空陶盡，不甘心似地。
當老爸走到那一天，告誡兒孫，千萬不去搞宗教，也不搞那些亂七八糟禮數。人死，剩臭皮囊，火化成灰，簡單明瞭，誦經唸佛祭祀全免啦！老爸孤僻，喜歡安靜肅穆，樂於獨來獨往，千萬不要將老爸放入墳墓，或送進靈骨塔，把老爸身後事搞得麻煩又累人。
就趁月黑風高的夜晚，或狂風驟雨的颱風天，將那把骨灰撒入，老爸往返走了30餘年的大肚溪橋下，乾淨又環保，隨著流水，漂向台灣海峽，走往天涯海角。媽在生，老爸的人，死後，也是老爸的鬼，生時，我照顧她，死後，ㄧ樣照顧她，我會牽手媽一萬年、一千萬年。就將爸和媽的骨灰，一起撒下大肚溪吧。有爸在身邊，媽到哪裡都不怕。
電話中，伯母又說：「右鼎彰化的房子，房子旁八米道路那塊地，建商終於同意賣了。我跟建商說，我父親和我老公有交代，人要作善事，鋪路造橋，為後代子孫留餘蔭。我跟建商保證，買下空地，決不會亂搭建，且繼續無償供各住戶迴車用。」
伯母話多，話匣子一開，關不住，煞不住，哆嗦又煩，她繼續說：「我要買那塊空地，冠宇竟然說，既然要鋪路造橋，不如捐給他們一貫道，功德更大...。」牽扯一堆隱私，無聊話題，老爸懶得理會，回說，趕著去醫院，沒時間多談，掛上電話。
越與伯母相處，更了解她為人，無影有影亂亂說，亂七八糟隨便說，不知生出多少是非，造出多少口孽；尤其年紀更增長，更嘮叨，嘴巴更關不住。總之，老年癡呆嘛，伯母的話，沒多大惡意，不害人，不殺人，聽聽就好，能左耳進右耳出更好，是非當事人不理會，即能入空靈禪境，省去怨慲。
104年9月17日，週四，中午，來到阿伯病房，幸宜和至超陪著，阿伯插鼻胃管和導尿管，閉眼昏睡癱軟床上。不捨，老爸靜謐地看著自己手足，幫不上忙，使不上力，看著生命一分一秒，在老爸眼前消逝。無法想像，原本壯碩的身體，不到兩個月，竟不堪病來磨。
陪著十幾分鐘，老爸喚醒阿伯。我問他：「我又來看您了，您知道我是誰？」阿伯無力地點頭，軟弱地回答：「吳...聰...賢...。」聲音很低沉不清。阿伯信任老爸，見到親弟弟會放些心吧。疝氣手術、膝關節置換術，都是他弟弟幫他安排的。很不捨，哪天，當您失去意識，完全昏迷時，就是您弟弟安排，帶您回家時。
剛好遇上主治醫師王全正主任查房。王醫師向老爸解釋病情，前一天，安排內視鏡，欲放比鼻胃管更細的十二指腸管，讓灌食順利，但天不從人願，事與願違，結果失敗了，十二指腸因受腫瘤壓迫或蔓延，已完全阻塞，再細的管子仍穿不過去。可憐兄長啊！從鼻胃管灌多少c.c.進胃裡，滿了，漲了，仍又嘔多少c.c.出來。
王醫師說，外科醫師也認為，到這地步，用內視鏡穿過肚皮，在小腸上造瘻，裝上管子灌食，意義不大，傷口疼痛外，成效有限。那不等於，老爸兄長要受癌症苦，同時也要遭飢餓磨囉！
確實如此，阿伯等於無法攝食的活死人，唯有的水分和養分，只能靠點滴輸液。王醫師又說，為了給予最基本養分，下午2點起，開始每天給阿伯1500c.c.的全靜脈輸液，惟此等輸液，每日須另外自費一千元。結束查房，王醫師比手勢，暗示老爸跟他出去。
在病房外，王醫師說：「這種狀況，化療不考慮了，除了輸液治療外，無其他方式治療了。家屬要有心理準備，拖不了多久了。」老爸早有心理準備，但忍不住哀傷，我親愛的哥哥，我們就要說再見了，您痛苦嗎？您不甘心嗎？願兄長放空心思，放開胸懷，無悔無恨，一路好走。嗚呼！不捨！（104年9月17日完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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