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（北榮住院日誌） 八十七、病危通知書

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（北榮住院日誌）

八十七、病危通知書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    98年6月4日（星期四）。原本，想讓兒子在病房再陪我一夜，然後父子兩人，手牽手，心連心，快快樂樂、高高興興地，辦理出院，回烏日溫暖的家，為開刀畫上完全的句點，沒想到，結局是落空，180度的翻轉，很徹底地失望和失落，心在滴血，還可能賠上一條老命。兒子陪著我，重新進入CCU，加護病房不讓家屬照顧病患，家屬不能久留，我只得叫兒子回哥宿舍過夜。兒子離開CCU前，像交代遺言般，我告訴兒子：「你與哥哥都長大了，你們是老爸的驕傲，我也知道你們都很孝順，老爸有幾句話跟你說，要聽哥哥的話，有些事情他會幫你；另外，媽媽要你們多費心照顧了。」

    內人膽小又無主見，雖然經濟無虞，且有工作，生活有重心，但是，如果我走了，她仍會頓失依靠，孤單無助，六神無主，不知何去何從，我擔心內人甚於擔心兒子。兒子都已大學畢業，大兒子還上研究所，20餘歲成年人，他們會自己照顧自己，不需我去操心。兒子年少，不曾經歷生離死別，內心應錯綜複雜，驚慌失措？黯淡淒涼？心如刀割？欲哭無淚？應該都是吧。他不知如何表示內心的感受，茫然的眼神看了我一眼，似乎有淚水在瞳孔上閃爍，不發一語，低著頭，漠然轉身離去。我好想要教兒子，不需要言語，往後遇到類似狀況，只要擁抱就好。我好想兒子能擁抱我，親情的擁抱，我竟然沒說出口。

還在病房，尚未送進CCU前，趁此機，我再給兒子些許忠告：「人生不必太執著，幸福快樂最重要，老婆與孩子是人生幸福源泉。老爸好希望能看到你成家立業，有自己的老婆，自己的孩子，生活才美滿，老來才不會孤單，才不會無依無靠。老爸給你兩種不同的意見，有兩條路可選擇，第一條路，出國拼博士，作個學術研究者，但這條路很辛苦，孤寂又遙遠，不一定成功，錢也賺不了多少。第二條路，到美國拿工科碩士後，轉換跑道，唸個經濟或企業管理等碩士學位，出路更廣，不擔心工作問題，錢更賺得多。」我很現實，金錢才是成功與否的象徵。兒子不置可否，不表示意見，僅回說：「你想多了。」避之不談。我從不勉強孩子，更不會逼迫孩子，兒子高興就好，就隨他。或許，如果我能堅持些，小兒子人生會有不一樣的路。

潘姓醫師拿來兩張紙，要兒子簽名，「住進冠狀動脈加護室同意書」和「病危通知書」，人生沒有歷練，也沒有經驗的兒子，著實嚇壞了，很訝異地看著病危通知書，很緊張地問我：「爸，上面寫著病危通知書，怎會是病危通知書？」完全出乎他的意料，我爸爸還好好的，還會呼吸，還會吃飯，還會自己上廁所，還會跟我講話，一點也不像病人，怎會病危？他不知所措，眼睛直盯著老爸瞧，雙手發抖著，不敢下筆，好像要他簽屬生死契，他怎敢簽呢？他知道老爸是醫生，比他更懂，他用詢問的眼神看著我，怎會是病危？

我欲哭無淚，心如刀割，若非是公共場所，我真想擁抱兒子，在兒子懷裡痛哭流涕，「老爸要離開你了。」我忍住傷心，忍住眼淚，淡淡地告訴兒子：「不要緊，你就簽上名字吧。爸爸很堅強，你也要堅強，不可以氣餒，不可以失意，跌倒了，要勇敢地再站起來，人生的路要好好地走，你幸福了，爸爸會很高興，爸爸在天上會祝福你的。」兒子心裡應該是恐懼的：「怎會這樣？我爸爸…是不是要死了….？他是我爸爸…，他是我親人啊…！」心如死灰，讓兒子提早面對生離死別，也是對了，這就是成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