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（北榮住院日誌） 五十九、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電燒灼術

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（北榮住院日誌）

五十九、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電燒灼術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    98年6月3日（星期三）。上午8時30分，前幾分鐘，我被輪椅推送到心導管室，可能內心緊張或害怕，也可能是總醫師的暗示作用，「尿急就直接尿下去，否則忍太久，膀胱太脹了，反解不出尿來，須插導尿管」，此刻，我有些尿液，擔心開刀時尿急怎麼辦？我沒告知護士小姐，護士小姐太忙了，也不會理我，不管三七二十一，我沒請內人幫忙，自己拿著點滴，飛奔上廁所，好像是害怕開刀，臨時反悔，以致落跑的病患，若被抓回去，可丟臉了。排空了膀胱，心裡踏實些，縱然只有10 cc或50 cc，也要盡量解乾淨，讓膀胱有較大容量，等候漫長的開刀時間，有足夠容量可儲存尿液。

    我被推進心導管室裡面，正好趕來的小兒子，與內人一起，都被擋在門外。小兒子昨晚睡大兒子宿舍，兩人聊天、打電玩、看網路影片，可能很晚才睡覺，所以來得匆忙；也可能，大兒子晚起，或還在睡覺，來不及騎機車載弟弟到醫院，而是小兒子自己走路過來的，以致進心導管室前，我與小兒子沒談上話。所謂的代溝吧，年輕人熬夜打電玩或看影片，老一輩的很難認同，在我眼裡，打電玩等於虛度光陰，浪費生命。

    很可怕，裡面有洞天，進來後，才知心導管室共有5間，我被排在最後一間，每一間都不得閒，人馬搶搶滾，看來一天至少有五位至十位患者，接受心導管檢查或心導管電燒灼術。心導管室不如說是開刀房，有大的手術台，正中央有一台C-arm懸掛著，可即時X光攝影。我坐上手術台，上衣被解開，露出光溜溜背部。護士小姐說：「幫你貼電極片，會有很涼的感覺。因冷氣關係，你會覺得很冷，等蓋上手術巾後，會慢慢溫暖些，如果還是覺得冷，告訴我們，我再給你蓋被單。」很窩心的護士小姐，親切到讓人感動。

護士小姐給我相同的告誡：「有尿就解，不要憋，雖然平躺，不習慣解尿，仍要嘗試，曾有病人因憋尿關係，電燒後解不出尿，只得插導尿管，反而更痛。」平躺後，褲子被退下來，私處全曝光，整個人開始冷得發抖，寒顫不已，上下牙床打架，完全顧不得害羞。與冷氣關係不怎麼大，跟背部貼滿一堆冰涼電極片有關，另一方面，害怕與恐懼應也佔一部份。因蓋上手術布單和洞巾，我視線被擋住，視野被侷限，有如井底蛙虧天，以下手術過程敘述，全憑聽覺，難免有誤。僅鼠蹊部局部麻醉，我人是完全清醒的。

醫師不小心動到我的私處，他客氣的說話：「對不起，我正在給你攜上採尿袋，必要時可以使用。」奇怪，沒有插導尿管，怎需要採尿袋？接著，兩側鼠蹊部、右側頸部進行消毒，用碘酒消毒。醫師跟護士小姐一樣，也是蠻親切和體貼，他說：「碘酒碰觸到下體會痛，請忍耐些。」水溶性「優碘」皮膚刺激較少，酒精性「碘酒」則相反，對皮膚刺激性大，尤其是陰部皮膚，擦上碘酒後，需馬上用酒精洗掉，否則後果不堪設想，曾有人開刀後，陰囊脫一層皮，紅腫疼痛。接著，醫師動作加速，然後一層層，往我身上舖上中單、布單、洞巾。此時，我成砧板肉，任人宰割。真的是現世報，以前是我在患者身上舖手術單，是我拿刀宰割患者，現在位置互換，我成了被宰割的 一方。

有兩名動刀醫師，我稱之「第一組人馬」，動作是較熟練、較迅速的，沒半點遲疑，「給你打局部麻醉藥，有點痛。」手臂、手腕或手背，被打針，甚至較粗的留置針，並不會覺得痛，但鼠蹊部皮膚嬌嫩又敏感，豈只痛，簡直如皮膚被撕裂開般劇痛，我是男人，不能哭，不能喊，只能咬緊牙關，雙手緊握手術台邊緣，身體顫抖，強忍著疼痛。任人宰割欺凌，皮開肉綻，加上導管進出血管，不知事後是否會細菌感染，引發菌血症、敗血症？進開刀房前，護士給了4顆口服藥，包括抗生素Ampicillin（安比西林，500mg）3顆、抗凝血劑Aspirin（阿斯匹林，100mg）1顆。抗生素預防細菌感染，抗凝血劑防止血栓形成，這些口服藥不特別，不感覺有神奇特效，沒想到心導管電燒灼術仍需靠它。

沒半點停頓，三個地方分別打上麻藥，包括兩側鼠蹊部和右頸部，感覺僅搓2-3下，皮膚尚在脹痛，仍有知覺，說時遲，那時快，手術刀已劃開皮膚，肯定皮開肉綻，鮮血直流。接著，就是一連串導管竄進竄出的動作。關於導管部分，動刀醫師似乎還不挺熟練，與站屏風後面的資深護士對話，可能是護理長或督導，經資深護士指導，電極插頭沒接好，電燒踏板接觸不良，出亂的這兩部分，經過數分鐘修正，終於可以上路了。

民國69年1月，我初踏進彰基ICU、開刀房、病房，環境完全不熟悉，自己等於是剛開車上路的新手，等同局外人或狀況外的人，只能從新學習，從新吸收，我從資深護士身上學到的也不少。年輕護士可能對單身的第一年住院醫師（R1）擺臭臉、給顏色，「什麼都不懂，什麼都不會！」但更多的是揶揄，其實，它算是另一種的打情罵俏，私底下可是溫柔又體貼的。最兇的還是年長、已婚的護理長，會罵護士和護生，不小心的話，連住院醫師也會掃到颱風尾。

感覺上，電燒並沒有那麼可怕，可聽到吱吱燒灼聲，但不怎麼痛，此期間，曾劃了無數刀，卻是蜻蜓點水般滑過，要燒不燒的，類似隔靴搔癢，不痛不癢，船過了無痕，我不禁擔心這種燒法未免小兒科，有效嗎？還是電燒原本就是這樣？我注意力全放在胸口上，除了吱吱聲，不知是否神經過敏，有時還聞到燒焦味，我似乎未免太扯了。可能醫師逐漸適應手感，感覺劃刀較深了，有要徹底燒灼的努力。各位看倌，汝等問我會痛嗎？不會，可以忍受，但我說得太早，好戲在後頭，痛徹心扉啊。

隔板後頭有人馬在管控和指揮，進行電燒灼時，護士喊著：「10秒28度、15秒29度、20秒30度、40秒40度、45秒32度…..。」每次燒灼是60秒。一、二小時過去，時間蝸步走著，電燒持續著，應該有10幾、20多刀。持續躺平，身體僵硬到快受不了，我輕微動著手指頭和腳指頭。當我正放鬆手指頭，想讓自己舒服些，突然胸口聽到一聲爆裂聲「啵」，好像開水煮沸冒泡，然後泡泡破掉，又好像小氣球吹氣過頭，爆破掉了，我不禁有點擔心，會不會心房被燒破了？甚至被燒穿了？還好不痛，就暫時靜觀其變吧。

因前面有兩名醫護人員，心臟超音波室總醫師和心導管室護士小姐，好意告誡我，不要憋尿，儘量解尿，想到插導尿管，我就害怕，所以我分一半心思在下腹部，隨時注意膀胱是否脹尿或急尿。躺著解尿真的不容易，不是想解尿就能解，平常習慣站著小便，躺著就是解不出來。我嘗試下腹部用力，結果是徒然，因尿道口括約肌緊縮，反更解不出來。經過一再努力，終於發現訣竅，只有放鬆，嘴巴默念：「我要解出來了。」才順利完成灑尿。

經過一小時努力，終能解出尿來了，學得此訣竅，我就不客氣，大放特放，半點也不保留，胡作非為起來，有尿就放，管它10 cc或50 cc。各位看倌，早上8時進入，下午1時結束，我共解了7-8次尿，太多了，記不清楚，大約每半小時就洩洪一次，假設每次300c.c.，至少解了2000c.c.以上，我不知道點滴打了幾瓶，應該要有5-6瓶才對，每瓶500 cc，才能產生那些尿。或許點滴量打不夠吧，當我被送往CCU，我的血壓僅維持90mmHg上下，但我個人完全沒有任何不適的地方，沒胸痛，沒腹痛，沒頭痛，一切似乎很正床。我自己也奇怪怎血壓這麼低？我平常血壓都在120-130mmHg上下，但心悸發作時，脈搏加快外，血壓也會上升，可能150-160mmHg。

我臉部沒被蓋住，但中單圍繞頭部，我的視野很小，睜開眼睛僅能看到正前方的天花板，以及胸口上方的C-arm放射頭。忽然，不知怎了，醫師停手了，脫掉手套，電燈打開，人員隨意走動，不知是結束或暫時休息？我鼓起勇氣，問走過身邊的護士小姐：「現在幾點？結束了嗎？」「現在10點多，還沒結束，僅完成1/3而已。」經數分鐘空檔，另有一批人戴上手套上場，我稱之「第二組人馬」，他們重新戳動各類導管，好像奮力拔河似的，手起手落，搏命般的拼命，手下不留情，猛力抽，用力戳，不遲疑，不手軟，好像自動步槍，連發射出，每次戳動幅度超過10公分。

很奇怪，這些猛搞，難道不怕下腔靜脈穿破？它也僅只是靜脈，皮能有多厚？彈性能有多好？讓人沒信心，我心中吶喊著：「完了，死定了！但不住院電燒，早晚死路一條，管你去死啦，死在手術台上，比暴斃辦公桌前，或昏倒在回家路上，總死得悲壯些。」我胡思亂想著，如果這樣搓揉，引發血管破裂、心臟破裂，北榮會承認醫療疏失嗎？老婆、孩子能得到賠償金嗎？門都沒。第二組人馬與第一組人馬截然不同，不再是蜻蜓點水，而是狠狠地燒，「吱吱」響得厲害。我猜第一組人馬是來見習或實習的，沒有經驗的新手。

我若在手術台上，被戳破動靜脈，被燒破心房，一命嗚呼，駕鶴西歸，會引發醫療糾紛嗎？假設內人不甘心提告，可能告倒醫師嗎？難啦！醫師會找各種理由搪塞，例如「心臟病發猝死」，反怪罪內人拖延病情：「拖了三年半才就醫，心臟都嚴重肥大，接近衰竭狀況，死亡並不例外。請吳太太節哀順變，我們心臟科團隊本救人精神，不怠忽、不氣餒，用國外進口最好藥物和器械，積極搶救數小時仍無效，瞳孔放大，判定腦死，只得放棄。」這種遁詞，沒經遺體解剖，永遠是羅生門。遺體解剖，我保證老婆沒膽量和智慧同意。醫療疏失只有我知、醫師知，老婆、孩子不知，但我已無法說話。

好像有不共戴天之仇，第二組人馬狠下殺手，燒很大，感覺血液沸騰，心臟皮開肉绽，我沒騙人，不是我神經質，我鼻子確實聞到燒焦味。總共有4刀，我記得很清楚，每一刀都痛到骨髓裡。為何這4刀燒得又狠又深，是正常？還是不正常？我不知道。在CCU，護士小姐告訴我：「有病人說，那種錐心之痛，不僅痛徹心扉，等於把整顆心臟扭轉撕裂。」很痛，無法形容的痛，我是不會叫痛、叫苦的人，照樣無法忍耐此種疼痛。動刀前，總醫師曾強調，有痛就要說，另一方面，我真的擔心心房被燒破，我不得不喊出：「痛！」可能沒力氣了，聲音太小，醫師沒反應，後面劇痛三刀，我就用大聲呻吟表示。呻吟聲反能引起醫師注意。事後回想，我是否聰明反被聰明誤？如果我不呻吟，燒灼是否能徹底些？我是否不會24小時又復發心悸？

後來，「第三組人馬」上場。第三組人馬才叫人放心，雖然穿戳導管動作一樣野蠻和粗野，但每次燒灼均能恰到好處，有明顯在燒灼，可感覺烤肉的吱吱聲，且適而可止，不會痛徹心扉，不會過與不及，真功夫由此呈現，乃經驗之累積吧，不會像第一組人馬軟啪啪，也不會像第二組人馬燒到痛徹心扉，心臟攣縮。不過，我真的不知道，「第二組人馬」和「第三組人馬」，哪組才是對的。每位醫師都有成長期，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。各位看倌，我形容過火了，有師長在旁指導的新手，縱然多差勁，絕不會讓死亡發生，豈會萬骨枯？但小意外難免，碰上併發症、副作用，只能自認倒楣，至於疾病復發，倒十八輩子楣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