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六十二、吵鬧牽手過一生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104年9月13日，週日，與媽參加彰化縣鳳凰大地協會登山活動，南投縣竹山鎮金柑樹山走杉林溪。回程路上，媽低聲嘮叨著，怕被遊覽車上其他山友聽到，「很不公平，我們下次應該去和美搭車。每回登山，去程，在和美和東國小搭車的人，先上車；回程，和美和東國小的，又先下車，不公平，讓我們多耗費時間！」
其實，媽誤解了。啟程時，因遊覽車來自台中，順路關係，當然從和美先載起，再來第二站是彰化後火車站，接著是彰化郵局附近的加油站，甚至到彰化消防局，接第四波山友上車。後火車站有停車場，停車方便，從烏日家裡過來，順路外，路程也短些，所以不再到消防局，與三姑他們一起搭車，改由後火車站上車。
因和美屬大站，山友不少，十餘人，一上車，前面座位全被佔了；加上某些山友公德心不佳，讓人討厭，自己搶好位置外，還用背包或雨傘，霸佔其他位置，然後當闊哥，隨自己所好，給座位，邀人情，討人情。媽不像老爸，身強體健，且逆來順送，和隨處而安，媽坐後面位置，較易暈車，特別恨得牙癢癢的。
為何說媽誤解了？其實，回程時下車順序，看登山地點而定，如果是彰化以南，當遊覽車從彰化交流道下來，或彰化東西向快速道路員林交流道下來，一定是反著順序下車，先上車者，後下車，很公平。如果是彰化以北，從國道三號高速公路和美交流道下來，那就先上車者，仍然先下車，此種不公平，無可厚非，計較不得。
例如這次登山，從杉林溪下來，先到竹山交流道下方的某大眾餐廳吃飯，一桌1500元的簡易合菜，因白飯無限供應，若災民般，飢腸轆轆的登山客，不能大快朵頤，至少也能飽餐一頓。為何說災民般？因大家歸心似箭，一頓飯，如災民般，搶座位，搶盛飯，一哄聚集；也如災民般，狼吞虎嚥，類鳥獸，一哄而散。20分鐘吃完一頓飯，不是災民，不是狼吞虎嚥，又為何？
吃完飯，遊覽車上國道三號高速公路，經八卦山隧道，繞經東西向快速道路，回到國道一號高速公路，再從彰化交流道下來。結果，彰化郵局附近的加油站最先下車，再來就是後火車站，不是很公平嗎？我們一點也沒吃虧。媽腦筋不靈光，方向感不足，相關地理位置搞不清，以致有此誤解。方向感差，似乎是女人的通病。只要有老爸在身旁，媽相當放心，上車睡覺，下車尿尿。
此刻，下午6時50分左右，媽嘮叨著，手機Line免費電話響起，某辦公室同仁不耐煩，語氣不遜且無禮地說：「科長！看一下Line內容啦！」當公務員歹命，尤其當科長的老爸，似7-11，等於全年無休，365天如一日，每日當班，每天輪值。為了今天登山行程，數日前，老爸即開始忐忑不安，很怕有公事發生，更怕手機不通。科長需向局長負責，有疫情時，同仁向我報告，我再向局長回報。
老爸的忐忑不安，是有原因的。第一個原因，今日，登革熱疫情正夯，不僅台南市、高雄市火燒屁股，全國本土登革熱病例破九千，台南市最嚴峻，已破八千，來到生死臨界點，行政院中央機關已快按耐不住。受台南之賜，全國各縣市陸續淪陷，彰化豈能例外？疾管署公布的資料，彰化本土病例6例，均源自台南。為了此行，老爸可是躊躇多日，身心煎熬，倍極焦慮，行或不行？
第二個原因，公家提供的iphone手機，差兩個月就兩年，接近可換新機型的時刻，以致兩個月來，發現手機蓄電難，縱然滿載充電，只能捱7-8小時，也就是一天要充電三次，不像以前新機時，充一次電，可以續用24小時以上。老爸外出就揪心了，尤其登山行，從清晨5點到晚上7或8點，整天都在外，哪能方便充電？充電問題外，還擔心高山野外收訊不良問題。真的揪心啊！若靜待退休後，再來休閒登山，時不我予，那時可能已沒體力外出啦！
同仁的Line：「今天，偷偷被台南轉一個登革熱陽性個案回來。9/11台南郭醫院通報登革熱，NS1快篩陽性，30歲，女性，住員林鎮萬年里，發病日9/10，症狀為肌肉痠痛。9/11回到彰化員林，之前在台南永康區工作，現因沒工作，所以回員林家居住，台南因此轉給我們，都沒知會一聲。永康區目前有859個個案。」
老爸急著接同仁電話，也急著轉Line給局長，加上對同仁口氣的不遜和無禮，內心生著氣，對媽的嘮叨，不禁飆出難聽的話：「不要吵啦！我正忙著處理公事！」就是這句話，媽當場沒發飆，等下車後，狂沙、疾風、驟雨，烏雲密布，煞時攏罩，老爸不禁喊道：「糟了！講錯話了！」媽不吭聲，粗魯地用力甩車門。我不敢偏頭看媽臉色，肯定臭翻天，殺氣翻騰。接著三天，媽飆冷戰，如路人，似仇敵，視而不見。媽分房走人，獨睡右鼎房間，不洗衣，不煮飯；老爸煮飯，她也不吃，老爸只好吃泡麵了。
冷戰，冷戰，直到9/16，媽似有軟化，用Line寫信過來：「改變別人不如改變自己。曾經試圖努力的想與你溝通的，每次講不到幾句話就越講越激動，情緒一來也生氣了。做夫妻34年了，最后是這樣的結局，我相當難過，夫妻本是一體到老，更應該相互扶持，但是你的一言一行，讓我感受到，我不被需要的，跟你講話時，我更感受到你很不耐煩，我話才到嘴邊，你馬上制止，這些個舉止讓我很尷尬，為此，我檢視過自己，是啦！我了解，常在你面前抱怨我的同事給你聽，你的耳朵都快長繭了，你的舉止已告訴我，很煩，不想聽，覺得自己的老婆很差，這是你對老婆在言行上的否定，看在眼裡，點滴在心頭…。」
「你是一個非常孤獨性格的人，不言不語，雖說不想讓我操心，才沒告訴我，但在我的感受，你的言行和我是背道的，我有那麼弱嗎？除了神經質的。喜歡一個人的世界，大部份的時間，都沉浸在如此境界裡，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和分享，想來你是做不到了。家庭裡，下班回家的兩人，共同的話題，幾乎會圍遶在一天所見所聞的大大小小的事情，叨叨唸唸的，多正常啊！把一天愉快的和不愉快的都講出來與家人分享，相互交流，然而我的家永遠都是只有我在開口，也許自己生活圈就是那麼狹隘，除了講同事跟孩子們的事，似乎沒別的，久而久之，生成了負面的情緒比較多，所涉及的也就如此寬而已。」
「而你呢？就連昨天吳靜宜與你講完電話，你放下手機那一刻，你也靜靜的連提都沒提，似乎把我當空氣，這就是你的態度，你真的有當我是太太嗎？家裡事不論哪一樣，不都是會講給太太聽嗎？喔！！你做不到的，也許你認為我不姓吳，不是吳家人，不必知道，是啦！我不姓柯也不姓吳，自此而後，我要做自己了，我想開了。如你所說，這就是人生，34年的婚姻到底牽繫著多少情愫？原來是一場夢！夢醒了！接受吧，對牛吹笛也有個反應，你的回應需要如此悲情嗎？既然你說出如此話來也無仿啦！想怎麼過生活任君選擇，我予以尊重。」
糟糕！老婆發飆了！天要翻，地要翻，海水要倒流了，不處理不行，儘快安撫和道歉，老爸回Line：「對不起。哪天，我先走了，您要堅強。不過，還好有兒子和媳婦讓您靠。我們該感恩，老天賜兩個兒子給我們。」
「昨天晚上21:00，不是吳靜宜來電，而是她的老公，陳冠宇，他問血壓低到80以下，正常嗎？哪會正常！自己大哥狀況，我豈會不知？大哥越走越到盡頭，心在滴血，哀痛到心碎，哪來心情多講一句話或半句話！每天中午探視，正好是護士小姐量TPR的時刻，連續好幾天血壓都低，數天來都如此，收縮壓60-70，舒張壓更低，40-50。昨晚主治醫師查房，應是王全正主任，驚覺血壓太低，似乎怪護士小姐沒早說。我擔心，不知何時大哥會被送進加護病房。」
「另外，陳冠宇說，主治醫師查房，即刻安排斷層掃描，是不是有重大事情？我告訴他，白天，醫護人員已告知要安排電腦斷層掃描，因為近兩天嘔吐，插鼻胃管引流，發現胃腸道阻塞，應是胃幽門或十二指腸，被壓迫阻塞。人生，乎復何言？路已到盡頭，走不回去，再也回不到從前。要大哥回家嗎？捨不得；不回家嗎？可能是眾親人哭著，陪著大哥回家。」
老爸使出哭功：「老婆，您是我的最愛，我捨不得將這種哀傷，罩在您頭頂和心上。人生盡頭，剩下的僅有感傷，還加上自我反射後，無法忘懷的自憐哀傷。人生苦短，感傷和自憐，何須往自己身上攬？我的自憐，我有可能熬過70歲門檻嗎？」
「雖說人各有命，卻也天命難違。先天基因決定，後天環境非重要因素，古人說『龍生龍，鳳生鳳，老鼠生下兒子回打洞』，又說『虎父無犬子』，證明基因是決定因素。大哥挨不過70歲，我還能奢求？70歲，離我多遠？還不就是5個秋冬？再過5個年，就是我告別老婆、孩子和眾人的時候了。回頭想，台灣男人平均壽命74-75，大哥也不差啦！少4-5年算啥！要心平靜氣，一路好走啊！不要折磨，不要哀歎，順應天命吧！」（104年9月16日完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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