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家後繼有人 三、為下一代把屎把尿

吳家後繼有人

三、為下一代把屎把尿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105年10月12日，週三，上午7:15，媳婦平安生產，生下吳家長孫。一大清早，我請同仁幫我請假，從台中趕搭高鐵上來，來到婦幼醫院，已是8時餘，沒趕上媳婦生產，孩子已哇哇落地，稍感遺憾。沒想到，媳婦半夜2時開始陣痛，速度快，僅5小時就生產，雖遺憾，卻慶幸，免去我忐忑等待的煎熬。還好，媳婦有兒子和娘家媽媽陪伴，不至於孤單恐懼。

我真的甚覺遺憾，如果，不為媳婦和兒子買蔥油餅和豆漿，直接搭高鐵北上，我應該能碰上孫子出的瞬間。烏日火車站旁，巷子內的蔥油餅蠻有名，須排隊等候的美食。漫漫長夜煎熬，內人擔心媳婦和兒子肚子餓，堅持買早點送去。女人心細，思慮周全，天性上，顧飽家人的肚子，是其重要的職責，無可厚非，這可是婆婆和媽媽的愛心。

婦幼醫院，健保三人床，空間狹小，難以轉圜，我僅能坐在病床旁座椅，除了先向媳婦說「辛苦了，恭喜，謝謝」，然後向兒子和親家母說「恭喜」外，不發一語，靜默地陪伴著，但內心充塞千萬感恩，感恩上蒼賜福，母子均安；感恩媳婦辛苦，順利懷胎生子。對媳婦，說千萬遍「感謝」，也不足以表達我內心的感恩，千萬感謝媳婦生下吳家後人，謝謝，還是謝謝，永遠的謝謝。這種媳婦，我與內人能不疼在心坎裡嗎？

因學校爆發水痘群聚，通報衛生單位後，防治措施等工作多：加上，校園流感疫苗設站，前置作業不少，內人工作忙碌，其他健康中心同仁一樣忙碌，全體承擔不少壓力。健康中心雖補了一人，但人力似乎仍不足，此情況下，內人敢開口請假嗎？等下班後，再急忙獨自搭車北上，到台北後，再轉搭捷運，等趕到醫院時，已是細雨霏霏，天色闃黑，晚間8時過後了。

在我鼓勵和指導下，內人厚著臉，昧著良心，向學校長官請一天假，10月13日請假。為何昧著良心？因為說謊，謊稱工作忙碌，胃潰瘍毛病加劇，請假就醫。如果以媳婦生產為由請假，可能被嗆或被駁回，媳婦生產關婆婆啥事？又不是婆婆生產，又不是婆婆住院。我為何要內人請假？因為10月13日，中研院分生所論文競賽，下午兒子要出席報告。只有公公陪伴產後的媳婦，媳婦上下廁所怎麼辦？總要內人跟著進出廁所啊。

內人內心的感動，不如我含蓄，更喜形於色，滿臉充塞喜悅，眉開眼笑，幸福的神情表露無遺，直向媳婦道喜和感恩。當她抱起小嬰兒，我瞥見內人眼角，閃爍喜悅的淚水，當然，直向媳婦讚賞，「好漂亮的小嬰兒，秀氣又漂亮，難得喔！像誰？像媽媽或爸爸？像媽媽啦！」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生的孩子漂亮？而且又像自己？不過，小嬰兒確實漂亮又秀氣，尤其是嘴巴，小巧玲瓏，像媽媽啦。

晚上10時半，兒子開車，載我與內人，回到板橋板新路住處，他再回醫院，晚上就由兒子留宿醫院，陪伴媳婦。病房狹小，僅有一張陪客床，容不下兒子和我夫婦。婦幼推行24小時母嬰同室，嬰兒出生後，經過相關處置，以及小兒科醫師檢查，接近中午時刻，小嬰兒連同嬰兒車，就送回病房，回到母親身邊。我們離開病房時，嬰兒出生已過15小時，媽媽已上過幾次廁所，嬰兒紙尿褲都是乾淨的，沒有尿尿，也沒有解胎便，要不要緊？大人或嬰兒不是2-3小時就要便便和尿尿？讓人擔心。

隔天早上，念茲在茲，我忍不住詢問媳婦：「辛苦妳了，昨晚好睡嗎？寶寶有小便了嗎？有排胎便了嗎？」媳婦回復：「寶寶昨晚推上去前，還沒解胎便，也沒解小便。護理人員說，今天早上9點，等小兒科醫師檢查後，才會推下來。」內人跟我一樣關心，忙詢問嬰兒有没有尿尿。上午8點到9點，是小兒科醫師檢查時間，等嬰兒推下來，再問護理人員。五樓也有嬰兒室，因整修中，五樓的嬰兒都送往六樓的嬰兒室。半夜，產婦和家屬都睡著了，嬰兒被偷抱走了怎麼辦？所以都送往嬰兒室，由護理人員集中照顧。

早上推下來，已經超過一天，整整26小時，嬰兒都沒解小便，更甭說解胎便了，要不要緊？有些擔心。我與內人都是醫護人員，特有的職業病，凡是住院病人，都會關心和統計一天的小便量和大便次數；我是外科醫師，更關心手術後病人是否排氣，「排氣」就是「放屁」，有放屁，表示腸蠕動恢復正常，不必再禁食，可以開始從流質，逐漸恢復正常飲食。媳婦說，為了嬰兒健康，初乳具多種抗體，有讓嬰兒數次吸吮乳頭，但似乎沒吸到東西，沒感覺有初乳或乳汁流出。嬰兒沒喝，沒解大小便，不是擔心，而是很擔憂。

10月13日，上午10時，兒子載我與內人回到醫院；中午，兒子回中研院，應付論文競賽，整個下午，就由我與內人陪伴媳婦了。千盼望，萬盼望，下午7時過後，終於盼望到小嬰兒解大小便了，整整期待了一天半，合計36小時。我與內人都很雀躍，比撿到萬兩黃金還要高興，真的喜形於色，內人頻呼「好棒、好棒」，我則差點喊出「萬歲、萬萬歲」。我懸在空中的一顆心，七上八下、忐忑不安的心，幾乎心悸發作的心，總算塵埃落定，回歸正常，恢復平靜。

病床屬多人房，空間狹小外，鄰床探視的家屬吵得很，尤其兩個三、四歲的小孩，爬上爬下，跳上跳下，吵鬧喊叫，讓人受不了，於是訂單人房，花錢換安靜。終於，10月13日，下午3時，搬進個人房。個人房有獨立衛浴設備，在內人協助下，我兩忙手忙腳，七手八腳，捧著嬰兒到廁所的洗手台。新生兒身材嬌小，全身軟趴趴，特別是頭頸部，軟得像爛泥，若不給支撐，東倒西歪的，蠻嚇人的。首次單手捧著嬰兒身體，空出右手，幫嬰兒洗屁股，是人生初體驗，戒慎恐懼，戰戰兢兢，所謂「履薄冰、臨深淵」差可比擬。

撩起嬰兒薄棉上衣，後背部位往上拉，用手臂頂住；前胸部位，往內捲進胸口，避免弄濕，然後放進洗臉盆。放進洗臉盆前，我先用手指頭伸進水裡，再次確認水溫，才放心地用溫水洗屁股。我發現，烏漆麻黑的胎便，真的很黏，好像硬掉的黑油漆，卡在細嫰屁股上，不是很好洗，需要加點力道，用指頭反復輕刮，不敢用指甲，才能勉強將胎便刮下。噁心嗎？會嫌髒嗎？一點也不會，自己金孫的大便，不要說用水洗，就是用舌頭嚐，都不嫌髒。

我也發現，將寶寶屁股泡在溫水裡，小嬰兒可舒服呢，雙腳不亂踢，不哭鬧，靜止不動，且瞇著眼睛，享受泡湯的舒服，看來，小嬰兒也如大人，喜歡泡湯呢。兩天前，還泡在媽媽的羊水裡，如今，泡在溫水裡，好像又回到媽媽子宮裡，回復到從前的幸福。洗屁屁時，小嬰兒偶而張開眼睛，白著眼睛，瞪你一眼，害我這個新手阿公，又驚又喜，驚的是小嬰兒瞪我，「哪來的粗手粗腳大人？」喜的是小嬰兒，一輩子也記得幫他洗屁屁的阿公啦。剛出生的小嬰兒，初見面，將永世烙印腦海。

因內人隔天仍需上班，無法像我連續請假，須回台中。晚上8時半，送她去搭捷運，回來病房，大約晚上9時餘，兒子發現小嬰兒有些不安分，皺眉、嗚咽和躁動，檢查結果，肛門又大出一坨漆黑的胎便。這次由兒子幫忙，我第二次幫小嬰兒喜屁屁，仍然手忙腳亂地。洗掉粘得很緊的胎便，小嬰兒安靜地泡湯時，我發現寶寶還繼續解胎便，肛門有胎便流出來，又發現有黑色胎便卡在肛門口，自己的寶貝孫子，哪會嫌髒？我用食指輕輕摳著，竟然是膜狀的胎便，輕飄飄的流出，在溫水中擴散開來，生命的奧秘，很神奇喔。

胎便，一般在2天內解出，看來寶寶是蠻正常的。老一輩的，習慣到藥房買「退胎水」，給新生兒喝，這些退胎水大抵是葡萄糖水，目的是幫新生兒解胎便，但婦產科醫師似乎不時興如此做。不去管退胎水，寶寶總算平安解出胎便，讓人放下心來。寶寶有沒有解小便？經過36小時，終於解小便了，但紙尿褲染上些許紅暈，有血痕跡，我自己也不清楚原因，據護理人員說，因喝太少母奶，太少排尿，有結晶尿，以致尿血，只要多喝奶即可。

我偷看了護理人員，不小心留在嬰兒床的「新生兒親子同室記錄單」，10月13日，清晨5時50分，寶寶喝了10ml人工配方奶；10月14日，清晨5時40分，寶寶有進步，喝了15ml，不過，也僅增加了5ml而已。媳婦很辛苦地，不棄不捨，永不放棄，努力餵奶，似乎奶汁不多，寶寶沒喝到什麼奶水，幾次小便都是結晶尿的血尿，讓當阿公的內心蠻不捨。直到10月14日晚上，血尿才消失，我的擔心才卸下來。

從新生兒開始，當父母的，當阿公阿嬤的，開始把屎把尿，其間的辛苦為誰？為了下一代，無怨無悔的付出，大人奢求什麼嗎？金銀錢財或名聲的回報嗎？全不是，等小孫子長大，養家活口時，我這個阿公，如古人所說的，早已骨頭可打鼓了，無非為了傳宗接代、萬古流芳、繼往開來罷了。把屎把尿辛苦嗎？新生兒時，等不到小便，等不到胎便，才辛苦呢。如果一輩子，等不到為孫子把屎把尿，人生活著還有意義嗎？可以說白活了。（105年10月14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