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(北榮住院日誌)
八十八、心灰意冷向長官求援
作者:吳聰賢醫師
98年6月4日(星期四)。晚上21時10分,我打電話給衛生局長官,求救兵,也訴委屈。我真的是鼓起天大的勇氣,否則不會拖了三年半,發作無數次,上百次,上千次,且到了山窮水盡,當發作時,會頭暈,會呼吸困難,幾乎喘到走樓梯都困難,幾乎沒辦法繼續上班,才勉強自己,真正的求醫,北上住院,接受心臟電燒灼術,這對我來說,是千萬困難的決定啊!沒想到,僅隔了24小時,手術就宣告失敗,徹底地破功,一切回歸原點,不是完全的害怕或恐慌,而是心裡之不平衡與鬱卒,無以復加,難以接受,「怎會這樣?怎會是我?」我內心充滿無數失望和難過,難道我上輩子殺人放火,還是這輩子做了虧心事?
內心鬱卒又痛苦,沒人可求救,事情已發生,求救又如何?沒人可訴苦,訴苦又如何?求安慰?取溫暖?我首先想到局長,我的直屬長官,綽號是「一直做」的長官。每回新人到職,週二下午,局務會議時間,面對各科室長官,以及秘書、副局長、局長等長官,新人要做自我介紹。局長很在意星座,似乎星座跟人格、個性有關,甚至跟未來成就有關,他會問新人屬於何星座。某科長膽大,竟問局長屬何星座,局長笑而不答,另一位科長更膽大,開玩笑地說;「局長星座是『一直做』,永遠不停歇的做。」
局長是有名的一直做,雖為人處事強勢,不妥協,不隨波逐流,屢槓上中央衛生單位,但學經歷俱佳,專業足,能力夠,肯做事,且積極、認真和負責,有理想,有抱負,眾人有目共睹,普獲好評,在縣府風評甚佳,被媒體,也被議員,稱之為縣府團隊第一名的局處首長,他人望塵莫及,不管是綠色執政或藍色執政,他都穩坐其位。這種長官,有好有壞,好者,工作有成就感;壞者,身心靈俱疲。因他的強勢領導,各科室、各衛生所同仁,大家不是戰戰兢兢、如履薄冰、如臨深淵,不然就是哀鴻遍野、遍體麟傷,尤其是我,每回面洽長官,全身都會顫抖,有如老鼠見到貓,只有點頭稱是的份。
我的長官,北市建國中學畢業、陽明醫學系畢業、台大公共衛生學院流行病學研究所預防醫學組理學博士。曾任彰化縣芳苑鄉衛生所主任、彰化縣衛生局第一課長、台中縣衛生局副局長,現任彰化縣衛生局長。擔任衛生署疾病管制局傳染病防治諮詢委員會委員、衛生署癌症防治政策委員會委員、台灣篩檢學會常務理事,亦兼任台大公共衛生學院流行病學研究所預防醫學研究所副教授。資優生,又是高材生,各項學經歷都嚇嚇叫,我跟他有天壤之別,仰之彌高,鑽之彌堅,我佩服得五體投地,真心服了他。
不算各鄉鎮衛生所,衛生局只有兩位醫師,一位是我長官,另一位是我,我走了近18年臨床工作,中途出家,才跳進公共衛生界,我的長官則從頭至尾都在公共衛生界。我跟他相似的地方,我也是衛生所主任,我也接任他留下的第一課長(現更名為防疫課)職缺,我也努力取得公共衛生碩士學歷,整個衛生局裡頭,能對他的局長地位,產生威脅或挑戰的第一號人物,就是我。但本性、個性使然,內向、自閉、懦弱,加上能力不足,幹練不夠,我不曾有爭取局長的野心。然而,我的長官上任後,一個月內,我被叫進辦公室,無緣無故被罵得很慘,至今,我還不明白我為何被狠削,可能是下馬威吧,宣示我不要有任何野心吧。陳年往事,不提也罷。
或許,我心律不整與職場壓力有極大關係,但別人不發作心律不整,為何偏偏是我?我號稱「吳鐵人」,任何苦都能默默承受,不抱怨,不訴苦,怎不如其他500位同事?除了我,沒人跟我一樣發作心律不整啊。衛生局所編制內和編制外同事,包括替代役、外聘人員,大大小小,男男女女,總共有500人跑不掉,人員之龐大,僅次於警察局和消防局。我還是認為與個人體質有關吧,我幼年罹患長期咳嗽,我平時心臟似乎偏大,有罹患過甲狀腺亢進病史,或許還有遺傳因素吧,因我大哥50餘歲,也開始罹患心律不整毛病,長期在彰基門診治療。自己的因素,我能怪罪他人嗎?自己沒擔當,胡亂怪罪給職場壓力,也不厚道。
心房纖維性顫動是最常見的心律不整原因,其危險因子包括:高血壓、心臟瓣膜疾病、心臟衰竭、冠狀動脈疾病、心肌疾病、先天性心臟病、慢性阻塞性肺疾病、肥胖症、睡眠呼吸中止症等,還包括過量飲酒、糖尿病和甲狀腺機能亢進等。然而,有一半以上的患者,沒有上述的危險因子,也就是莫名其妙地發病,真正的原因不明。除了甲狀腺機能亢進,肯定有以外,其他的危險因子,我似乎沒沾上邊。至於另一類的心律不整「心房撲動」,其危險因子是否也類似,沒有查到相關資料,我不清楚。
據統計,2014年估計,歐洲及北美州等已開發國家,約2-3%的人有此困擾;而在開發中國家,男性0.6%、女性0.4%,有此困擾,已開發國家高於開發中國家。患心房纖維性顫動的比例隨年紀而增加,50歲以下人口,約0.14%;60-70歲年齡層,提升為4%;若超過80歲,則超過14%的年長者有心房纖維性顫動的問題。若把台灣歸類為已開發國家,則有46萬至69萬人口,跟我一樣有此困擾;若依年齡層來說,60-70歲長者,二十五分之一的人,跟我一樣有此問題。至於另一類的心律不整「心房撲動」,其佔人口比例是否類似,我不知道。至於嚴重度如何,像我一樣嚴重的有多少?我不清楚。我是心房纖維性顫動合併心房撲動。
我一天之內,兩度進出加護病房,心靈重創,預後難卜,生死不明,當人家長官的,難得終生有此一回,讓屬下煩勞他一下,不也應該嗎?住院前,開刀前,我都沒煩勞他,現在煩勞他,人情世故,他總該關心一下吧?我也想讓他知道,如果逃過此劫,勉強重回辦公室,命已休掉大半,請長官手下留情,讓我安度往後職場歲月。但打了數次電話,局長手機不通,只好找課室同仁,請她想辦法連絡局長。同事回電:「局長人也在台北,在台大研究所上課,上課關係,故關機,請課長放心,我會繼續聯絡局長。」長官兼任台大預防醫學研究所副教授,每週一天,夜間上課。
一直聯絡不上,後來,同事傳簡訊通知局長。各位看倌,無助時,汝等翻箱倒櫃找機會,一根稻草也不放過,無非不死心,想求救兵,想求奧援,但又如何?事情已發生了。我自己當醫師,又是衛生局課長,親戚朋友住院,要我找主治醫師關切的電話,何其多,但是,有多大幫助?我懇求對方關心,「某某醫師,請多多幫忙,拜託了。」對方賣賣人情,「不會啦,請放心,沒問題啦。」有時,我還會交代主治醫師,請告訴患者,我有打過電話關心。總之,一切不過是人情世故罷了。
最後,局長來電:「我剛才找同是北榮心臟內科的余OO主治醫師,他說電燒灼後傷口不穩定,難免仍會發生心律不整,這是正常現象,需要1-2個月才會穩定。至於病危通知書,這是進加護病房的制式手續,沒有那麼嚴重啦,你放輕鬆養病,這件事我會關心的。」誤會,久病成良醫,數年病史,心悸發作不計其數,病情是否嚴重,當醫師的我,還不至於挫屎,還不至於擔心死亡。早年,在彰基,照顧加護病房病患,是家常便飯,不知自己也開出多少張病危通知書,我對醫院作業,對住治醫師內心心態,了然於胸,知之甚詳,只是嚇壞兒子外,我沒半點擔心。讓兒子提早面對死亡,應該是有好處吧?
讓內人回去是對的,兒子已長大,有兒子在身邊就夠了,我不需要她請假陪我,她學校要上班,不方便請假,也難以請假,縱然她是護士出身,也曾在中國附設醫院加護病房,待過整整一年,仍可能會亂了方寸,說不定在背後飲泣。住院,尤其是上麻醉開刀,特別是開大刀,情緒是波動的,心思是複雜的,有如生死走一回,若非到最後關頭,沒人願意走此路。不過,我曾面對此類患者,股骨頭骨折,寧願臥床,打死也不開刀;病理報告確診是胃癌,寧願找祖傳祕方,也不願進開刀房。
隔天,熬到上班後,上午8時20分,我禮貌性打電話,回謝與報平安:「感謝局長關心,昨晚進CCU,點滴中有加入抗心律不整藥Amiodarone,大約一個小時過後,心悸就平定下來了。昨晚,余OO醫師有打電話到病房關心,潘姓住院醫師還特別來CCU,到病榻向我轉知。謝謝局長關心,謝謝局長。」我心裡期待的,希望局長能找人關說,如北市衛生局長啦,驚動一下醫院高層長官,若是院長更好,不是鬧翻天,而是希望醫院高層能重視此事:「搞什麼啊?怎能動刀隔天又發作了。」至少,主治醫師應出面說個明白!當然,這是奢望,是無理取鬧,事涉專業和住治醫師權限,我不也如此,「某某醫師,請多多幫忙,拜託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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