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(北榮住院日誌) 六十一、為痛徹心扉哭泣


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(北榮住院日誌)
六十一、為痛徹心扉哭泣
作者:吳聰賢醫師
    9863日(星期三)。心導管室數次關燈、開燈,心臟燒灼時會關燈,休息時段會開燈,我已記不清第幾次關燈或開燈了,這次又開燈了,因被騙多次,不敢奢望這次真的結束,直到動刀醫師跟我說:「辛苦了,結束了。」此刻,我忍不住放聲抽搐哭泣,一種熬過人間煉獄,終於解脫的喜悅,不是喜悅,是受盡委屈後,小孩的哀鳴,我心裡只喊著:「阿母!我好苦啊!」我人生最大最大的悲戚,是先母過世,10年過去了,我幾乎沒有一日不想念我母親,尤其遇到挫折、困難和委屈時,我不會向任何人訴苦,包括親戚、朋友、同事或長官,連自己的枕邊人或親生的兒子們,也都如此,我只會跑到無人的地方,主要是自家的田裡,空曠無人,我才會向天上的母親哭訴。
    總算開完刀了,我熬過來了,我無法擦掉眼淚,我手腳無法自由行動,然後,蓋在身上的布單逐條拿掉此時,班長進來收拾殘局,打掃心導管室,他問動刀的醫師和護理人員:「地上是water(水)?還是urine(尿)?」所謂「班長」是通稱,是年輕的小夥子,我猜,應該是服役的充員兵,被派到榮民醫院當替代役,也就是當雜役。在一個環境待久了,耳濡目染,也會說幾句醫學術語,有如私塾旁的豬眷,聽久了學子琅琅誦讀聲,連豬都會唸唐詩。
    護士小姐回他是尿。當然是尿,我自己最清楚,我怕被插導尿管,可是狠狠地,不知羞恥地,比酒鬼還不要臉地,大大方方地,任意撒野,任意小便,不是一次、二次,也不是三次、四次,而是多到數不清,我只要感覺膀胱有尿,3040cc,我就放開閘門,管你去死地解尿啦!因點滴灌得多,尿清澈看起來如水吧。我不明白,開刀前醫師不是有幫我,在陰莖上套上尿套嗎?可能尿套在第一泡尿後就掉了。
「吳先生,請自己小心移到推車來,下肢和屁股先過來,因手術台床單全濕了,沒辦法把床單跟你,一起抬過來。」全身或半身麻醉的患者,無法自己行動,須靠醫師和護士小姐們,大抵是醫師,因護士小姐力道不夠,容易閃到腰,分別站在手術台兩邊,一起拉抬手術台上的床單,將患者移到推車上,然後送往恢復室。半身麻醉的,意識完全清醒,血壓和脈搏穩定,會直接送往病房,不經過恢復室。
因撒尿,肆無忌憚地撒尿,我原本就退一半的褲子全濕了,還有上衣也是濕的,好像從水裡剛撈上來般徹底地濕淋淋的,尿還在滴,還在流。我自己挪動身體,移到推車上後衣褲全部脫掉,有一段時間,我是赤條條的完全一絲不掛。我閉著眼啜泣,不理會週遭,省得尷尬。我啜泣,是因為我想念我母親。被推出心導管室過程,有人迎上來,首先拍我肩膀的是黑臉醫師,問護士小姐,才知道他是林彥璋醫師,中榮吳茲睿主任轉介單上的第二個人名。接著拍我肩膀的是主治醫師陳適安。
我意識清楚,兩次被拍肩膀,我睜了一下眼,點個頭,就不再理會。我聽到醫師跟內人講話:「電燒完成了,平安。」事後,聽內人說,我人在心導管室電燒灼時,有醫師出來,器材自付清單,要內人在幾個地方簽名,「自費4萬多而已,立體定位器材費用,由基金負擔,其餘20-30萬電燒灼費,就由健保支付。」看來,醫院和醫師蠻有制度的,也蠻有良心的,沒有漫天要價,不會趁機敲竹槓,我前面的胡思亂想都是誤會,真該死,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罪不可赦,要深自檢討。我花掉健保資源,這筆錢往後要回饋,我心裡這樣打算著。
終於送出心導管室大門,我再次睜開眼睛,看到老婆與小兒子,好像自己遭受百年委屈般瞬間爆發潰堤,抖著身體啜泣,幾乎號啕大哭,淚流滿面。看到自己親人,恍如隔世喜極而泣內人看我眼淚潰堤,故作輕鬆地問:「喜極而泣嗎?」不是?是?難以形容當下感情,我想傳達的訊息是:「阿母啊!我好痛啊!我好苦啊!老天爺啊,我為何要遭受這種磨難?我為何要忍受這種折磨,誰能安慰我?」
事後,內人告訴我:「兒子是孝順的,真的很孝順,在手術過程中,整個上午中午,乖乖坐在外邊椅子上沒上廁所,也沒起來走動,寸步不離,就在外頭陪伴著。你兒子說,電燒一定很痛苦,老爸絕不會再動第二電燒。」小兒子提到第二次電燒,似乎有先見之明,被他猜中了,這次手術沒成功,我很快又復發了,我還敢動第二次刀嗎?推車搭電梯,送往四樓CCU冠狀動脈加強護理室,我問兒子幾點鐘,「現在是下午125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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