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（北榮住院日誌）
四十一、簽署同意書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98年6月2日（星期二）。護士小姐送來四份制式書面資料，兩份同意書：「進住加強醫護中心同意書」、「台北榮民總醫院手術同意書」，及兩份說明書：「心臟電生理檢查說明書」、「心律不整經導管電氣燒灼術說明書」，她要我簽名後，直接交回護理站。我自己簽名外，也要兒子簽名，內人就免簽了，她還在烏日，準備搭車北上，我讓小兒子當家屬代表，讓他負點責任，給點壓力，促進他趕快長大成熟。
「進住加強醫護中心同意書」內容如下：「立同意書人對進住加強醫護中心之原因及各項緊急處置，如插氣管內管、胸管、暫時性心律調節器、中心靜脈導管、順流導管、動脈內氣球幫浦，及其他防止病情惡化之一切緊急醫療措施，其治療及麻醉之潛在危險性、併發症、成功率及可能發生之併發症，業經貴院醫師（潘醫師親自簽名）詳細說明，立同意書人已充分了解，並遵照醫師專業，判定時間轉出加強醫護中心繼續治療。」
這紙同意書逼迫潘醫師和我簽假名，相關緊急醫療處置措施，插氣管內管，我懂，當患者呼吸衰竭，接近無法自行呼吸時，就要插管，我當臨床醫師時，在急診室常做的醫療處置。至於插胸管，也是基本的醫療處置，用於氣胸、血胸、肋膜積水等，常會碰到。何謂暫時性心律調節器，何謂順流導管？何謂動脈內氣球幫浦？彰基時代沒學過，也沒見過，當然，潘醫師簽了假章，他有說明嗎？他有時間說明嗎？如果我追根究底請教他，保證讓他抓狂和惹白眼，他內心一定幹譙：「幹！還真的問？遇到瘋子了，壞年冬厚肖郎！」
隔壁床某家屬很有經驗，患者的兒子，他替我說話了，「啥同意書？啥說明書？囉哩八唆的，行禮如儀，表面文章，我都看也不看，畫押就畫押，直接簽給他就是了。」大醫院是賣方市場，患者是買方市場，我是來求醫的，千里迢迢，只差一個跪，懇求醫師高抬貴手的，救救我一條命的，當然唯唯稱諾，不管怎樣，有說明或沒說明，我都會簽名的，難道打退堂，打道回府？我找誰救命去？
「進住加強醫護中心同意書」，加強醫護中心就是加護病房（intensive care unit，ICU），後面兩句話「遵照醫師專業，判定時間轉出加強醫護中心繼續治療」，很有意思，足堪玩味，暗示不少病人或家屬，寧願賴在加護病房，不肯轉到撲通病房，原因是家屬認定病人仍嚴重，轉出怕危險，也可能是不願接下照顧擔子。加護病房內，護士小姐24小時全責照顧；一般病房裡，家屬要自己照顧，或花錢請看護照顧。我曾接過不少這種電話，「請課長協助幫忙，跟醫院打聲招呼，讓病人在加護病房多待幾天。」天啊！好像衛生局課長官多大，醫院要聽我的；又好像彰基、秀傳這兩家大醫院，是我家開的，我不是院長，就是董事長或總裁。
如果是我住進加護病房，當醫師說可以轉出時，我會興奮莫名，感激涕零，「謝天謝地！老天有眼！神明公媽有保庇！」表示自己逃脫一劫了，可以重見天日，回到人間，與家人團聚了。加護病房死亡率極高，兩個進去，可能只有一個活著出來；或三個進去，至少有一個要被抬進停屍間，裡頭陰氣多重，孤鬼遊魂可多，趕快轉床是上策。還有，加護病房院內感染最嚴重，有抗藥性的細菌或病毒也最毒，多待一天，可能多住十天，可能少活十年。
「台北榮民總醫院手術同意書」內容如下：「疾病名稱-心房顫動，建議手術名稱-心臟電生理學檢查及燒灼術，建議手術檢查電燒原因-相關訊息。1.醫師已向我解釋，並且我已經了解施行這個手術的必要性、步驟、風險及成功率。2.醫師已向我解釋，並且我已經了解選擇其他治療方式之風險。3.醫師已向我解釋，並且我已經了解手術可能預後情況和不進行手術的風險。4針對我的情況、手術之進行治療方式等，我能夠向醫師提出問題和疑慮，並已獲得說明。5.我了解在手術過程中，如果因治療之必要而切除器官或組織，醫院可能會將它們保留一段時間進行檢查報告，並且在之後會謹慎依法處理。6.我了解這個手術可能是目前最適當的選擇，但是這個手術無法保證一定能改善病情。基於上述聲明，我同意進行此手術。立同意書人吳聰賢簽名。」
我真的想知道手術的必要性、步驟、風險及成功率，我有滿肚子的疑惑，誰能幫我解答？我是醫師，要深入的，非膚淺的；即使不能深入的，膚淺的也竭誠歡迎。我是醫師，連我都滿腹疑問，遑論一般的病患了。我有依照護士小姐指示，很認真地看完手術相關錄影帶，不只看一遍，還足足看了三遍半，但它輕描淡寫，根本抓不到痛處，摳不到癢處，無法釋懷，甚至讓人懷疑，自我吹噓，在幫醫院作廣告呢。
醫師不主動說明，我豈好意涎著臉，低聲下氣詢問嗎？「不懂的地方，能請醫師幫我說明嗎？」多惹人厭啊！好像不怎麼情願接受手術，又好像沒有心理準備好似地，到時被醫師白了一句：「願不願意動手術隨你，若不願簽名，就請回，後面還有很多病人在等床。」豈非尊嚴掃地？我可要跪地求饒，「醫師大人，請原諒，我不敢了！」我已無法再忍受心悸的折磨，我可是跪下來求醫師收留的。全台灣各大醫學中心，能做心臟電生理學檢查及燒灼術的，沒有幾家醫院，也沒有幾位醫師，荒郊野外的，錯過這家店，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家店了。
心臟電生理學檢查及燒灼術，蠻深奧和複雜的，醫師能說得清楚嗎？連當醫師的我，也可能聽不懂，遑論一般病患，必然是鴨子聽雷，要他聽醫師說明，不如把他殺了。還有，另與台大、長庚兩家醫院，三頭鼎足的北榮，病患多如過江之鯽，醫護人員如陀螺，整天轉個不停，不要說睡覺、休息，連吃飯、上廁所都沒時間了，怎能奢望他們提供說明？不要折騰人家啦。上天自有安排，該死的活不了，不該死的死不了，一切順應自然，聽天由命吧。
各位看倌，汝等必罵我：「抄這些制式文書幹嘛？增字數、充篇幅啊！折騰讀者眼睛，誰願意讀這些廢話，住院要有住院同意書，開刀要有開刀同意書，天經地義，有啥大驚小怪的？至於醫師說明，算啦！有說明跟沒說明，都是一樣啦！橫豎就是開刀，管它一刀、兩刀或三刀，還是千刀萬剮。」言之有理，但是，若此文章能傳諸4代，百年後，人們將發現，「沒想到前人這樣扯，用各類同意書、說明書，來綑綁病患，說開刀就開刀，願不願意隨你，把開刀當豬肉攤賣肉的，要買一斤或買半兩？若不買，請回。」或許百年後，人們想法很科幻，「人工智慧A1挺行的，診斷和治療，全部一手包辦，百萬分之百萬，不會有錯，也不會犯錯，哪需要簽署同意書或說明書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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